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離婚案的一審判決書下來了。
兩個孩子判給許樂冬。
包括房產在內的家庭共同財產的一半,折成人民幣約1700萬,分割給許樂冬,由薑喆在判決書生效之日起3個月內付清,許樂冬應在付清之日起十五天內,配合薑喆前往房地部門變更房屋所有權登記信息。薑喆每月支付許樂冬兩個孩子的撫養費,共計6000元。
除此之外,賀鳴在第二次開庭前加上的訴訟請求,即,依據民法典第1088條的規定,許樂作為全職主婦,日常接送孩子、陪公婆看病、操持雜務等,投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離婚時有權要求配偶給予經濟補償。
最後,法院酌情判決的經濟補償金,是人民幣33萬元。
景春瑩算了算,略有不服地對賀鳴道:“11年,33萬,每個月2500。家庭主婦就隻值這麼點錢?”
賀鳴無法告訴景春瑩,在2077年,較高等級的AI仿生伴侶的月租費,去掉通脹因素,大約相當於如今的1.5萬元。而可以滿足與“性”相關需求的AI仿生人,月租費更貴。
所以,在人類的世界中,很多時候,活人,的確不如機器人值錢,現在是,將來也是。
賀鳴隻能向景春瑩解釋:“2500元,已經是上海這樣的發達地區的判決數字了。內陸有些地方,基本是每月1000元的標準。”
許樂冬倒對此很能接受,發自內心地感謝賀律師的細心,以及法官的公正。
因為她的重點,本來就不是數字的多少,而是要借司法裁判之力,給自己一個交代。
薑喆拿到判決書後,並沒有上訴至二審。
薑爸動用自己所謂的門生故吏老關係,去問了一圈,對方的意思都是,一審原告方的證據太充足了,二審改判的幾率很小,被告這邊彆瞎折騰了。
時逢薑喆在職場的宮鬥,進入白熱化階段。為了和薑喆爭奪管委會的新席位,其他幾個高管,一心想在薑喆的婚變上作文章,給他在公司裡挖掘挖掘桃色緋聞。
薑爸於是以上屆宮鬥勉強能小組出線的水平,擺老資格,勸說薑媽和薑喆,壞兒媳實在要搶走孫子,就算了,兒子目前的風評最要緊。
隻要兒子進入國字頭金融公司的管委會,那就是從精英下屬到偉大領導者的飛躍,年輕漂亮的女人,不得紮堆地撲過來,找個小十幾歲的,還怕生不到孫子?
上訴期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許樂冬終於成了帶著孩子重回單身的女人。
……
“春夏秋冬”四人騰訊網絡會議室中,夏茉儼然一個2.0版的秋書記,爆發出撼山振海的笑聲。
“啊哈哈哈,我覺得我的乳腺,現在通暢無比。孩子,財產,補償,一樣都沒輸,恭喜冬姐!”
許樂冬卻清醒得很,一千多萬,在上海算個啥,兩個娃還那麼小,不能坐吃山空,自己還是得好好掙錢。
在誇了幾句賀律師夠專業後,許樂冬直言不諱地問夏茉:“茉茉,我直播間裡的訂單,還有在‘悅文’網寫的訂閱量,你是不是找了不少馬甲號,下單或者訂閱的?”
“啊……嘿嘿嘿,嗯嗯嗯……”夏茉打了幾聲哈哈,轉移火力,“春瑩和秋書記也有份搖人的,朋友和同學一起上。那個,冬姐,我們都覺得,你就是妥妥的大v水平。隻不過,官司的期限那麼緊,我們,必須上點技巧。如果跟老土武俠裡那樣,對敵人還要講武德,就忒傻了。”
景春瑩也適時補充道:“冬姐,確實隻是時間問題。區區兩個月,光靠等客上門,太被動了,必須先做熟人單。但是,我找的那些同學和朋友,無論在直播間下單的,還是去網站訂閱打賞你的書的,都反饋很不錯。你一定要有信心。”
秋爽一錘定音:“就是,我媽是老財務了,她早就說過,進行適當地利潤周期調整,不算做假賬。好,我們進入下一個議題,冬姐,你接下來,哪條賽道為主?”
“當然是直播,而且是文旅直播方向。”許樂冬很肯定地說道。
按照許樂冬的自我評估,她雖是險企合規負責人出身,對各種保險產品的條款比較熟悉,但身邊的同學與朋友,以中年人居多,往往早已給自己和家庭配置好了從保障型到理財型的全套產品,重複購買的可能性不大。
許樂冬出於道德感的約束,也絕不願通過忽悠去賺熟人的錢。
而網文這條賽道,她是受母親影響的傳統文學派,抓不住男頻女頻的流量密碼,年紀也匹配不了日更大幾千的內卷強度,單位時間產出的經濟收益,不太劃算,最多隻能作為副賽道。
最值得運作的,的確隻有電商直播間,因為許樂冬對自己的口才水平、控場能力、選品眼光、供應鏈資源,都有信心。
時至今日,必須獨自麵對經濟壓力的許樂冬,早已沒有什麼心理包袱,堅定地選擇“露臉直播”。
“就像董潔一樣,”許樂冬在會議室屏幕上分享了一個畫麵,“我研究過她的號,你們看,其實含金量,首先在於她的‘筆記’,也就是非直播帶貨性質的分享內容。這些內容包括,旅拍、下廚、明星活動、人生感悟、穿搭教程、親子時光等,每條視頻3至8分鐘,精準對口有空刷直播的受眾的興趣點。這種乾貨滿滿的分享類視頻,非常有助於吸粉。這個號的粉絲量上去了,直播間的人氣和貨品成交量才能水漲船高。”
景春瑩道:“我同意這個分析。但是冬姐,你和董潔或者董宇輝,都不一樣,董潔本就是明星,董宇輝一介素人,能爆紅,也不是純靠他自己,而首先源於俞敏洪和新東方突然遭遇滅頂之災的悲情形象。時下要引流,你光靠做精品內容,還不行。你必須在營銷初期,就找到能夠引發大眾顱內高潮的G點。我舉個例子,我們珠寶界有個品牌,剛打入市場時,用的營銷策略是,男客戶一生隻能定製一枚他家的求婚鑽戒。”
“哈哈哈哈,我尷尬得都要摳出三房兩廳了,”夏茉在屏幕那頭笑道,“請問那麼多二婚三婚的正常人類,在這個品牌眼裡,是要被浸豬籠嗎?春瑩,我曉得你說的這個品牌,他家的軟廣告在小金書滿天飛。花錢買來的營銷號們,以幸福的準新娘形象出現,言之鑿鑿地聲稱,這家的內部係統,打單時都會要登記男客戶的身份證,今後如果發現這個身份證又來買鑽戒,就不會出單。”
秋爽皺眉道:“好好的生意人,用品質說話就行,還把自己的門店當道德法庭了?我看啊,這就是在首單的紅海裡,用一個矯揉造作的口號,試圖搶同行的生意而已。”
景春瑩道:“沒錯,我也覺得這種營銷,並不上乘。但就是這種把男性忠誠形式化的口號,碰撞到了女性客戶的情緒G點,讓她們對品牌的宣傳產生極度好感,從而直接與產品品質劃等號。而結婚鑽戒的受眾,基本都是女客戶,男人買單而已,品牌方當然要討好女性心理。所以,我的意思是,冬姐,你也得立人設。”
許樂冬舒展地往椅背上一靠:“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了。既然露臉直播,以現在大數據之牛,一定會推送到我線下生活圈裡的熟人,其實沒啥好覺得丟人的。所以,我這個直播號的介紹,就是:離開年薪三百萬的金融高管丈夫,倔強的單親媽媽,在不惑之年,重新起航。”
“噗……”秋爽噴出一口茶來,抹了一把嘴後,認真問道,“冬姐,你可想好了?這個人設,一定會有流言蜚語蜂擁而至。嘲笑你中年翻船的,謾罵你刻意賣慘的,甚至質疑你離婚了還要借前夫的名頭,根本不是啥獨立自強的女性。”
許樂冬淡淡笑道:“隨便。我不是人民幣,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我放在自我介紹裡的這一段,都是事實,也沒有透露前夫的姓名。能夠因此吸引到粉絲,靠誠信經營的商業交易,讓我和孩子能活下去,讓付我傭金的商家能起來銷量,就行。”
夏茉一拍手:“對啊,我們又不是貓,用不著營銷,光是往那兒一趴,啥都不乾,就能讓人類上趕著給它們伏低做奴。冬姐我跟你說,人設的威力這一塊,我熟。我海歸後無所事事、做24k純金廢物的兩年,小金書的號,居然吸來了快2萬的粉絲,因為我的人設,是個土財主的二代千金,普通人覺得有幾分看點。哎,這還沒完。現在我的人生成功轉型了,就像我爸說的白求恩一樣,從一個花花公子,轉型成了下到基層搞事業的實乾家。我靠,這三個月,又是一萬多的粉絲。每天有人留言問,大小姐蹲在皖南農村的工地看進度,累不累呀,大小姐的太平湖度假村啥時候試運營呀,大小姐的咖啡館接不接待旅遊博主做視頻呀,連之前網暴我的Id們,都被這些留言淹沒了。這不就是,人設又立功了?”
景春瑩和許樂冬點頭稱是,秋書記已經在打字:當你變好,你才會遇到更好的……你們看,這個文案,是不是很合適冬姐的離婚後重新起航畫風?然後配一段我們溝村或者茉茉太平湖那邊的田園風光集錦,一個引流的雞湯美學筆記,不就有了麼?
景春瑩也開始貢獻文案:願你見過黑暗,依舊敢在逆境裡撒野,依舊能對著落日,期待明天的朝霞……然後配上我給茉茉設計的帕帕拉恰戒指,一個幫我帶貨珠寶的筆記,不也有了麼?
夏茉嗔道:“你們這些酸唧唧的學霸,一出手就和我隔了三四個白金寫手的距離,那我怎麼辦,我隻會抄一句不知道哪裡看過的文案:讓我們紅塵作伴,吃得白白胖胖。”
“很好啊,你這個怎麼沒用,”許樂冬笑道,“我的文旅直播,當地美食肯定是個賣點。我覺得第一期,可以從黃山燒餅入手。我們老家溝村,許多人都會做的梅乾菜五花肉燒餅,就可以用茉茉的文案啊。推廣的視頻,用明媚洋氣的旅拍風格,鏡頭從一群放養的黑毛豬身上開始。”
夏茉道:“哎喲巧了麼不是,我明天就要去溝村。秋書記幫我聯係了幾家農戶,為我們度假村的私房菜館供應原材料,其中就有黑毛豬,我先幫你拍一些素材。”
……
翌日,留用在新度假村、給夏茉做助理的村民徐姐,親自開車,把夏茉送到溝村。
夏茉讓徐姐趕緊回太平湖忙去,自己則把防曬衣的帽子往腦袋上一套,戴上墨鏡,再圍好防曬口罩。
這打扮,就算迎麵碰上的是秋爽,也不會被認出來。
夏茉比和秋爽約定的時間,早到了2個鐘頭,就是想,先去看梁峰,再去看豬。
5月初說好了夏氏度假村會和梁峰的有聲劇社合作後,夏茉讓夏氏度假村項目公司的財務,給梁峰打了15萬。
梁峰認真地解釋:“首期設備不需要那麼多的,5萬足夠了。”
夏茉一副內行派頭:“做吸音隔音的木質龍骨,12個平米就要8至10萬,加上升級的設備,不正好15萬嘛。”
梁峰驚喜原來對方是讓自己直接擁有錄音棚,繼而又詫異:“夏茉,你也懂有聲?”
夏茉終於吐露緣由:“小金書上有個叫‘水勾史明克’的賬號,在我因為黃山遇險事件被網暴後,不停留言為我解釋的,就是你吧?你呀,都不知道在隱私設置裡,把瀏覽記錄和收藏記錄關掉,所以我能看到你關注了不少專業錄音棚的搭建攻略帖子。什麼木質龍骨、吸音棉、話筒放大器、監聽音箱的,我就是從那些攻略帖子裡看來的。”
梁峰當時除了覺得掉馬甲怪不好意思的,沒有再多說什麼。
但其後的兩個多月,他與夏茉的互動,很自然地多了起來。
空出一間自建房做錄音棚,鄰村請來的木工師傅來鋪設格柵吸音板,完好無損地運到的監聽音箱……
每一次大大小小的進展,梁峰都會拍照片,傳給夏茉。
有時候,梁峰還會在不同的環境裡,錄同一段,發給夏茉聽區彆。
夏茉懶得打字,就用語音回複:“我聽出來了,你第一段是在池塘邊錄的,有青蛙叫;第二段,是用你說的插件降噪了吧,噪音小了,但你的音質也受損了,和平時不太像了都,而且哈哈,我放大音量後,還聽到附近有爺爺愛聽的評書,肯定在你家院子裡錄的;第三段嘛,不錯,是在你房間裡,有吸音棉,還是在你新建的錄音棚裡呀?”
“在錄音棚。”
“哇,這錢花得真值。好好聽啊這聲音效果。”
梁峰到了晚上,把當天的錄音工作給發單子的甲方交稿後,就會戴上耳機,來到院中,站在星空之下,打開微信,反複聽夏茉的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