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旁邊跟著吉姆·貝爾。這個人約五十來歲,頭發稀疏,有張渾圓而獨特的臉。他手臂上搭著一件藍色夾克,身上的白襯衫熨得平整挺括,雖然腋下已被汗水浸透,但仍筆挺。一條條紋領帶用領帶夾固定住。萊姆本已猜想這可能是亨利·戴維特,但他的目光卻落在此人領帶夾的幾個字母上。他優異的視力並未因那次意外而受到影響,因此現在雖隔了十英尺遠,他仍能看見這個人的領帶夾上的幾個字母:WWJD。威廉?華特?韋恩?萊姆猜不出這個人是誰。這個人看著萊姆,眯起眼打量著他,然後點頭示意。貝爾立即說;“亨利,這位就是林肯·萊姆先生。”所以,領帶夾上的不是姓名縮寫,這個人就是戴維特。萊姆也點頭回禮,猜想這領帶夾上的字母或許是他父親的名字。威廉·沃德·喬納森·戴維特。他走進房間,目光立即被儀器設備吸引。“啊,你認識氣相色譜分析儀?”萊姆問,他觀察到來者眼中閃過肯定的神情。“我的研究室和科研部門裡有兩台。不過,你這種型號的……”他搖搖頭批評說,“根本沒什麼用處。你為什麼用這種破東西?”“州政府預算有限,亨利。”貝爾說。“我送一台過來吧。”“不用了。”“這台簡直是垃圾,”這個人毫不客氣說,“我在二十分鐘內就可以送一台新的過來。”萊姆說:“分析證物不成問題,問題在於解釋,所以我才請你過來幫忙。這位是班尼·凱爾,我的刑事鑒定助手。”他們握了握手。班尼似乎很高興這房間裡又多了一個壯漢。“亨利,請坐。”貝爾說,拉了一把辦公椅給他。這個男人先坐下,又稍向前傾身,小心地撫平領帶。他的手勢、動作以及兩顆充滿自信的小眼珠在萊姆的意識中結合在一起,他心想:有魅力、聰明……頑強固執的生意人。萊姆仍對WWJD四個字母感到好奇。他不敢肯定自己剛才的推論就是答案。“請我來是為了那件女人被綁架的案子,對吧?”貝爾點點頭。“雖然目前還沒辦法證實,但按我的推想……”他看了萊姆和班尼一眼。“我猜想加勒特已將瑪麗·貝斯奸殺,把屍體埋在某個地方。”警長繼續說道:“不過還有救莉迪婭的機會,我們希望如此,我們必須在加勒特傷害她之前阻止他。”這位生意人氣憤地說:“還有比利的死,這實在罪大惡極。我聽說他就好像撒馬利亞人一樣,想救瑪麗·貝斯,卻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加勒特用鏟子打碎了他的頭,實在可恨。”“所以說,現在時間寶貴。我能幫什麼忙?”戴維特轉向萊姆,“你說解釋什麼?”“我們找到一些線索,可能與加勒特曾經去過並藏匿莉迪婭的地方有關。我希望你對那附近環境了然於胸,這樣或許有很大幫助。”戴維特點點頭。“我很熟悉那裡的地形,我有地質學和化學工程師的學位,這輩子都住在田納斯康納鎮,對帕奎諾克郡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萊姆歪著頭指向證物表。“這些東西能讓你產生什麼想法嗎?我們想從這些線索中推測出一個確切的地點。”貝爾補充說:“這個地點他們應該徒步就能走到。加勒特不喜歡汽車,也不會開。”戴維特架起眼鏡,頭微向後仰,看著牆上的寫字板。主要犯罪現場——黑水碼頭/沾血的紙巾石灰岩粉末硝酸鹽磷酸鹽氨水清潔劑莰烯/次要犯罪現場——加勒特房間/臭鼬味切斷的鬆針手繪昆蟲圖案瑪麗·貝斯和家人照片昆蟲圖書釣線錢不明鑰匙一把煤油氨水硝酸鹽莰烯/戴維特的目光上下移動,鎮定從容,眼睛眯了好幾次。他微微蹙眉。“硝酸鹽和氨水?你知道那可能是什麼東西嗎?”萊姆點點頭。“我猜他可能安裝了一些爆炸物機關,以阻止搜救人員接近。我已經通知他們了。”戴維特一臉苦相繼續看表格。“莰烯……我猜是在舊油燈裡的東西,像煤油燈。”“沒錯,所以我們認為他可能把瑪麗·貝斯帶到某幢老房子,十九世紀的建築。”“那一帶至少有上千幢老房子、穀倉和破屋……還有什麼東西?石灰岩粉末……這東西縮小不了什麼範圍。那裡有一大座石灰岩山脈貫穿帕奎諾克郡,在過去可是一大筆財富。”他站起來,手指在地圖上斜著畫過,從南邊的大沼澤區一路畫到西南邊,從標號L-4的地區直拉到C-14區。“在這條線上處處可見石灰岩,對你沒什麼幫助。不過……”他退後兩步,雙手交疊胸前,“磷酸鹽倒有點用。北卡羅來納是主要的磷酸鹽產地,但礦區卻不在附近,而是在更南邊的地方。所以再加上清潔劑,我敢說他曾到過一處汙染嚴重的臟水附近。”“沒用,”吉姆·貝爾說,“這隻代表他曾蹚過帕奎諾克河水。”“不,”戴維特說,“帕奎諾克河的河水很乾淨,雖然顏色很深,但它的水是由大沼澤和德拉蒙湖供應的。”“哦,原來是神奇之水。”警長說。“什麼神奇水?”萊姆問。戴維特解釋道:“我們這裡以前有人把從大沼澤流出來的水稱作神奇之水。水質因腐爛的柏樹和杜鬆樹而富含鞣酸,這種酸會殺死細菌,因此水能長時間保鮮——過去使用帆船航行的人沒有冰箱保存飲用水,所以他們認為這種水是神奇的資源。”“原來如此,”萊姆說,但對這種對刑事鑒定沒有幫助的地方軼聞興趣不大,“如果不是帕奎諾克河水,能根據磷酸鹽找出他可能去過的地方嗎?”戴維特看著貝爾。“他最後一次綁架女人的地方在哪兒?”“和瑪麗·貝斯一樣,在黑水碼頭區。”貝爾用手指向地圖,又移動到H-9的區域,“過了河,走到這附近的一間狩獵小屋,然後向北走了大約半英裡。搜救小組追到這裡便失去了他的蹤跡,他們正在那兒原地待命。”“哦,那就沒問題了,”戴維特自信地說,把手指移向東邊,“他越過石溪,在這裡,看見了嗎?這裡有些瀑布看起來很像啤酒泡沫,水中含有很多清潔劑和磷酸鹽。它從上麵北邊的賀伯斯福斯鎮發源,有大量廢水注入,那個鎮的人不知道什麼叫城市規劃利用。”“很好,”萊姆說,“那麼,如果他渡過了這條溪流,誰知道他會往哪兒走?”戴維特再次研究寫字板上的表格。“你找到的證物中有鬆針,我猜應該是這裡。”他點出地圖上I-5和J-8的區域,“北卡羅來納到處都有鬆樹,但這一帶的森林都是橡樹、老杉樹、柏樹和橡膠樹。我知道附近隻有一處比較大的鬆樹林,在東北邊,這裡,在通往大沼澤區的路上。”說完,戴維特又凝視著表格好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恐怕我隻能說這麼多了。你派了幾支搜救小組出去?”“一支。”萊姆說。“什麼?”戴維特轉身看著他,皺起眉頭,“一支?你在開玩笑?”“我沒有。”貝爾說,在這個人厲聲質問下,他這句話說得防衛性十足。“好吧,搜索小組規模多大?”“共四名警員。”貝爾說。戴維特冷笑起來。“這太瘋狂了,”他的手朝地圖揮舞著,“那裡有數百平方英裡,要找的人又是加勒特·漢隆……那個昆蟲男孩。他就是在北帕奎長大的,一轉眼就能讓你們落入陷阱。”警長清了清喉嚨:“萊姆先生認為最好彆派太多人去。”“像這種狀況是不能派太多人去,”戴維特轉向萊姆說,“但你應該叫十五個人,配發來複槍,要他們踏遍灌木叢直到找到他為止。你這樣做完全不對。”萊姆注意到班尼以受傷害的表情看著戴維特提出責難。顯然,這位動物學家認為,就算是和流氓發生爭執也該采取斯文的方式。儘管如此,萊姆還是平靜地說:“一大群人去搜捕隻會逼加勒特殺掉莉迪婭,藏匿得更深。”“不會,”戴維特堅決地說,“這樣會嚇得他放掉她。現在我工廠裡有四十五個人當班,呃,其中有十幾個女人,不能把她們算進去。不過那些男人……我可以把他們都叫出來。我們找些槍支,派他們到石溪附近散開搜索。”萊姆一想就知道三四十個為獎金而來的業餘獵人會在搜索行動中乾出什麼事。他搖頭說:“不用了,處理這件事隻能用我的方式。”他們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房間裡靜默無聲。最後,戴維特聳聳肩,先把目光轉開,但這個動作非但不表示他認為萊姆是對的而要做出讓步,恰恰相反:他的動作強調出——不聽他的忠告,萊姆和貝爾將會自食惡果。“亨利,”貝爾說,“我授權讓萊姆先生統籌負責這件案子。我們很感謝你的幫忙。”警長這句話有部分是替萊姆說的,想代他向戴維特致歉。但對萊姆而言,戴維特這種毫不客氣的態度,反而令他覺得高興。他從不迷信,但他現在必須驚訝地承認,他覺得此人表現出的態度是個好兆頭——代表手術將會進行順利,他的身體狀況肯定會有所改善。他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剛才在他們僵持對視時,這頑固的生意人一直直視著他的眼睛,隻想告訴他,他錯得離譜。戴維特完全忽略了萊姆的身體狀況,他看到的隻是萊姆的反應,他的決策,他的態度。他癱瘓的身體對戴維特來說完全沒有關係。看來,韋弗醫生的神奇之手一定會使他改善不少,能讓所有人都用這種態度對待他。這個商人說:“我會為那些女孩祈禱。”接著又轉向萊姆,“我也會為你祈禱,先生。”他注視著他,目光停留的時間超過正常告彆程序長度。萊姆感覺這最後的告彆誓言是誠懇——並且實在的。他走出房門。“亨利是有點頑固。”看著戴維特離開後,貝爾說。“他對這件案子也很關心,對吧?”萊姆問。“去年被黃蜂螫死的那個女孩,梅格·布蘭查德……”萊姆點點頭。貝爾繼續說:“她在亨利的工廠上班,也和他上同一座教堂。亨利的想法和這裡多數居民一樣,認為如果除去加勒特·漢隆,這個鎮就會更加美好。隻是他老覺得自己的方式才是處理事情的最佳辦法。”教堂……祈禱……”萊姆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對貝爾說:“戴維特的領帶夾,那J字是代表耶穌嗎?”貝爾笑遭:“你猜對了。嗬,亨利眨一眨眼就能讓競爭對手出局,但同時他也是教堂的執事,一星期上三次教堂。他想派遣大隊人馬去搜捕加勒特,有一部分原因可能出於他認為那小子是異教徒。”萊姆還是想不出另外三個字母的意思。“我放棄了。其他字母代表什麼?”“代表‘耶穌會怎麼做?(WWJD是“What Would Jesus Do?”(耶穌會怎麼做?)的縮寫。)’這是附近所有基督徒在麵對難題時會自問的問題。我個人是不知道他碰上這種案子會怎麼做,但我告訴你我現在打算怎麼做:呼叫露西和你的朋友,要他們快去追蹤加勒特的蹤跡。”“石溪?”傑西·科恩說。薩克斯剛剛對搜索小組成員複述完萊姆的指示,傑西立即指出:“離這裡有半英裡遠。”他帶頭鑽進灌木叢,露西和阿米莉亞緊跟其後。奈德·斯波托走在最後麵,蒼白的眼睛不安地掃向四周。五分鐘後,他們脫離糾結混亂的灌木林,走上一條小徑。傑西示意大家往右走,朝東邊走去。“這就是那條路?”薩克斯問露西,“你們認為他一定會走的那條?”“沒錯。”露西回答。“你們說對了。”薩克斯輕聲說,聲音細得似乎隻有她自己能聽見,“不過剛才我們還是得等。”“不,你的表現隻不過想證明到底誰是頭兒。”露西不客氣地說。她說得一點也沒錯,薩克斯心想。但她又回道:“可是現在我們至少已經知道路上可能有炸彈陷阱,這點我們先前完全不知。”“我才不會去提防什麼陷阱。”這句話說完,露西便閉口不語了。她沿著小徑走去,眼睛卻盯著地麵,證明她實際上還是在乎陷阱的。十分鐘後他們來到石溪旁,看見一條混白汙濁、泡沫四溢、飽受汙染的溪水。他們在溪畔發現兩對腳印——其中一對膠鞋印尺寸不大,但陷得較深,可能是由胖女人留下的。毫無疑問,是莉迪婭。旁邊還有一對男人的光腳印。顯然加勒特已丟掉了剩下的另一隻鞋。“咱們過河去,”傑西說,“我知道萊姆先生說的那座鬆林。這是能追上他們最近的路。”薩克斯邁步往溪水走去。“慢著!”傑西突然叫道。她僵在原地,手扶著手槍,立即蹲低身子。“怎麼了?”她問。看見她的反應,露西和奈德偷偷竊笑起來。他們正坐在岩石上,動手除下鞋襪。“你要是把襪子弄濕了又走遠路,“露西說,“走不到一百碼,你就得用掉十幾條繃帶。腳上會起水泡的。”“看來你對走遠路經驗不多吧?”奈德說。傑西·科恩笑著嗔怪奈德:“人家是在城裡長大的,奈德。就像我也不認為你是地鐵和摩天大樓的專家一樣。”薩克斯不理會這兩個人的嘲諷和殷勤辯護,徑自脫下短靴和黑短襪,卷起牛仔褲的褲腳。他們踏進溪水。溪水沁涼如冰,感覺非常舒服。她忽然覺得有點不舍,因為這條小溪——傑西總是念成“妻”——很快就渡過去了。他們在岸邊待了幾分鐘,等腳乾了才又穿上鞋襪,接著便沿著岸邊展開搜索。又發現了那兩人的足跡。搜救小組循著足跡走進林中,但隨著地麵越來越乾、雜亂生長的灌木越來越多,足跡便又消失不見了。“鬆林在那邊,”傑西說,指向東北方,“他們應該是從這裡直走過去的。”在他的指引下,大家又走了二十分鐘,排成一路縱隊,盯著地麵提防著陷阱和絆腳線。原本茂盛的橡樹、冬青和莎草現在已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杜鬆和鐵杉。走著走著,他們前方約四分之一英裡處,出現了一排鬆林。但是,這裡仍然沒有任何綁架者和人質的足跡——看不出他們從哪裡走入鬆林。“這鬆林太大了,”露西喃喃地說道,“我們怎麼才能找到裡麵的足跡呢?”“大家散開。”奈德提議說。他似乎對麵前這堆糾結在一起植物有些發怵,“假如他在這兒放了炸彈,那麼察看這裡應該是比較明智的。”他們正打算要散開,薩克斯卻舉手阻止。“等等,先留在這兒。”說完,她慢慢走進灌木叢,眼睛盯著地麵,提防著陷阱。她才往前走了十五英尺,便在一叢已經凋謝、周圍落滿腐爛花瓣的花叢中的泥土地上,發現了加勒特和莉迪婭的足跡。它們通往一條朝森林而去的小路。“他們往這邊走了!”她喊道,“踩著我的腳印走,我來檢查陷阱。”三個警員立即過來幫忙。“你怎麼找到的?”傑西問,滿臉迷惑。“你聞到什麼沒有?”她問。“臭鼬味。”奈德說。薩克斯說:“我在加勒特房間找到的褲子上有臭鼬味,我猜他以前一定來過這個地方,所以就跟著味道往前找。”傑西大笑起來,並對奈德說:“城市女孩的表現如何啊?”奈德轉轉眼珠,接著他們開始全都走上小路,速度緩慢地向那座鬆林前進。在這條路上,他們經過好幾個廣大而空曠的不毛之地——樹木和灌木都枯死了。當他們緩緩通過空曠地時,薩克斯覺得很不安——此時的搜救小組完全暴露在敵人的攻擊之下。他們走到空曠地中間,在又一次被灌木叢中不知是獸是鳥的動物的沙沙鑽動聲嚇得膽戰心驚後,她忍不住拿起手機。“萊姆,你在嗎?”“怎麼了?有什麼發現嗎?”“我們找到了足跡,但你告訴我——有任何證據顯示加勒特會開槍嗎?”“沒有,”他回答:“問這個乾什麼?”“這森林地有許多大麵積的空曠地帶,酸雨或汙染物殺死了所有植物。我們能掩蔽的地方是零。這個地勢很適於伏擊。”“我沒看見任何與槍支有關的物證。我們發現了硝酸鹽,但假設它是來自槍彈火藥,但我們卻沒發現任何燒過的火藥粉末、清潔溶劑、油脂、無煙火藥、水銀的雷酸鹽。完全沒有。”“所以這表示他目前不可能開槍射擊,”她說。“正確。”她掛斷電話。他們小心翼翼環顧四周,提心吊膽,在彌漫鬆節油味的空氣中,又向前走了幾英裡。在酷熱和昆蟲飛舞的嚶嚶聲的伴隨下,他們在加勒特和莉迪婭走過的小徑上前進,沉默不語。不過很快他們的足跡又看不見了,薩克斯擔心他們是否走了岔路。“彆動!”露西大叫。她突然蹲下,奈德和傑西僵在原地,而薩克斯不到千分之一秒就拔出了手槍。接著,她便看見露西所指的東西——小徑上橫跨著一條極細的銀色絲線。“喂,”奈德說,“你是怎麼看到的?這根本看不見啊!”露西沒有回答。她爬向小徑另一側,順著絲線搜索。她緩緩撥開樹叢,一片片移開落葉。被豔陽烤熱變脆的葉片在她手中發出沙沙聲。“要不要呼叫伊麗莎白市的炸彈拆除小組?”傑西問。“噓——”露西命令他們。她雙手謹慎地一點點移開落葉,一厘米一厘米地推進。薩克斯屏住呼吸。在最近的一次案件中,她親身經曆炸彈爆炸。她雖然沒受什麼傷,但卻一直記得在那瞬間,她整個人完全被震耳欲聾的聲響、炙熱、震波壓力和四處飛濺的碎片包圍的情景。她不希望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她知道許多自製的炸彈裡麵都會填入BB彈(指圓形塑料子彈。)或小鋼珠——有時甚至是一角或一分的硬幣——充當鋒利的刃片。加勒特也這麼做嗎?她回想起他的照片:那微暗、沉陷的雙眼。她又想起那些裝了昆蟲的瓶子,想起在黑水碼頭區被螫死的那個女人,想起因黃蜂毒液至今仍然昏迷的埃德·舍弗爾。一定會的,她自忖,加勒特肯定會設下他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陷阱。她伏低了身子,此時露西也已清除了最後一堆落葉。這位女警吐出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是蜘蛛。”她喃喃地說。薩克斯也看到了。的確,這不是釣線,而是一條很長的蜘蛛絲。他們全都站了起來。“蜘蛛。”奈德說,大笑出聲。傑西也忍不住咯咯直笑。然而他們的笑聲裡卻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而且,薩克斯注意到,當他們繼續在小徑上前進時,他們更加仔細謹慎,一見到地上有閃著亮光的絲線,就把腳抬得很高。林肯·萊姆把頭往後仰,眯眼看著圖表。次要犯罪現場——加勒特房間/臭鼬味切斷的鬆針手繪昆蟲圖案瑪麗·貝斯和家人照片昆蟲圖書釣線錢不明鑰匙一把煤油氨水硝酸鹽莰烯/他生氣地歎了口氣,感覺非常無助。對他而言,這些證物實在是難以理解。他把視線焦點移到昆蟲圖書上。接著又轉向班尼。“對了,你還在上學,是吧?”“沒錯,先生。”“我敢說,你一定讀了不少書。”“我能怎麼打發時間呢——如果不看書的話。”萊姆看著阿米莉亞從加勒特房間拿回來的幾本書的書脊,若有所思地說:“一個人有特定愛看的書,大多能說明些什麼呢?我是說,如果有人對某些書特彆感興趣,他的注意力應該就會放在那些主題上。”“怎麼說?”“呃,如果一個人看的主要是成長勵誌類的書,他說的事就會和它們有關。如果這個人看的大部分是,那麼他說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加勒特的這些書全都是非類的指南手冊。從這點你能得到什麼啟發?”“我不知道,先生。”這個大男人又瞄了一眼萊姆的腿——似乎是無意識的——接著他把注意力移回證物表上,低聲說:“我對人類實在不是很了解。對我來說,研究動物更有意義。比起人類,它們一般比較合群、更可預測、更一致,而且也比人類聰明許多。”接著,他發現自己在喃喃自語,臉上立刻泛起紅潮,緘默不語了。萊姆又看向那些書。“托馬斯,你能幫我把翻頁機拿來嗎?”翻頁機上有一根由電子控製的橡膠翻頁杆,萊姆可以用他那根僅存的尚有功能的手指,操縱電子控製器來翻動書頁。“它應該在車上,沒錯吧?”“大概是吧?”“希望你帶來了,我說過要帶的。”“我說大概是吧,”托馬斯平靜地說,“我去看看有沒有在車上。”他出了房間。托馬斯一會兒就回來了,帶著那台翻頁機。“班尼,”萊姆叫道,“上麵那本書。”“哪裡?”這大個子男生問,看著那些書。它是《北卡羅來納昆蟲指南》。“放在翻頁機上。”萊姆說得很快,“麻煩你了。”托馬斯教班尼如何把翻頁機裝上,然後將不同的電線接到電子控製器,再放在萊姆的左手下。萊姆開始讀第一頁,發現沒什麼幫助。接著他的腦子命令他移動無名指。一個神經反射從腦部發出,螺旋下降經過他脊椎神經裡一個殘存的神經,經過其他一百萬個已死的同類,然後飛穿過萊姆的手臂,進入他的手指。這根手指輕彈了數分之一英寸。翻頁機的橡皮杆滑向一旁,把書翻至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