那個女人損失了一顆雞蛋,臟了一身衣裳,勢必要抓住趙小禹,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在後麵緊追不舍。
趙小禹雖然跑得快,但畢竟跑不過一個成年人,望見一棵大樹,正要跑過去爬樹,猛不防被一個人一把提住。
那也是個女人,三十來歲,她從院子裡出來,看到女人追著趙小禹,就替女人把趙小禹抓住了,問道:“王嬸,這是咋了?”
王嬸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日爹操娘地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王嬸稱呼那個女人為“蘆家的”,“蘆家的”聽完,問趙小禹:“你咋偷人家雞蛋呢?”
趙小禹爭辯:“我沒偷,我正要給她家送回去,她先打我,我才扔了她家雞蛋的,以前也沒偷過。”
王嬸嚷道:“沒偷個鬼,我家雞以前每天下一顆蛋,現在三天也下不了一顆蛋。”
趙小禹說:“不下蛋,那是公雞沒踩,你讓公雞踩一踩,它就下蛋了。”
他其實並不懂這些,隻是聽隊裡的人常說,隊裡的人還據此發明了“公雞踩蛋,強迫手段”的說法。
“你聽聽,你聽聽,這才多大點啊,就說這些不正經的話,長大了還不得耍流氓?”王嬸指著趙小禹罵道。
“蘆家的”笑了,她也不好評判,隻好和稀泥:“王嬸,以前偷沒偷,你沒看見,就不好追究了,今天這顆雞蛋,我替他賠了吧,我家沒養雞,你跟我回來,我給你挖兩碗白麵,順便把你的衣裳洗了。”
王嬸消了些氣,說:“蘆家的,既然你這麼說,我還能說什麼呢?一顆雞蛋值什麼?當年蘆隊長對隊裡的人是有恩的,算了算了,那就放過他吧。”
趙小禹鬆了一口氣,從此對“蘆家的”有了好感,也知道了她男人是隊長。
“蘆家的”問趙小禹:“你叫什麼名字?”
趙小禹怕王嬸以後找到新建隊,讓爺爺和爸爸賠雞蛋,他又免不了一頓揍,就隨口扯了個謊:“我叫何西貴。”
他的知識有限,編不出個好聽的名字來,說慢了怕對方懷疑,就用了“河西”兩個字,加上了金海他爸的名。
金海他爸原名金貴,綽號“金大錘”。
“我看你就是河西鬼,偷雞蛋的鬼!”王嬸說。
從此,十三連的人就叫趙小禹“河西鬼”。
王嬸和“蘆家的”聊了一會兒,就走了。
“蘆家的”問趙小禹:“你家住在哪?”
趙小禹說:“在河西。”
“離這兒遠嗎?”
“不遠,”趙小禹又撒了謊,向西南方向指了指,“建設林場。”
“蘆家的”朝那個方向望了望:“那也挺遠的,走幾十裡才能繞過烏加河。”
趙小禹說:“不遠,我劃船。”
“你還會劃船?”“蘆家的”大感意外。
那時那地的農村人,雖然緊鄰黃河,但十有八九不會遊泳,也不會劃船。
那時的黃河水太猛,到了汛期,水勢如萬馬奔騰,每個村都要安排一群男人輪班防洪,以免洪水衝破堤壩,淹了莊稼。
無論是灌溉渠,還是排水渠,每年都要吞掉幾個孩子的性命,家長們便嚴防死守著自家孩子玩水,發現一次痛揍一頓,揍到你聽到“遊泳”兩字就渾身發抖。
趙小禹是個例外,因為沒人管他。
他拍拍胸脯得意地說:“當然了,我劃得可快呢,一會兒就能打個來回。”
新建隊原本是沒船的,是一家河北人過來,在烏加河裡紮了“魚包”打魚,請木匠打了一艘船。
後來沒人買他的魚,他家就搬走了。
如果不劃船,從新建隊到十三連其實很遠的,如果不知道地名,繞半天過去,也未必能準確對應到某個地點。
“蘆家的”又問:“你跑來我們村乾什麼?”
“來這兒看電視,我們村還沒通電。”這回趙小禹沒撒謊。
“你爸媽不管你嗎?”“蘆家的”又問。
“我家十個娃娃,他們管不過來,每天晚上睡下,我爸我媽要數好幾遍才能數清。”趙小禹又撒謊了,又把自己的“罪名”嫁接到了武家人身上,讓王嬸去找武家人算賬吧。
“蘆家的”笑了,說:“你看完電視,那麼晚了,敢回家嗎?”
趙小禹說:“敢啊,隻要能看見路,我就敢回去,怕什麼?我還敢吃墳頭的供品呢,還敢從墓窟裡掏死人腦袋耍呢!”
“蘆家的”顯然被嚇著了,縮了一下脖頸,說:“你還是早點回去吧,不然你爸媽該擔心你了。”
趙小禹噢了一聲,轉身正要走,“蘆家的”又叫住了他:“你要是敢回家,就來我家看電視吧,我家也有電視。”
趙小禹大喜,屁顛屁顛地跟著“蘆家的”去了她家。
以後,趙小禹經常去十三連蘆隊長家裡看電視。
說是經常,其實也就是數得見的幾次,畢竟他要跟著爺爺和爸爸下地裡乾活,乾到太陽落,差不多八九點鐘了,吃了飯,也就該睡覺了。
趙小禹的印象中,蘆隊長沒和他說過幾次話,每次見到他,他總在喝酒,把家裡喝得酒氣熏天的。
趙小禹討厭這種味道,因而討厭蘆隊長,也有點怕他,他的死魚似的眼睛,總讓趙小禹覺得他是個死人。
不過他喜歡“蘆家的”,喜歡她家的電視。
“蘆家的”讓趙小禹坐在炕棱上看電視,有時還拿點吃的給他,隻要趙小禹不走,她就不鋪炕,蘆隊長也不抱怨,他隻管自己喝酒,喝多了就隨便往炕上一躺就睡了。
趙小禹第一天去蘆家,蘆隊長用他死魚似的眼睛盯著趙小禹看,看得趙小禹膽戰心驚。
看了一會兒,蘆隊長問他妻子:“這是誰家的娃娃?”
“蘆家的”沒好氣地說:“你管人家是誰家的娃娃,眼睛都快瞎了,腦子都不清醒了,說給你,你也記不住。”
蘆隊長問趙小禹:“你幾歲了?”
趙小禹說:“六歲。”
其實那年他七歲,但為了防止王嬸找他麻煩,就故意少說了一歲,說成了武飛龍的歲數。
蘆隊長沒再理他。
有一次,蘆隊長拿出酒瓶,“蘆家的”埋怨道:“彆喝了,喝死呀,明天不乾活了?”
蘆隊長長歎一聲:“我難受啊!”
“蘆家的”說:“難受頂什麼用?趕快把身體養好,再要一個。”
“那能一樣嗎?球也不懂!你媽的,老子出去喝!”蘆隊長說著,拎著酒瓶出去了。
趙小禹直覺蘆隊長夫妻倆感情不好,兩人幾乎不說話,蘆隊長一開口就是粗話,“蘆家的”往往不願意搭理他。
趙小禹心裡,自然偏向於“蘆家的”,但“蘆家的”也不怎麼說話,往往盯著電視機,眼珠子半天不轉一下,隻是在趙小禹要走時,她囑咐一句:“你慢點,注意安全!”
趙小禹也不怎麼主動和這對夫妻說話,他的注意力全在電視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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