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拉著瑩玉從懸崖上縱身跳進了翠屏河,擺脫了殺手們的追捕,而後躲進一個山洞,點著篝火取暖烤衣服。瑩玉坐在火旁,眼睛不時地瞟著洞口的李元芳。李元芳背對她坐在洞口,木然不動。瑩玉問:“你的衣服都是濕的,不冷啊。”李元芳沒有回答。瑩玉笑了:“一個大男人這麼小心眼,我不就跟你開了個玩笑,扔了根樹枝麼。”李元芳仍然未予理睬。瑩玉道:“好了,我的衣服乾了,你來烤吧。”李元芳冷冷地說:“不勞掛心,我的衣服已經乾了。”瑩玉吃驚地道:“什麼?已經乾了,不可能。”說著,她站起來走到李元芳身旁,伸手去摸李元芳的衣服。突然她雙指一抖,點向李元芳後背。李元芳竟像背後長眼一般,手掌一張,護住了穴道。瑩玉一見此計不成,騰身而起,向洞外躍去。一聲龍吟,“幽蘭”點在她的咽喉,瑩玉趕忙收住腳步。她哼了一聲道:“你的反應還挺快。”李元芳繃著臉道:“對你這種恩將仇報的人,不得不多留個心眼。”瑩玉不屑地道:“你們這種男人真沒意思,就知道欺負弱女子。”說著,她走回洞裡,又坐到了火堆旁。李元芳收起了劍,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瑩玉瞪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哎,聽說你還是個四品鷹揚郎將啊。”李元芳不予置理。瑩玉沒話找話,問道:“這麼年輕,就做這麼大的官,心裡很美吧?”李元芳沒好氣地道:“省點兒力氣吧!”瑩玉道:“我知道,你想帶我回劉家莊,見狄仁傑。”李元芳道:“你還想回劉家莊,彆做夢了!那些殺手已經埋伏在翠屏河的四周,隻要我們一出現就會被亂刀分屍!”瑩玉不信:“你怎麼知道?”李元芳道:“傻瓜都應該能想到!”瑩玉道:“你說誰是傻瓜?”李元芳冷笑一聲:“當然是說那些自作聰明的人。”瑩玉道:“我怎麼自作聰明?”李元芳道:“你在樹林裡如果不扔那根樹枝,就不會暴露自己的藏身所在。那個殺手被我製住,穿上了我的外衣跑出樹林,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逃走。可是你卻偏偏認為出賣了我自己就會安全。怎麼樣,河水的滋味不錯吧?”瑩玉的臉刷地紅了:“不錯,我是想甩開你,我還有事情要辦!”李元芳道:“是嗎?那你就去忙吧!”瑩玉道:“你不跟著我?”李元芳道:“就當我不存在吧。”瑩玉站起身,氣憤地道:“廢話,你在身邊,我怎麼能當你不存在!”李元芳賭氣道:“那就隨便你了!”瑩玉道:“你為什麼要跟著我?”李元芳道:“因為你是犯人。”瑩玉愣住了:“我為什麼是犯人?”李元芳道:“你自己心裡清楚。”瑩玉冷笑一聲:“你知道個屁!”說著,她賭氣地坐在了石頭上。與此同時,劉大一聲驚叫,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滲滿了細細的汗珠。四周一片寂靜,他深深吸了口氣。“篤篤篤”,東山牆內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敲擊聲,劉大一驚,趕忙翻身坐起,快步走到山牆旁。敲擊之聲再起,劉大跑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無人,而後走到山牆旁,抽出一塊灰磚,按動裡麵的機關。隻聽“喀”的一聲輕響,山牆緩緩地打開了,透出了裡麵的一絲燈光。劉大閃身而入。山牆徐徐合上。夜已深,狄仁傑昏昏睡去。一個無底的深淵,狄公飛快地向下墜去,他伸出雙手,拚命地叫喊。轟的一聲,他的身體落進了火山的熔岩中……他大叫一聲,驀地從床上彈起來。原來是個夢。他大口喘著粗氣,驚恐地四下望著。他披衣起床,走進花園散步。寒風吹過,他渾身一抖,涼爽的空氣令他的頭腦清醒了很多。他深深吸了口氣,喃喃地問自己:“劉傳林為什麼要給太子送信?他和李規到底是什麼關係?”忽聽“轟隆”一聲響,狄公隻覺得腳下一陣震顫,不禁一愣。就在此時,曾泰率幾名衙役從他身後飛跑而來,高喊著:“大人!大人!”狄公趕忙迎上去:“怎麼了?”曾泰道:“後園小樓中傳出一陣巨響,不知出了什麼事情,您快去看看吧!”狄公拔腳向後園奔去。後園中站滿了衛士和衙役。狄公和曾泰衝進門來,轟隆聲已經停止,四周又恢複了寂靜。狄公走到小樓前。門虛掩著,狄公伸手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身後的曾泰一揮手,衙役們一擁上前,搶在狄公前麵,打開門衝了進去。狄公緩緩走進樓中。樓裡的情景令眾人目瞪口呆,毛骨悚然:兩片鑲滿利刃的銅網已經合在一起,中間夾著一個人——劉大!此時的劉大已經血肉模糊,瞪著兩隻眼珠子,望著上方,煞是可怕。狄公走過去,仔細看著。曾泰顫聲道:“是、是劉大。”狄公點點頭:“是的。可憐的家夥。”曾泰道:“他不是在自己房中麼,怎、怎麼會在這兒?”狄公抬起頭來:“是呀,他怎麼會來到後園?監視劉大的人呢?”曾泰道:“在他的房間外麵。”狄公道:“馬上叫他們到這兒來!”一名衙役大聲答應著飛跑而去。曾泰四下看了看道:“這、這銅網好生厲害呀!”狄公道:“這是機關。”曾泰一愣:“什麼叫機關?”狄公道:“是一種由機簧和消息控製的殺人埋伏,事先沒有任何征兆,一旦觸動機關,殺機便立刻來到。元芳恐怕就是中了這裡的埋伏。”曾泰大驚:“那,李將軍不會……”他看了一眼劉大的屍體,聲音有些顫抖了。狄公沒有說話,目光四下裡搜索著。腳步聲響,衙役帶著幾名監視劉大房間的衛士快步走了進來。狄公問道:“劉大出門了嗎?”一名衛士搖搖頭:“自從進屋後,連燈都沒點,一點動靜也沒有。”狄公的臉沉了下來:“你敢保證嗎?”衛士道:“卑職幾人連眼都不敢眨一下,絕對敢保證!”狄公點點頭:“走,到劉大的房中看看。”狄公、曾泰率人推門走進劉大的房間。狄公的一雙鷹眼把房間掃了一遍,目光最後落在了東山牆上。狄公快步走過去,牆上的一塊灰磚凸出了一點兒。狄公伸出手,抓住灰磚向外一抽,磚塊從牆內拔了出來,露出了裡麵的按鈕。狄公輕輕一按,“喀”的一聲輕響,牆壁打開了。曾泰和衙役們發出一聲驚叫。狄公閃身走了進去。通道非常狹窄,兩旁點著長明燈。狄公快步向前走著,曾泰率衙役緊隨其後。眾人連拐了幾個彎兒,眼前豁然開朗。牆壁上出現了一個暗室,裡麵放著一張床;暗室左邊有一個小門。狄公走過去,打開門,裡麵是各種機關的控製掣,用鬆木製成。狄公上前仔細地看著。曾泰問道:“大人,這是什麼?”狄公道:“是控製機關的消息掣。”說著,他伸手扳動了一個木柄,外麵傳來“吱呀呀”一陣響,狄公和曾泰趕忙衝了出來。隻見暗室的南牆徐徐打開,狄公和曾泰對視一眼,走了出去。眾人驚呆了,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後園的小樓中。狄公輕輕舒了口氣:“明白了。這裡的機關是由劉大及其手下一手控製的,所以,他的房間才會直通到小樓。一旦有人闖入,他立刻啟動機關,陷闖入者於死地。”曾泰道:“我說前天咱們到小樓搜查,怎麼沒有碰到機關,原來是有人控製的。可是大人,有兩個問題:第一,劉大跑到這裡來乾什麼?第二,既然機關都是由他控製,他又怎麼會死在自己控製的機關之下?”狄公一拍他的肩膀:“問得好。看來,你有長進了!”曾泰得意地笑了:“跟大人這麼多天,怎麼也得學兩手啊。”狄公讚賞地點點頭,四下裡觀察著。忽然他雙手一拍:“這小樓裡還有門道!”他轉身對一名衙役道:“你到消息室去,把所有的消息扳掣全部打開!”衙役答應著向消息室跑去。不一會兒,隻聽“喀嚓”一聲巨響,兩片銅網慢慢分開,劉大的屍體摔在了地上。接著又是一聲巨響,從房頂上傳來,眾人一驚抬起頭,隻見房梁上豎起了一片白花花的利刃。狄公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厲害!”話音未落,小樓西側又傳來“轟隆”一聲,地麵裂開了一個大窟窿。狄公一揮手,眾人快步走過去,隻見地麵上的翻板向下打開,露出了漆黑的洞穴,這正是李元芳落下的地方。狄公衝身後的衙役招了招手道:“拿燈籠來!”衙役趕忙遞過燈籠,狄公向下照著,下麵很深,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清。狄公回過頭看了看方向,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曾泰問:“大人,您看出什麼了?”狄公道:“元芳沒有死。”曾泰道:“哦,您怎麼知道?”狄公道:“從我們發現銅環的位置來判斷,李元芳定是在身體落入洞中之時,將銅環擲出的;銅環滾落後,才會倒在西牆根下。而且,如果他被銅網擊中,那麼,他拋出的那枚銅環之上一定會沾有血跡。”曾泰點點頭。狄公一邊演示,一邊說道:“李元芳躲過了銅網的攻擊,身體落在了這個位置。劉大從房梁上突施殺手,卻反被李元芳刺傷。就在此時,腳下的翻板打開了,元芳在毫無防備之下落入洞中,在翻板關閉前,擲出了那枚銅環。”曾泰眨巴著眼,佩服得五體投地:“精確!這也能夠解釋劉大身上的傷口。”狄公點點頭:“看來,文章就在這個洞穴裡。”曾泰問:“哦,何以見得?”狄公道:“搬梯子來,我們下去看看!”翠屏河畔的山洞中,第一縷朝陽照射進來,照在瑩玉的臉上。她徐徐睜開眼睛。洞口,李元芳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瑩玉悄悄爬起身來,躡手躡腳地走到李元芳身後站住,李元芳沒有任何反應。瑩玉輕輕抬起腳想從他身邊繞出山洞。李元芳咳嗽一聲。瑩玉一驚,悻悻地走回洞裡。李元芳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氣,舒展了一下身姿。瑩玉看了他一眼道:“李大將軍,您是不是給咱指條明路,怎麼才能逃出翠屏山?”李元芳問:“想逃出去?”瑩玉道:“那當然了!”李元芳道:“你手裡有刀,自己抹脖子吧。”瑩玉愣住了:“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李元芳道:“你說話能不能動動腦子,此時此刻,他們肯定埋伏在河岸周圍,想逃走隻有死路一條,那還不如自殺痛快!”瑩玉道:“好了好了,彆再鬥嘴了,我服了還不行。你說該怎麼辦吧?”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沉吟良久,搖了搖頭:“事到如今,我也沒有辦法。”瑩玉心急如焚:“我求求你,想想辦法吧,我真的有急事!”李元芳道:“什麼急事?”瑩玉緊咬著嘴唇,一字一頓道:“你能幫我嗎?”李元芳道:“那要看是什麼事情。跟你這樣的人相處,凡事要多長個心眼。”瑩玉的淚水在眼圈中打轉:“我這樣的人怎麼了?”李元芳道:“怎麼了?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你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潛入劉家莊,用詭計誘使劉員外殺害親生兒子,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提防嗎?”瑩玉大聲道:“你和狄仁傑一樣,就會憑自己的錯誤判斷品評彆人!”李元芳一聲冷笑:“哦,那我倒想聽聽你對自己的正確判斷!”瑩玉道:“我、我……”李元芳道:“怎麼,說不出來?是根本就沒什麼可說吧!”瑩玉大聲道:“我到劉家莊是替太子殿下辦事,我問心無愧!”李元芳當即一愣:“你說什麼?”瑩玉一咬牙:“看在你還算是個好人的分上,我就告訴你吧。我的真名叫小紅,是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婢……”李元芳徹底驚呆了:“原來是這樣!”瑩玉道:“當然。”李元芳霍然站起身:“一定要把這個情況儘快告訴狄大人,否則,就來不及了!”瑩玉躊躇道:“狄大人能幫這個忙嗎?”李元芳道:“你還不了解狄大人,為了太子的事情,他連命都能豁出去。”瑩玉用懷疑的眼光望著元芳:“真的?”李元芳道:“當然是真的!看來,我們是誤會你了。”瑩玉笑道:“這也不能怪你們。其實,我還是挺佩服狄大人的,竟能破了我的蜜蜂計,真是不得了呀!”李元芳道:“我們要儘快離開這裡!”瑩玉道:“你不是說殺手埋伏在四周,走不了嗎?”李元芳微笑道:“那也要想想辦法。”與此同時,狄公率眾人走在小樓下的洞穴裡,轉眼來到一個圓形石室。石室中橫七豎八地倒躺著十多具屍體,地上散落著上百枚鐵蒺藜,石室正中有一排方形石坑。狄公一揮手,眾人立即收住腳步。他仔細地觀察著。曾泰問道:“大人,怎麼了?”狄公關照大家:“這裡有機關,大家小心些。踩著中央的小石坑走,千萬不要走到兩旁去!”說著,他自己踏著石坑快步走出石室,曾泰等人趕忙跟上。翠屏山中小院裡站滿了欽差衛隊和衙役捕快。兩名衛士搖動轤轆,一個巨大的竹筐升到井口,狄公和曾泰坐在裡麵。衛士們趕忙上前,扶住竹筐將狄公和曾泰攙了出來。二人快步走到院中,觀察著這個院落。院子非常寬敞,四周是一圈石頭壘成的房子。狄公道:“看來,這就是他們的老巢了。”曾泰點了點頭。狄公命令:“立刻搜索!”眾人一聲答應,向石頭房中奔去。狄公道:“現在明白了嗎,劉大為何要到小樓中去?”曾泰搖搖頭,他依然沒有弄明白。狄公道:“據我的推斷是這樣的:當他們得知劉大落入我們的手中,就起了殺人滅口之心。可是莊中戒備森嚴,無法下手,而且,劉大武功很高,想殺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於是,他的上司派了個黑衣殺手坐著竹筐,下到井裡,通過我們剛才經過的重重機關和暗道,來到莊園裡劉大的房間底下,打開翻板從洞穴中躥上來,再打開小樓暗室,在東山牆敲擊幾下。劉大聞得信號,便抽開牆上灰磚,打開暗牆,閃身進入秘道。那人通知劉大,上邊命令他趕快從秘道逃出劉家莊。劉大站在翻板旁,那人啟動機關。兩片銅網迅速合龍,劉大發現情況不妙,在萬般無奈之下,縱身躍上房梁,‘倉啷’一聲,房梁上的立刀被激發了,劉大的雙腳被洞穿,慘叫著跌到了銅網中。就這樣,一條走狗的性命結束了。”曾泰道:“大人,他們為了殺死一個劉大而暴露了莊中所有的機關消息,也暴露了老營的所在,值得嗎?”狄公道:“如果劉大的嘴被我們撬開,暴露的就不光是機關和老營,而是整個計劃,你說值得不值得?”曾泰歎服道:“有道理。”狄公道:“我們遇到了一個非常厲害的對手,我們的每一步,他們似乎都事先知道,因此,他們提前作出部署。”曾泰道:“您說的這個對手是誰?劉查禮?”狄公搖頭:“不,他在這出戲裡隻是個小角色,很小的角色。我們的對手是一個狡詐異常的高手,他令我感到困惑,感到不知所措。難道,他真的沒有破綻……”狄公停頓了一下,接著道:“我不相信!凡是假的總有破綻,隻是我們還沒有找到。”話音剛落,一名衛士飛跑而來:“大人,在屋裡發現了幾樣東西,您來看看!”狄公和曾泰快步向石頭房子走去。桌上扔著一件紫袍和一張人皮麵具,四周散亂地放著幾隻箱子。狄公走到桌旁,伸手拿起那張人皮麵具。那麵具是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狄公靜靜地看著,輕聲道:“他為什麼要留下這個?”翠屏河岸邊,兩根大木頭漂浮在岸邊。李元芳將手中的蘆葦遞給瑩玉:“抓住木頭的下端,用葦管呼吸,千萬不要露出頭來!運氣好的話,中午之前就能漂出翠屏山。”瑩玉點點頭。翠屏河激流奔躍,水聲潺潺;河岸兩側是一人多高的蘆葦蕩,風吹來,蘆葦不停地搖擺,發出一陣陣沙沙聲。在蘆葦搖擺的瞬間,露出了藏身其中的殺手,他們靜靜地盯著河麵,一動不動。遠遠的河麵上出現了兩個小黑點兒。蘆葦蕩中的殺手頭目輕聲道:“來了。準備!”殺手們慢慢拔出鋼刀。河麵上的黑點越來越近,轉眼間在水流的帶動下奔到近前——是兩根粗大的圓木,蘆葦蕩中的殺手鬆了口氣。圓木迅速順水漂流而下,水麵上,兩根葦管不停地冒著氣泡。當第一根圓木漂過了殺手們的眼前時,殺手頭目突然眼睛一亮,猛地從蘆葦中騰身而起,大喝一聲:“截住那根圓木!”霎時間,幾把撓鉤伸出,搭住第二根圓木,把它拉到岸旁。頭目轉動著圓木仔細看,下麵沒有人。不遠處的蘆葦蕩旁,葦管伸出水麵,冒著氣泡。河水已奔出了翠屏山,水麵開闊,水勢也漸漸緩和下來。兩根圓木順水漂流而下;水麵上忽然噴起一片水花,一個人從圓木下鑽了出來,大口喘著粗氣,正是瑩玉。她伸手拔去嘴上的葦管,回過頭來。遠處,另外一根圓木正緩緩地漂過來,沒有李元芳的影子,瑩玉一驚,輕輕喊道:“李將軍。李將軍。”沒有回答。圓木漂到近前,瑩玉猛撲過去,轉動圓木。下麵沒有人,李元芳不見了。瑩玉嚇傻了。遠處,一個黑衣人沿著河岸飛奔而來。蘆葦蕩中的頭目站起身來道:“是自己人!”黑衣人奔到頭目跟前,大聲道:“上麵有令,所有的人立刻撤回!”頭目一愣:“那李元芳呢?”黑衣人道:“不要管他了。計劃有變。”頭目點點頭,衝眾人一揮手,殺手們迅速撤出蘆葦蕩。“嘩”的一聲,一個人從蘆葦蕩旁的水中冒了出來,正是李元芳。他喘著粗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向遠處望去。殺手們的身影越來越遠。李元芳沉吟片刻,飛身跳上岸來,尾隨一眾殺手而去。劉家莊正堂,門“砰”的一聲被撞開,狄春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狄公猛吃一驚,抬起頭來,隻見狄春滿麵泥水,氣喘籲籲地說道:“太、太子失蹤!”狄公站起身來,驚叫道:“什麼?!”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緩緩地踱著步,喃喃地道:“他們怎麼會知道太子來到湖州?”突然他站住,眼睛亮了起來:“是他!”門“吱呀”一聲打開,曾泰走進來:“大人,您找我?”狄公點了點頭:“沒什麼事,想找你隨便聊聊。坐吧。”曾泰坐在了椅子上。狄公顯得很隨便:“你是哪一年的進士?”曾泰道:“神龍元年,殿試第一名。”狄公驚訝道:“哦,狀元。”曾泰歎了口氣:“狀元有什麼用。隻因朝中無人,做了近十年縣令,說來慚愧呀。”狄公點點頭:“是呀,這也難怪。所以,你就投靠了梅花內衛。”曾泰嚇了一跳,站起身來:“什、什麼?”狄公冷笑一聲:“不是嗎?你就是內衛!”說著,狄公一步上前,一把撩開曾泰的左邊衣袖,手臂上赫然刺著一朵梅花!曾泰驚得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彆那麼緊張,坐吧。”曾泰渾身顫抖,臉色鐵青,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狄公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對手總是預先知道我們的行動。比如說,昨晚,我夜審劉大;淩晨的時候,劉大就被害身亡。也是昨晚,太子來到湖州,深夜返回,便失蹤在官道上。對手怎麼會這麼快就得到消息,采取行動?而這些都是最高機密,連我的貼身衛士都不知道。知情人隻有兩個,你和狄春。”曾泰的嘴唇不停地顫抖:“大、大人,卑職……”狄公擺了擺手:“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並不是實務內衛,是他們發展的外圍,對吧?”曾泰戰戰兢兢地點點頭。狄公道:“昨天夜裡,你把太子來到湖州和我夜審劉大的信息傳給你的上封,而後得到上麵的指令除掉劉大。可,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怎麼是劉大的對手?於是你得到了許可,利用秘道中的機關殺死劉大!”曾泰哭喪著臉,顫聲著承認:“是的。”狄公道:“因此,那個扳動機關,置劉大於死地的人並不是從秘道中進來的,那個人就是你!”接著,狄公將當時發生的場麵大致勾勒了一番——夜,東山牆響起了敲擊聲,劉大走過去,抽開牆上灰磚,打開暗牆,閃身走了進去。曾泰站在秘道中,劉大猛吃一驚。曾泰撩開左衣袖,露出了左臂上的梅花。劉大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想不到,太爺也是我們的人!”曾泰道:“沒時間多說了。上麵有令,讓你通過後園小樓下的秘道逃出劉家莊。我幫你開啟機關,然後再關閉。”劉大道:“太好了。狄仁傑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我竟然會不翼而飛。”二人沿著秘道向小樓走去。暗室打開了,劉大對曾泰道:“左邊第三個就是翻板的消息,向後一扳就可以了。”說著,他走到翻板旁等待。曾泰點頭,快步走進消息室,扳動第一個機關。一聲巨響,兩片銅網迅速合龍來,劉大大驚失色,衝暗室裡喊道:“錯了!趕快停下!”但暗室“喀嚓”一聲關閉了。萬般無奈之下,劉大縱身而起,躍上房梁。“倉啷”一聲,房梁上的立刀被激發了,劉大的雙腳被洞穿,慘叫著跌到了銅網中。狄公問:“我的推斷對嗎?”曾泰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流出來,他輕聲抽泣著。狄公歎了一聲,非常惋惜地說:“一個堂堂狀元,竟會淪落為一條走狗!曾泰呀,曾泰,你讓我說什麼好呢!”曾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卑職自從左臂上印上了這朵梅花,心中便時時感到羞恥。但已上賊船,無可奈何!他們答應我,事成後調我到大州充任司馬……大人,卑職陷害太子,愧對大唐,羞見朝中列公,更是辜負了大人的教誨!事到如今,卑職彆無他求,隻求速死!”狄公歎了口氣,扶起他來:“我無權將你處死,你執行的是內衛條例。我雖身為宰相,卻無權過問內衛之事。可現在你出賣太子,令他落入內衛之手,你知道嗎,這就相當於毀掉了大唐的天下呀!一旦皇上得知,廢黜太子,就可能立武三思為嗣。到那個時候,李姓複唐無望,你就成了大唐朝最大的罪人!”曾泰痛心疾首:“卑職該死!一念之差,鑄成大錯!”狄公長歎一聲,搖了搖頭:“曾泰,有句話,我想問問你。”曾泰抬起一雙淚眼。狄公道:“你真的想做一輩子內衛?”曾泰搖搖頭:“卑職是欲罷不能啊!”他的嘴唇顫抖著,哭得很傷心。狄公點點頭:“我明白你的苦衷。來,坐下,慢慢說。”曾泰點點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在椅子上坐下。狄公道:“而今,皇上已年逾古稀,你想到沒有,一旦她老人家禦龍賓天,你們這些梅花內衛該怎麼辦?”曾泰抬起頭來,惶惶不知所措。狄公道:“我現就可以告訴你,朝中大臣對你們這些人深惡痛絕,恨不得食肉寢皮,一旦你們失去了皇帝的蔭庇,下場就是粉身碎骨!”曾泰渾身顫抖。狄公道:“我明白,你加入內衛並不是真心的,是為了在仕途上能更上一層樓。可曾泰,你走錯了路啊!”曾泰點頭:“大人,請您給卑職指一條明路。就是叫卑職以死恕罪,卑職也絕無怨言!”狄公點點頭道:“你的上封是誰?”曾泰搖搖頭:“我是一年半以前才遷到湖州任縣令的,任務是配合實務內衛監控湖州,一旦有需要,會有人向我傳達指令。因此,我並沒有接觸到核心機密。”狄公點頭:“這點我想到了。”曾泰道:“大人,今天中午,我接到消息,他們已經撤出翠屏山,回到湖州縣城中。”狄公雙眉一揚:“哦?”狄公徐徐踱著:“一定要救出太子。否則,我們會成為千古罪人!”曾泰一咬牙:“大人,您說吧,我該做什麼!”狄公站定:“從現在起,你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照常與他們聯係。你的任務就是,摸清他們在湖州城中的落腳點。”曾泰點頭:“大人放心,我一定竭儘全力!”門外響起急促的敲擊聲,狄公喊了聲“進來!”。狄春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人。狄公一愣。狄春閃開身道:“老爺,您看看這是誰?”後麵的人伸手摘下帽子——瑩玉!狄公愕然,脫口喊道:“是你!”瑩玉馬上將李元芳安然無恙的消息告訴狄公,狄公張大了嘴:“什麼,他還活著?這是真的?”瑩玉點點頭:“千真萬確!”狄公狠狠一拍桌子:“太好了!瑩玉,你做得好啊!真不枉了太子對你的一番信任!”瑩玉笑道:“我叫小紅。”狄公也笑了,轉過頭對曾泰道:“曾泰,我們馬上行動,天黑之前,趕回湖州縣城!”湖州城門前人流湧動,叫賣之聲不絕於耳,縣城雖小,卻是熱鬨非凡。一名行腳裝束的男子,輕輕推起頭上的鬥笠,正是李元芳。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前麵的幾個人。隻見那幾人耳語幾句,分散開來。李元芳略一沉吟,跟住了兩個人,向城西而去。前麵兩人走得很快,還不時地回頭觀望。李元芳藏在一堵矮牆後,探出頭來望著二人。隻見兩個人一抹腳,拐進了一個胡同。李元芳飛步跟上,向胡同裡瞥了一眼。那巷子很深,隻有一個朱漆大門,像是個大戶人家。李元芳快步走過來。街上燈火闌珊,人來人往。那家朱漆大戶的院子裡,站著巡哨的黑衣人,正房中亮著燈。房頂上一條黑影掠過,迅速來到正房頂上,此人正是李元芳。他輕輕揭開兩片房瓦,向下望去——房子正中坐著一個女人,身旁站著衛士和仆傭,一個身穿紫袍的男人跪在地上說著什麼。那女人偶一轉臉,李元芳驚得險些喊出聲來。此人不是彆人,正是武周皇帝武則天!隻聽那紫袍男人道:“陛下,一切都查清了。太子李顯與越王逆子李規、舊部劉查禮、吳孝傑等人一直暗中來往,策劃謀逆之事。”武則天道:“確實嗎?”紫袍人答道:“千真萬確。今夜子時,他們要在縣城中的禦碑巷會麵。請陛下統率羽林衛禦駕親往,抓捕逆賊。”武則天狠狠一拍椅子站起來:“這個逆子!我怎能容他!”紫袍人道:“還有,狄仁傑似乎也牽涉到逆案當中。”武則天一愣:“哦?”紫袍人道:“太子來到湖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劉家莊去見狄仁傑。”武則天愕然,良久,她搖了搖頭:“不會的。狄懷英誌慮忠純,對朕忠心耿耿,絕不會參與謀逆。也許……”她深深吸了口氣:“此事以後再說。”紫袍人道:“是。那我先去準備一下。”武則天點點頭。李元芳聽罷這一席話,冷汗順著額頭涔涔而下。他略一沉吟,將瓦片蓋好,縱身而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此時,狄公在驛館的房間裡不停地踱著,顯得焦慮不安,他輕聲道:“曾泰怎麼還不回來?”瑩玉道:“大人,太子該不會出什麼危險吧?”狄公停住腳步:“我想現在應該還不至於。瑩玉,你要做好準備,一旦我救出太子,你們馬上返回京城!”瑩玉點了點頭。門外腳步聲響起,曾泰快步走進來,低聲道:“大人,我剛剛和他們取得聯係,今夜將在湖州城中的禦碑巷落腳。上封的指令是,不管今晚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來!”狄公雙掌一擊:“好!立刻集合衛隊,包圍禦碑巷!”時間已是深夜,禦碑巷一片漆黑,風輕輕掀起了地上的落葉,飄灑在空中。朱漆大戶院子的正房上點著燈,太子李顯坐在桌旁,他的臉色慘白,雙手不停地顫抖。身旁的紫袍人伸手動了動臉上的麵具,冷冷地道:“該說的話,都記住了吧?”太子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紫袍人道:“好,隻要你肯合作,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皇上什麼也不會知道。”太子咽了口唾沫。紫袍人繼續道:“但是,如果你說錯了話,那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麵。明白嗎?”太子道:“明白。”紫袍人點了點頭。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紫袍人道:“來了。”門打開了,幾個黑衣人帶著李規走進來。李規一見太子,激動地喊道:“殿下!”太子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李規,你受委屈了。”淚水滾過李規的麵頰:“殿下,是我太任性了。沒想到,劉查禮竟會出賣我!”太子長歎一聲,點點頭。李規抬起頭對紫袍人道:“你真的把太子請來了。”紫袍人道:“我說過的話,就一定算數。希望你也能夠惜言如金。”李規點點頭:“我會的。”紫袍人道:“這就好。”太子對紫袍人道:“你們到門外伺候吧。”紫袍人說了聲“是”,衝屋內的黑衣人一擺手,眾人快步走出去,帶上了房門。太子緩緩坐在椅子上道:“那本《藍衫記》現在何處?”李規道:“我把書交給了劉查禮的兒子劉傳林了。”太子一愣:“劉傳林?”李規笑道:“殿下,劉傳林和劉查禮不同,他是個非常正直的人。我到湖州後,與這位劉公子交情甚好。有一天,他深夜來見我,讓我趕快逃走,說是內衛來到劉家莊,要抓我。我見勢不妙,便將書交給劉傳林,藏在他房間桌底的第六塊灰磚之下……”太子的嘴唇顫抖著,淚水充盈眼眶。李規一怔:“殿下,您怎麼了?”太子道:“李規,彆怪我。”李規愣住了,他不明就裡。忽然紫袍人破門而入,得意地笑道:“李規,你終於還是說出了書的下落!”李規看看紫袍人,又看看太子,一時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太子道:“我落入了他們的手裡,是、是他逼我這麼做的!”李規一聲驚叫,登時癱倒在地。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呐喊,太子吃了一驚向外看去。紫袍人微笑道:“來了。”說著,他“撲”的一聲吹滅了風燈,屋中登時一片漆黑。欽差衛隊在狄公和曾泰的率領下衝進院中,衛士們如下山猛虎,頃刻間,十幾名守衛的黑衣人便身首異處。狄公高聲喊著:“衝進房中,救出太子!”衛士們高舉火把,踹開房門,一擁而入。狄公和曾泰也快步衝了進去。屋內,太子坐在桌前,簌簌發抖,李規站在他身旁,二人驚恐地望著門外。狄公大叫一聲:“殿下!”太子猛地站起身來,喊道:閣老!你可來了!說著撲了過來,狄公趕忙伸手攙住了他:“殿下,您還好吧。”太子連連點頭:“我沒事。哦,忘了給你介紹,這位就是越王的次子,李規。”狄公趕忙躬身道:“殿下。”李規長長地舒了口氣道:“大人來的可真是時候!”忽然,一旁的曾泰道:“大人,不對呀!”狄公一愣:“怎麼了?”曾泰道:“您看,這屋裡的人,怎麼都死了?是誰殺的?”狄公猛吃一驚,舉目四顧,果然屋裡躺著幾具黑衣人的屍體。紫袍人靜靜地躺在角落裡,頭上戴著一個似笑非笑的麵具。這個麵具與狄公在翠屏山小院中發現的那個一模一樣。狄公問太子:“殿下,劫持您的人,是這個紫袍人嗎?”太子點頭:“就是他!”狄公問道:“這屋裡的人是誰殺的?”太子茫然地搖了搖頭:“外麵一亂,屋裡的燈就滅了。我隻聽得幾聲慘叫,而後就沒有了聲音。再之後,您就帶人衝進來了。”狄公慢慢走到紫袍人身旁,一伸手,摘下了他的麵具,曾泰驚叫道:“劉查禮!”劉查禮的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雙目圓睜。狄公看了看對麵的牆壁,又看了看地上,再檢查了一下他胸前的刀口,抬起頭道:“他是死在彆處的。”曾泰愕然:“什麼?”狄公道:“傷口的血跡已經凝固,地上也沒有鮮血。太子殿下,您真的看清了,劫持你的人是他?”太子道:“他一直戴著麵具,我從沒見過他的真麵目。”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這時,李規快步走過來,看了看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狄公道:“什麼不可能?”李規道:“劉查禮前天夜裡就死了!”狄公問道:“你怎麼知道?”李規道:“我親眼看見他倒在血泊中,胸前插著一柄鋼刀。”狄公一頭霧水。忽然他驚叫一聲:“不好!我們中計了!曾泰,馬上保護太子殿下離開!”話音未落,院外傳來一陣呐喊。狄公猛吃一驚,回頭看去。一名衛士飛奔進來報告:“大人,皇上駕到!”屋中所有的人都傻了。狄公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衛士道:“羽林衛將小院團團包圍,皇帝就在院外!”狄公的嘴唇顫抖著道:“皇上,怎、怎麼會在這裡?”院外傳來一陣呼叫:“院內的逆黨聽著,聖上在此,儘速出來投降!否則,羽林衛攻進院中,玉石俱焚!”太子一聲驚叫,跌坐在椅子裡,渾身顫抖著道:“完、完了!全完了!”狄公跌足歎道:“真是一條毒計啊!殿下,我們上當了!”曾泰急道:“大人,現在怎麼辦?”狄公咽了口唾沫:“如果讓皇帝看到李規與太子在一起,那太子殿下就百口莫辯了。”李規大聲道:“狄大人,您不用說了,禍是因我而起,我一人承擔,一定要保住太子殿下!”狄公眼含熱淚,點了點頭:“我答應你,一定竭儘全力!”李規俯身拾起一柄鋼刀。太子驚呼:“李規,你要乾什麼?”李規仰頭大笑,視死如歸:“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太子殿下,我去了!”說罷,橫刀自刎。太子失聲痛哭。狄公雙膝跪倒高聲道:“送李規殿下!”屋中眾人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