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斌猜出了探監的人應是江玖拾。
昨夜與王夫人詳談時,她雖然未明言,可話裡話外皆是透露著銀鐲的事是江玖拾提醒她發現的,還特意提到了要立即將此事告訴自己。
雖杜文斌仍覺得江玖拾此人身份有異,可與銀鐲中黑蟲當是關聯不大。他原是打算先找她問話,可人還沒走出府衙門口,便聽說案子結了。
下屬來報,是霍英霍長史一早親自下的令。
杜文斌當即拿著銀鐲去找了霍英,想向霍長史稟明新的物證,請其收回結案令。
誰知霍英即便見到了銀鐲,仍是一意孤行不肯改斷。
霍英聽杜文斌怒氣衝衝而來,不由微微搖頭:“案獄之官,先備五聽,又驗諸證信。”
“王放一案,有其夫人陸柔嘉自告,就此結案並無不妥。”
杜文斌咬牙:“昨夜我已取得新的證言與證物……”
霍英打斷他道:“那她昨夜可曾自辯有冤?”
杜文斌一時被問住。
昨夜陸柔嘉隻同他說了銀鐲一事,的確未曾要求替自己翻案或還自身清白。
可這也許隻是她心中有愧!
無論王放實際到底是死於誰手,陸柔嘉心存殺意是真,投入藥物亦是真,因而她不為自己辯駁。
霍英見他欲言又止,又緩緩開口道:“既她願認罪,案子便可了結。”
“杜參軍,案子拖得太久,也不利於民心穩定,早日結束此案方為正道。”
“至於這隻鐲子……”
“倘若杜參軍執意想要繼續追查下去,誰也攔不住你。”霍英看著桌台上似是縈繞著一團黑氣的死物。
良久,終是勸了一句:“此物不詳,恐招禍患。”
“老夫言儘於此。”
霍英在揚州府衙待了幾十年,又怎會不知王放一案有貓膩古怪。
隻他年事已高,前來接任的新官員不日即可到位,等與之交接完成後他便可告老還鄉,實在不想再被攪進一池渾水之中。
他隻想安安穩穩離開揚州府。
陸柔嘉與孫萬福二人,的確心存有殺人之故意,自己也不算冤枉了他們,而對於王放……也勉強能算有個交代吧。
至於旁的……等自己到了陰曹地府後,再同他們一一請罪吧。
思及此,霍英不由長出一口氣。
自己到底是老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杜文斌聽懂了霍英的言外之意,知他意已決無轉圜餘地,便不再與他相爭,隻問道:“霍長史,我隻再問你兩個問題。”
他一字一句道:“結案一事,可是京中有人授意?”
霍長史告老在即,此番又突然出來斷了一件非他主辦的案子,若非有人授意,他實在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而王放原在京城做官,忽然辭官遠避至此,興許是在京中得罪了什麼人。
聞言,霍英驟然閉上眼。
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杜文斌心下明白:那便是了。
他繼續追問:“此人是誰,還望霍長史告知。”
霍英仿若沒聽見似得,隻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語。
杜文斌想了想,又補充道:“此案我必定會往下查,日後難免與其交手。”
“還望霍長史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將此人身份告知,我也有好提前有個應對之策。”
“不過請長史放心,我必將守口如瓶,絕不給你添麻煩。”
說完,杜文斌拱手抱拳而立。
他多少猜到了授意之人恐身份不低,霍英心中有所忌憚,也隻能說到這裡了。
霍英聞言,緩緩睜開雙目。
堂下之人站得筆挺,仿若滿身滿心都充斥著不屈於權勢的倔強。
說起來,自己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
眼見著他從半高的少年一步一步成長為能獨當一麵的參軍事。
正如他所說,二人曾經也亦師亦友,即便後來生分了些,往日情分尚在。
議事廳中靜悄悄的,仿佛霍英不說,杜文斌便不走。
不知過了多久。
手邊一口未動的熱茶已逐漸變得冰涼。
最後一絲溫意散儘。
罷了。
霍英心中微歎,他到底是不願看著杜文斌深陷入局而不自知。
他緩緩伸手沾了一抹茶水,在桌案上落下一字。
杜文斌近前一步,待看清了桌上的字跡,不由低呼出聲:“是他?!”
……
揚州城外,荒山之上。
一間低矮小屋孤零零地落於半山腰處。
此地之所以被稱為荒山,便是因其人跡罕至,荒無人煙,連個名字都不曾有。
先前也有不少好奇的人做著發財夢想要登山尋寶,可山間瘴氣繚繞,若有人不慎踏錯極易迷失方向,許多人有去無回。
偶有撿了一條命回去的人,也都成了瘋瘋癲癲的模樣。
久而久之,總有傳言說這山上有吃人的精怪,或是有奪人心魂的鬼祟。平日裡,尋常百姓往往不敢靠近荒山,即便是膽大些的也頂多在山腳下走動,斷不會往山上去。
誰也沒想到的是,這荒山上竟還住著人。
不過,四下遠近也隻有這麼一間小屋,足以看出屋主人的不尋常。
草屋伶仃而立,在一片霧瘴之中若隱若現,遠遠看去像是一抹幻影,叫人分辨不清。
等離得近了,小屋卻驟然不見蹤影,隻餘滿地碎石,仿佛方才所見皆是虛幻。
這些石頭大小不一,看似淩亂地擺放著,實則內裡暗藏玄機。
若有懂陣法的人便能一眼看出,這不過是最普通的藏石陣法,多用來掩藏蹤跡。
這屋子的主人分明是認為這裡不會有人來,或即便有人來,他也並不放在心上。
一人身著勁裝從山下緩緩走來,及至石陣前駐足。
待他看清了陣法,不由嗤笑一聲:“倒也聊勝於無。”
之間來人足尖輕點,踢開其中一塊石頭——
石陣之後的景象顯露出來。
草屋之前,有一片不大的小院。
院中有一人穿著一襲青黑色衣袍,正背對著來人侍弄藥草——這些可都是他的心愛之物。
放眼望去,栽種的藥草中,有的正盛開著一簇一簇豔麗的花朵,有的匍地而生,彎曲虯結,有的則是孤零零的一根枯枝,也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來人雙眸輕掃而過,微微蹙眉。
這些東西根本不是藥材,他一樣都不認得。
不過,他知道屋主人素來愛侍弄些陰毒之物,唯恐自己不慎沾染什麼臟毒之物,遂隻立在原地,不敢冒進。
山風獵獵作響,掀起勁裝外罩袍一角。
若有人定睛細看,便能發現來人袖口處正繡著一小片蒼鷹式樣。
哢嚓一聲。
青袍人剪去最後一段枯枝,這才慢慢悠悠的轉過身來,見到來人,不由一笑:“我當是誰呢。”
“原來是莊首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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