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後,薩克斯在一陣嗡嗡聲中醒來。在夢裡她以為是一群蝗蟲的聲音,醒來後才發現是她卡西歐手表的鬨鈴。她關上鬨鈴開關,感到身體疼痛難忍。這是關節炎患者在鉚釘金屬地板上的薄床墊睡過一夜之後應有的症狀。然而,她的情緒卻異常高漲。陽光從拖車屋的窗戶斜射進來,她將此視為吉兆。今天他們就會找到瑪麗·貝斯,帶她回田納斯康納。她會證實加勒特的說法,而吉姆·貝爾和露西·凱爾會開始搜索真正的凶手——那個穿工裝褲的男人。她看見睡在臥房的加勒特也醒了。他從凹陷的床墊上坐起身子,用細長的手指稍稍梳理亂發。他看起來和其他早上剛起床的十幾歲的少年沒什麼兩樣,她心想。瘦長的身材、睡眼惺忪的模樣,仿佛正要起身更衣,準備乘公共汽車去和朋友見麵,去學校上學,和女孩打鬨,玩橄欖球。看著他搖搖晃晃地環顧四周找上衣,她才發現他的確骨瘦如柴。她有些擔心,很想讓他吃些好東西——麥片、牛奶和水果。她想幫他洗衣服,催促他去洗澡。她心想,所有這一切就像是自己有個孩子,而不是從朋友那裡借來幾個小時過過癮——比如艾米的女兒,她的教女。就像每天醒來時他都在這裡,擁有自己淩亂的房間,難懂的青春期想法,她能為他們準備食物,為他們買衣服,和他們發生爭吵。她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顧他們,成為他們生活上的重心。“早上好。”她微笑著說。他也還以笑容。“咱們該走了,”他說,“要趕快去瑪麗·貝斯那裡,我離開她太久了。她現在八成嚇壞了,也一定渴得受不了。”薩克斯起身,有點站立不穩。加勒特看見自己裸露的上半身,以及皮膚上被毒橡樹劃出的傷疤,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他迅速穿上襯衫。“我要出去一會兒,非得安排一下不可。我要在附近放幾個空蜂窩,如果他們找到這裡,也許能拖延他們的速度。”加勒特走出拖車屋,但又立刻轉回來。他把一杯水放在她身邊的桌子上,羞怯地說:“這是給你的。”然後,又走出拖車屋。她把水喝下去。很希望能有把牙刷,還想好好洗個澡。也許等他們到了……“是他!”一個男人低聲說話的聲音。薩克斯全身都僵住了,望向窗外。她什麼也沒看見,但從拖車屋附近一叢高大的樹叢間,又傳出那個極力壓住音量的聲音,“我總算等到他了,就在我的射程範圍內。”這聲音很熟,她覺得很像卡爾波那個朋友的聲音——西恩·奧薩裡安,那個最瘦的家夥。這三個人已找到他們了。他們會殺掉這個少年,或者折磨,拷打逼他說出瑪麗·貝斯的下落,好讓他們得到賞金。加勒特沒聽見男人的聲音。薩克斯看見他就在三十英尺外的地方,正把一個空蜂窩放置在小路上。她聽見樹叢裡的腳步聲。正朝少年所在的空曠地慢慢逼近。她抓起史密斯·韋斯手槍,快步衝出拖車屋。她壓低身子,拚命向加勒特打信號。可是,他沒看見她。樹叢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加勒特。”她低聲叫著。他轉身,看見薩克斯正打手勢要他過去。他眉頭一皺,從她眼神中看出形勢的急迫。接著,他看向左方的樹叢,表情非常恐懼。他伸出雙手,擺出防衛的姿勢,大叫著:“彆傷害我、彆傷害我、彆傷害我!”薩克斯立刻擺出蹲姿,食指貼在扳機上,槍口對準那叢樹林。一切都在轉眼之間發生……加勒特嚇破了膽,哭喊著:“不要,不要。”阿米莉亞雙手舉著手槍,呈半蹲姿勢,手指緊扣在扳機上,等待目標出現……樹叢裡的那個男人現身了,他手中的槍對準加勒特……就在這時,警員奈德·斯波托剛才拖車屋後麵繞過來,他見到薩克斯,大吃一驚,立即張開雙臂向她撲去。薩克斯嚇了一跳,身體滾向一旁。她的子彈射了出去。手槍在她手中發出巨響。而三十英尺外,就在槍口冒出一團煙霧之後,她看見手槍裡飛出的子彈擊中了那個從樹叢現身的男人的前額——那不是西恩·奧薩裡安,而是傑西·科恩。這位年輕的警員眼窩出現一個黑洞,頭部猝然向後一頓,一團駭人的粉紅雲霧從他腦後噴出。他未哼一聲,整個人就筆直地倒在地上。薩克斯張大嘴巴,呆呆地望著倒在地上的人。這個人的身體隻抽動了一下,然後就一動也不動了。她忘了呼吸,雙膝頹然跪地,槍從她手中滑落。“天啊!”奈德叫道,同樣驚愕地看著那具屍體。在他還沒回神過來拔槍之前,加勒特便已撲向他。他抄起薩克斯掉在地上的手槍,指著奈德的頭,抽出他的武器丟在一邊的樹叢裡。“趴下!”加勒特朝他大喊道,“臉朝下。”“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奈德喃喃地說。“快點兒!”奈德九九藏書依照他說的做了,眼淚從他曬黑的臉頰上滾落下來。“傑西!”露西·凱爾的聲音從附近傳來,“你們在哪兒?誰開槍了?”“不、不、不……”薩克斯呻吟著,看著地上從死去警員那破碎的頭顱裡流出的那一大攤驚人的鮮血。加勒特瞟了傑西的屍體一眼,然後跨過屍體,朝那漸漸接近的腳步聲方向望去。他伸出手摟住薩克斯:“咱們快走。”她沒有回答,隻是呆立出神,整個人完全麻痹。出現在她眼前的景象,是那位警員生命的終結,也是她自己生命的終結。加勒特攙起她,握住她的手,強拉起她跟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