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空椅子 傑夫裡·迪弗 2432 字 1個月前

“我不會讓他做任何事,除非你們把空調拿到這裡來。”“托馬斯,我們沒時間了。”萊姆厲聲說道,然後又指揮著搬貨進來的工人們,要他們把從州警察局借來的裝備放在指定位置。吉姆·貝爾說:“史蒂夫正在想辦法,不過可能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我不需要空調。”托馬斯耐心地解釋道:“我擔心的是你的自主神經有異常反射。”“我沒聽說過溫度對血壓不好,托馬斯,”萊姆說,“你在哪兒讀過嗎?我沒讀過,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從哪兒看來的。”“彆諷刺我,林肯。”“哦,我是那種會諷刺的人嗎?”助理托馬斯給貝爾詳細解釋:“高溫會使身體的組織開始排汗,流汗導致血壓上升和刺激增加,而這可能會造成自主神經出現異常反射,其結果是要他的命。我們需要空調,就這麼簡單。”在萊姆雇傭過的眾多助理中,托馬斯是唯一能持續超過幾個月的人。其他人不是主動辭職,就是突然被解雇。“把電源插上。”萊姆對一位警員說,這個人正把一台破舊的氣相色譜分析儀推進房裡。“不行。”托馬斯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擋在延長線的插座前。那位警員看著他的臉,不安地躊躇著,似乎不打算和這個態度相當執著的年輕人起衝突,“等空調送來開始運行……才能把電源插上。”“老天爺。”萊姆的臉皺成一團。最令四肢麻痹者感到沮喪的事,便是不能夠儘情發怒。自從發生意外後,沒過多久萊姆便明白了一件事:即使是像走路或握緊拳頭那樣的簡單動作(更彆提亂扔一兩件重物——那是萊姆的前妻布萊恩最喜歡的娛樂),都能適當宣泄憤怒。“如果讓我生氣,我可能會發生痙攣。”萊姆惱火地說。“兩種都會置你於死地——和自主神經異常反射一樣。”托馬斯說這句話時,臉上刻意地露出笑容,使得萊姆更加惱怒。貝爾戰戰兢兢地說:“再給我五分鐘。”他離開房間,其他警員則繼續把設備搬進來。氣相色譜分析儀還是沒插上電。萊姆審視著這台機器,很想知道如果自己的手指能再次觸摸物體,那感覺將是怎樣的。他左手的無名指還有觸覺,能隱隱感覺到觸摸物體時的壓力,但真正抓握物體,感覺其材質、重量、溫度……這些都已是難以想象的事了。當萊姆從犯罪現場的意外中蘇醒過來時,紐約市警察局的泰瑞·多賓斯醫生就坐在萊姆床邊,對他說了一堆安慰人的老話。萊姆曾以為,他就此已經曆、也已撐過該承受的所有痛苦了。但醫生卻沒告訴他後來竟然還有其他症狀,就像潛伏的病毒般躲藏在體內,隨時有可能發作。過去的幾年中,他又再次經曆過新的絕望和挫敗。現在,他連氣都不能生。天哪,這裡有兩個被挾持的女人和一個逃亡的凶手。他多麼希望能像以前一樣火速趕到犯罪現場,走格子,從地上找出難以理解的證物,透過精細顯微鏡的觀察,踱步思考後做出結論。他想回到工作中去,而不必擔心他媽的酷暑會要他的命。他又想起了韋弗醫生的妙手,想起了手術。“你怎麼突然安靜了,”托馬斯謹慎地說,“在暗地打什麼主意?”“我沒有暗地裡打主意。請你把氣相色譜分析儀的電源插上好嗎?它需要時間預熱。”托馬斯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儀器前,插電啟動。接著,把剩下的裝備放在纖維板桌上。史蒂夫·法爾走進房間,吃力地抱著一台開利牌空調。這位警員的力量顯然和身高成正比,唯一透露出他有些吃力的,就是他那對大耳朵變得通紅。他喘著氣說;“這是我從城市規劃局偷來的,反正我們不太喜歡他們。”貝爾幫法爾把空調安在窗戶上。過了一會兒,涼風便開始徐徐送入房間。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事實上,他幾乎塞滿了整個門。一個二十出頭的男人,雙肩魁梧,前額凸出,他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體重接近三百磅。萊姆以為這個人是加勒特的親戚,是來威脅他們的。但這個人卻以尖細、羞澀的聲音說:“我是班尼。”房裡的三個人看向他,而他則不安地盯著萊姆的輪椅和腳。貝爾說:“有什麼事嗎?”“呃,我想找貝爾先生。”“我就是貝爾警長。”他的眼光仍充滿驚訝地觀察萊姆的腳,停了好一會兒才移開。他清清喉嚨,吞了口口水。“噢……呃……是這樣的……我是露西·凱爾的外甥?”他的語氣像是在問問題,而不是陳述事實。“哦,我的刑事鑒定助手!”萊姆說,“太好了!你來得正是時候。”他又瞄向他的腿,他的輪椅。“露西阿姨沒說——”沒說什麼?萊姆很想知道。“——沒說任何關於刑事鑒定的事,”他喃喃說,“我隻是個學生,在艾維利的北卡羅來納大學讀研究生。呃……你是什麼意思,先生,‘正是時候’?”這個問題是問萊姆,但班尼的目光卻看著警長。“我的意思是:到那張桌子跟前去,馬上就會有一些樣本送來,我要你幫我分析它們。”“樣本……好吧。是哪一種魚呢?”他問貝爾。“魚?”萊姆回答,“魚?”“是什麼,先生,”這個大塊頭男人柔聲說,仍看著貝爾,“我很高興幫忙,不過我得先告訴您,我的經驗不是很豐富。”“我們說的不是魚。我們說的是犯罪現場的樣本!你想到哪兒去了。”“犯罪現場?呃,我不知道。”班尼對警長說。“你可以直接對我說話。”萊姆厲聲糾正他。這個人的臉泛起一陣紅潮,眼神變得十分緊張。他強迫自己看著萊姆,頭部卻開始微微發抖。“我隻是……我是說,他是警長。”貝爾說:“不過這裡是由林肯做主。他是從紐約來的刑事鑒定專家,是來幫我們解決難題的。”“當然。”班尼的眼睛看向輪椅,看向萊姆的腳,看向吹吸控製器,最後停在地板上。萊姆覺得自己不喜歡這個人。他的表現似乎表明這位刑事鑒定家像是馬戲團裡最怪異的畸形人。他也怪阿米莉亞·薩克斯——都是她搞出了這次意外事件,硬是把他拖離鯊魚細胞和韋弗醫生的雙手。“呃,先生……”“叫我林肯就可以了。”“問題是,我攻讀的是海洋動物社會學。”“這是什麼?”萊姆不耐煩地問。“基本上是,研究海洋動物生命的行為。”哦,很好,萊姆心想。我找來的助手不隻患有殘障恐懼症,還是個魚類專家。“嗯,沒關係。你是學科學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會使用氣相色譜分析儀吧?”“是的,先生。”“複合式和比較式顯微鏡呢?”他肯定地點點頭,但肯定的程度還達不到萊姆喜歡的標準。“但是……”他看了貝爾一下,然後又把目光拉回到萊姆的臉,“……露西阿姨隻是要我來這裡,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我幫你……我不知道……我是說,我還有課——”“班尼,你必須幫助我們。”萊姆簡短地說。警長解釋說:“加勒特·漢隆。”班尼用龐大的腦袋想了一下這個名字。“哦,那個在黑水碼頭的小子。”警長向他說明了挾持事件和埃德·舍弗爾被黃蜂攻擊的經過。“唉,我真替埃德難過,”班尼說,“我在露西阿姨家遇到過他一次,還有——”“所以我們需要你。”萊姆說,試圖把話題引回追蹤上來。“他把莉迪婭帶到哪裡去了,我們沒有半點線索,”警長繼續說,“而我們援救她們的時間已經不夠了。還有,呃,正如你所見……萊姆先生,他需要有人幫忙。”“這……”他抬起頭,但不是看向萊姆,“可是我快要考試了,應該去學校上課才對。”萊姆耐著性子說:“我們真的沒有選擇,班尼。加勒特超前我們三小時,他可能在任何時間殺掉他的任何一個人質。”班尼環顧土灰色的房間,想尋求脫身的理由,但一無所獲。“也許我能在這裡留一會兒,先生。”“謝謝。”萊姆說。他對控製器吹了口氣,繞過堆放儀器設備的桌子停了下來。觀察一下,然後越過儀器看著班尼,“好了,如果你先幫我換一下導尿管,我們就能開始工作了。”這位大個子男人一臉驚訝。低聲說:“你要我幫你……”“開玩笑的。”托馬斯說。但班尼卻沒笑出來。他隻是不安地點點頭,帶著一副北美野牛般的表情走到氣相色譜分析儀前,開始研究儀器的控製板。薩克斯跑進郡政府大樓的臨時實驗室,傑西以同樣的速度緊跟其後。露西更加從容不迫,過了一會兒才走進實驗室。她跟侄子打了個招呼,並把薩克斯和傑西也介紹給他。薩克斯拎起一堆袋子。“這是從加勒特的房間找來的證物,”她說,然後舉起另一堆袋子,“這是來自黑水碼頭,主要犯罪現場的。”萊姆看著這些袋子,十分氣餒。除了物證太少之外,萊姆又想到先前的困擾:他必須分析證物,卻對附近的環境一無所知。得想個辦法。“班尼,你在這裡住了多久了?”萊姆問。“從出生到現在,先生。”“很好。這個州一般地區稱為什麼?”他清清喉嚨。“我猜是北部沿岸平原。”“你有朋友專攻這個地區的地理學嗎?或者製圖學?博物學?”“沒有,他們都是海洋生物學家。”“萊姆,”薩克斯說,“我們在黑水碼頭看見一艘貨船,記得嗎?它載運的是附近一家工廠的瀝青或焦油紙。”“亨利·戴維特的公司。”露西說。薩克斯問:“那家公司有地質學家嗎?”“我不知道,”貝爾說,“但戴維特本人是工程師,在那裡住了很多年。也許他對那個地方的了解已不遜於任何人。”“請你打個電話給他,行嗎?”“沒問題。”貝爾出去了。一會兒後又回到實驗室,“我聯絡上戴維特了,他的員工中沒有地質學家,但他說他自己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他半小時之內就會趕過來。”接著警長又問:“那麼,林肯,你打算怎麼實施追蹤呢?”“我在這裡坐鎮,和你與班尼一起研究分析證物。另外,需要成立一支搜索小組到黑水碼頭區去,到傑西看見加勒特和莉迪婭消失的地方。我會靠這些證物呈現的線索,儘可能地引導小組行動。”“你想要誰加入這支小組?”“小組由薩克斯負責,”萊姆說,“讓露西跟她去。”貝爾點點頭,但萊姆注意到露西對這一連串命令沒有半點反應。“我誌願參加。”傑西說。貝爾看向萊姆。萊姆點點頭,然後說:“再加一個就夠了。”“才四個人?就這樣?”貝爾問,皺起眉頭,“天啊,我有幾十個誌願者。”“不用了,辦這種案子人少一點比較好。”“誰是第四個?”露西問,“梅森·傑曼嗎?”萊姆望向門口,看見門外沒人。他壓低聲音說:“梅森的來曆是什麼?他有一些背景,我不喜歡有曆史記錄的警察。我喜歡單純簡單的人。”貝爾聳聳肩。“他以前過得挺艱辛的。他在帕奎諾克河北岸長大,生在錯誤的那一岸。他父親想做點生意改善家境,就從事了月光酒生意,後來被緝私員查獲時竟自殺身亡。梅森是從屈辱中爬起來的。我們這裡有個說法——太貧乏的不能上漆,太驕傲的不能粉刷。那就是梅森。他總是抱怨不受重視,得不到他要的東西。他是個有野心的人,但在這個鎮上,他的野心卻毫無用處。”萊姆說:“他一直在追蹤加勒特。”“你說得沒錯。”“為什麼?”“梅森隻是請求負責偵破那個案子,我之前提過了——那個在黑水碼頭區被黃蜂螯死的女孩,梅格·布蘭查德。說實話,我認為那被害人和……你明白吧,和梅森有一些關聯。也許他們曾約會過,也許還有其他瓜葛——我不知道。他真的很想抓住加勒特,卻無法讓那件案子成立並控告他。老警長退休以後,雖然他比我年長,而且資曆也比我深,但鎮民代表卻都反對他,我才得到這個職務。”萊姆搖搖頭。“我不希望有急躁的人加入這次行動,挑彆人吧。”“奈德·斯波托?”露西提議。貝爾聳聳肩。“他是好人,沒問題,槍法也不錯。但他不輕易開槍,除非確定已到必要關頭的時候。”萊姆說:“隻要確定梅森不會靠近搜索隊就行了。”“他一定會不高興。”“那可不是我們要關心的事兒,”萊姆說,“找點其他事情讓他做,一些看上去很重要的事。”“我會儘量想辦法。”貝爾說得不太有把握。史蒂夫·法爾探頭進房間。“我剛和醫院聯絡過了,”他大聲說,“埃德的情況還很危險。”“他說什麼話了嗎?關於他看到地圖的事?”“一個字也沒有。仍然昏迷不醒。”萊姆轉向薩克斯。“好……你們出發吧,到黑水碼頭線索中斷的地方,聽我下一步的指示。”露西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幾個證物袋:“你真的認為這是找到那兩個女孩的唯一方式?”“我知道它是。”萊姆簡短地說。她懷疑地說:“對我來說這太不可思議了,簡直像變魔術一樣。”萊姆笑道:“哦,的確是這樣。變戲法,從帽子裡抓出兔子。但記住,直覺是基於……基於什麼,班尼?”這個大男人清清喉嚨,又搖搖頭:“呃……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先生。”“直覺是基於科學,就這樣。”他看向薩克斯,“我一有發現就會通知你。”這兩個女人和傑西一起離開了實驗室。現在,珍貴的證物已擺在萊姆麵前,熟悉的儀器已預熱好備用,人員調度問題也已處理完畢。林肯·萊姆把頭靠在輪椅背的靠枕上,看著薩克斯拿回來的袋子——也許出於自願,也許勉強自己,也許隻是想讓他的心神去漫遊雙腳不能走到的地方,觸碰他的手無法感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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