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沒娘孩兒”(1 / 1)

好好地活 鄂佛歌 1119 字 6天前

1988年的夕陽映紅了烏加河麵,羊群在河槽裡吃草,在夏天來說,這是它們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暑氣退去,不用再攢堆避暑了,可以儘情地撒歡。

羊倌糖山紅站在遠處的壩上唱著歌。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十年的路上想死個你;光棍做新郎,寡婦做新娘,咋不見我那親爹和親娘?親娘斷了腸,親爹瞎了眼,咋就認不出親兒在眼前……”

一個夏天沒下幾場雨,黃河水位下降,幾條排水乾渠時常乾涸,竹笈做的退水閘很久沒打開過了,烏加河沒有新水補充,河麵縮回幾米,小木船擱淺了。

八歲的趙小禹哧哼哧地推著小木船,試圖將它重新推回河裡。

他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去河東看電視了,但估計這是最後一次,因為爸爸說,秋天讓他去上學,他晚上要寫作業,沒時間看電視了。

去河東看電視,隻能選擇在夏天和秋天,河那邊沒有拴纜繩的木樁,他要下水把船推到岸邊,讓它的一部分觸底,春天河水太冰,下水容易腿肚子轉筋。

冬天河水結了冰,但有時凍不結實,中間水太深,他不敢走。

小木船陷進淤泥裡,趙小禹推不動,就衝著遠處的羊倌喊道:“糖山紅,彆瞎球唱了,過來幫幫忙!”

“嗷號,嘶——”糖山紅發出一聲“羊語”,用放羊鏟鏟起一塊土坷垃,向趙小禹扔過來。

趙小禹眼瞅著土坷垃在空中劃了條弧線,向他飛來,左躲右躲,還是沒躲開,土坷垃正中他的屁股蛋,疼得他直叫喚,一邊大罵:“老個泡,你不幫就不幫,乾嘛打爺?”

“來,我看看我這個爺爺!”糖山紅說著,把放羊鏟扛在肩上,大踏步走過來。

趙小禹知道他虛張聲勢,所以並不怕他。

以前他偷來墳頭的供品和糖山紅共享,糖山紅得知實情後,大病了一個月,病好後,把趙小禹攔在路上,要揍他,最後不過揮起巴掌嚇了嚇他,罵了聲“小個泡”,就走了。

糖山紅快走近趙小禹時,將放羊鏟高高地掄起,氣勢洶洶的。

趙小禹雙手扶在船沿上,把屁股高高地撅起,喊道:“來,打!”

糖山紅像上次一樣,沒有打他,哼了一聲,把放羊鏟紮在地上,從船艙裡拿出船槳,蹭到船底,向前一扳,船便輕鬆地移動起來,幾下便將船推進了水裡,把船槳遞給趙小禹,罵了句:“笨球!”

趙小禹踩著泥水跳上船,用船槳在泥裡搠了幾下,船便完全飄在水麵上了。

“糖山紅,你唱得挺好聽,再給爺唱一個!”他喊道。

糖山紅抄起放羊鏟,鏟了一塊泥,向他打來。

船艙狹小,且中間有幾條木隔擋,這回他無處可躲了,卻沒被打中,泥塊落入船下的水裡,濺了他一身水。

糖山紅不再理他,背著放羊鏟,轉身向遠處走去,一邊唱道:“路不遠,水不寬,死的死,散的散,一輩子啊,長不長,短不短,說走就走,說完就完……”

趙小禹大怒,罵道:“老個泡,你咒誰死呢,你才要死,老子會水,死不了!”

“最後一麵,再不相見,下次相見,你在裡麵,我在外麵……”糖山紅不理他,兀自唱著,漸漸走遠了,歌詞聽不清了。

趙小禹往水裡呸呸幾聲,暗罵了幾句,使出力氣,向對岸劃去。

這次他是有目標的,就是河東的蘆隊長家。

前文說過,烏加河兩岸以前都有駐兵,河西是十二連,河東是十三連。

十二連剩下幾座兵營,住進了新建隊的村民,十二連這個名字也就沒人再提起了,除了新建隊的人,外人都不知道。

十三連的名字卻一直沿用了下來,雖然它的書麵名字是某村某社,但人們口頭上說起,還是十三連,不管是本隊的人,還是外隊的人。

那時的趙小禹對十三連那個“光明的世界”十分向往,一到晚上,新建隊黑咕隆咚,十三連卻亮起了電燈,隔河相望,宛若落在天邊的星辰。

終於有一天,趙小禹的力氣能撼動那條小木船了,他就劃上它去了河對麵。

他記得第一次劃船,不懂要領,船在水麵上轉圈,卻不向前走。

他拚儘全力劃到對麵,對麵的人家早都睡了,變成了像新建隊一樣黑咕隆咚。

他又拚儘全力劃回來,新建隊卻又亮了,是太陽升起來了。

找了他一夜的爺爺和爸爸,把他狠揍了一頓,鎖進了黑布隆冬的西房,關了他兩天禁閉。

後來趙小禹學會了劃船,就經常去河東看電視。

他開始並不在蘆隊長家看,張家看兩天,被嫌棄了,就倒在李家;在李家看三天,被黑眼了,又轉戰到王家。

人家不讓他在炕上坐,他就盤腿坐到地下,將兩隻鞋墊在屁股下麵。

有一天,天還沒黑,他就去了十三連,電視還沒開,他就在村裡亂轉悠,無意看見一隻母雞蹲在雞窩裡下蛋,母雞叫著咯咯噠剛起身,他就跑過去拿起那顆蛋。

從沒吃過雞蛋的他,對著熱乎乎的生雞蛋吞咽了一口口水,正在考慮是把它拿回家煮著吃,還是在野外點把火燒著吃,還是就這麼生喝,他聽說過雞蛋是可以生喝的;還是給主家送回去時,主家出來了,一個中年女人,拎著一根紅柳條向他跑來。

“球大個東西,竟敢偷老娘雞蛋!”

趙小禹解釋道:“我沒偷,正要給你家送回去!”

“哄鬼!”那個女人衝過來,揮起紅柳條,在趙小禹的大腿上抽了一下,“我說我家雞最近咋不下蛋了,原來是被你這個小個泡偷了!”

趙小禹痛得直跳,大怒,罵了一句“爛女人,不識好人心”,將雞蛋甩在女人胸口,轉身就跑。

雞蛋破了,在女人胸脯上鋪展開一幅青黃相間的地圖,女人更氣了,拎著紅柳條追了上來,一邊追一邊罵:“沒娘孩兒,沒教養,老娘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沒娘孩兒”是鄉間的罵人語,“孩兒”連起來讀,意思是“不是人養的”。

趙小禹邊跑邊喊:“老子有娘呢,我娘叫葉春梅!”

那時葉春梅剛被他放走,他情急之下,就想到了這個名字。

他雖然沒娘,但不願意被人罵作“沒娘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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