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岩井三四二(岩井三四二(Iwai Miyoji,1958-),本名川合淳二,日本家。)(二○○三年,第十屆清張賞得主)如果將鬆本清張的分成“得救的故事”和“沒救的故事”,不知哪一種比較多。我並沒有看過清張先生所有的作品,即便如此,若我在這裡斷言“沒救的故事”占壓倒性的多數,想必也不會有太多人反對吧。如果要舉例,還真是沒完沒了。單看長篇《砂器》、《點與線》、《零的焦點》等公認的代表作,就全部都是“無藥可救”。如果是推理,故事到了最後,凶手犯下的罪行通常都會東窗事發,進而遭警方逮捕,然而被害者並未因此獲救,創造出凶手的社會黑暗麵與扭曲的現實問題也依然存在著。除了推理,就算在清張先生的普通裡,即便故事結束時發生在主角身上的事件會真相大白,狀況卻依舊惡劣,甚至還不如原來。哪怕是短篇——以芥川賞得獎作品《某〈小倉日記〉傳》為首,幾乎所有都在主角失意時戛然而止。還有例如《憎惡的委托》,這種光看標題就覺得不可能得救的作品。在這種情況下,看完他的後通常心情都會變得低落、晦暗。如果說這就是清張作品的特色,也不算誇張吧。關於他為什麼總是寫這種晦暗的,我記得在看過《半生記》之後曾經恍然大悟,不過在此不多贅述,想必過去已經有很多人提及這一點了。為避免誤解,容我再補充一句,我可沒有說風格晦暗就是不好的作品。以寫實手法來生動描述社會的黑暗麵與人生的陷阱,讀者當然會留下晦暗的印象。無藥可救,也算是清張先生的作品能毫不留情地勾勒出現實的證明。不過,和不全是苦澀的人生一樣,清張的作品中,“得救”的故事也多少有一些。就我個人的範圍而言,《跟監》和《投影》等短篇都可歸為這一類。《火的記憶》也是其中之一。基本上,單是主角設定為好人這一點,在清張的作品中已極為罕見了,容我再多說一句,這篇直到最後都沒有出現壞人。故事梗概就是一個苦悶的好人,受到國家煙草專賣局裡眾人的溫暖與守護、諒解與支持。話雖如此,但就整體而言,這依然是個晦暗的故事。主角對自己的出生背景懷有疑問,某日,他發現了母親收藏的舊明信片,企圖以此查明多年來的疑問。於是,他開始循著瑣碎的線索追查,幼時的記憶赫然浮現……凡是看過這個短篇的人,一定對三人凝視夜空中浮現的煤堆之火那一幕印象深刻吧?那仿如繪畫般的場景,以及“身為女人,這是最後的、拚了命的可悲方法”這一行令人印象深刻的文字,都清晰地烙印在腦海中了吧。光憑這一點,就可認定這是篇讓人終生難忘的佳作了。《火的記憶》的精華在最後幾行。對主角來說,那是堪稱最糟糕的真相揭曉之後,妻子所采取的行動。雖然有點出人意表,但立刻又會覺得“啊,有道理”。因為作者早已準備“救贖”,所以讀者在讀後才會覺得神清氣爽。寫到這裡突然想談點兒私事,當初介紹清張給我的人,是我上初中補習班時遇到的在補習班打工的大學生。那家補習班是一位退休老師開的,有點類似古時候的私墊。老師以自家的餐廳為教室教英語,那個寄宿的大學生則教數學。可能是下課閒聊之餘,我曾經提到對推理有興趣吧。那個教數學的大學生便說:“如果想看推理,清張的不錯。”說著,就拿出自己的文庫本借給我。我翻了翻書裡的目錄,然後還沒下課,就已經站在走廊上,借著微暗的燈光,把看似有趣的一篇讀完了——那就是《火的記憶》。因此,在我心中,《火的記憶》已經和燈泡的昏暗光線連接在了一起。還記得內容的有無數篇,但連時的情境都還記憶猶新的卻不多。由此可見,我對那篇的印象有多麼深刻。雖然因清張作品的晦暗與無藥可救而暗自叫苦,我還是毫不厭倦地看了許多作品,大概也是因為信賴作者吧。這種信賴,說不定就來自於我的第一篇——《火的記憶》。不過,話說回來,當時聽到補習班老師說出“清張”兩個字時,都不確定那是不是人名,還反複問了好幾遍的少年,日後居然能贏得冠上此名的文學獎,人生果真難以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