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六爺一張大麻臉由紅轉紫,兩眼死瞪著艾四爺道:“你老四既然不願分擔半數,我們當初又何必訂立這條規矩?”花六爺這時神情雖然凶巴巴的有點怕人,但艾四爺卻顯然沒有被花六爺這副狠樣嚇倒。luoqiu他頭搖得像撥浪鼓兒似地道:“這一次的情形,不不不……”底下大概是個同字。但雖然隻剩下一個字,他不了半天,卻硬是沒有能不得出來。身為盟弟的花六爺,當然聽得出底下是句什麼話,當下眼皮一眨,眼珠又瞪大了一倍道:“這次情形什麼地方不同?”艾四爺道:“你你……問問問……老老大好了。”他總算念在結義兄弟的情分上,沒有當著這許多人,直接指出對方在這批紅貨上所擔當的嫌疑。但胡三爺可不領這份人情,他迅即轉向高大爺道:“老大!老四的話,是什麼意思?”高大爺當然知道艾四爺的意思。可是,當著這麼多人,他這個當老大的,又怎能將艾四爺的意思公開出來?高大爺狠狠心腸,毅然一擺手道:“算了,算了,你們就是歡喜為這種雞毛蒜皮大的事鬥嘴。來來來,大家喝酒,老四的這一部分,由我墊出就是了!”六名燕雲殺手見高大爺如此豪爽,人人臉上都流露出欽敬之色。金蜈蚣高敬如,果然是個人物!賠款既然全部有著落,艾四爺和花六爺自然都沒有話說。不過,兩兄弟此刻的心情,卻有著顯著的不同。艾四爺心頭坦然,他並不覺得這是高大爺施諸於他的恩惠;因為這筆銀子本來就不該他出,誰拿出來,都是一樣。他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獲得好處。如果有人獲得了好處,獲得好處的人也是花六爺和高大爺本人。花六爺獲得好處,非常明顯。因為高大爺如不承擔另一半,貨主要找的人,必然是找到發符的花六爺,而絕不會是他艾四爺。就算花六爺不惜為這件事跟他翻臉,也必須先賠了人家銀子再說。至於高大爺,區區一萬多兩銀子,根本當不了一回事。六十大壽前夕,花萬把兩銀子買個美名,又何樂而不為?換了他處在高大爺今天這種環境裡,這種富裕事,他也會做的。但花六爺的心情就不同了。艾四爺結巴子的話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但今天在座諸人無一不是老江湖,聞弦歌而知雅意,大家誰也不難聽出,這結巴子不願履行約定的理由是什麼。對他花六爺來說,銀子雖然少賠一半,但自尊心受的損傷,又用什麼彌補?關洛七雄中,以胡三爺跟花六爺處得較為接近。胡三爺見花六爺悶悶不樂,加上他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於是舉起酒杯,晃了晃道:“老六,來,我們乾一杯!”說完,脖子一仰,領先喝了個酒杯見底。花六爺也跟著乾了杯。公冶長不願冷落了艾四爺,他微笑著端起杯子,正待向艾四爺敬酒之際,遊目所及,不禁微微一怔!他怔怔然轉向胡三爺道:“三爺什麼時候跟人動過手?”胡三爺不覺也是一怔道:“跟人動手?跟誰動手?”公冶長道:“否則三爺身上的血清哪裡來的?”胡三爺又怔了一下道:“血漬?”他低頭望望胸前,抬頭道:“沒有啊!血漬在哪裡?”公冶長道:“衣袖底下。”胡三爺放下酒杯,曲起手臂,兩邊望了望,不禁皺起眉頭,輕輕咦了一聲。因為他發現左衣袖底下,果然染著紅紅的一小片。胡三爺皺眉喃喃地道:“奇怪,這是什麼時候沾上去的,我怎麼一直都沒有發覺?”這其實並不奇怪。衣袖一向是衣服上最不受重視的地方之一,這也正是衣袖經常要比彆處來得汙臟的原因。一個人衣袖上,尤其是衣袖底下,如果沾上了臟東西,除非走在他的身後,或是他在人前高舉雙手,否則就連彆人發覺的機會都不多。剛才胡三爺如果不仰起脖子乾那杯酒,公冶長根本就不會看到這片血漬。現在每個人都看到了,坐在胡三爺右首的巫五爺看得最清楚。巫五爺忽然道:“這不是血!”大家仔細一看,那小片紅色,果然不是血。胡三爺今天穿的是一件淡青長襟袍,如果沾上血漬,看上去應該是深紫色。有色的布料沾上血漬,無論時間久暫,都不會還紅得那樣顯目。那不是血。是漆。紅漆!“高敬如六十大收!五殿閻羅贈。”白皮棺材。紅漆大字。漆紅如血!大廳中突然呈現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好像突然變成了啞巴。每一雙眼光都在慢慢移向彆處。胡三爺麵孔由紅轉青,終於轉為一片蒼白。他茫然張目四顧,口中不住喃喃重複著:“這這是誰開的玩笑?”沒有人能回答他這個問題。就連跟他處得最接近的花六爺,也低頭避開了他的眼光。這時整座大廳中,隻有一雙眼光還在望著他。那是高大爺的一雙眼光。高大爺靜靜地望著他,就像在望著一個從未見過麵的陌生人。胡三爺接觸到這雙眼光,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慌忙接著道:“老大,你聽我說,這一定是某些人有心布陷阱,他們先差人向你老大送上一口棺材,然後再以一小片紅漆,偷偷塗在我衣袖,希望我們哥兒間失和,他們好坐收漁人之利。”高大爺麵無表情地道:“你認為這是什麼人設的陷阱?”胡三爺迫不及待地搶著道:“這兩年來,天狼會在三湘活動的情形,你老大諒也早已有所耳聞,他們是不止一次向外揚言,說要想辦法接收我們七兄弟在關洛道上的地盤……”高大爺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天狼會的人呢?如今在哪裡?”胡三爺抹去額角上的汗珠,挺了挺胸膛道:“你老大放心,我胡三也不是一盞省油燈,隻要我們兄弟之間,不中彆人的離間計,我保證,不出半個月,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高大爺點點頭,說道:“很好!你慢慢去查吧。”他接著轉向公冶長,冷冷吩咐道:“公冶總管,你等會通知張金牛他們,明天朝陽樓的席位,不妨重新安排一下。”公冶長應了一聲是,望著高大爺,等候下文。高大爺指指胡三爺道:“胡三爺這幾天有要事待辦,明天大概不會來了。”胡三爺一怔,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道:“老大,你這算什麼意思?”高大爺就像沒有聽到一樣,端起酒杯,向席上的六名殺手道:“來來來,大家喝酒!”胡三爺雙掌按著桌麵,氣得渾身發抖,一雙充血的眼球裡,像是要有火焰噴出來,看上去比剛才花六爺瞪著艾四爺的神情,還要來得猙獰怕人。另外五兄弟,一個個問聲不響,有的吃菜,有的喝酒,大家仿佛由不會說話的啞巴,大都變成了聽不到也看不見的聾子和瞎子。高大爺等六名殺手喝過一杯酒之後,忽然抬頭向廳外一名閃閃縮縮的夥計喊道:“外麵站的可是老陳?”一名禿頭夥計硬著頭皮走進來,哈腰道:“正是小人!”高大爺道:“你去喚拉弦子老鐘,叫他帶幾個嗓門好的姑娘來,讓大爺們今天好好的樂一樂!”老陳道:“是!”胡三爺像負隅之獸,又被射中一箭似的,突然一腳踢開座椅,瞪著一雙火紅的眼睛,慢慢地向高大爺那一席咬牙走了過去。高大爺隻是冷笑,仍然望也不望他一眼。同席的另外五兄弟,一動不動,端坐如故。他們是懾於高大爺的威嚴,不敢出麵勸解?還是他們人人都像丁二爺一樣,早就在等著這一天呢?公冶長臉色一變,跟著長身而起。就在這時候,魔鞭左天鬥忽然站起來,向高大爺微微一欠身道:“謝謝高大爺的招待,在下想告罪陪胡三爺先走一步。”高大爺一哦,立即換上一副笑臉道:“左兄弟不想聽段曲子再走?”俗語說得好:薑是老的辣!這也正是高大爺的聰明處。得罪一位盟弟,他不在乎。但絕不會輕易慢待一名殺手!千金市馬骨,誌在人心。儘管燕雲七殺手彼此之間並無淵源,但在職業上,卻有一種無形的血緣。七殺手之間,為了利害衝突而動刀動劍,那是另一回事。彆人對他們的態度和看法,在他們無疑會有一種榮辱與共的感覺。高大爺這種和悅的態度,果然大出魔鞭左天鬥意料之外。左天鬥愣了一下,才露出感激之色,抱拳道:“盛情心領,改日定當奉陪!”高大爺微笑點頭,然後轉向公冶長道:“公冶總管送客。”公冶長應聲道:“是!”魔鞭左天鬥連忙道:“不敢當,總管請留步。”他口中說著,一麵飛快地向胡三爺使了個眼色,意思似說:刻下情勢對我們十分不利,還是先離開再說吧!胡三爺見魔鞭左天鬥處在這種局麵下,居然還能顧及江湖道義,心中總算得到了一點安慰。他火氣一消,馬上驚覺過來,左天鬥的勸告沒有錯。七兄弟之中,跟他站在一邊的,似乎並不多。如果在這座大廳中動起手來,就算他有一個左天鬥,也絕對落不到好處。於是,他見風轉舵,強忍下一口惡氣,任由左天鬥將他拉出了大廳。胡三爺跟魔鞭左天鬥一走,大廳中立即響起一片低語之聲。巫五爺像打嗬欠似地歎說道:“我們老三說起來也是個聰明人,想不到竟會做出了這種糊塗事。唉!”孫七爺也歎了口氣說道:“老三照理雖說不該如此糊塗,但有了一個魔鞭左天鬥,事情就很難說了。”這兩兄弟懷疑的對象雖然不同,但有一點,卻無分彆,他們顯然都認定高遠鏢局那口棺材,的確是胡三爺差人送去的!艾四爺和花六爺為了剛才的爭執,芥蒂似乎尚未消儘,兩人這時隻默默喝酒,誰也不說一句話。五兄弟之中,隻有丁二爺是個明白人,但也以這位丁二爺此刻的心情最複雜。花十八昨夜向他保證,說是在這一兩天內,她將要在胡三爺身上耍點花樣,到時候必然會叫高大爺和胡三爺於瞬息之間翻臉成仇。她當時並沒有說出她要使的手段是什麼,他也沒有追問。直到胡三爺衣袖上那一小片紅漆,被眼尖的公冶長發現之後,他才突然想起那女人昨夜的承諾。這片紅漆,不問可知,當然是那女人偷偷塗上去的!那女人是用什麼方法塗上去的呢?丁二爺一方麵暗暗欽佩那女人神通廣大,一方麵仍然覺得有點遺憾:因為高大爺剛才雖然變臉,卻沒有當場發難,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不過總算是個好的開始。他知道高大爺對這件事還會追究下去,他也知道以胡三爺那種火爆的脾氣,對今天這場折辱,一定不會就此甘休。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無論將來倒下去的是誰,對他丁二爺都有莫大的好處!他的地盤處於高大爺和胡三爺兩強之間,隻要去掉其中一人,他的地盤便可擴張發展。無論朝哪一頭擴張發展,他經濟上的困窘,都能立刻獲得改善!走出萬花樓,胡三爺轉頭忿忿然道:“你說高敬如這老家夥氣人不氣人?”左天鬥微微搖頭道:“我的想法跟三爺的想法稍稍有點不一樣。”胡三爺一怔道:“哪點不一樣?”左天鬥道:“我認為,這件事怪不得高大爺。”胡三爺道:?哦?”左天鬥道:“今天你三爺如果跟高大爺易地而處,相信你三爺必然也會大發雷霆,說不定比高大爺都要沉不住氣。”胡三爺脾氣雖然急躁,人可並不糊塗。他將左天鬥這幾句話反複玩味了幾遍,不禁微微點頭,認為左天鬥的話,確是持平之論。他向前走了幾步,皺起眉頭,又道:“但是我胡三也沒有做錯什麼啊!”左天鬥道:“我並沒有說你三爺錯。這件事根本就不是誰錯誰對的問題。”胡三爺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