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八歲的趙小禹再次劃船去了十三連。
他走到蘆隊長家的院門口,正好“蘆家的”從院裡出來倒水。
趙小禹說:“姨姨,我馬要去上學了。”
“那好啊!”“蘆家的”笑了笑,過來摸摸他的頭,“這幾天好像演著一個武打片,你愛看的。”
蘆隊長已經喝醉了,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屋裡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氣。
他家的房子很破舊,牆皮斑駁,腰牆的破損處,貼著報紙,頂上沒打氧層,裸露著的椽檁上結滿了烏梁塵。
趙小禹沒敢說話,乖乖地坐在炕棱上。
“蘆家的”打開電視機,果然是武打片,已經開演了。
她說了聲“看哇”,就去了外屋。
外屋傳來了鍋鏟摩擦鍋底的聲音,飄來了夾著瓜子香的煙氣,惹得趙小禹不住地吞咽口水。
過了一會兒,“蘆家的”端著一盤炒熟的瓜子進來,放在炕棱上,對趙小禹說:“吃哇。”
趙小禹心花怒放,有武打片看,有熟瓜子嗑,這享受簡直無與倫比了,要知道,他家過年也不炒瓜子,他隻能吃生瓜子。
他激動地抓起一把,瓜子剛出鍋,有點燙手,他在手裡來回掂著,這時蘆隊長猛地坐起來,他嚇了一跳,一把瓜子全撒了。
蘆隊長問:“這是明年的種子吧,你不過了?”
“蘆家的”冷笑一聲:“你還知道自己是個種地的?”
蘆隊長瞪起死魚眼,看了一會兒“蘆家的”,又咚地一聲跌倒在炕上,不再說話了。
“蘆家的”對趙小禹說:“吃吧,彆管他,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趙小禹猶豫了一下,一邊看著躺在炕上的蘆隊長,一邊戰戰兢兢地抓起一把瓜子,確定蘆隊長不管他時,才放進嘴裡磕了起來。
熟瓜子的香氣,充滿了口腔的角角落落,他開心地笑了。
“蘆家的”也笑了,摸了摸他的頭,也坐上了炕棱,背靠著牆。
那天晚上,不知是那個武打片不好看,還是沒追著看,前後情節連貫不起來,有點看不懂,抑或是瓜子的香味乾擾了趙小禹的大腦,他看得心不在焉,總是時不時地偷看一眼“蘆家的”。
他覺得她好美,比任何他以前見過的女人都美。
他甚至有種想抱抱她的衝動,如果不是蘆隊長脾氣不好,他都想住在這裡不走了。
蘆隊長睡著了,發出了響亮的鼾聲。
趙小禹突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對“蘆家的”說:“姨姨,你給我當媽吧!”
“蘆家的”愣了一會兒,問:“你不是有媽嗎?”
趙小禹真情流動,忘了之前撒過的謊,這時隻能順著以前的謊言往下說了。
“我媽,”他“悲傷”地抹了抹“眼淚”,“死了,今年春天死的。”
“蘆家的”哦了一聲,臉上也現出一絲悲傷。
趙小禹跳下炕,指著呼呼大睡的蘆隊長說:“他就知道天天喝酒,對你也不好,他不配你!你嫁給我爸吧,我爸可好呢,不抽煙,不喝酒,不耍賭……”
他想,隻要“蘆家的”嫁給他爸,他爸的那些壞毛病肯定會改的。
“蘆家的”還沒反應過來,熟睡中的蘆隊長忽然坐了起來,兩條腿一蹬,跳下地,照著趙小禹就是一腳。
趙小禹當肚挨了一腳,跌倒在牆角,差點暈過去。
“你媽個逼,原來是個小人販子,老子宰了你……”蘆隊長大罵著,又要撲過去。
“你瘋了,娃娃開個玩笑,你也當真!”“蘆家的”跳下炕,攔住了蘆隊長,“姓蘆的,你現在都不是人了,簡直禽獸不如了,那麼大點兒的孩子,下那麼重的手……”
他一邊往後推著蘆隊長,一邊罵著,好在蘆隊長並沒對她動手。
“蘆家的”眼看擋不住蘆隊長了,轉頭喊道:“小鬼你快跑!”
趙小禹掙紮著站起來,連鞋也沒顧上穿,捂著肚子逃走了。
因為肚子疼,因為沒穿鞋,他跑得跌跌撞撞,但他不敢停留。
他跑出很遠,見蘆隊長並沒有追上來,這才蹲在地上休息。
休息了一會兒,肚子不太痛了,起身向河邊走去。
剛走了幾步,聽到“蘆家的”在喊他:“小鬼,你等等——”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去,月光下,“蘆家的”向這邊跑來。
她跑到他跟前,看了一下他,問:“你沒事吧?”
趙小禹搖搖頭,說沒事。
“蘆家的”把手裡的一雙鞋扔在地上:“穿上鞋,趕快走吧,再彆來了,他已經神誌不清了,真敢弄死你呢。”
趙小禹穿上鞋,問:“那你怎麼不離開他?他會打死你的!”
“蘆家的”搖搖頭:“他不會打我的,他對我很好,他是個好人,他隻打壞人,他今天把你當成壞人了。”
說著,又從衣兜裡掏出一把瓜子。
“來,把兜子撐開,把這點瓜子帶上。”
趙小禹將褲兜撐開,“蘆家的”把瓜子裝了進去。
“去吧,晚上劃船,注意安全。”
“嗯。”趙小禹正要走,又止步了,將掛在脖子上的一顆係著紅繩子的子彈殼取下來,“這是我爺爺給我做的,說是戴上這個,神鬼都怕。這是真子彈,不過沒火藥了。”
“行,謝謝你爺爺!”“蘆家的”接過那顆子彈,撐開紅繩子,戴在了脖子上:“去吧!”
趙小禹摳起鞋跟,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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