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下了好些天,她們最終沒去成王家莊。
不是她們又不想去了,實在是被爹娘據著乾活出不了門。他們沒去,反倒傷著的三姐自己找回來了。說起來,這還得是那日她們姐妹與大嫂吵鬨之事被外人撞見了,親爹覺得大麵兒上過不去,才終於狠下心要將張春芬送回去。大嫂拗不過,隻能去找三姐回來勸和。
三姐頂著一腦門的傷自己回來。葉娣在屋裡頭聽著動靜,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悲哀。三姐看似跋扈實則耳根子最軟,為了彆人幾句話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心上。
葉娣心裡涼的很,不曉得該說什麼。聽著外麵的動靜扯了扯嘴角把門給插上了。
不過那日出乎意料,葉娣沒想到三姐傷了腦袋倒是出息了。
那日三姐來這一趟,什麼錢都沒給,臭罵了大嫂姐妹倆一頓就走了。葉娣在屋裡聽著有種欣慰的感覺,摔著一回,三姐可算是把腦筋給摔清楚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連著天兒的下雨。倒春寒的日子不好過。
嫁三姐的三十兩彩禮錢看著很多,其實根本經不住花。給小弟請大夫抓藥,一花就是一兩二兩。家裡就二嫂一個人乾活兒,再養幾個畜生。那點家底就養不起這一大家子人。加上二哥要讀書,筆墨紙硯花錢,大嫂又想方設法的摳家裡錢補貼娘家,三十兩很快就見了底。
爹娘數著日子等金家來下聘。隻要四姐嫁出去,家裡就又有錢了。
葉娣站在主屋的門外,聽著裡頭親娘說出這樣的話覺得十分難過。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二哥小弟不用乾活,還能讀書識字、吃最好的。為什麼她們三姐妹從小當牛做馬,長大了還得給家裡賣錢?不都是從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嗎?女兒就不是人嗎?
心裡不服氣,葉娣也知自己想法離經叛道。村子裡的女兒家都這麼過來,窮點兒的跟人換親都是常有。爹娘費心給他們挑家境殷實的婆家,已經算是不錯。
默默將這點不忿壓下去,葉娣不知為何總是夢到那個軍官。如果是嫁給他,她是願意的。
一想到那人蹲在她麵前看著她笑得樣子葉娣就控製不住臉紅……如果有機會再遇見,她一定要問那人的名字。還問他成親沒有。
葉家的日子平淡如水。雖然吃不了多好,但也不至於餓死。隻要大嫂姐妹倆不出幺蛾子,家裡還算太平。葉娣委實沒想到,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等著出嫁的四姐會出事。
還一出事就出了個毀一輩子的大事。
事情發生那天,輪到葉娣拎著衣裳去河邊洗。家裡衣裳是交給姐妹倆的,一人洗一回。剛好晴了兩天,葉娣看日頭兒不錯乾脆把被子也搬出來曬。結果大嫂見葉媛閒著就看不慣,打著給張春芬相看人家的幌子硬是把四姐給拽出去。
本來去就去吧,結果就這一去,把如花似玉的四姐的清白就這麼給砸在裡頭。
四姐都要出嫁了!再有兩個月就要接到金家去。大嫂就這麼把四姐給害了,就不該付出點代價嗎?葉娣看著哭到昏厥的葉媛,想著氣得吐血的親娘,氣得恨不得把張春芬姐妹倆給打死。但是她才衝到葉旺山跟前,話還沒說就被他給趕出來。
“爹!”葉娣覺得不可思議,“娘都被氣吐血了,你都不管管嗎?”
葉旺山是不想管嗎?他這是不好管。葉張氏給葉家生了五個孩子,大兒子跟丈夫都在外麵服兵役。他趁著兒孫不在把人給趕出去,青山回來不是要寒心?再說,張家不是好惹的,張家兄弟一個能打葉家兩個。青山不在,清河殘了。青江要讀書,哪裡鬨得起?
這麼一想,他看著這個挑事的五女兒就煩“滾!家裡的事兒輪得到你多嘴?!”
葉娣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親爹,這個老糊塗還想替大嫂姐妹遮掩嗎?
葉娣從小就知道爹娘靠不住,氣得眼淚直流,渾身直抖。當真是沒哪一刻能比此時更叫她心涼,親爹親娘根本沒拿她們三姐妹當人看。就算是養條畜生,養這麼多年也會心疼吧?但她爹娘看在大嫂給大哥生了那麼多孩子,還真就硬生生吞了這口氣。葉娣覺得她這輩子也沒盼頭了,不如去投河。反正她就是死,也不想留下來給葉家換彩禮錢!
“爹,大嫂你舍不得,張春芬呢!”
葉娣站在主屋的窗外,哭著朝緊閉的窗戶喊,“大嫂是咱家的功臣,張春芬也是嗎?她把你三女兒推水裡,害你四女兒的一生,你就一句話不說?!”
葉娣感覺胸腔都憋著一股火,燒得她腦袋發昏“你就這麼懦弱嗎!”
這一句話罵出來,緊閉的窗戶啪地一聲打開。裡頭伸出一隻手,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這一巴掌根本沒留情,差點沒把葉娣給扇得眼冒金星。
裡頭葉旺山是怎麼罵的她聽不清了,耳朵嗡嗡的長鳴。
葉娣坐在地上好久才緩過勁兒,然後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她看也沒看窗戶裡頭的人,也不顧窗戶傳出親娘嗚嗚的哭聲,捂著臉頰轉身就走。轉身回屋關上門的瞬間葉娣就聽到他爹咬牙切齒的一句話——“晚上不準給她吃晚飯!養著你,給你吃給你穿,竟然敢罵她老子!”
挨了這一巴掌以後,餓了兩天。葉娣沒有再說一句話。
……能說什麼?又能怎麼辦?她才十四歲,離了葉家,她哪裡都去不得。
葉娣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天,葉家吵吵鬨鬨的,最終還是沒把張春芬送走。
葉青江根本不管事,門一關就隻讀自己的書。葉媛出了事以後就在屋裡再沒出過門,反倒是在家躺了好幾個月的葉青河終於發火了。他拖著兩條斷腿愣是從木床上滾下來,一路從廁屋爬進了堂屋,指著大嫂姐妹倆的鼻子罵,逼得爹非得給交代不可。
葉旺山不管女兒死活,卻視幺子為命根子。清河抓著石頭要把大嫂給砸死,爹才打發二哥去王家莊一趟請三姐三姐夫回來,當著兩個姐姐的麵還她們公道。
這是自打葉嘉出事以後,葉娣第一次見到她。
上回感覺得果然沒錯,她三姐總算是活明白了。葉娣站在角落裡看著葉嘉,總覺得三姐儼然變了個人。她不管什麼原因叫她變成這樣,但不是壞事。葉娣惡意的想,三姐不如把往日叫張春芬偷走的東西全要回去才好呢!
不過葉娣也知道張家這姐妹倆就是屬貔貅的,進了她們嘴的東西就彆想要回去。
葉嘉還是厲害的,三言兩語地把事情給問清楚。想想,又進了屋找葉媛。
葉娣覺得眼前站著的三姐陌生,但家裡人沒人覺察,她便也沒開口。跟著葉嘉進了屋。葉嘉盯著葉媛看了許久,眼神頗為意味深長。問了一句話,葉媛臉瞬間紅了個透。葉娣看著臉跟猴屁股似的四姐,聽她居然想嫁給那個毀了她清白的男人,心中忽然鼓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抬眸看了眼一臉了然之相的葉嘉,抿起了嘴角。葉娣知自家四姐清白已經被那個男人毀了,嫁給他才是最好的。但她潛意識裡覺得這是不對的,憑什麼?
可是她說不出所以然,隻看著葉嘉。
“罷了,既然你這麼想,那我就去了一趟於家村。”葉嘉站起來,定定地看了葉媛好一會兒,“但是你要想清楚。出事到現在,好幾天過去了,那個人還沒來葉家提親。你心裡要有個底。”
不知是她錯覺還是怎麼,葉娣覺得剛才三姐是有一瞬間失望的。她不知道葉嘉在失望什麼,好像又有點感覺。硬著頭皮在一旁杵著。葉媛被葉嘉的眼神看的羞愧了,臉紅著紅著忽然就哭了。葉娣沒辦法,隻能坐下來小聲地哄。葉嘉卻沒說話,轉身就走了。
葉娣盯著葉嘉的背影,心裡忽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家裡待不下去,她去投奔三姐怎麼樣?
不過這個年頭很快就被她否了,周家也窮得揭不開鍋,根本沒糧食給她吃。
事情到最後,那毀了葉媛的男人沒找到,但還是有點收獲的。葉娣本就沒指望葉旺山能一下子處理了張家姐妹。畢竟他爹要是有這個魄力,這麼多年,張春芬就不敢欺負她們姐妹。不過能逼得葉旺山把人給趕出去,已經算是三姐三姐夫手段厲害了。
葉娣看著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大嫂,心裡狠狠出了一口氣。
心裡暢快就忍不住多看了葉嘉幾眼,被她身邊的周憬琛給抓到了。葉娣頓時心裡一突突,立馬移開視線。葉娣總覺得她這個三姐夫有點太好看了,像個妖怪。她心裡害怕,總怕會被這人給吸走魂魄……
……
張春芬送走,葉家就真的安寧了。
少了張春芬的衣裳,家裡的活兒莫名都輕了許多。葉娣原本以為再見到那個軍官不可能了,誰知道緣分就是這麼妙不可言,又一次叫她撞上了這個人。
這一日,葉娣拿了葉旺山給的錢去鋪子上抓藥。在鎮子上遇上了那個人。
隻需一個背影,她就認出來。
他不知來鎮上辦什麼事,穿著一身體麵的戎服站在巷子裡。葉娣手裡抓著剛去藥鋪買的藥材,心裡無數次給自己鼓勁,準備上去問這個人名字。她腦子裡暈陶陶的,心也怦怦跳。快步走了幾步來到巷子口,在準備開口之前還特意理了理衣裳和頭發。
結果她還沒開口,就看到那軍官麵前站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身形被他給擋住了,看不清。但聽聲音很年輕很好聽,甜蜜蜜的就像蜜糖。葉娣腳步一頓,感覺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叫她打心裡透著涼氣。
她聽到那個女子問軍官“你也過了弱冠的年歲了,還不打算娶妻麼?”
葉娣知道那女子是在暗示他,但也代表這女子還不是他的什麼人。她眼睫劇烈地顫抖,控製不住地豎起耳朵偷聽起來。他那慵懶好聽的嗓音懶懶地響起,一句話就把葉娣給打入深淵“彆逗樂子了,我能娶什麼妻?這邊都是些大字不識行徑粗俗的村姑,我便是再落魄,也不會跟她們攪合在一起。”
……大字不識,行徑粗俗,的村姑?
“也是。”葉娣聽到那女子附和,“這邊的女子確實出身太差了。不過,你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
“看得上眼,誰?”
“聽說葉家村有個童生的女兒長得不錯。”那女子跟挑肉似的說,“十裡八鄉一枝花呢。”
他嬉笑似的懶懶說“彆逗,那還不是個村姑?”
葉娣這一瞬間仿佛如至冰窖,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帽鞋。又抬起自己一雙手。因為寒冬臘月下冷水洗衣裳洗被子,她一雙手長了許多凍瘡,腫的像個蘿卜。她身上的衣帽鞋,雖然來鎮子上穿得是她最體麵的一身,還是寒酸得令人羞愧。
她是個村姑,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大字不識、行徑粗俗,但確實出身很差。十裡八鄉一株花是她三姐,她長得還不如三姐呢,哦,原來是她想多了。
葉娣顛了顛手裡的藥包,也不想去問那人名字,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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