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研究主要犯罪現場,”萊姆對班尼說,“黑水碼頭。”他點頭指向纖維板桌上的證物袋。“先從加勒特的慢跑鞋開始,那是他在挾持莉迪婭時遺落的。”班尼拿起證物袋,打開封口,準備把手伸進去拿鞋子。“手套!”萊姆叫道,“處理證物一定要戴手套。”“怕留下指紋嗎?”班尼問,趕緊把手套戴上。“除了這點,還有汙染的問題。我可不想把你去過的地方和嫌疑犯去過的地方搞混。”“我知道了。”班尼用力點著他的大平頭,似乎生怕自己忘記這條規定。他把鞋子從證物袋中抖出,仔細看著,“鞋裡好像有小石子之類的東西。”“糟了,我沒叫阿米莉亞申請無菌檢驗板。”萊姆環顧房間四周,“看到那邊的雜誌了嗎?是《人物》雜誌嗎?”班尼拿起雜誌,搖搖頭說:“這是三個星期前的。”“我才不管萊昂納多·迪卡普裡奧最近的感情生活如何,”萊姆嘟囔著說,“把雜誌裡麵的訂閱單撕下來……你討厭這些東西吧?但它們對我們卻有用處——它們都是用優良無菌的印刷機印出來的,很適合充當小型檢驗板。”班尼照他的指示做了,把泥土和小石子倒在卡紙上。“把一個樣本放在顯微鏡下讓我看。”萊姆控製輪椅滑到桌前,但顯微鏡的接目鏡還高出他的視平線有好幾英寸,“媽的。”班尼立即看出問題所在。“也許我可以端下來給你看。”萊姆淡淡一笑。“這台顯微鏡重三十磅。不用了,咱們得找—個——”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位動物學家就已經用粗大的手臂將顯微鏡抬了起來,而且拿得非常穩。雖然萊姆沒法動手調節旋鈕,但他仍能清楚分辨顯微鏡下的東西。“石灰岩碎片和泥土。這是來自黑水碼頭區嗎?”“呃……”班尼緩緩說,“不確定。大部分隻是泥土和雜質。”“拿一些樣本到氣相色譜分析儀去,我想知道泥土裡還有什麼成分。”班尼把樣本放入機器中,按下測定按鈕。氣相色譜分析儀是刑事科學家的夢幻工具。這是二十世紀初由一位俄國植物學家發明的,而在三十年代以前根本沒什麼用處。這些裝置能分析諸如食物、藥品、血液和微量元素之類的東西,分離出這些物質中的元素。氣相色譜分析的檢驗方法有五六種,但刑事科學家最常用的就是氣相色譜分析,做法是將樣本燃燒,其產生的氣體會被分離,儀器會分彆分析出樣本裡所蘊含的物質。在刑事科學實驗室中,氣相色譜分析儀通常會與一台大型光譜儀連接,用光譜儀來明確指出樣本是由多少物質組成。氣相色譜分析儀隻能處理能在相對低溫下被燃燒氣化的物質。當然,石灰岩不會燃燒,但萊姆感興趣的不是石頭,他隻想知道有哪些物質附著在泥土和碎石上,因為這能將加勒特去過地方範圍縮到最小。“處理過程需要點時間,”萊姆說,“這段時間我們去檢驗加勒特鞋底溝紋的泥土。告訴你,班尼,我太愛溝紋了,鞋底、輪胎都有。它們就像海綿一樣,你要記住這一點。”“是的,先生。我會記住。”“挖一點下來,咱們看看它是否來自黑水碼頭區以外的地方。”班尼刮下一些泥土,放在另一張訂閱卡上,遞到萊姆麵前。萊姆很仔細地檢查。身為刑事科學家,他深知泥土的重要性。泥土會黏在衣服上,留下的線索就像《奇幻森林曆險記》(《奇幻森林曆險記》(Hansel‘s and Gretel’s),一部童話電影。)裡的麵包屑,一路通往嫌疑犯的家,並且能把罪犯和犯罪現場連接在一起,像被鎖鏈箍上一樣。泥土大約有一千一百多種不同的色度。如果犯罪現場的泥土樣本顏色和嫌疑犯家裡後院的泥土相同,就表示嫌疑犯去過那裡的可能性很大。同樣,混合在泥土中的物質也能增強這其中的關聯性。法國著名刑事科學家洛卡德曾摸索出一套刑事鑒定法則,並以他的姓氏命名,這個原則指出:在每個犯罪事件中,在罪犯、被害人和犯罪現場之間,總有一些東西會被轉移挾帶。萊姆發現,在凶殺案或傷害案件中,泥土僅次於血液,是最常被轉移的物質。然而,想讓泥土作為證物還有一個問題——它太普遍了。為了讓它具有刑事鑒定上的意義,那些來自嫌疑犯身上的少量泥土,一定得和在犯罪現場的泥土有所區彆。泥土分析的第一步是檢驗從現場采集來的泥土——樣土,刑事科學家認為,隻要和樣土不同的泥土,就可能來自嫌疑犯。萊姆向班尼解釋這些道理,這位大個兒拿起一袋泥土,上麵有薩克斯標明的幾個字:黑水碼頭樣土,後麵還注明了采集的日期和時間。標誌上另有一行字跡,不是薩克斯的,這行字寫道:采集者——傑西·科恩。萊姆可以想見這位年輕的警察匆匆遵照阿米莉亞囑咐辦事的樣子。班尼在第三張訂閱卡上倒了一點樣土,放在從加勒特鞋紋挖出的泥土旁。“我們要怎麼比較?“他看著房裡的儀器設備問。“用眼睛。”“但——”“看就行了。觀察未知的樣土顏色是否和已知的不同。”“我該怎麼做?”萊姆強忍住脾氣,平靜回答:“隻要看就行了。”班尼先盯著其中一堆泥土,然後又看向另一堆。重新看一遍。再一遍。他接著又來了一遍。快點,快點……這一點兒也不難。萊姆耐著性子。對他來說,這是世界上最難做到的事。“你看到什麼了?”萊姆問,“這兩個來自不同現場的泥土有差異嗎?”“呃,我不太確定,先生。我想其中一堆顏色較淡。”“放到顯微鏡下比較。”班尼把樣土放到對比式顯微鏡下,透過接目鏡觀察。“還是不太確定,很難說。我猜……似乎有一點不一樣。”“讓我看。”再一次,他粗壯的手臂肌肉穩穩捧住大型顯微鏡,讓萊姆能看見接目鏡下的東西。“肯定和已知樣土不同,”萊姆說,“顏色較淡。裡麵水晶的成分較多。有更多的花崗岩和黏土,還有不同種類的植物。所以這並非來自黑水碼頭區……如果幸運的話,它或許來自他的藏身處。”班尼的嘴角微微上揚,萊姆發現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怎麼了?”“哦,沒事,這個名詞我們常用,指的是鰻魚躲藏的洞……”他的微笑消失了,萊姆的目光告訴他,眼前的情況和場合不適合讓他講故事。萊姆說:“等你得到石灰岩的氣相色譜分析結果,就接著做鞋底溝紋的泥土分析。”“好的,先生。”過了一會兒,連接著氣相色譜分析儀和光譜儀的電腦屏幕開始閃爍,一些線條呈現出波峰和波穀的形狀,接著又跳出一個窗口。萊姆操控著輪椅想移到電腦前,卻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暴風箭”輪椅猛然打向左邊,使他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媽的。”班尼睜大眼睛,充滿警覺:“先生,你沒事吧?”“沒沒沒,”萊姆嘟囔說,“這張見鬼的桌子擺在這裡乾嗎?我們不需要它。”“我馬上搬走,”班尼立即說,一手拎起這張分量很沉的桌子放到牆角,好像桌子是用輕木材質釘成的一樣,“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想到的。”萊姆不理於他的自責,徑自看向電腦屏幕。“硝酸鹽、磷酸鹽和氨水的成分相當高。”問題十分棘手,但萊姆暫時不說;他想再看看班尼從鞋底紋刮下的泥土中有哪些物質。沒多久,答案便顯現在屏幕上。萊姆歎了口氣。“更多的硝酸鹽,更多的氨水——還真不少,一樣高度密集。同樣,更多的磷酸鹽。還有清潔劑。另外還有其他物質……這是什麼鬼東西?”“在哪兒?”班尼問,湊近屏幕查看。“在底部。資料庫顯示這是莰烯,你聽說過嗎?”“沒有。”“很好,不管這是什麼,加勒特都曾踩到過。”他看著證物袋說,“我們還有什麼東西?來看看薩克斯找到的紙巾……”班尼拿起那個袋子,拿到萊姆麵前。紙巾沾上了許多血。萊姆又檢視薩克斯在加勒特的房間裡找到的紙巾樣本。“一樣的嗎?”“看來一樣,”班尼說,“都是白色,大小也相同。”萊姆說:“拿去給吉姆·貝爾,跟他說我想做DNA分析,要‘一站式’的。”“呃……那是什麼,先生。”“做聚合酵素連鎖反應,取得最基本的DNA就行了。我們沒時間做限製片段長度多型性分析,那太複雜了。我隻想知道這是比利·斯泰爾還是其他人的血。叫人去比利·斯泰爾身上采集樣本,還要瑪麗·貝斯和莉迪婭的。”“樣本?什麼樣本?”萊姆再次忍住焦躁,保持耐性。“基因樣本,任何比利身上的組織都行。至於那兩個女人,比較簡單的辦法是找到她們的毛發——要帶有毛囊的。派一個警察到瑪麗·貝斯和莉迪婭的浴室,把她們用過的梳子拿到檢驗這些紙巾的實驗室去。”班尼拿起袋子離開房間,過了一會兒才回來。“他們一兩個小時內就會拿到樣本,然後送到艾維利的醫學中心,而不是送去州警察局。貝爾警官……我是說,貝爾警長,他認為這樣比較簡單。”“一個小時?”萊姆嘟囔說,一臉不高興,“太久了。”他沒法不這麼想:也許這一耽誤,就剛好錯失了在昆蟲男孩殺害莉迪婭或瑪麗·貝斯前找到他的機會。班尼杵在一旁,雙手叉腰站著。“呃……我可以把他們叫回來。我說過這很重要,但是……你要我這麼做嗎?”“沒關係,班尼,我們在這裡繼續進行。托馬斯,該列出圖表了。”托馬斯起身,按照萊姆的口述在寫字板上寫下:主要犯罪現場——黑水碼頭/沾血的紙巾石灰岩粉末硝酸鹽磷酸鹽氨水清潔劑莰烯/萊姆看著寫字板,心中的疑惑多於答案……他的目光落在班尼從那小子鞋底刮下的泥土上,接著,一個念頭浮現出來。“吉姆!”他叫道,聲音大得把托馬斯和班尼都嚇了一跳,“吉姆!他跑到哪兒去了?吉姆!”“怎麼了?”貝爾警長匆匆跑進房間,滿臉驚恐,“出了什麼事?”“有多少人在這裡工作?”“不確定,大概有二十個吧。”“他們都住在這個郡嗎?”“大部分是,有的則是從帕斯庫坦、艾巴瑪和喬灣來的。”“我要他們全部到這裡集合。”“什麼?”“這幢房子裡的所有人。我要采集他們鞋子的土壤樣本……等等,還要他們汽車上的腳墊。”“土壤……”“土壤!塵沙!泥巴!我馬上就要!”貝爾又匆匆出去了。萊姆對班尼說:“看到那邊的架子嗎?”這位動物學家笨拙地走到一張桌子前。桌上有一排長架,放著許多試管。“這是密度梯度分層測試器,它能標出泥土裡各種物質的比重。”他點點頭。“我聽說過,但還沒用過。”“很簡單,那邊有幾個瓶子……”萊姆看向兩個深色玻璃瓶,一瓶注明“四溴乙烷”,另一瓶注明“乙醇”。“你照我說的方法把這兩種溶液混合,然後倒進試管至接近管口的位置就行了。”“沒問題。不過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先開始混合,等我們操作的時候,我再告訴你。”班尼依照萊姆的指示混合這兩種化學物質,然後將這不同顏色的溶液——乙醇和四溴乙烷的混合物,——倒入桌上的二十支試管中。“抓一點加勒特的泥土樣本放進最左端的試管,泥土會被分離,這就是我們的範本。等一下我們會取得這裡所有住在不同地區職員腳下的泥土樣本,如果有人吻台這個範本,就表示加勒特腳下的泥土可能是從那附近帶來的。”貝爾帶來第一批職員,萊姆向大家解釋他的做法。警長麵露笑容,欽佩不已。“林肯,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羅蘭堂哥大力讚揚你,果然不是吹牛。”然而,半小時過後,實驗證明這個方法完全無效。沒有任何職員腳下的泥土與加勒特鞋紋的泥土相吻合。當最後一個人的樣本放入試管中後,萊姆開始眉頭緊皺。“可惡。”“無論如何,這個做法還是很棒。”貝爾說。白白浪費了寶貴時間。“要把這些樣本倒掉嗎?”班尼問。“不行,絕對不要在還沒有記錄之前就把樣本丟掉。”他厲聲說,隨即想起自己在指導他時不應該太粗暴;這個大個子之所以來這裡幫忙,完全是因為親戚的關係。“托馬斯,來幫點忙。薩克斯曾向州警察局借到了立拍得相機,一定擺在屋裡某個地方。你把相機找出來,把每支試管都拍下來,在相片後麵標注該樣本所屬職員的姓名。”看護托馬斯找出了相機,開始工作。“現在來分析薩克斯在加勒特養父母家發現的東西。檢查那個袋子裡的褲子——看看褲腿翻邊裡有沒有什麼東西。”班尼小心翼翼地打開塑料袋,仔細檢視褲腿。“有東西,是一些鬆針。”“很好。它們是自然掉落還是被砍下?”“砍的,看來很像。”“太好了。這表示他曾碰過鬆樹,為了某種目的而砍下枝葉。這個目的可能和犯罪有關,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但我猜想,鬆葉應該是用於偽裝的。”“我聞到了臭鼬味。”班尼說,嗅了嗅這條褲子。萊姆說:“阿米莉亞提過了,但這對我們沒有任何幫助,至少目前還看不出來。”“為什麼?”班尼問。“因為無法將野生動物和某個特定區域聯係在一起。如果臭鼬完全靜止不動說不定還有幫助,但會動的就不行。現在來看褲子上的其他線索。剪一塊布下來,拿去做氣相色譜分析。”在等待結果的時候,萊姆檢查其他從那小子房間裡取來的證物。“托馬斯,讓我看看那本筆記本。”托馬斯捧起筆記本為萊姆翻頁。筆記本裡隻有一些畫得很差勁的昆蟲圖案。萊姆搖搖頭。筆記本一點幫助也沒有。“其他書呢?”萊姆用頭指向薩克斯從那小子房間帶回來的四本精裝書。第一本是《微小的世界》,不知道被讀了多少遍,書頁都已脫落。萊姆注意書上有許多段落被圈起、畫線或打上星號,但這些被特彆標注的文字都沒有顯示出任何和這小子可能的躲藏地有關的線索,隻是一些和昆蟲有關的瑣事。萊姆看了一會兒,便叫托馬斯把書拿開。接著,萊姆開始檢查加勒特藏在黃蜂瓶裡的東西:零錢、瑪麗·貝斯和這小子家人的照片,一把老鑰匙以及一捆釣魚線。零錢大都是皺巴巴的五元和十元紙幣,此外還有幾枚銀幣。萊姆發現鈔票空白處的標記對案情沒什麼幫助(許多歹徒會把消息或行動計劃寫在鈔票上——最快消滅證物的方法,就是拿這張錢去買東西,將記號證物倒入貨幣循環流通的黑洞中)。萊姆要求班尼用波裡光——一種特殊光源——照在錢上,並發現這些紙鈔和銀幣上至少有一百個不同的指紋殘印,數量多到無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線索。相框和釣魚線上也沒有價格標簽,無法據此追蹤加勒特可能常去的商店。“三磅釣線,”萊姆說,看著這卷線軸,“線很細,對吧,班尼。”“用這種線很難釣到翻車魚,先生。”熒幕上出現這條褲子的分析結果。萊姆大聲念道:“煤油、氨水、硝酸鹽、還有莰烯。托馬斯,麻煩你,再做一個圖表。”他開始口述。次要犯罪現場——加勒特房間/臭鼬味切斷的鬆針手繪昆蟲圖案瑪麗·貝斯和家人照片昆蟲圖書釣線錢不明鑰匙一把煤油氨水硝酸鹽莰烯/萊姆盯著寫字板上的表格,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托馬斯,請你打個電話給梅爾·庫珀。”托馬斯拿起電話,憑記憶撥了號碼。庫珀在紐約市警區刑事鑒定組工作,體形重量可能隻有班尼的一半。他長得像個膽怯的書記員,實際上卻是當地刑事實驗室一等一的好手。“讓我來跟他說,托馬斯。”托馬斯按下一個按鈕,一會兒,電話上便傳出庫珀尖細的聲音:“喂,林肯,看來你現在並不在醫院裡。”“你怎麼猜到的,梅爾?”“用不著太多推理,來電顯示說這是帕奎諾克郡政府的電話號碼。你的手術延期了嗎?”“沒有,我隻是來這裡幫忙處理一件案子。聽著,梅爾,我時間不夠,馬上需要一種叫‘莰烯’的物質的資料。你聽說過這東西嗎?”“沒有。但你等等,我馬上調出資料。”萊姆聽見一連串鍵盤敲擊聲。庫珀還是萊姆見過的最厲害的打字高手。“好了,出來了……這真有趣——”“我不想聽笑話,梅爾,告訴我信息就行了。”“這是烯的一種——碳氫化合物,從植物中提取而來。它曾是殺蟲劑的一種成分,但在八十年代早期被禁用。它最主要的用途是在十九世紀時被用來當煤油燈燃料。在當時它還處於發展狀態——用來代替鯨魚油,就像今天的天然氣那樣普遍。你在追蹤某個不明嫌疑犯嗎?”“他不是不明嫌疑犯。梅爾,大家都知道他是誰,隻是找不到他。舊油燈?所以如果從莰烯判斷,可能表示他曾躲在某個建於十九世紀的建築裡。”“有這種可能,但還有其他可能性。資料上說,現在莰烯隻用於製造香味。”“什麼香味?”“大部分是香水、刮胡水和化妝品。”萊姆深思了一會。“這種香水產品中莰烯所占的百分比有多少?”他問。“很少,大概隻有百分之一。”萊姆經常告訴他的刑事鑒定小組的成員,在分析證物時絕不要害怕做大膽推論。然而,現在他卻感到極大的困擾:那兩個女人存活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而他目前僅能選擇這些潛在線索中的一條深究下去。“我們把賭注壓在這條線索上,”他宣布,“我們要假設這莰烯是來自老煤油燈,不是香水,並且根據這個判斷行動。現在——聽好,梅爾,我要寄一把鑰匙複本給你,我需要你幫忙追查。”“這很簡單。是車鑰匙嗎?”“我不知道。”“房間鑰匙?”“不知道。”“近代的嗎?”“沒有頭緒。”庫珀懷疑地說:“也許沒我想象的那麼容易,但還是寄過來吧,我會儘量想辦法。”掛斷電話後,萊姆叫班尼複印鑰匙的兩麵,然後傳真給庫珀。接著他試著用無線電對講機和阿米莉亞聯絡,但卻不通。他改撥她的手機。“喂?”“薩克斯,是我。”“無線電怎麼了?”她問。“收不到信號。”“萊姆,我該往哪兒走?我們已經渡了河,但他們的蹤跡到此就沒了。而且,老實說……”她壓低音量低聲說,“這些本地人都不肯安靜下來。而露西隻想把我煮了當晚餐。”“我已經做完基本分析了,但還不知道怎麼依據這些資料行動——我在等從黑水碼頭工廠過來的那個叫亨利·戴維特的人。他應該隨時會到。不過聽好,薩克斯,我得先告訴你一件事。我在加勒特遺落的鞋底泥土中,發現明顯的氨水和硝酸鹽。”“是炸彈嗎?”她問,聲音一沉,透露出些許驚慌。“最好事先提防。還有,你找到的那卷釣線太細,釣不了什麼大魚。我猜他是用來當牽動機關的絆繩。走慢點,小心陷阱。如果你看到某個看來像線的東西,要記得那可能是機關。”“我會的,萊姆。”“少安毋躁。我希望很快就能給你指示。”加勒特和莉迪婭又走了三四英裡。太陽高掛在空中,現在應該是正午時分,就算不是也十分接近,此時的天氣熱得就像汽車排氣管。莉迪婭剛才在采礦場喝下的水早已在體內揮發,現在她又熱又渴,幾乎要昏倒。加勒特似乎也覺察到了這點,他說:“我們快到了。那裡很涼快,我還在那兒存了水。”這裡地勢空曠,有斷斷續續的森林和沼澤。沒有房舍,沒有馬路,隻有支岔龐雜的古路向不同方向散開。若有人追蹤至此,絕對無法分辨他們究竟會往哪條路走——這些古道亂得就像迷宮一般。加勒特朝其中一條窄路點點頭,這條路左邊是山岩,右邊是二十英尺深的山溝。他們沿著這條路走了約半裡才停下。他回頭張望。確定後麵沒有人追來,他便鑽入灌木叢中,拿了一條像釣線似的尼龍繩出來,將這條線貼近地麵橫拉過小路,不知情的人幾乎無法看見。他把繩子係在一根木棍上,再以木根撐住一個三四加侖大小的玻璃瓶,裡麵都是乳白色的液體。玻璃瓶外沾有一些液體殘渣,她聞到一種氣味,頓時驚恐不已——瓶裡裝的是氨水。這是炸彈嗎?她心想。身為急診室護士,她救治過幾個在家裡製造炸彈而被炸傷的青少年。她記得很清楚他們焦黑的皮膚被爆炸震裂崩碎的樣子。“你不能這麼做。”她低聲說。“少說廢話。”他彈了一下指甲,“等我處理好我們就回家去。”回家?莉迪婭驚恐地瞪大雙眼,看著他拿樹枝遮住玻璃瓶。加勒特拉著她繼續往小路走,絲毫不理會逐漸加劇的酷熱。他現在走得更快了,她必須費儘力氣才能勉強跟上。加勒特變得越來越臟,身上沾滿塵土和枯枝殘葉,似乎每遠離文明社會一步,身體便隨之一點一點蛻變成昆蟲。這使她想起一些本該在學校裡讀過,但卻從未看完的故事。“那上麵。”加勒特撇頭指向一座山丘。“那裡有我們可容身的地方。明天一早咱們就去海邊。”她的製服已被汗水浸透,白上衣最上麵的兩粒扣子已經鬆脫,露出裡麵的白色胸罩。那小子不時瞥向她胸部圓鼓鼓的肌膚,但她已顧不了那麼多了;在這個時刻,她已不管他想從她身上拿走什麼,隻想趕快逃離太陽,到一個涼快點兒的陰涼裡去。十五分鐘後,他們終於逃出樹林進入一片開墾地帶,走到一座四周生滿蘆葦、香蒲和草的老磨坊前。這座磨坊傍河而建,但這條河大部分已被沼澤吞噬,使得磨坊一側的建築業已坍塌。碎石堆中矗立著一個燒黑的煙囪——這被稱為“謝爾曼紀念碑”,當年這位將軍在行軍向海邊推進的過程中一路燒屋毀舍,所到之處都留下這種燒黑的煙囪。加勒特帶她踏進磨坊的前半部分,這個部分當時並未被烈火燒著。他推她進了大門,順手將厚重的橡木門關上,拴上門閂。他站在門口仔細聽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人跟來,才拿出另一瓶水遞給她。她強忍住把整瓶水喝乾的衝動,先喝了一大口,在口中含了一會兒,感覺乾裂的嘴巴觸及清水的刺痛,接著才慢慢咽下。等她喝完水後,他拿走水瓶,解開捆縛住她雙手的膠帶,但接著又把她的手拉到背後重新捆住。“你非綁不可嗎?”她生氣地問。他眼珠滴溜溜地轉了兩圈,似乎以此回答了這個蠢問題。他把她拉坐在地上。“乖乖坐在這兒,閉緊你的鳥嘴。”加勒特在她對麵的牆邊坐下,閉上眼睛。莉迪婭抻長了脖子望著窗戶,聆聽外頭是否有直升機或沼澤汽艇或搜救大隊救難犬的吠聲,然而她隻聽到加勒特的呼吸聲。這使她感到徹底絕望,似乎上帝真的完全把她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