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著小徑穿過森林,周圍籠罩著鬆樹油味兒和植物的甜美香氣。露西還以為那是葡萄的味道。她盯著眼前的小路,搜尋著陷阱絆網,突然驚覺大家已久久未見到加勒特和莉迪婭的足跡。她猛拍脖子,以為有小蟲落在上麵,但發現隻是一滴汗水正沿著皮膚流下,這才會發癢。露西今天覺得很臟。其他時間——晚上和假日——她喜歡去戶外,到花園,每次她在郡警察局值完班,一回家就會穿上褪色的格子短褲、T恤和海軍藍的慢跑鞋,走到她綠意盎然的園子裡栽種花木。這房子是巴迪讓給她的,以此減少他提出離婚的負罪感。在花園裡,露西照料著她的紫羅蘭、黃拖鞋蘭、裂瓣蘭花和風鈴草。她鏟地鬆土,幫植物攀上藤架,澆水,並對它們說話鼓勵,好像她在和她原本打算與巴迪生的孩子說話。有時候,如果外出執行任務到卡羅來納州本地的其他地方,去搜索或偵訊為什麼某人的本田或豐田轎車會跑到另一個人的車庫裡之類的案件時,露西會仔細留意路上某些新生的植物,並且在工作告一段落後將它連根拔起,像撿到棄嬰般帶回家。她的“所羅門封印”就是這樣被收養的,美洲茯苓也一樣。還有一種漂亮的靛青色灌木,曾在她照料下長到六英尺高。現在,她的目光不時滑向在這提心吊膽的追蹤過程中所經過的植物:接骨木、山冬青、孟仁草。他們路過一叢長得很好的櫻草花,然後是水蠟燭和野稻——比他們這四個搜索小組的成員都還高,而且葉片尖利如刀。這裡還有升麻根,一種寄生植物,而露西還知道它另一個名字:癌草。她瞄了癌草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路上。小徑通向一座陡峭的小土坡,高約二十英尺,由一群岩石堆成。露西輕鬆地一口氣就爬了上去,但在山頂停住了。她心想,不對,這裡好像不太對勁。在她身旁,阿米莉亞·薩克斯也爬上高地,停了下來。沒多久,傑西和奈德也上來了。傑西重重地喘著氣,而奈德因為平時經常遊泳和從事戶外活動,顯得健步如飛。“怎麼了?”阿米莉亞問,她發現露西眉頭深鎖。“不對啊,加勒特應該不會往這裡走。”“可是我們就是依照萊姆先生所說,才一路追到這裡來。”傑西說,“鬆林隻有我們剛才經過的那座,而且加勒特的足跡確實指向這邊。”“話是沒錯,但我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們的足跡了。”“你為什麼認為他沒走這條路?”阿米莉亞問。“看看這裡的植物,”她伸手比劃著,“沼澤植物越來越多。現在咱們站在高地上能看得更清楚——看看沼澤分布的情況。算了吧,傑西,你想想,再走下去怎麼找得到加勒特?我們會一路走到大蠻荒裡去的。”“那是什麼?”阿米莉亞問她,“迪斯默爾?”“是一個大沼澤,東岸數一數二的。”奈德解釋。露西繼續說下去:“那兒毫無遮擋,沒有房舍,連路都沒有。他隻能一直走到弗吉尼亞才有地方藏身,但那得花上好幾天。”奈德幫腔說:“而且在這個季節,帶再多驅蟲劑也難保不被蟲子們生吞活剝,更彆說還有蛇了。”“附近沒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嗎?比如洞穴?廢棄的房子?”薩克斯環顧四周。奈德說:“沒有洞穴,也許有幾幢老房子。但問題是地下水的水位變了,沼澤區一路蔓延,好多舊房子和小木屋都被吞沒了。露西說得對,如果加勒特走這條路,就等於走上絕路。”露西說:“我覺得咱們應該回頭。”她以為這句話一脫口,肯定會立刻遭到阿米莉亞反對,沒想到她隻是立即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她對著手機說:“我們現在在鬆林,萊姆。這裡有一條路,但沒有任何加勒特經過的痕跡。露西說他不應該往這邊走。要不就往南,回頭渡過那條河。”“這樣他會走到密爾頓去。”傑西插嘴說。露西點點頭。“那裡有幾家廢棄的大工廠,它們的公司遷址到墨西哥去了。銀行查封了一大堆房地產,那兒有十幾間房子可以讓他藏身。”“要不就是東南方,”傑西說,“如果我是他,我就沿著一一二號公路或鐵路往那兒走,那一路上也有許多廢棄的屋子和穀倉。”阿米莉亞把他們的話都告訴萊姆。露西心想:這個叫萊姆的真是個怪人,他的身體承受了那樣大的病痛,卻仍能如此自信。阿米莉亞聽完指示,掛斷電話,“林肯說繼續走,證物並未顯示他會走其他方向。”“西邊和南邊不見得沒有鬆樹。”露西反對道。但她的紅發搖了搖。“或許有可能,但那並不是證物所顯示的方向。咱們繼續走吧。”奈德和傑西看看這個女人,又看看另一個。露西盯著傑西的臉,卻隻看到可笑的迷戀,她知道顯然不能從他那裡得到任何支持。於是決定堅持下去。“不,我認為應該回頭,看能不能在路上找到他們改道的證據。”阿米莉亞垂下頭,直視露西的眼睛。“我告訴你……如果你堅持,可以打電話向吉姆·貝爾請示。”這是提醒大家,吉姆曾宣布由這可惡的林肯·萊姆全權負責這件案子,而正是他命令阿米莉亞擔任搜索小組的組長。真是瘋了——竟然讓一對過去可能從來沒到過這個州的男女,讓這兩個對此地風物人情毫不熟悉的人,來教他們這些一輩子住在這裡的本地人怎麼行動。但露西·凱爾也很清楚,她既然乾了這份工作,就應該像軍人一樣,徹底服從由上至下的命令。“好吧,”她不高興地低聲說,“不過,我個人還是堅持彆走這條路。這完全沒有道理。”她轉過身,邁步繼續往小徑前進,把其他人甩在後麵。突然,她的腳步停了下來,踏上一塊蓋住小徑路麵的鬆葉堆。阿米莉亞的手機鈴響了,她接通電話,放慢了腳步。露西快步走在她前麵,踩上地麵的鬆針,努力壓抑滿腔怒火。加勒特絕不會走這條路,這是在浪費時間。他們應該帶狗來,應該呼叫伊麗莎白市州警察局的直升機。他們應該……接著,她眼前突然一花,隻來得驚呼一聲,整個人忽然向前撲倒——她的手迅速向前伸展以緩衝墜勢。“天啊!”露西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忘了呼吸,一根根鬆針刺進她的手掌。“彆動。”阿米莉亞·薩克斯說,慢慢站起來。剛才正是她用擒拿術從後麵將露西撂倒。“搞什麼鬼?”露西怒道,她的雙手因重擊在地而疼痛難忍。“彆動!奈德、傑西,你們也一樣。”奈德和傑西愣在原地,手按在槍上向四周張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米莉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謹慎地離開地上的鬆針。在樹林裡找到一根長枯枝,舉在手上。她慢慢上前,將樹枝插進地麵。就在露西前麵兩英尺處——她隻差一步的距離——那根樹枝沒入了地麵的鬆針堆中。“有陷阱。”“沒看到絆網啊,”露西說,“我一直很小心的。”阿米莉亞輕輕挑開地上的鬆枝針葉。它們就鋪在一張由釣線編成的網上,罩住了一個約有兩英尺深的大洞。“釣魚線不是拿來當觸動機關的,”奈德說,“它是用來做……捕獸陷阱。露西,你剛從差點就掉進去了。”“裡麵有什麼?是炸彈嗎?”傑西問。阿米莉亞朝他說:“借用一下手電筒。”他遞給她。她把光束照進洞中,便立即向後跳開。“怎麼了?”露西問。“不是炸彈,”阿米莉亞回答,“是蜂窩。”奈德上前查看。“老天,這混蛋……”阿米莉亞小心地移開剩下的鬆葉,讓坑洞和蜂窩完全露出來。這個蜂窩有足球大小。“啊!”奈德驚叫,閉上了眼睛,顯然在想數百隻的黃蜂爬滿屁股和腰部會是怎樣的景象。露西站起來,揉著雙手,剛才那一摔讓她的手還在疼。“你怎麼發現的?”“不是我,是萊姆打電話說的。他正在看加勒特的書,發現書上畫有一行重點,標出一種叫蟻獅的昆蟲。這種昆蟲會挖洞來螫死落入洞裡的敵人。加勒特把這段圈了起來。根據墨跡判斷是幾天前才畫下的。萊姆聯想起鬆針和釣線,他猜出這小子可能也會挖洞,便要我主意路上出現的鬆針堆。”“咱們把蜂窩燒了。”傑西說。“不行。”阿米莉亞說。“可是它太危險了。”露西讚同阿米莉亞的看法。“火會暴露行蹤,加勒特就知道咱們的位置了。隻要讓洞口露出來,其他人經過時一定會看見,等我們回來再處理。再說,這裡也不會有什麼人來。”阿米莉亞點點頭,拿起電話。“我們找到了,萊姆。沒人受傷。陷阱沒有炸彈——他放了一個蜂窩在裡麵……好。我們會小心……繼續看那本書吧。有什麼發現再告訴我。”他們繼續前進,走了不到四分之一英裡,露西由衷地說:“謝謝你。你們說對了,他的確是往這兒走的,是我錯了。”她躊躇了好一會兒,又說:“吉姆的決策很對——把你們從紐約請到這裡來,我一開始還不以為然,但現在我不會懷疑了。”阿米莉亞眉頭一皺。“請我們來?什麼意思?”“來幫我們啊。”“吉姆沒這麼做。”“什麼?“露西問。“不,不,我們這次是去艾維利的醫療中心,林肯要在那裡動手術。吉姆聽說我們在那裡,今天早上才過來找我們,想請我們看一看證物。”露西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才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在昨天綁架案發生後,他向郡政府申請資金把你們全接過來了。”阿米莉亞搖搖頭。“手術後天才進行,我們還有點時間,就這樣。”“那小子——吉姆。他一個字都沒提,他平常不是這麼沉默的人。”“你們懷疑他認為你們處理不了這件案子?”“我就是這麼想的。”“吉姆的堂兄是我們在紐約的同事,是他告訴吉姆說我們會在這裡待兩個星期。”“等等,你說的是羅蘭嗎?”露西問,“我認識他,也認識他去世的老婆。他的孩子真可愛。”“我不久前才和他們一起烤過肉。”阿米莉亞說。露西又笑了。“是我太小心眼了……原來,你們是去艾維利?那間醫療中心?”“沒錯。”“莉迪婭·約翰遜就在那裡工作。你知道,她是那裡的護士。”“我不知道。”十幾道雜亂的思緒掠過露西的腦海,有些讓她覺得溫暖,有些讓她避之不及,就像加勒特的陷阱裡差點被她驚擾的那一大群黃蜂。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阿米莉亞·薩克斯這些事,因此隻是這麼說道:“所以我才急著救她。幾年前我生了一場病,莉迪婭是看護我的護士之一。她是個好人,大好人。”“我們會把她救出來的。”阿米莉亞說。她說這句話的語氣,是露西有時——不是經常,隻是偶爾——也會聽見自己這麼說。這是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他們現在走得更慢了。剛才那個陷阱著實地嚇著了每個人,而且,酷熱的天氣也是一種折磨。露西問阿米莉亞:“你的朋友要動手術?是為了他現在的……狀況嗎?”“是。”“成功率有多少?”露西問,同時也發現阿米莉亞臉上閃過一絲陰影。“可能完全沒用。”“那為什麼還要做?”阿米莉亞說:“或許有能改善的機會,非常微小的機會。這種手術是實驗性的,跟他一樣受過這種嚴重傷害的人,從沒有人有過起色。”“所以你不希望他動手術?”“我不希望。”“為什麼?”阿米莉亞遲疑了一下:“因為手術可能讓他喪命,或者會把情況弄得更糟。”“你和他談過了?”“是的。”“但一點用也沒有。”露西說。“完全沒用。”露西點點頭。“看得出他是有點固執。”阿米莉亞說:“你這是客氣的說法。”一陣爆裂聲在他們身邊響起,就在灌木叢中,露西的手才剛按在槍上,就發現阿米莉亞早已掏出手槍戒備嚴厲地瞄準一隻野火雞的胸口。這四個搜索小組的成員相視而笑,但這愉悅隻維持了幾秒,隨後取而代之的是腎上腺素注入所引起的焦慮不安。槍收回槍套,眼睛掃向小路,他們繼續前進,從這時起一路無語。見到萊姆的人,對他的傷勢的反應可以分成好幾種不同類型。有些人會開玩笑,當著他的麵,無傷大雅的幽默。有些人,就像亨利·戴維特一樣,完全無視他身體的狀態。而大部分人則像班尼所表現出的——想假裝萊姆並不存在,祈禱自己能儘快逃離這個地方。這種反應是萊姆最痛恨的——這種行為毫不掩飾地提醒萊姆他是和常人有多麼不同。不過,他現在沒時間多琢磨他這位臨時助手的態度,加勒特正帶著莉迪婭逐漸深入無人區,而瑪麗·貝斯·麥康奈爾可能正瀕臨窒息、脫水或重傷的死亡威脅。吉姆·貝爾走進房間。“醫院有消息傳來,埃德·舍弗爾對護士說了些話,然後又昏迷不醒了。我認為這是好消息。”“他說了什麼?”萊姆問,“提到他看到地圖的事了嗎?”“護士說他好像說‘重要’,然後又說‘橄欖’。”貝爾走到地圖前,指向田納斯康納東南方的一個區域,“這裡有一片新社區,那裡的道路都以植物命名。其中有一條叫橄欖街。不過這個地方在石溪南岸。應該叫露西和阿米莉亞去查嗎?我覺得有這個必要。”啊,又是這個永恒不變的衝突,萊姆心想:要相信證物還是相信證人?如果判斷錯誤,莉迪婭和瑪麗·貝斯可能都會死。“他們應該維持現在位置,保持在河的北岸。”“你確定嗎?”貝爾懷疑地問。“是的。”“好吧。”貝爾說。電話鈴聲響了,萊姆用力用左手無名指按了一下按鈕,接通電話。耳機裡嗶嗶啵啵傳來薩克斯的聲音。“我們走不通了,萊姆。有四五條岔路,通往不同的方向,而且找不到任何能判斷加勒特動向的線索。”“薩克斯,我這邊也沒有新的線索。我們正努力從證物中尋找更多信息。”“從他的書裡沒有新發現嗎?”“沒有特彆的事。不過,有趣的是,這些書對一個十六歲少年來說確實很深,看來他比我想象的聰明。薩克斯,你現在確切的位置在哪兒?”萊姆抬起頭,“班尼!請你站到地圖那兒去。”班尼龐大的身軀移向牆壁,在地圖旁邊站好。薩克斯向某個搜索小組成員谘詢了一下,然後說:“大約在我們渡過石溪的那個地點往東北方四英裡處,以直線距離算。”萊姆把這句話複述給班尼,他的手立即指出這個區域。L-7區。在班尼粗大的食指下,是一個沒有地名的L形區域。“班尼,你知道這區是什麼地方嗎?”“看來是老礦區。”“啊,天啊。”萊姆喃喃道,氣憤地使勁搖頭。“怎麼了?”班尼問,驚覺自己好像做了錯事。“搞了半天怎麼從沒人告訴我那兒附近有個礦區?”班尼肥嘟嘟的臉現在漲得更圓了,他以為萊姆在責怪他。“我不知道——”但萊姆沒聽他解釋。出了這種差錯,除了他自已,不能責怪任何人。有人提過礦區的事——是亨利·戴維特,他說過以前石灰岩在這裡是一大筆生意。這些公司如何生產石灰岩商品?萊姆應該在聽到這件事時,就立即詢問礦區的事。硝酸鹽並不是從土製炸彈裡來的,而是全來自岩石碎屑——那種物質能存在幾十年。他對電話說:“不遠處有廢礦區,在你們的西南方。”電話那端沒有回答,隻傳來很小的說話聲,接著薩克斯才回話:“傑西知道那個地方。”“加勒特去過那裡,我不知道他還在不在,所以最好小心點。要注意,他可能沒有炸彈,但他會設陷阱。你一有發現就再打電話給我。”莉迪婭現在已離開戶外,不再因炎熱和精疲力竭而痛苦,然而,她發現室內也有需要她克服的東西——恐懼。挾持她來這兒的加勒特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望向窗外,接著一屁股蹲坐下來,彈打指甲,喃喃自語,打量她的身體,然後又重新來回踱步。曾經有一度,加勒特低頭看著磨坊地麵,拾起某個東西,又把這東西塞進嘴裡,貪婪地咀嚼。她懷疑那東西是某種昆蟲,一想到這點,就差點讓她吐了出來。他們坐在磨坊裡這間像是辦公室的地方。從這裡,她能看見一條局部已被火燒毀的走廊,通向另一側緊密相連的一排房間——也許是穀倉和研磨工坊。午後明亮的光線從燒毀的牆壁和門廳的天花板透了進來。一個橙色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眯起眼睛,看見一袋妙脆角玉米片。還有鱈魚穀薯片、瑞斯牌花生奶油杯,以及更多農夫牌花生奶油和他曾在礦區吃的奶酪餅乾包。還有汽水和鹿野苑牌礦泉水。她剛進磨坊時,並沒有看見這些東西。為什麼都是這種食物?他們要在這裡待多久?加勒特說隻待一晚,但這些食物看來夠吃一個月。他想待在這裡的時間,是不是比他先前告訴她的要長得多?莉迪婭高喊:“瑪麗·貝斯還好吧?你有沒有傷害她?”“哦,是啊,看來我一定得傷害她,”他用諷刺的語氣說,“但是我不這麼認為。”莉迪婭扭過頭,凝視著從傾斜的走廊射入的那道光線。走廊後麵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她猜,應該是磨石的轉動聲。加勒特繼續說:“我把她帶著的唯一理由,是為了確保她不出事。她想離開田納斯康納鎮,她喜歡海邊。我是說,媽的,誰不喜歡?那裡總比討厭的田納斯康納好。”現在他彈打指甲的速度更快了,聲音也更大。他顯得一副心煩意亂、神經緊張的樣子。他使勁扯開一包薯片,抓了幾把塞進嘴裡,粗魯地嚼著,碎屑從嘴邊掉下來。接著一口氣喝下一整瓶可樂,又吃了一些薯片。“這裡是兩年前燒掉的,”他說,“我不知道是誰乾的。你喜歡這聲音嗎?水車輪子的聲音?聽起來很酷。水車輪轉了又轉,呃,讓我想起我爸在家裡老唱的一首歌。‘大輪子不停地轉’……”他把更多吃的塞進嘴裡,繼續說話,突然湊近她。她不敢直視他,目光低垂盯著地麵,但感覺到他靠得極近,正在打量她。接著,在一刹那間,他跳起來,在她身旁蹲下。莉迪婭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不禁瑟縮退卻。她等待著,等著他的手襲上她的胸,等著他的手探進她的雙腿之間。然而,看來他對她沒興趣。加勒特搬開一塊石頭,從地上抓起一個東西。“是馬陸。”他微笑說。這個黃綠而細長的生物,她隻看一眼就感到惡心。“它們長得很勻稱,我很喜歡。”他讓它爬上手背和手腕,“它們不是昆蟲,”他講授道,“而像我們的同類。如果你想傷害它,它就變得很危險。被它咬可不好受。過去這兒附近的印第安人把它們搗爛,將汁液塗在箭頭上。當馬陸受驚嚇時,它會放出毒液而後逃走,而掠捕者爬過這毒液就會中毒而死。它很厲害,對吧?”加勒特安靜下來,專心觀察這隻馬陸,態度就像莉迪婭凝視她侄子侄女的樣子——充滿關懷、愉悅,以及一種幾近愛的感覺。莉追婭心中頓時升起極大恐懼。她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冷靜,知道她不該反抗加勒特,應儘量對他虛與委蛇。但是眼見這隻惡心的蟲子在他的手臂上扭動,聽見他彈打指甲的聲音,看著他的紅斑皮膚和濡濕、紅腫的眼睛,看著還黏在他下巴上的食物殘渣,她突然陷入莫大的恐懼之中。當這種惡心和恐懼的感覺在莉迪婭心中炸開之時,她似乎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催促道:“對、對、對!”這可能是守護天使的聲音。她滾倒在地。加勒特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感受這動物爬在他皮膚上的微笑,好奇地看她在做什麼。此時,莉迪婭使出最大氣力,雙腿奮力踢出。她的腿強而有力,平日已習慣在醫院一連八小時值班中承載住她龐大的身軀,這一踢立即使他向後飛出,一頭撞上牆壁,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整個人摔倒在地,頭暈目眩,接著,他大叫一聲,一聲淒厲的慘叫,猛然抓住自己的手——顯然,那隻馬陸咬了他一口。就是這樣!莉迪婭挺直身子,得意地想。她掙紮著站起來,沒頭沒腦地奔向長廊儘頭的研磨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