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朝天的小船漂到一株連根倒下橫入河中的香柏木前,被它攔住了。幾位警員等了一會兒。這條已被射爛的小船除了隨波輕輕搖晃外,沒有半點動靜。附近的水麵泛起紅光,但露西無法分辯那究竟是血還是被夕陽映紅了。傑西臉色慘白,憂心忡忡地看了露西一眼。露西點點頭。在其他三名警員持槍瞄準小船的警戒下,傑西踏入水中,把船翻了過來。幾個破碎的塑料礦泉水瓶冒了出來,緩緩往下遊漂去。沒人藏在船下。“怎麼回事?”傑西問,“我實在不明白。”“可惡!”奈德狠狠罵道,“我們被耍了,這是他們的誘敵之計。”露西的憤怒衝到了頂點,此時像一道電流般裹住她全身。奈德說得對;阿米莉亞把這條船當作誘餌,就像內森·格魯默的綠頭鴨一樣,然後躲在對岸伏擊。“不對,”傑西仍想辯解,“她不會這麼做。就算是她開的槍,也隻是想嚇嚇我們。阿米莉亞的槍法很準,如果她真想傷人,一定會射中奈德。”“去你的,傑西,你把眼睛睜開好嗎?”露西怒道,“在這種重重遮擋中開槍?不管槍法多麼準,也很容易失手。還有,子彈射在水麵上可能會造成跳彈。更何況,萬一奈德驚慌過度,沒準會自己遊過去撞上子彈。”傑西一時語塞。他用手掌擦著臉,望向遠處的對岸。“好了,咱們現在這麼辦,”露西壓低聲音說,“天色快暗了,趁還有一點光線我們要儘快行動。稍後我會讓吉姆帶夜間補給品來,今晚我們在外麵露營。大家要假設剛才是她開的槍,小心行動。現在我們就越過這座橋,尋找他們留下的蹤跡。大家都拉開槍栓子彈上膛了嗎?”奈德和特瑞說他們已做好。傑西凝視那條破船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頭。“那就出發吧。”四位警員開始出發,跑上五十英尺寬的橋。橋上並無遮蔽物,但他們沒有成群行動,而是拉成長長的一條直線。所以,就算阿米莉亞·薩克斯再度開槍射擊,最多也隻能射中一個人,其他人會立刻就地掩蔽還擊。這個隊形是特瑞的主意,從描寫二戰的電影中得來的靈感。由於這點是他想到的,所以他認為自己應該走在最前麵。但是,露西不肯,堅持自己要走在最前麵。“你他媽的差點射中他!”哈瑞斯·托梅爾說:“不可能。”但卡爾波卻說:“我隻是說嚇嚇他。如果射中了奈德,你知道我們會惹上什麼麻煩嗎?”“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瑞奇。對我有點信心,好嗎?”臭小子,卡爾波心想。他們三個人走在帕奎諾克河北岸,沿著河邊一條小徑緩緩前行。事實上,雖然卡爾波責怪托梅爾開槍射得太接近遊向小船的警察,但心裡很明白這兩槍已頗有成效。露西和其他警察現在就像受了驚嚇的羊群,行動速度肯定會因此放慢。開這兩槍還有另一個好處——西恩·奧薩裡安也被嚇著了,現在變得安靜無語。他們走了二十分鐘後,托梅爾問卡爾波:“你知道那小子會往這方向走?”“是的。”“可是你不知道他最後的目的地是哪裡。”“當然不,”卡爾波說,“如果我知道,直接過去不就成了嗎?”幫幫忙,臭小子。用你他媽的腦袋想想。“但是——”“彆擔心,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有水嗎?”奧薩裡安終於開口了。“水?你要喝水?”奧薩裡安說:“是,我是想喝。”卡爾波狐疑地看了他一跟,把水遞給他。他從來就不覺得這瘦小子居然還會喝啤酒、威士忌和月光酒以外的東西。他喝光瓶裡的水,抹了把臉和被雀斑環繞的嘴,然後把瓶子扔在路邊。卡爾波歎了口氣,語帶譏諷地說:“喂,西恩,你確定想把印有你指紋的東西丟在路上嗎?”“啊,對啊。”這個瘦男人匆匆奔入灌木林,把瓶子撿回來,“對不起。”對不起?西恩·奧薩裡安會道歉?卡爾波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一行人繼續上路。他們來到河流的一個彎道。站在高地上,從這裡能看見下遊幾英裡以外的地方。托梅爾說:“嘿,看那兒。那裡有幢房子,我打賭那小子和紅發女人肯定會往那兒走。”卡爾波透過獵鹿搶上的狙擊鏡窺視著。約在兩英裡外的河穀裡,一幢金字塔式的建築矗立在河邊。依邏輯判斷,那裡確實是那小子和女警察理想的藏匿處所。他點點頭。“我猜也是。咱們走吧。”在赫伯斯橋下遊不遠處,帕奎諾克河繞了個急彎改流向北。此處的河水較淺,在河岸旁泥濘的沙灘上,積滿了流木、草和各種99lib.垃圾。水麵上出現了兩個人影,就像無錨漂流的小船,沒有隨著水流繞過急彎,而是被推向沙灘上的垃圾堆。阿米莉亞·薩克斯鬆開塑料礦泉水瓶——她臨時製作的漂浮工具——伸出被河水泡皺的手抓向一根樹枝。不過,她馬上便發現這樣做不太明智,因為她的兜裡仍然裝滿穩定下沉用的石頭,整個人立即沉入陰暗的水中。幸好河底離水麵隻有四英尺,她伸長了腳就踩到了河底。她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吃力地向前走。過了一會兒,加勒特出現在她的身旁,幫她爬出水麵,走上泥濘的地麵。他們爬上陡坡,穿過糾結的灌木林,倒在一塊空曠草地上躺了幾分鐘,調整好呼吸。接著,她掏出塞在T恤裡的塑料袋,袋子稍稍進了點水,但不是很嚴重。她把那本昆蟲書遞給加勒特,又把手槍彈膛旋開,放在一堆發黃變脆的乾草上晾乾。她錯誤地判斷了加勒特的計劃。他們把空礦泉水瓶放在翻倒的小船下為其提供浮力,但他隻是把船推入河中,卻沒打算藏身在船下。他要她在衣兜裡裝一些石頭,自己也這麼做了。然後他們匆匆往下遊跑,超過小船約五十英尺,才躍入水中,各抱了一個半空的大礦泉水瓶當作浮桶。加勒特教她把頭往後仰,在石頭重量的牽引下,隻有臉會露在水麵上。他們趕在小船的前方,隨著河水漂向下遊。“潛水鐘蜘蛛就是這麼做的,”他告訴她,“就像帶了氧氣瓶的潛水員,它也帶著周圍的空氣。”過去他為了“逃走”,就這樣做過好幾次。不過和早些時候一樣,他還是沒有詳述他為什麼逃走,以及想逃離誰。加勒特說,如果橋上沒有警察,他們就可以遊向小船,把船拉到岸邊,把船裡的水倒掉後繼續劃船前進完成未完的旅程。如果警察出現在橋上,他們的注意力一定會集中在小船上,不會注意漂在小船前方的加勒特和薩克斯。他們隻要一通過這座橋,就馬上遊上岸,徒步走完後麵的路。果然,他的計劃成功了;他們沒被發現,順利漂過橋下。但阿米莉亞卻被後來發生的事嚇著了——這裡的警察竟毫無理由地連續向那條翻轉的小船開火。加勒特也因槍聲而驚恐不已。“他們以為我們躲在船下,”他低聲說,“這些混蛋想殺了我們。”薩克斯無話可說。他又說道:“我是做了些壞事……但我不是菲馬塔。”“那是什麼東西?”“一種埋伏蟲。它會躺著靜靜等待,時機到來時立即發動致命攻擊。他們就是這麼對付我們的,直接開槍,一點餘地都不留。”哦,林肯,她心想,現在情況真是一團糟。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應該馬上投降,在這裡等郡警們過來,跟他們回田納斯康納鎮,想辦法改過自新。但她看向加勒特,發現他正蜷縮成一團,因為害怕而不停地顫抖。她明白,現在還不能回頭。她得繼續前進,玩完這個瘋狂的遊戲。“我們現在去哪兒?”“看見那幢房子了嗎?”一幢棕色的金字塔形建築。“瑪麗·貝斯在裡麵嗎?”“不,但那裡有一條放在拖車上的小船可以借用一下。咱們還可能把衣服弄乾,找點東西吃。”算了,以她今天所犯罪行,再加上一項非法侵入住宅的罪名又能怎麼樣?突然,加勒特拿起她的手槍。她全身都僵住了,隻盯著這把被他拿在手中的黑藍色手槍。他特意查看了彈膛,看見裡麵裝著六發子彈,然後將彈膛推回槍身,用一種讓她無比緊張的態度,把槍拿在手中把玩。他瞄了她一眼,露出微笑。然後倒轉槍身,槍柄朝向她把槍遞還。“咱們朝這邊走。”他點頭指向一條小路。她把手槍插回槍套,感覺心臟還在通通直跳。他們走向那幢屋子。“裡麵沒人嗎?”薩克斯問,朝那幢屋子點點頭。“現在沒有。”加勒特停了一下,回頭向後看。過了一會兒,他喃喃說:“他們發怒了,那些警察。他們在追我們,動用了所有的槍支和武器,媽的。”他轉身,帶領著她沿著小路走向那幢屋子。沉默了好幾分鐘後,他才說:“你想知道嗎,阿米莉亞?”“什麼事?”“我想到一種蛾子——大皇帝蛾。”“那是什麼?”她漫不經心地問,隻聽見腦海中仍回蕩著那恐怖的槍聲,對她和少年不懷好意的槍聲。露西想殺了她。槍聲的回音覆蓋了她心裡所有的思緒。“你知道它們的翅膀是什麼顏色的嗎?”加勒特說,“當它們張開翅膀時,看起來就像是動物的眼睛。我是說,它很酷——眼睛花紋的邊緣甚至還有白點,就像是瞳孔的反光。鳥一見到它,會以為那是狐狸或貓而被嚇走。”“鳥難道不會聞一下,看看它是蛾子還是野獸?”她隨口問,對這個話題心不在焉。他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仿佛她剛才開了什麼天大的玩笑。他說:“鳥沒有嗅覺。”口氣就像她在問地球是不是平的。他回頭望向身後,再次朝河的方向看去。“我們必須讓他們慢點接近,你覺得現在他們離我們有多近?”“非常近。”她說。“是他們。”瑞奇·卡爾波檢查岸邊泥地上的腳印。“足跡留下的時間大概隻有十到十五分鐘。”“所以他們正在朝那幢屋子走。”托梅爾說。他們小心翼翼地沿著小路走。奧薩裡安的行為十分怪異。對他來說,這些行為不但怪異,簡直就是嚇人。他沒沾半滴月光酒,不開玩笑,連話都不說了——原本他可是田納斯康納鎮的第一號話癆。可是,警察向河裡開槍真的把他嚇壞了。現在,當他們走在森林中,隻要樹林裡一有什麼響動,他便立刻把槍口對準過去。“你們看見那黑鬼開槍了嗎?”他終於開口道,“一分鐘內,至少有十發子彈射中那條船。”“是鉛彈。”哈瑞斯·托梅爾糾正他。奧薩裡安不像過去喜歡表現出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他沒反駁,也不想讓他們知道他也很懂槍。他隻說:“哦,是大鉛彈,沒錯。我早該想到的。”然後點點頭,就像一個剛學到新知識的小學生。他們漸漸向那幢房子靠攏。這裡的環境真不錯,卡爾波心想,一個度假的好地方——說不定屋主是從洛利市或溫斯頓-塞倫來的律師或醫生。這是一間理想的狩獵小屋,有長長的吧台,舒適的臥房以及冷凍鹿肉用的冰櫃。“嘿,哈瑞斯。”奧薩裡安說。卡爾波從沒聽過他不用姓來稱呼彆人,而是直接叫人的名字。“什麼事?”“這家夥的彈道偏高還是偏低?”他舉起那把柯爾特長槍。托梅爾瞟了卡爾波一眼,可能也想知道那怪異的奧薩裡安到底是怎麼了。“前幾發很準,但後麵的幾發會漸漸偏高。第二次射擊時你得把槍口壓低點。”“這外殼是塑料做的,”奧薩裡安說,“所以比木頭槍輕?”“沒錯。”他又點點頭,臉色神情比先前更加凝重。“謝謝。”謝謝?走到森林邊緣,這幾個男人看見圍繞在房屋旁的大片開闊地——不管從哪個方向往裡走都至少有五十英尺以上的距離,而且其中連一棵可藏身的樹木都沒有。想接近裡麵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在裡麵嗎?”托梅爾問,摸著他那把豪華的霰彈槍。“我不……等等,趴下!”三個人立即臥倒。“我看見樓梯下有東西,從左邊的窗戶看進去的話就能發現。”卡爾波拿起獵鹿槍透過狙擊鏡偵查,“有人走動,在一樓。隔著百葉窗,我看不太清楚是誰,不過裡麵肯定有人。”他看向另一扇窗戶。“媽的!”他輕輕叫了一聲,急急地趴在地上。“怎麼了?”奧薩裡安問,他舉起槍,緊張地指向左右。“趴下!他們也有狙擊槍,就在樓上那扇窗戶裡,現在正往我們這裡看呢。該死!”“一定是那個女的,”托梅爾說,“那小子像個娘娘腔,根本不知道子彈是打哪兒飛出來的。”“我操她這個小賤人。”卡爾波嘟囔著。奧薩裡安已挪到一棵樹後,把長槍舉高緊貼著臉頰。“她占儘了這裡的地形優勢。”卡爾波說。“要等天再黑一點嗎?”托梅爾問。“哦,要等那差點被射中的警察從我們後麵追上來嗎?我不認為這樣能行得通,要打就趁現在。哈瑞斯,對吧?”“嗯,你能從這裡射中她嗎?”托梅爾撇頭指向那扇窗。“也許吧。”卡爾波說,歎了口氣。他開始想把怒氣發在托梅爾身上了,因為原本怪異的奧薩裡安說話已變得正常——奧薩裡安說:“可是,如果瑞奇一開槍,槍聲就會被露西和其他警察聽到。我想我們應該迂回攻擊。繞到另一邊,想辦法進去。進了屋再開槍,聲音會小一些。”這正是卡爾波想說的話。“這樣得浪費半小時。”托梅爾怒道,可能因為奧薩裡安的腦筋動得比他快而不高興。奧薩裡安仍保持著完全正常的清醒狀態。他關上槍的保險,眯跟瞧著那幢房子。“呃……我敢說用不了半小時。瑞奇,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