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空椅子 傑夫裡·迪弗 3835 字 1個月前

田納斯康納鎮的拘留所是獨立的建築,距離郡政府大樓約兩個街區。薩克斯和貝爾走在酷熱的人行道上,向那裡走去。此時,她再一次因田納斯康納鎮鬼城般的特點而震驚。他們剛來時看到的一臉病容的醉鬼還在鎮中心,坐在板凳上,一言不發。一個身形枯瘦、發型獨特的女人將一輛奔馳轎車停在一排空蕩蕩的停車位上,下了車,走進附近一家美甲沙龍。這輛高級轎車出現在鎮上,完全不協調。此外,街上沒有彆的閒人。薩克斯發現有五六家商店都已停業,其中有一間是玩具店。一個兒童模特穿著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的娃娃裝,躺在店裡的櫥窗裡。都去哪兒了?薩克斯又一次想著,這裡的孩子都上哪兒去了?接著,她的目光穿過街道,看見對街酒吧門後陰暗處有張人臉,正朝她這裡看。她斜眼瞄著他。“是那三個家夥嗎?”她對貝爾說,扭頭指向那邊。貝爾望了一眼。“卡爾波那幫人?”“嗯。他們是麻煩人物,剛才還搶了我的槍。”薩克斯說,“是那個叫奧薩裡安的人乾的。”貝爾皺起眉頭。“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搶回來了。”她隻簡短回答。“你要我逮捕他嗎?”“不用了。你知道就行了,他們正因沒得到賞金而懊惱。可是,如果你問我,我覺得還不隻是這樣。他們想殺死那男孩。”“他們和鎮上其他人都一樣。”薩克斯說:“但鎮上其他人不會帶裝了子彈的槍出門。”貝爾笑了兩聲,然後說:“好吧,不是‘所有的’其他人,這樣說可以嗎?”“我還有一點懷疑,為什麼他們剛好也在磨坊出現?”警長想了一下。“是梅森,你覺得呢?”“嗯。”薩克斯說。“真希望他這星期去休假,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喏,我們到了。拘留所設備不是很好,但還過得去。”他們走入一幢用煤渣磚蓋成的平房,微微作響的空調讓整幢建築裡保持著寬慰人心的涼爽。貝爾讓她把槍放進有鎖的箱子裡,自己也這麼做了,之後兩人才一起走進審訊室。他轉身把門關上。加勒特·漢隆穿著郡政府提供的藍色連身衣褲,坐在一張纖維板桌前,對麵的人是傑西·科恩。傑西咧嘴衝著薩克斯微笑,但她隻微微牽動一下嘴角以示回應。薩克斯把目光移至少年身上,再次訝異於他所流露出的悲傷絕望的情緒。他的臉和手臂上多了一些先前沒有的傷痕。薩克斯問:“你的皮膚怎麼了?”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下意識地揉了揉。“毒橡樹。”他喃喃地說。貝爾用柔和的聲音說:“你聽過你的權利了,是嗎?凱爾警官念給你聽了吧?”“是的。”“你都明白?”“應該吧。”“弗雷德裡克律師已經在路上了,他剛才在伊麗莎白市開會,很快就會趕過來。在他到達之前,你可以什麼話都不說。你明白嗎?”他點點頭。薩克斯看著審訊室的單麵玻璃,心想不知道另一邊有沒有人在攝像。“但我們希望你告訴我們,加勒特,”貝爾繼續說道,“我們有幾件很重要的事要問你。第一,那是真的嗎?瑪麗·貝斯還活著?”“沒錯,她還活著。”“你強奸她了嗎?”“喂,我從不做這種事。”他說,哀愁的情緒一時之間轉為憤慨。“可是你綁架了她。”貝爾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哎,不知道黑水碼頭有多危險,我得把她帶走,否則她一定不安全。就這樣。我救了她。喂,有時候你會讓一個人做他不想做的事,但全是為了他好。還有,你知道,他們往往要到事後才能明白。”“她在某個海邊,是嗎?在外島,沒錯吧?”他眨了眨眼,紅紅的眼睛眯成一條線。他知道他們已經找到那張地圖,也問過莉迪婭。他低頭看著那張纖維板桌子,不想多談這件事。“她到底在哪兒?加勒特?”“我不能說。”“孩子,你現在麻煩很大,惹上的是殺人罪。”“我沒殺比利。”“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比利?”貝爾馬上反問。傑西對薩克斯揚揚眉毛,暗示他上司的聰明。加勒特把指甲合攏,繼續彈打。“全世界都知道比利被殺了。”他的目光環顧整個房間,最後停在阿米莉亞·薩克斯身上。她無法承受太久這種懇求的目光,隻得趕緊把頭扭開。“我們在那把打死他的鏟子上發現你的指紋。”“那把鏟子?殺死了他?”“對。”他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況。“我記得看到那把鏟子躺在地上,可能我把它撿了起來。”“為什麼?”“我不知道,我沒想太多。看見比利倒在那裡時的感覺很奇怪,呃,身上都是血和臟泥。”“那麼,你知道是誰殺了比利嗎?”“是那個人。瑪麗·貝斯告訴我,她在那裡做學校的研究計劃,就在河邊,而比利過來和她說話。然後,那個人就過來了。他是跟蹤比利來的,兩人先是發生爭吵,然後打了起來,這個人就抄起鏟子殺了他。這時我剛好經過,他就跑掉了。”“你看見他了嗎?”“是的。”“他們為什麼起衝突?”貝爾懷疑地問。“為藥品之類的東西,瑪麗·貝斯說的,好像是比利賣藥給足球隊上的人。呃,是叫類固醇嗎?”“天啊。”傑西說,臉上露出苦笑。“加勒特,”貝爾說,“比利不會扯上毒品,我知道他。而且我們也沒接到過任何有關高中生服用類固醇的報告。”“我知道比利·斯泰爾經常捉弄你,”傑西說,“還有其他幾個足球隊的人。”薩克斯心想,這樣不對。兩個大男人聯合起來對付他。“他們嘲笑你,叫你‘蟲男’。你曾打過比利一拳,結果被他和他的朋友揍了個半死。”“我不記得了。”“是吉爾摩校長告訴我們的,”貝爾說,“他們還報警了。”“可能吧。不過我沒殺他。”“埃德·舍弗爾死了,你知道吧?他是被小屋裡的黃蜂螫死的。”“我很遺憾發生這種事。但那不是我的錯,蜂窩不是我放進去的。”“那不是陷阱?”“不,蜂窩原本就在,一直在那個狩獵小屋裡。我經常進去,甚至在那裡過夜,但它們都不會來騷擾我。黃蜂隻有在害怕家園遭到毀壞時才會螫人。”“好吧,那再跟我們說說關於你提到的殺死比利的‘那個人’的事,”警長說,“你以前在附近見過他嗎?”“是的。前兩年見過他兩三次,看見他在黑水碼頭附近的樹林裡穿行。還有一次在學校旁邊看到他。”“白人?黑人?”“白人。他很高。大概像巴比奇先生那麼老……”“四十來歲?”“可能吧,我想。他的頭發是金色的,穿著工裝褲,棕色的。還有一件白襯衫。”“但是鏟子上隻有你和比利的指紋,”貝爾指出疑點,“沒有彆人的。”加勒特說:“嗯,我想他戴著手套吧。”“這種天氣他乾嗎戴手套?”傑西說。“也許不想留下指紋。”加勒特反駁。薩克斯回想鏟子上留下的指紋。但指紋鑒定不是她和萊姆親自做的。有時候,就算戴了皮手套,也有可能采集到手套表麵的皮紋。若是棉花或羊毛手套會較難采證,不過織物纖維可能會脫落,而被夾在工具手柄木頭表麵的小木刺凸起中。“嗯,你說的有可能發生,加勒特,”貝爾說,“但是很難令人相信這是事實。”“比利死了!我隻是撿起那把鏟子看看。我不該這麼做,但我做了。事情就是這樣。我知道瑪麗·貝斯有危險,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才把她帶走。”他這些話是對薩克斯說的,一直用哀求的眼光看著她。“我們再來談談她,”貝爾說,“為什麼她有危險?”“因為她是在黑水碼頭區。”他又開始彈打指甲……薩克斯心想,這個習慣和我不一樣。我是掐自己的皮膚,他則是不停彈指甲。哪一種更糟?她想知道。是我的,她得出結論:掐皮膚的破壞性更大。他又將那濕潤、發紅的眼睛轉回薩克斯身上。夠了!我不能再看了!她心想,把頭扭開。“那麼托德·威爾克斯呢?那個自殺的男孩?你恐嚇過他嗎?”“沒有!”“他哥哥看見你上星期對他吼叫。”“他把火柴點著丟進蟻丘裡。這種行為既惡劣又討厭,我才會叫他住手。”“那麼莉迪婭呢?”貝爾說,“你為什麼綁走她?”“我也一樣擔心她。”“就因為她也在黑水碼頭?”“沒錯。”“你想強奸她,是嗎?”“不!”加勒特開始大吼大叫,“我不想傷害她或任何人!我也沒殺比利!每個人都想讓我承認我從沒做過的事!”貝爾抽出一張麵巾紙,遞給這個少年。審訊室的門突然開了,梅森·傑曼衝了進來。待在單向玻璃那頭的人可能就是他,現在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他已失去了耐性。薩克斯聞到他身上古龍水的氣味,她開始憎恨這種令人討厭的味道。“梅森——”貝爾想說。“你聽好,小子,快說那個女孩在哪兒!現在馬上給我說!如果你不說,就把你送到蘭卡斯特,讓你在那兒蹲到上法院為止……你聽過蘭卡斯特嗎?沒聽過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好了,到此為止。”一個尖銳的聲音喝道。一個矮個子大步跨進房間。這個人比梅森還矮,平整劃一的短發噴上了發膠固定。他穿著紐扣整齊扣好了的灰色西裝和淡藍色襯衫,戴著條紋領帶,腳下的鞋跟有三英寸高。“一個字都彆說。”他對加勒特說。“哈羅,卡爾。”貝爾說,但並不樂於見到這位訪客出現。警長向薩克斯介紹了卡爾·弗雷德裡克,相互認識了一下,他正是加勒特的律師。“你們搞什麼鬼,趁我不在時審訊我的委托人?”他又轉頭對梅森說,“還有,什麼叫做蘭卡斯特?我應該要控告你們對他說這種話。”“他知道那女孩的下落,卡爾,”梅森嘟囔說,“他不告訴我們。雖然他有他的權利,他——”“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呃,我真想立刻把這案子結了,然後早點去吃晚餐。”他轉身對加勒特說,“嘿,年輕人,你好嗎?”“我的臉很癢。”“他們對你噴了催淚瓦斯?”“沒有,它自己在癢。”“我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拿點什麼乳液之類的東西來。現在,我是你的律師,是州政府派我來的,不收你一毛錢。他們向你宣讀你的權利了嗎?告訴你你可以什麼都不必說嗎?”“是的。但是貝爾警長想問我一些問題。”他對貝爾說;“咦,這倒有趣了,吉姆。你到底想乾什麼?還叫了四個警察到這裡來?”梅森說;“我們想知道瑪麗·貝斯的下落,被他綁架的那個人。”“那隻是‘據說’而已。”“還有強奸。”梅森怒道。“我沒有!”加勒特吼道。“我們在那裡找到沾血的紙巾,上麵還有他射出來的東西。”梅森駁斥。“不,不!”少年說,整張臉因驚慌而漲得通紅,“瑪麗·貝斯是自己弄傷的,事情就是這樣。她不小心打到自己的頭,我才拿我口袋裡的紙巾給她擦。至於那個東西……那隻是……你知道,有時候我會自己來……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我知道這是錯的,但我就是克製不了。”“噓……加勒特,”弗雷德裡克說,“你不必對任何人解釋任何事。”他又對貝爾說:“現在不準再進行審訊了,帶他回囚室吧。”當傑西帶他往門外走時,加勒特突然停下來,轉身對薩克斯說:“求求你,幫我做點事。求你了!我家的房間裡有一些玻璃瓶。”“快走,傑西。”貝爾下令道,“快帶他出去。”但薩克斯聽到自己說:“等等。”她對加勒特說,“玻璃瓶?裡麵有你養的昆蟲?”少年點點頭。“你可以幫我放點水進去嗎?要不就把它們放了,放到戶外,這樣它們還有活命的機會。巴比奇先生和太太他們不會幫我照顧它們的,求你了……”她猶豫著,察覺到此時所有人的眼光都看著她。她隨即點了點頭。“我會去的,我保證。”加勒特對她微微一笑。貝爾神秘地看了薩克斯一眼,然後扭頭朝門口示意,傑西便拉著加勒特走了。矮個律師也想跟出去,但貝爾伸手在他胸口戳了一下。“你哪兒都彆去,卡爾。我們就坐在這裡等麥奎爾來,”“彆碰我,貝爾。”他很不高興地說,但還是照他說的做了,“老天爺,你們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你們審訊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而沒有——”“閉上你的臭嘴,卡爾。我沒有誘供,他也沒有招供,就算他招了我也不會用。我們找到的證據早夠判他終身監禁了。我隻關心怎麼找到瑪麗·貝斯。她可能在外島的某個地方,如果沒有任何指引,想在那裡找到一個人簡直是大海撈針。”“不行,他不會再說一個字。”“卡爾,她可能會渴死,可能餓死,可能中暑、生病……”這位律師還是沒有允諾,此時警長說:“卡爾,那小子很危險。他過去有許多不良紀錄……”“在來這裡的路上,我的秘書已把這些資料念給我聽了。那有什麼,大部分隻不過是曠課而已。啊,還有偷窺。說來也奇怪,他隻是在街上閒蕩,從沒鬨到申訴委員會那裡。”“幾年前的蜂窩事件,”梅森氣憤地說,“梅格·布蘭查德的命案。”“當時是你自己釋放他的,”律師開心地指出這一點,“連控告都沒有提出。”貝爾說:“這次不一樣,卡爾。我們有目擊者,也有有力的物證,而且埃德·舍弗爾又死了。我們愛怎麼告這小子都可以。”一個穿著藍色麻紗薄西裝的男人走進審訊室。他身材瘦削,頭發淡灰,五十五歲的老臉上有許多皺紋。他看了阿米莉亞一眼,微微頷首,然後以陰鬱的表情看著弗雷德裡克。“我已聽說過案情了,依我看,在我這些年處理過的殺人、綁架和性侵犯案件中,這次的案子再簡單不過了。”貝爾向薩克斯介紹布萊恩·麥奎爾,帕奎諾克郡的檢察官。“他才十六歲。”弗雷德裡克說。這位檢察官以不疾不徐的聲調說:“審判所在的這個州,並不是那種將他視為成人,並判他兩百年徒刑的州。”“喲嗬,麥奎爾,”弗雷德裡克不耐煩地說,“你是想談生意吧,我聽得懂你的意思。”麥奎爾朝貝爾點點頭,薩克斯猜測警長和檢察官早已就這案子事先商量好對策。“這筆生意當然要談,”貝爾說,“那個女孩生還的機會還很大,我們想在她還活著的時候找到她。”麥奎爾說:“這件案子能控告的罪名可多了,卡爾,你一定會驚訝我們有那麼多選擇。”“我真害怕呀。”律師趾高氣揚地說。“我可以控告兩起非法拘禁和侵犯,以及兩起一級謀殺罪,一個是比利·斯泰爾,另一個是那位殉職的警員。沒錯,我就要這麼做,但最終全要看能否救出那個女孩而定。”“關於埃德·舍弗爾,”律師辯解說,“那是意外事件。”梅森咆哮道:“是他媽的臭小子設下的陷阱。”“我隻提出比利的一級謀殺案,”麥奎爾提議,“不提那位警員的命案。”弗雷德裡克沉思了一會兒。“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律師的鞋跟重重地在地上叩出聲音,往囚室的方向走,去和他的委托人協商了。五分鐘後他回來了,但臉上的表情不太高興。“怎麼了?”貝爾問。從律師的表情,他已知道了結果。“沒用。”“還是不說?”“完全不肯說。”貝爾低聲說:“如果你知道什麼事而不告訴我們的話,卡爾,我不會給你什麼律師-委托人業務秘密的保護……”“不、不,吉姆,是真的。他說他在保護那個女孩。他說她很高興待在那個地方,還說你們該找的是那個穿棕色工裝褲和白襯衫的男人。”貝爾說:“他根本沒好好描述那個人,就算今天說了,明天也會變,因為那根本是他捏造出來的。”麥奎爾梳理了一下他原本就已經很整齊的頭發。辯護律師用的是水網牌發膠,薩克斯聞出來了。至於檢察官,他用的是布利爾肯牌發油。“卡爾,這是你的問題,我已提出我能交換的東西。你要告訴我們那女孩在哪兒,而且要活著,我就會取消幾項控訴。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把所有資料遞上法庭,這樣的話,那小子恐怕再也看不到監獄外頭的風光了。這點你我都很清楚。”眾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弗雷德裡克說:“我有個想法。”“嗯。”麥奎爾懷疑地說。“不,不是我隱瞞什麼沒說。是這樣……我在艾巴瑪有個案子,一個婦人宣稱她兒子離家出走了,但裡麵疑點很多。”“是威廉案嗎?”麥奎爾問,“那婦人是黑人?”“就是那件案子。”“我也聽說了。你幫她辯護?”貝爾問。“沒錯。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故事,而且她的記憶也有點問題。所以我從艾維利請了一位心理醫生過來,希望他能給我提供她患有精神病的證明。他對她做了一些測試,在其中一項測試中,她突然坦白了,一五一十地向我們交代了整個事件的經過。”“是催眠術嗎?搞什麼記憶重建?”麥奎爾問。“錯了,他是用彆的方法。他把這方法稱為‘空椅測試法’。我不太清楚是怎麼辦到的,不過的確能讓她開口說話,隻需要一點刺激就行了。我打個電話找他來,讓他和加勒特談談,也許會有效果。不過……”現在換這位辯護律師用手指戳著貝爾的胸口,“他們談話的任何內容都受到法律保護,並且得先經過我和監護人的同意,才能讓你們知道。”貝爾和麥奎爾對望了一眼,然後點點頭。這位檢察官說:“叫他來吧。”“好。”弗雷德裡克走向審訊室角落的電話。薩克斯說:“請問一下……”辯護律師轉身向她。“那件請心理醫師協助的案子?威廉案?”“怎麼?”“她的孩子到底怎麼了?真的離家出走了嗎?”“不,他母親殺了他。她用鐵絲網把他捆住,綁上磚頭,拋進了她家後麵的池塘。喂,吉姆,外線怎麼撥?”她嘶喊得如此用力,乾涸的喉嚨疼得像被一把火燒過,瑪麗·貝斯知道自己的聲帶已受到永久性傷害。走在樹木邊緣的那個傳教士停了下來。他單肩背著箱形背包,手中拿著一個像是除草劑的桶,正四處張望。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瑪麗·貝斯心中不停地呐喊。強忍著喉嚨疼痛,她又努力地試了一次。“我在這兒!救救我!”他瞄了一眼木屋,但又邁步走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到加勒特·漢隆彈打指甲的聲音,想到他濡濕的眼睛和堅硬的勃起,想到她父親勇敢的死亡,想到弗吉妮亞·戴爾……她再次拚了命喊出這輩子最響亮的一聲尖叫。這次終於讓傳教士停步了。他再次朝木屋望過來。他摘下帽子,把背包和桶卸在地上,朝她這裡跑來。謝天謝地……她開始啜泣。哦,謝謝!這個人很瘦,曬得很黑。年紀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但身材還保持得很好。看得出經常從事戶外運動。“怎麼了?”他喊著,氣喘籲籲。當他跑到五十英尺遠時,停止奔跑改成快步行走。“你沒事吧?”“救救我!”她張口叫道。喉部的劇痛再次排山倒海地襲來。她又咳出一些血。他小心戒備地走到破碎的窗戶旁邊,看著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你需要幫忙嗎?”“我出不去,有人把我綁架到這裡來——”“綁架?”瑪麗·貝斯擦了擦臉,臉上全是汗水和因得救而流下的寬慰之淚。“我被田納斯康納鎮的一個高中男生綁架。”“等等……我知道這件事,新聞報道了。你就是被那小子綁架的人?”“沒錯。”“他現在人呢?”她想馬上回答,但她的喉嚨實在太痛了。她深吸一口氣,頓了一下才說:“我不知道,他昨晚就離開了。求求你……你有水嗎?”“有水壺,在我的裝備裡。我去取來。”“請你報警。你有電話嗎?”“我身上沒有。”他搖搖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承包了郡政府的工程。”他歪頭指向那邊的背包和水桶。“我們在鏟除大麻,那些小子種在這裡。郡政府給我們配了手機,但我一直懶得帶。你傷得很重?”他看著她的頭部,上麵的血已凝結成塊。“我還好。但……水。我需要水。”他快步走回樹林,在這短暫的時間中,瑪麗·貝斯陷入無緣的恐懼裡,害怕他就此一去不回。但他一拿起橄欖綠的水壺就又跑回木屋。她雙手顫抖著捧起水壺,強迫自己要慢慢喝。水壺裡的水又熱又有土腥味,但她覺得從未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我想辦法救你出來,”這男人說。他走到木屋正門前。一會兒,她聽見一聲微小的碰撞聲,知道他不是用腳,就是用肩想把這門撞開。又一聲響,緊接著又有兩聲傳來。他撿起一塊石頭砸向大門,但仍然無濟於事。他走回窗戶的橫杆前。“門動也不動。”他擦拭額上的汗珠,一邊檢查窗戶上的橫杆。“天啊,他在這裡蓋了個監牢。就算是用鋼鋸也得鋸上幾個鐘頭。這樣吧,我去找人幫忙。你叫什麼名字?”“瑪麗·貝斯·麥康奈爾。”“我去打電話報警,叫他們來救你出來。”“求求你,彆去太久。”“我有個朋友住在不遠的地方,我會去那裡打九一一報案,然後我們馬上就會回來。那小子……他身上有槍嗎?”“不知道,沒看見過。但我不敢保證。”“你耐心坐好,瑪麗·貝斯,你不會有事的。我平常不太跑步,但看來今天非跑不可了。”他轉身,往曠野草地那邊跑去。“先生……謝謝你。”但他沒有聽到她的感謝。他全力奔過莎草和高草叢,消失在樹林裡,連扔在地上的裝備也沒顧上收。瑪麗·貝斯一直站在窗前,手中捧著那個水壺,宛如捧著一個新生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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