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綠裡奇跡 斯蒂芬·金 1861 字 1個月前

第二天晚上,比特伯克和“總統”先後被帶到D區,等那裡的普通囚犯進了牢房後,我們就開始洗淋浴。這時,布魯托爾問我,我們還該不該到禁閉室去找汽船威利。“我想該去的,”我說。前天晚上那隻老鼠的確讓大夥一頓好樂,不過我明白,如果布魯托爾和我在禁閉室裡找到它的話,尤其是如果發現它用牙齒啃噬著填充牆,開始築窩的話,我們會宰了它的。最好是把這家夥除了,不管它有多好玩,也不能跟這些“香客”一同生活。而且,不用我說人們都知道,我倆誰都不怕殺老鼠。畢竟,州裡給我們發薪水,本來就是要我們殺老鼠的。不過那天晚上我們沒找到汽船威利,它後來被叫作叮當先生了。它沒有窩在軟牆那裡,也沒有藏在我們拖到走廊裡的垃圾堆裡。禁閉室裡有很多垃圾,比我想得還多,因為我們好久沒用禁閉室了。等威廉·沃頓來了後,情況99lib?就會發生改變,不過當時我們不知道罷了,幸虧如此。“它去哪兒了呢?”最後,布魯托爾這樣問道,邊問邊用一塊很大的藍色手帕抹著脖子後麵的汗。“既沒有洞眼,又沒有裂縫的……不過——”他指了指地板下的排水管。壁爐下麵,也就是老鼠可能會鑽的地方,蒙著一張細密的鋼絲網,哪怕是蒼蠅都休想飛過。“它是怎麼進去的?又是怎麼出來的呢?”“我也不知道,”我說。“他確實從這裡進去的,不是嗎?我是說,我們三個都看見的。”“是啊,就在門底下,他得縮著身子,可還真進去了。”“哎喲,”布魯托爾說道,這個字由這麼大個子的男人說出來,聽上去怪怪的,“幸虧犯人們沒法把身子縮這麼小,是吧?”“沒錯,”我說著最後瞅了一眼帆布牆,想找到洞眼或是裂縫什麼的。什麼也沒有。“行了,我們走吧。”三個晚上後,汽船威利又出現了。當時哈裡·特韋立格正在值班,珀西也在,他們拿著狄恩曾經想用的拖把,追著老鼠上了綠裡。那隻齧齒動物輕輕鬆鬆地躲過了珀西,從禁閉室門下的裂縫處溜走了,取得完勝。珀西大聲咒罵著,打開門,又把那堆垃圾拖了出來。據哈裡說,真是又滑稽又恐怖。珀西發誓一定要抓到那隻該死的老鼠,把那惡心的小腦袋擰下來,當然,他還是沒做到。他渾身冒汗,一頭亂發,製服襯衫的下擺在背後垂蕩著。半小時後,他回到值班席,一邊把頭發從眼睛處捋開,一邊告訴哈裡(騷動開始時他基本上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裡看書),說他準備在門底下放一條絕緣帶,認為那樣就能了結這一禍害。“你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做吧,珀西,”哈裡邊說邊翻著那本關於西部傳奇的書。他覺得珀西會忘了堵住門下縫隙這件事的。他倒是想對了。那年冬天,這些事情發生過後很久,有天夜裡,布魯托爾到我這裡來,當時就我們兩個人,E區暫時空著,其他的看守都臨時重新分配任務了。那時珀西已經去了荊棘嶺。“你過來,”布魯托爾壓著聲音,聽上去很滑稽,我不禁轉頭猛地盯著他。我剛從外麵頂著夜裡的寒冷和雨夾雪過來,撣著大衣的肩膀處,準備把它掛起來。“出什麼事了?”我問。“沒有,”他說,“不過,我發現叮當先生藏身的地方了。我是說他剛來的那會兒,德拉克羅瓦還沒接手他的時候。你想看看嗎?”我當然想看了,於是就跟著他沿綠裡走到了禁閉室。我們之前堆著的東西都放到了大廳裡,布魯托爾顯然是利用這段暫時沒人進出的日子做了點大掃除。門開著,我看到裡麵放著拖把桶。地板和綠裡一樣是令人壓抑的暗色,上麵的條紋快乾了。地板中央放著一把四腳梯,它通常是放在儲藏間裡的,那裡正好也是州裡死刑犯最後歇腳的地方。靠近梯子後麵差不多是頂端的地方,有一條突出的擱板,修理工用它來放工具包,粉刷工則會用來擱漆桶。梯子上還有把手電筒,布魯托爾把它遞給了我。“到上邊去,你比我矮,所以差不多得爬所有的階梯,不過我會抓住你雙腿的。”“我的腿腳很怕癢的,”我說著就往上爬去,“特彆是膝蓋。”“我會留心的。”“好,”我說,“為了發現那隻耗子的老窩把腿給摔斷了可劃不來。”“啊?”“算了。”我的頭已經到了天花板中央的燈網下麵,我感到梯子在身體的重壓下輕輕顫動。我還聽到外麵寒風呼嘯,“抓緊我。”“抓著呢,彆擔心。”他緊握著我的小腿,我又往上爬了一步。我的頭離開天花板不到一英尺了,能看到那些勤奮的蜘蛛在屋頂頂梁交叉的地方拉出的蜘蛛網。我拿手電筒四處照了照,沒發現任何值得我再冒險爬上去看的東西。“不對,”布魯托爾說,“你看得太遠了,保羅,望左邊看,就在橫梁交錯的地方,看見沒?其中一條有點褪色了。”“看見了。”“往連接處照照。”我照了照,立刻就瞧見了他想讓我看的東西。橫梁由木釘釘在一起,共有六處,有一個釘子不見了,隻留下一個硬幣大小的黑洞。我看了看,扭頭困惑地瞧著布魯托爾,“那隻老鼠是小,”我說,“可有那麼小嗎?夥計,我覺得不像。”“可他就是從這裡過去的,”布魯托爾說,“我能肯定。”“我不明白你是怎麼肯定的。”“再靠近點,彆著急,我抱著呢,歇口氣。”我照他的話做了,用左手摸索著,搭在另外一根橫梁上,感覺舒服了一些。外頭又是一陣狂風大作,空氣從那個洞裡穿進來,直衝我的臉。我能聞到南方冬夜的凜冽氣息……還帶著點其他味道。薄荷油的味道。可彆惹了叮當先生,我能聽到德拉克羅瓦顫抖的聲音我能聽到,也能感到那個法國佬把叮當先生遞給我的時候我所感到的它的體溫。那隻是一隻小老鼠,卻無疑比大多數動物都聰明,可還是一隻老鼠而已。彆讓那壞蛋欺負我的老鼠,他曾這麼說,我也答應了;當走上綠裡對他們而言不再是神話或假設,而是一種確實要身體力行的過程時,我最後總是會答應他們的。請把這封信寄給我二十年沒見的兄弟好嗎?我答應了;為我的靈魂念上十五遍聖母馬利亞好嗎?我答應了;讓我死的時候用本名,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好嗎?我答應了。這是為了讓他們好好走完這條路,讓他們能在綠裡儘頭的電椅上神誌清醒。當然,我沒法一一兌現所有的諾言,不過我信守了對德拉克羅瓦的承諾。對那個法國佬來說,他可是受了很大的罪。那壞蛋折磨德拉克羅瓦,狠狠地折磨了他。哦,我知道他的罪行,沒錯,可是當德拉克羅瓦跌入電夥計殘忍的懷抱中時,可沒人像他那麼遭罪的。薄荷油的味道。還有彆的味道,就來自那個洞眼。我用右手從胸部口袋裡拿出一支鋼筆,左手仍然抓住那條橫梁,不再擔心布魯托爾是否會不小心弄癢了我敏感的膝蓋。我一手旋開筆套,把筆尖戳進去,想把裡麵的東西弄出來。裡麵是小塊的木屑,明黃的顏色,然後我又聽到德拉克羅瓦的聲音了,這一次非常清楚,可能他的魂靈一直潛伏在這間屋子裡,就在我們周圍,威廉·沃頓曾在這裡呆過很久。嗨,夥計!這聲音說道,還帶著笑,帶著驚訝。這是那種忘卻,至少是暫時忘卻自己身處何地、命運將會如何的人的聲音。來瞧瞧叮當先生有多能乾!“老天,”我喃喃著,覺得風像是要把我擊倒了。“你又發現了一片,是嗎?”布魯托爾問,“我發現了三、四片。”我爬了下來,用手電照著他寬大的、張開的手掌。手心裡有一些木頭碎片,就像給淘氣鬼玩的遊戲棒。兩片是黃色的,和我發現的一樣,一片是綠色的,還有一片是紅色的。顏色不是漆上去的,而是用蠟筆塗的。“哦,夥計,”我用低沉的顫抖的聲音說,“哦,嘿,是那個線軸上的,是吧?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小時候可不像現在塊頭那麼大,”布魯托爾說,“我是在15到17歲之間猛長身體的,那之前還是個小個子。我第一次到學校去時,覺得自己小得像……呃,就像小老鼠,我猜你也會這麼說的,我那時可怕得要死,你知道我怎麼做的嗎?”我搖搖頭。外麵又是一陣狂風,橫梁間的蜘蛛網在氣流中搖蕩著,就像破爛的花邊。我從來沒有身處如此鬼魅的境地。正在那時,正當我們站在那裡低頭看那些從線軸上殘留下來的碎片時,我醍醐灌頂地意識到,為什麼自打約翰·柯菲走過綠裡之後,我就沒法再乾這活了。不管是不是由於抑鬱,反正我受不了再看著彆人經過我的辦公室走向死亡,再多看一個都不行。“我向媽媽要了一塊手帕,”布魯托爾說,“每當我想哭、覺得自己很渺小的時候,我就溜出去,聞聞她的香氣,然後就不覺得那麼糟糕了。”“什麼?難道你認為,這隻老鼠是從那塗了顏色的線軸上咬下一些碎片,來懷念德拉克羅瓦嗎?難道一隻老鼠——”他抬頭仰望著。我覺得,有那麼一會兒,我見到了他眼裡噙著淚水,不過我想可能是我看錯了。“我什麼也沒說,保羅,不過我在上頭發現了它們,和你一樣,我也聞到了薄荷油的味道——你也聞到的。這活兒我再也不能乾了。我決不再乾了。再看到有人坐上電椅,我會難受死的。星期一,我打算申請換到少管所去工作,如果能在下一次處刑前換掉就好了。如果換不了,我就辭職,回家種田。”“除了種石頭,你還能種啥?”“我不在乎。”“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說,“我想我也會和你一塊兒去申請的。”他凝望著我,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後,點了點頭,仿佛這事就這麼定了。狂風再.99lib.次刮起,猛烈得橫梁吱呀響著往下沉,我們倆都不安地朝著周圍的填充牆看著。我覺得,在那一刻,我們能聽到威廉·沃頓的聲音,不是那野小子比利,不是自第一天到區裡來就是“瘋子比爾”的那家夥的聲音,而是威廉·沃頓,他又是尖叫又是狂笑,說看到他死我們會爽死的,還說我們準忘不了他。這些話,他倒是說對了。至於布魯托爾和我那天晚上在禁閉室裡決意一起做的事,後來真成了。這好像是我們對著那些染色的小木屑許下的一個莊重的誓言。我們倆都沒再參與過處刑,約翰·柯菲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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