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議事廳內靜得掉針可聞。
“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一人白發蒼蒼坐於桌案之後,另一人則氣勢逼人站在案台之下,兩人呈靜默對峙之姿。
較之往常,霍英整個人看上去愈發蒼老年邁了。
他看著桌台那一隻染著血色的芙蓉銀鐲不語,半晌才幽幽一歎:“杜參軍又為何一定要查?”
聞言,杜文斌剛消歇的氣勁又被激了起來,他虎目圓睜,一手指著銀鐲,一手指著霍英,斥道:“昨夜王夫人才將銀鐲交給我,第二天一早便殞命獄中,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
“此案尚有疑點,千頭萬緒尚未厘清,今日又為何能草草結案?”
“霍長史,此事該由你給我個交代才是!”
杜文斌是王放遇害一案的主辦官,從案發起一路跟了這麼多天,親自搜集罪證,查找線索,盤問各人口供,他原本也以為查到王夫人時,此案真相已基本塵埃落定。
王放是被王夫人和孫萬福以毒藥謀害的。
王夫人對此供認不諱,詳細說明了犯案緣由與作案手段。
可案子仍有許多謎團尚未解開。
比如孫萬福的死因,他為何會在大半夜去了城郊外的荒山腳下,兩人用的毒藥從何而來,那夜在孫萬福家中指引他們的位置圖案又是何人所畫……
他一直拖著沒有結案,這幾日便一直在忙著查這些。
孫萬福的屍首被發現時雙目圓睜,麵孔灰黑,嘴角隱有血跡,怎麼看都像是毒素侵入肺腑心脈之狀。
而王放身死之時也是如此,唯一的區彆是嘴角沒有血跡。
經衙內仵作驗看,孫萬福與王放全身上下並無其他致命傷,隻有少量淤青,應是死亡前後磕絆或撞擊所致。
仵作判斷二人中毒的可能性極大,且應為相近或類似的毒藥,可到底是什麼毒,他卻辨認不出來。
杜文斌先去問了王夫人毒藥可有存餘,若有藥粉,應當更加容易辨彆。
隻可惜,王夫人已將所有的藥粉儘數用完,連包藥粉的紙張也都丟進爐底燃燼。
可謂是分毫不剩。
無奈之下,杜文斌隻好請了醫館中的大夫們輪番上門驗看屍首,有的醫師推三阻四的,他便差人都強“請”了過來。
可直到揚州城裡的大夫們幾乎都來過一趟後,仍是無人能認出這種毒藥。
唯隻有一名年邁的老醫師,說是看著似有些像南越的毒物,但他對越人之毒並無研究,也隻是覺得與書上記載有些相似罷了,不能完全確定。
越國在大梁以南,山脈相隔,兩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
若老醫師所言為真,越國之毒又為何會出現在大梁境內?
思慮間,杜文斌猛然記起——孫萬福原是嶺南人。
嶺南與越國毗鄰。
若孫萬福給王夫人的毒藥本就來自越國,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可若孫萬福懂毒,為何他自己又會死於同一類毒藥?
有人猜是匆忙間不慎中毒。
可若此毒如此輕易就能中下,為何同樣接觸了毒藥的王夫人卻沒事?
按照王夫人的供詞,藥粉需日日加在飯食中方可起效。
那每日都接觸毒藥的王夫人,當是要比孫萬福更加容易中毒才是。
有人猜是畏罪自殺。
姑且不論自殺何須用毒,那日官差趕到孫萬福家中所見一片狼藉,像是主人撿了幾樣東西跑了。
可細查之下卻發現屋裡隻沒見銀錢,其他的衣物鞋襪等物仍在,哪有人逃跑時連東西都不帶一樣的?
後來街坊中有多人證言,孫萬福身死當日,還曾逛了好幾家店鋪買了不少的東西。
他分明沒有逃跑之意。
或許,孫萬福根本不知道官府已經查到了他身上。
還有一種可能——
此案中還有第三人。
若有第三人參與其中,利用了知情或不知情的孫萬福與王夫人,借他人之手暗害王放,並在官府查到孫萬福時將人滅口。
一切就能說通了。
杜文斌昨夜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便打算明日去獄中再問一問王夫人,看是否能發現新的線索。
誰知守監的差役忽然來報,說王夫人有要事相告。
杜文斌帶著人匆匆趕去。
一聽才知,是她發現了銀鐲的異樣。
饒是杜文斌辦案無數,在看到鐲中藏著的黑蟲屍體時仍是覺得滲人無比。
杜文斌當即將王夫人帶進問話室。
他先是問了孫萬福平日裡是否有異樣。
“我所知也不多,可孫郎曾與我說起,他在揚州無半分自由,所言所行皆由不得自己。”
“他還說,若事未能辦好,他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
“我擔憂之下也曾深問,他隻叫我當作不知,莫要將自身牽扯進來。”
“若鐲中蟲屍當真與他有關,他定也是受人所迫。”
……
杜文斌還問到了江玖拾。
此人與王家、孫萬福均有瓜葛,且同從嶺南而來,又與案情牽扯不清,令人十分在意。
“江姑娘是個好人,大人不必疑她。”
“若非有她提醒,我也不會發現鐲子的端倪。”
……
杜文斌聽了,沒說信與不信,隻叫人將王夫人的話如實記錄,最後收走了那隻銀鐲。
原以為可以順藤摸瓜抓出些人來。
沒想到次日一早便傳來了王夫人的死訊。
怎就那麼地巧?
他才剛發現了銀鐲有異,王夫人就“撞牆自儘”了?
昨夜王夫人分明還與他說請求官府查清真相。
這種感覺……與在郊外發現孫萬福屍首時如出一轍。
就仿佛周圍有雙眼睛一直盯著自己,在他就要觸及真相時便掐斷了線索,宛若貓捉耗子般逗弄。
用的法子簡單粗暴,根本沒將自己放在眼裡。
杜文斌當即問了昨夜守監的差役,除了他以外是否還有旁人來過。
守監差原本哆哆嗦嗦的直搖頭,深怕大人將王夫人之死算在他頭上,逼問之下才吐露,昨夜的確有人探過監。
可來人帶著帷帽,他隻能看出那人是名女子,個頭較尋常姑娘高上幾分。
二人說話之時他離得遠,也並未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內容,但能確認的是,她們隻遠遠隔著柵欄交談,從未有過接觸。
守監心中暗暗叫苦:若早知王夫人的事還有波折,他可是萬萬不敢放人進去的。
原以為杜大人聽了這番話會氣頭更甚,沒想到他卻不再深問了,隻揮手差人帶著失職守監下去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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