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武漢(1 / 1)

[新]

唐蘅退出app,把李月馳的手機放到一邊。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然而似乎沒什麼用——那個視頻像一叢火焰,點燃他腦海中的引線,然後嘭地一聲,炸出許多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李月馳寫給他的歌詞。

他們都沒想到李月馳會寫那麼長的歌詞。《遮望眼》全曲四分十一秒,重複的唯有“對瀟瀟暮雨灑江天,好喜歡被你長發遮望眼”兩句,唐蘅想起來,六年前他獨自跟著經紀人去北京,獨自住在三環邊上嶄新的loft,獨自吃飯,獨自睡覺,常常半夜醒來,攥著手機猶豫要不要給李月馳打電話。他在mp3裡循環《遮望眼》,又覺得自己聽自己唱的歌實在有些古怪,就叫阿豪在武漢錄了一版《遮望眼》發給他,循環沒兩天,又覺得還是很古怪——那是李月馳寫給他的歌,好像不該彆人來唱。為此,阿豪還在電話裡罵他“屁事一堆”。

那麼——那個mp3哪去了?他有印象,白色索尼mp3,付麗玲去日本旅遊時買給他的。他確信那個mp3裡存著他唱的《遮望眼》。

此外,音信全無的還有阿豪。離開武漢之後,他就再也沒和阿豪聯係過——那個矮個子的男孩,和他一樣是gay。當然失聯的不隻是阿豪,還有很多以前的老朋友,玩樂隊的,開酒吧的,開琴行的……這些人下落何處?竟像遊魚入海,再無蹤跡了。

如果他沒有到貴州出差,那麼在他的生命裡,李月馳將和這些人一樣,再無蹤跡。

如果他信了李月馳說的“我配不上你”,然後和徐主任一起回澳門,那麼在他的生命裡,李月馳仍會音信全無。

唐蘅起身,踩著拖鞋慢慢挪出房間。他的腳心很痛,不知道是不是結痂的傷口裂開了,但是顧不上這些,他循著一點聲響穿過堂屋,來到廚房門口。李月馳家的廚房不算大,幾乎被灶台占滿了。那灶台是水泥砌成的,和地麵連成一體,表麵鋪了白瓷磚。唐蘅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灶台。

李月馳正蹲在灶膛前麵,不停往裡麵添柴。煙味很濃,柴火燒得畢剝作響,唐蘅被熏得咳了兩聲,李月馳這才扭過頭,有點驚訝地說:“怎麼了?”

“我走走,”唐蘅望向他,“也不能天天躺著。”

“那你等會兒,我弄完了來扶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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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馳加快手上的動作,不到半分鐘就把剩下的半筐木柴送進灶膛,然後他走到唐蘅身邊,把他的左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李月馳低頭嗅了嗅:“我去換身衣服。”

唐蘅說:“怎麼了?”

“燒柴味道重。”

“沒事。”

李月馳似乎認真思索了一下,然後說:“也對,你就當抽煙了。”

唐蘅有些無奈地看著他,他繼續說:“那包中華你不許抽了。”

“為什麼?”

“對嗓子不好。”

“我……”

“你不是想做麼,”李月馳忽然壓低聲音,“煙盒裡還有兩支煙,少抽一支換一次。”

唐蘅愣愣地問:“換完之後呢?”才兩次啊?

李月馳不答,隻是說:“走吧,帶你去轉轉。”

唐蘅以為“轉轉”隻是在院子裡走兩圈,卻沒想到李月馳推來了摩托車。

“兜風啊?”唐蘅有點驚訝。

“嗯,”李月馳說,“在這等我。”

他說完又進屋去了,很快端出一盆水,用抹布擦洗起摩托車。皮質座椅被擦得鋥亮,連腳蹬都擦乾淨了,在陽光下反著一小片金色的光。

唐蘅看見他的額頭亮晶晶的,出汗了。

李月馳跨上摩托,扭頭對唐蘅說:“來吧。”

唐蘅挪過去,抬腿,雙手扶住李月馳的腰。

“坐穩了嗎?”

“嗯。”

他踩下油門,“嗡”地一聲,摩托車駛出院子。時近正午,陽光明媚到唐蘅需要眯起眼睛,涼風灌進嘴巴鼻子,使得那股反胃感漸漸散去了。到處是綠色,樹,草,農田,還有溪邊一片一片的青苔。四下無人,唐蘅摟住李月馳,把臉頰貼在他削瘦的後背上。

“李月馳!”風很大,需要吼著說話,“我們去哪!”

李月馳不應,唐蘅便也不問了。山路起伏,有時顛簸得厲害,腳心傳來陣陣痛意。後來唐蘅乾脆伸直雙腿,兩腳懸空,感覺自己仿佛快要飛起來。

他閉上雙眼,很希望摩托車永遠不要停,他們永遠飛馳在風中。

不過最後還是停了,唐蘅扒著李月馳不動,李月馳說:“到了。”

唐蘅說:“抱一會兒。”

於是他們就這樣停住,唐蘅從背後環著李月馳,仍然雙眸緊閉。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覺得陽光更加溫暖,曬在後背上,幾乎有些燙。四周靜謐一片,既沒有人聲,也沒有雞鳴和犬吠。

風很大,但是並不冷。

後來還是李月馳說:“下車吧。”唐蘅睜開眼,眨了眨,發現他們身在山頂。這是很高的山頂,向下俯瞰,可見溪水蜿蜒,繞過點點村舍和片片農田。

唐蘅環視四周,問:“這是最高的山?”

“這片最高的,”李月馳望著山下,“我小時候經常爬到這兒玩。”

“玩什麼?”

“就坐著看,總覺得能看到更遠的地方,”李月馳笑了一下,“那時候我小學老師說縣裡建了電影院,我就很想看看。”

唐蘅沉默。

李月馳把手伸進褲兜,掏出唐蘅的手機。

“開機看看,”他說,“這裡信號好。”

唐蘅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把手機帶出來了——大概是他進屋端水擦車的時候,原來他早有準備。

“你總不能一輩子不開機,”李月馳說,“早晚的事。”

唐蘅接過白色iphone8,沉默片刻:“那你回避一下,行嗎?”

李月馳痛快道:“待會上來接你。”

說完便走向下山的小路,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背影了。

唐蘅將手機開機,果然,一條接一條信息彈出來。他全都不看,直接撥了蔣亞的號碼。

好一會兒電話才接通,蔣亞的聲音睡意朦朧:“hello?”

“說中文。”

“啊——靠,唐蘅?!”

“嗯。”

“你他媽死哪去了!”

“我在……”

“老子急得都要報警了!”蔣亞大罵,“前腳幫你檢測出安眠藥,後腳你他媽失聯,怎麼回事啊?!”

“我在貴州。”

“我知道啊!”

“我見到李月馳了。”

“……”

電話那頭一下子沒了聲音,唐蘅說:“蔣亞?”

“你不是去出差嗎,”蔣亞的聲音變得急促,“你怎麼見著他了?啊?怎麼回事啊?”

唐蘅思索片刻,決定從最重要的事情說起:“我們又在一起了。”

蔣亞:“……”

“不過,”唐蘅補充道,“是我單方麵認為的。”

“彆開玩笑了,都過去那麼久了……”

“我像在開玩笑嗎?”

“唐蘅!”

“我給你說一件事。”

“李月馳肯定不同意!”

“對,”唐蘅望著遠處深藍的天際線,“他不同意。”

“是吧,你看,既然他不同——”

“你也知道對不對?”

“什麼?”

“田小沁被我大伯強暴。”

“……”

“我就是給你說一聲,你願意的話,幫我轉告安芸,”又一陣山風吹來,唐蘅忽然感到無比平靜和鎮定,“我要回武漢。”

唐蘅買了從銅仁到武漢的高鐵票,然後手機關機。

他席地而坐,凝視著半山腰的樹影,隨著太陽的偏移,那影子也被一點一點拉長,他想這情形李月馳一定也見過。

他不知道李月馳坐在這裡的時候,都在想什麼。

“唐蘅。”身後傳來遙遙的呼喊,唐蘅轉身,看見李月馳向自己走來,他身後儘是連綿的藍天白雲,好像他是從天空中走來的。

雖然他下巴上有淩亂的胡茬,也許兩天沒刮了。他的t恤灰中泛白,已經穿了很久。他太瘦,瘦得顯出幾分蕭索,令人不忍心看他站在風中。

李月馳走到唐蘅麵前,唐蘅望著他黑黝黝的雙瞳。六年過去了,他入過獄的眼睛還是黑白分明,好像什麼都變老了,隻有他的目光不變。

唐蘅說:“我要回趟武漢。”

李月馳說:“不回行不行?”

唐蘅說:“不行。”

李月馳沉默半晌,說:“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麼。”

“就算改變不了,至少能想起來,”唐蘅頓了頓,“你知道嗎?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我沒來貴州,我不知道的就永遠不知道了,我忘了的也永遠忘了。”

“……”

“比如你捅唐國木之前和我說了什麼,我還是想不起來。還有很多,田小沁的事,蔣亞的事,安芸的……”

“都過去了。”

“但我不想忘了你,”唐蘅一字一句地說,“還有他們。”

作者有話說:

下章回到六年前時間線=w=繼續甜甜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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