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微微一愣,隨即笑了。
她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幕亓一費了這麼大的勁兒,跑到她跟前,就為了說一句這個。
她想跟他走嗎?自然是想的。
沒人願意在牢籠裡等死,哪怕這個牢籠再精巧再奢華。沒人不想活著。
可她能跟他走嗎?
……不能。
這麼長時間以來,江書早看得明白。幕亓一空有一副華貴皮囊,內裡卻實實在在,是個紈絝。他人生中,除了即將迎娶他沒那麼喜歡的顧如煙,幾乎沒遇到過什麼磋磨阻礙,便覺得這世間的一切,隻要他想要,莫不手到擒來。
可這份自信,在皇權麵前,多麼的渺小,可悲。
甚至連他這份養尊處優而來的自信,也是皇權賦予的。
幕亓一從來不知道,他這個做事隻顧著自己心意的性子,真不知道要給身邊人和武安侯府帶來多大的危險。
江書是想活,卻沒想過用武安侯府上上下下幾百條性命與她對賭。幕亓一……畢竟是她第一個的男人,待她也算有幾分真心,她連沈無妄都不願連累,更不想連累幕亓一。
她不能跟他走。
隔著開滿粉色球狀薔薇的花籬,幕亓一隻看到,江書笑了。
心口莫名的焦渴,幕亓一:“你竟還笑得出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次惹了多大的麻煩,連帶著吟兒都一齊受苦。”
江書瞬間反應過來:“世子先去見了幕貴人?”
或許是“幕貴人”三個詞,刺激到了幕亓一,他臉一垮,“本世子的事,不用你管!”他聲音愈發地冷,“吟兒說,我叫你帶給她的東西,你根本沒給她。江書你……本世子真是看錯你了!”
這話……也就騙騙幕亓一。
江書懶得辯:“世子既覺得是,那便是吧。”
幕亓一胸口一滯。他熟識的江書,總是那麼柔弱,待他那麼殷勤,偶爾還跟他耍耍無傷大雅的小心機。像他娘從前養過的那隻雪白的獅子貓,慣會看人眼色,討人喜歡。
他沒見過她這麼疏冷的樣子。好像她進宮這短短幾日,徹底變了個人似的。
強壓下心底泛起的些微恐慌,幕亓一:“本世子瞧著你進宮這幾日,真是心大眼大了。”他拖長聲音,“看來,是我高攀不起……”
江書:“是。”
幕亓一徹底愣住,按在劍柄上的手指一下子攥緊,又慢慢鬆開,“江書,你……當真是好,好極了。”
“既如此,世子請回吧。”江書直接轉身,瀟灑利落。
背後,傳來幕亓一聲音:“武安侯府世子幕亓一祝江書姑娘前程似錦,直上青雲。”隨著江書越走越遠,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但願來日相見,你彆後悔。”
後悔?
江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她步步行差踏錯,步步都悔得不行。
可是,哪有一次,她有得選擇?
既然同樣是沒得選,她就一條路走到黑吧。
這幾日裡,她想得明白。她在難民營地裡時,明明看到過萬吟兒與幕亓一行男女之事,既然萬吟兒瞞得過頊帝,她或許,也可以……
若瞞不過,她和幕亓一也再沒有來日相見了。
江書雖是住在萬辰闕裡,可因她沒名沒分,故而住在最偏的一處小樓中。即便是從萬辰闕主殿過來,也要彎彎繞繞地行上好久。外麵的聲息,更是幾乎一絲兒也聞不到。
隻是這般偏僻的所在,這幾日三更,江書總能聽見淅淅索索的人聲從殿外傳來,莫名地叫人不安。
白日裡,倒還一切如常。
有時,江書都在恍惚,也多少存了幾分僥幸。頊帝會不會忙於政務,把她給忘了……
又隔了一日。
沈無妄來了。
他身後跟著一隊內侍,人人手中都捧著托盤,上麵絹帛、絲綢、珠寶、珍玩……流水樣送進江書院子。
也隔開了江書隨身的宮女。
空蕩蕩的院落中,沈無妄:“你可願出宮?”
又來一個勸她走的。好像她留在頊帝身邊,真的就成了什麼禍國殃民的禍水。
江書伸手摸了摸發髻上的金簪,笑了,“多謝九……多謝沈大人提點,婢子想清楚了,婢子能陪在陛下身邊,是三生有幸。婢子不走。”
沉默像浸了水的錦被,沉沉地落在兩人中間。
半晌,沈無妄:“你想好了?”
“奴婢想好了。”
“那便……今夜,準備侍寢。”
江書這才想起這幾日聽來的傳言,都說沈無妄不知因著什麼事兒,觸怒了頊帝。頊帝收了他在外間的權柄,把他留在宮中,權當一個普通小太監使。
這便是差沈無妄,來通知她,準備侍寢了。
口中又苦又澀,江書麵皮上的笑險些撐不下去。
沈無妄:“當真願意?”
沈無妄的日子也不好過,又能顧得了她多少?
再說,原本九千歲就是覺得她蠢,可憐她,才肯給她一條生路。是她自己沒福分消受罷了。
江書:“侍寢,奴婢求之不得。”
沈無妄帶來的華服、珠寶,一件件地被裝飾在了江書身上。
整個偏殿裡的下人,似是都得了消息,一個個麵露喜色,自顧自地忙了起來。
江書聽一個平日裡待她最為殷勤的大宮女教訓其他宮女、太監,“今日主兒侍寢,大家都伺候得警醒些。備好香湯,絲綢,給主兒擦身。還有吃食上,要小廚房上精致整潔的來。大家辛苦這一晚上,明兒主兒的位分封賞下來,大家統統都能跟著享福。”
她說完,下麵一片雀躍。
享福嗎?
江書唇角噙笑。
無人處,她輕輕挽開袖子,看著自己纖細小臂上,已是愈合,卻留下可怖疤痕的半個“賤”字。
且想辦法,把今晚兒敷衍過去。或許明日,自有她的一番天地。
日頭剛落山,江書所在偏殿就高高地點起了燈籠。從花木小徑的儘頭,每隔三步,一隻小燈籠,直到殿門口,換了八盞極紅級大的大燈籠。照得殿內每一張臉龐都喜氣洋洋。
“主兒,勿要擔心,奴婢早拍了小禾子過去,留著著陛下的行蹤。您放心,什麼也耽誤不了我主兒大喜的日子。”
江書細白的手指,有些緊張地扯著衣袖。
但願頊帝上了年紀,眼神沒那麼好,瞧不見她手上的傷。
但願……
但願過了今夜,她還能活著。
小禾子沒回來。
江書沒怎麼樣,身邊的大宮女先等不住了,又叫了格外伶俐的小蘆子沿路去打探,“警醒些兒。遠遠瞧見陛下禦駕,你就先回來報喜。彆叫禦駕給彆的宮截胡了去!”
小蘆子答應著去了。
江書心中緊張,可瞧著比自己還要坐臥不安的大宮女,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彆忙,陛下今夜會來的。”
聽見江書聲音,大宮女臉上又堆起諂媚的笑意,她剛要說話。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慌張的腳步聲。
大宮女一喜,“是小蘆子回來了?還是他腳程快,說了多少次,勿要這般毛躁……”說著,她正要起身迎出去。
“咣當!”
江書房裡的雕花門被人從外用力推開。
江書眼睛猛地瞪大,身邊大宮女也發出一聲尖叫。
來人確是小蘆子。
可他滿身、滿臉,全是血跡,整個人成了個血葫蘆。他手中,緊緊抱著的……
竟是小禾子的腦袋!
“啊啊啊啊!”看清後,大宮女兩眼一番,軟倒在地。
江書按著狂跳的胸口,“這、這是?”
“陛下、陛下……”小蘆子抱著同伴的腦袋,瑟瑟發抖,口角處血沫、白沫一塊湧出,“陛下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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