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李元芳正處身在一座農家院落中,圍著院子的石頭房子裡,隱隱透出燈火。李元芳一貓腰,躥到正中的一間房外,用舌尖舔破窗紙,向裡麵望去。房中,一個人背向窗戶而坐,一隻手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手腕處文著一朵梅花刺青。坐在他對麵的是劉查禮,他的一條胳膊吊掛在胸前。他慚愧地道:“本想殺了他,沒想到這個李元芳竟然如此了得……”那人擺了擺手:“好了,這件事不要再說了。李元芳已經是甕中之鱉,不足為慮。現在最要緊的是狄仁傑。劉大的消息還沒送來?”劉查禮道:“是呀,可能是狄仁傑看得太緊吧。”那人點點頭冷笑一聲:“哼,姓狄的離答案越來越近,可他沒有意識到,他自己離危險也越來越近!劉公,李規手中的那一本書怎麼樣了?”劉查禮歎了口氣:“這個李規真是冥頑不靈,一年多來我用儘了方法,可他就是不開口。”那人哼了一聲道:“跟他爹一樣!現在不能再來硬的,要想個辦法。”窗外,李元芳沉吟了片刻,朝另一間房子奔去,來到窗下,透過窗欞間的縫隙向裡麵望去。他登時愣住了!房內,瑩玉渾身五花大綁,坐在牆角,神情委頓,麵容憔悴。門前坐著一個負責看守的黑衣人。黑衣人目不轉睛地望著瑩玉,一雙眼睛色迷迷地上下打量著她。瑩玉厭惡地扭過頭去,黑衣人嬉皮笑臉地說道:“怎麼,害羞了?”瑩玉沒有理他。黑衣人站起身,插上房門,向瑩玉走來。瑩玉吃了一驚:“你要乾什麼?”黑衣人淫笑道:“跟你玩玩兒。”說著,手輕輕地撫摸著瑩玉的臉,嘴慢慢湊了過去。瑩玉使勁躲避:“你、你滾開!”黑衣人突然一把抱住了瑩玉。就在這時,門前傳來“喀”的一聲輕響,黑衣人並沒有在意,還在糾纏瑩玉。一條人影落在他的身上。黑衣人一驚,立刻住手,轉過身來。李元芳站在他身後。黑衣人猛吃一驚:“你是誰?”話音未落,一柄短劍向李元芳的咽喉刺來。李元芳的劍一揮,一道烏光閃過,黑衣人的頭顱飛了出去,鮮血四濺。瑩玉發出一聲驚叫。李元芳收起了劍微笑道:“還認識我嗎?”這時,瑩玉才認出了李元芳,她萬分驚奇,低聲喊道:“是你!”李元芳點點頭。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聲高喊:“不好!快來人,值夜的弟兄被殺了!”劉家莊門前,靜夜中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十幾匹馬飛奔而來。守門衛士一聲大喝:“什麼人?”“是我,狄春!”話到馬到,狄春飛身下馬,身後的騎士們紛紛將馬勒住。衛士鬆了口氣:“是狄春呀。”狄春問:“大人在嗎?”衛士道:“現在正堂。”狄春衝馬上的騎士們一揮手,眾人跳下馬來,為首穿套頭鬥篷的人快步向莊裡走去。守門衛士一愣,趕忙伸手攔住他。隻聽身後一聲低喝道:“放肆!”衛士吃了一驚。狄春趕忙過來,在衛士耳旁低語了幾句,衛士狐疑地望著黑鬥篷,點了點頭。狄公坐在書案後出神,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曾泰輕輕地走了進來,低聲道:“大人。”狄公沒有動。曾泰又喊道:“大人。”狄公渾身一抖,回過頭:“啊,是你呀。坐吧。”曾泰坐下來,看了看狄公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怎麼了?”狄公抹了把臉:“啊,沒什麼,想起了一些往事。”曾泰擔心地道:“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狄公長歎一聲:“真想不到,在這裡居然又見到了那朵梅花!”曾泰問:“什麼梅花?”狄公擺了擺手:“不提它了。劉大呢?”曾泰道:“已押在西跨院,由欽差衛隊看守。”狄公點點頭:“明日一早提審,很多事情還要著落在他的身上。”曾泰點點頭。忽然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狄春推開守門的衛士,闖了進來,喊道:“老爺!”狄公一愣:“狄春,你怎麼來了?”狄春快步走到狄公麵前,附耳低語了幾句。狄公猛吃一驚:“你說什麼?”狄春道:“就在門外!”轉眼間,一個身穿黑色套頭鬥篷的人已經站在麵前。“啪”的一聲,風帽揭開,露出了一張略帶病容的年輕的臉。狄公的臉色登時變了,對身旁的曾泰道:“你馬上到門外去,任何人都不許進來!”曾泰點點頭,快步走出門去,回手關上了房門。黑鬥篷緩緩走過來。狄公雙膝跪倒,叩下頭去:“臣狄仁傑叩見太子殿下!”那來人正是太子李顯。他上前兩步,伸手攙起狄公:“閣老請起。”狄公站起身來,驚訝不已:“殿下,您怎麼跑到湖州來了?萬一讓武三思等人得知,那可就大禍臨頭了!”太子長歎一聲:“一言難儘啊!形格勢禁,我不得不來呀。”狄公四下看了看道:“咱們到裡麵說話吧。”太子點了點頭,跟著狄公走進裡屋。狄公道:“殿下,您為什麼要冒險來到湖州?”太子歎了口氣:“一言難儘啊!閣老還記得十年前那場內亂嗎?”狄公道:“殿下說的是越王之亂?”太子點點頭:“是的。閣老還記得越王的結局嗎?”狄公點頭:“當然記得!城破之時,越王服毒自儘,他的小兒子李規和女婿裴守德自縊身亡。”太子歎了口氣:“李規並沒有死!”狄公驚得目瞪口呆:“什麼?!”太子點了點頭:“李規手下的一名幕僚與他形容相仿,自願替主赴死,這樣,李規便趁亂潛出城去,流落江湖。兩年前,他化裝成道士闖進太子宮……”太子向狄公講述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白天,太子宮內。衛士們押著化裝成道士的李規走進殿內。太子和近身侍衛正急匆匆地從內殿走出,一名衛士上前稟道:“殿下,此人裝瘋賣傻在太子宮門前大呼宮內有鬼,手持桃木劍硬闖宮門,被卑職等拿下。”太子道:“哦?有這等事。”他走過來,對那人道:“抬起頭來。”那人抬起頭,太子一驚:“你、你怎麼如此麵熟?”那人笑道:“太子可還記得江南之事嗎?”太子渾身一顫:“你是……”那人道:“李規。”太子倒抽了一口涼氣,脫口喊道:“是你!”此話一出口,他立刻察覺不妥,趕忙對衛士們道:“啊,這個出家人是我的舊友,你們去吧。”衛士們趕忙放開李規,退到殿外。太子一把抓住李規,驚異地道:“你、你沒死?”李規點點頭:“罪臣之所以冒死前來,就是有事要回稟殿下。”太子對近身衛士道:“守住宮門,任何人也不許進來!”狄公聽完這個故事,問道:“李規說了些什麼?”太子道:“他說,越王李貞在起兵之前,曾臨水自鑒,奇怪的是水中的倒影竟然沒有頭顱。當時越王非常恐懼,自知倉促起兵,定然敗事,於是,便留下了一筆巨額財寶和甲仗物資,藏於湖州的翠屏山中。”狄公一驚:“翠屏山,就是劉家莊後的這個翠屏山?”太子點點頭:“是的。”狄公倒抽了一口冷氣,話說到這裡,他已經明白了幾分。太子道:“越王將‘藏寶圖’一分為三,分彆藏在了三本《藍衫記》中……”他向狄公詳細描述了這段舊事——白天,越王府,三本《藍衫記》擺在桌上,李規、吳孝傑和劉查禮三人站在桌前。越王長歎一聲:“你們三個是我最信任的,所以這副重擔要由你們挑起來。跪下!”三人跪倒在地。越王道:“你們共同發誓,絕不背叛大唐天下,絕不助紂為虐,同心輔佐太子複位!”三人跟著越王念完誓詞,最後同聲道:“若違此誓,人神共棄!”越王點了點頭道:“這三本《藍衫記》中,藏著一幅‘藏寶圖’。我之所以將它一分為三,是要令你們各有製約。這筆財寶、物資隻能供太子起事,恢複李唐天下之用,絕不能用作他圖。因此,隻有你們三人並到,三本書同時打開,‘藏寶圖’才能現身。我希望,這一刻,就是太子起事之時。”李規道:“父親請放心!”吳孝傑和劉查禮同聲道:“卑職等寧死也要保全此圖!”越王點點頭:“我死後,你們三人要立即分散。查禮率人在翠屏山附近建造一座村落,守護這筆財寶,為今後起事留下一個根基。孝傑和李規潛入京城,伺機到太子身邊,一定要說服太子,起事複唐。到時候,你們三書並到,取出‘藏寶圖’,複我李唐神器!”三人熱淚盈眶,高聲發誓:“以血複唐,絕不苟且偷生!”狄公聽罷,緩緩點了點頭:“於是劉查禮便奉越王旨意來到了湖州,建起了這座劉家莊;而吳孝傑則進入了太子殿下的崇文館,做了掌院學士。”太子點點頭:“是的。李規冒死到京城見我,就是要說服我起兵複唐。可是閣老,你知道,我雖然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可她從沒相信過我,她一直認為我的身上流著太宗皇帝的血液。現在除了我和李旦,李姓皇子已被她誅殺殆儘,我怎麼敢輕舉妄動!”狄公長歎一聲,點了點頭:“太子說得是。以子反母,大違綱常,即使能夠恢複李唐神器,也難令天下之人心服。”太子道:“是呀,我就是這樣對李規講的。可他卻非常固執,請來了吳孝傑,共同勸說我——”深夜,太子書房。吳孝傑輕輕搖了搖頭:“現在起兵不是時機。”太子臉上露出了微笑。而李規驚訝地道:“孝傑兄,卻是為何?”吳孝傑道:“而今人心思定,一旦戰火燃起,百姓必然痛惡,非但大事難成,還會陷太子於死地。”太子道:“孝傑所言深合我心。”李規憤然道:“孝傑,你忘了我們是怎樣在我爹麵前發下的誓言!”吳孝傑道:“我當然沒有忘。可你想到沒有,各路諸侯畏懼武逆的勢力,是不會響應我們的!”李規道:“隻要太子出麵,振臂一呼,凡是太宗子孫、李唐舊臣,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我們!”吳孝傑道:“十年前,越王起兵前曾與諸王約定,共舉義旗,可最後呢,幾乎是無人響應,這才致使越王殿下起兵二十日便兵敗薄城!還有你大哥琅琊王李衝殿下,結局也是如此!前車之鑒,怎能不引以為戒?”李規怒道:“你們是被武逆嚇破了膽!”太子一拍桌子:“李規,你太過分了!”李規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在了椅子上。吳孝傑道:“當年,越王殿下留書時曾經說過,要我們三個共同輔佐太子起事。而今,孝傑認為事起倉促,不可冒險為之,因此,我手中的《藍衫記》不能獻出!”李規長歎一聲:“難道太宗皇帝留下的基業,就這樣斷送在我們這些不肖子孫的手中?!”說著,淚水奪眶而出。太子聽了此言,大為不悅,站起來:“難道說,隻有你一個人是太宗皇帝的子孫?真是豈有此理!而今,我的處境岌岌可危,無力拯救李唐天下,你要是覺得我懦弱無能,儘可另投明主!”說完,太子拂袖而去。太子講完這段往事,長歎一聲:“隻因我這一句話,李規負氣而走。怨我呀!”狄公道:“殿下也不必太自責了,您的話本來也沒有什麼錯誤。”太子點點頭:“話是這麼說,可自從李規走後,我這心裡一直七上八下。過了幾日,我將吳孝傑找來,問他李規最有可能到哪裡去,孝傑說有可能到湖州找劉查禮。於是,大約一年前,我派出了貼身侍婢小紅和三十名衛士化裝前去尋找李規。”狄公雙眉一揚:“小紅?”太子道:“是呀。這個丫頭從小習武,聰明伶俐,對我又非常忠心。”狄公問道:“這個小紅是一年前來到湖州的?”太子道:“正是。可誰料想,她這一去竟是杳無音信,不知是死是活。”狄公徐徐點了點頭,輕聲道:“明白了,原來她是太子的人,我說她怎麼會有那蘭提花!”太子一愣:“閣老說什麼?”狄公道:“啊,沒什麼。殿下,您繼續說吧。”太子點頭道:“本來這件事已令我非常煩心,誰料想,前些日子東宮又出了事。”狄公道:“殿下說的是許世德和吳孝傑鬥毆身亡的事情吧。”太子歎了口氣:“本來,皇帝就想除掉我而後快,隻是我行事謹慎小心,沒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這一次,可是禍到臨頭了!”狄公一驚:“怎麼?武三思又興風作浪?”太子點頭:“是呀,這種事肯定少不了他。內坊局會同宗正府嚴查之下,發現吳孝傑竟然曾是越王的幕僚。這個身份一暴露,矛頭直接指向了我。皇帝把我召進宮嚴辭訓斥,說我用人不察,問我是不是心懷叵測,將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唉,回宮後,我忽然想到李規,一旦讓‘梅花內衛’查出李規的事情,那我可真是百口莫辯,死路一條了!”狄公渾身一抖,顫聲問道:“怎麼,‘梅花內衛’也介入此事了?”太子苦笑著:“皇帝現在可倚仗的也就是這些左臂上刺著梅花的孽畜了,除了他們,誰還會像狗一樣四處亂嗅!”狄公點了點頭。太子長歎道:“我就是想不通,吳孝傑和許世德是刎頸之交,是什麼事情竟令這樣一對好朋友反目成仇,互殺身亡?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狄公道:“殿下,您仔細回憶一下,吳孝傑死前,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嗎?”太子想了想:“哎,不是閣老問起,我還真忘了。孝傑死前五六天,曾經秘密地來找我——”太子書房。太子坐在書案後,吳孝傑從袖子裡拿出了那本《藍衫記》,雙手呈了上來。太子皺了皺眉:“這是乾什麼?”吳孝傑道:“太子,這幾天我發現情形有些不對。”太子一驚:“哦,什麼意思?”吳孝傑道:“似乎有人盯上了我!”太子問:“是內衛嗎?”吳孝傑道:“也許吧。我想把這本書暫時存到太子這裡。”太子趕忙道:“不可,不可。孝傑,你聽我一言,立刻將此書焚毀,免生後患,也絕了李規的念頭!”吳孝傑沉思良久,才道:“既然殿下這麼說,那我回去後就將此書焚毀。”狄公聽罷,點了點頭:“看來,他已有預感。”太子點點頭。狄公道:“哦,殿下,校書郎許世德是何時到崇文館任職的?”太子想了想,搖搖頭:“這我可想不起來了。”狄公點點頭,問道:“您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太子道:“哦,是這樣。兩個月前,我忽然接到一封奇怪的書信,署名‘劉傳林’,信中寫道:‘李規有難,速來湖州相救。切切。’”狄公驚呆了:“劉傳林?您說的是劉傳林?”太子點頭:“正是。哦,信我帶來了。”說著,他伸手入懷,拿出那封信遞了過來。狄公趕忙接過拆開看了一遍,點了點頭:“不錯,正是這個劉傳林!”太子問:“怎麼,閣老,這個人您認識?”狄公點點頭:“他就是劉查禮的兒子!”太子道:“哦?難道,他知道李規的下落?”狄公沉思著,沒有立即回答。太子又道:“否則,他為什麼要給我送這樣一封信?”狄公抬起頭來:“殿下,您繼續說吧。”太子點點頭:“接到這封信後,我馬上派出了兩個衛士前來湖州查訪小紅和李規的下落,可仍是泥牛入海,毫無音信。而今,京城內風傳我勾結逆黨,意圖謀反,皇帝更是三天兩頭將我叫進宮內訓誡。我心下忐忑不安,不知李規、小紅他們究竟如何。正好,這兩天皇帝出巡,我借機跑到湖州看看,也可把情況向閣老和盤托出,請你幫我尋找。”狄公的眼睛忽然一亮:“殿下,你派出的那兩名衛士是不是姓吳,扮做了京城仆役的模樣?”太子道:“是呀!是我讓衛士假扮成吳孝傑家人的模樣,前去劉家莊探聽消息。我想,第一,吳孝傑與劉查禮是生死之交,吳府家人到來,劉查禮會據實相告。第二,即使衛士落入內衛之手,他們隻稱自己是吳府的人,也牽連不到我身上。怎麼,這兩個人,閣老見過?”狄公點頭:“是的。他們已在二十多天前便遇害身亡了!”太子驚訝得瞠目結舌。狄公道:“您的那位貼身侍婢小紅,極有可能是劉查禮的新夫人瑩玉,她也在昨天夜裡和我的衛士長李元芳一同失蹤。”太子愕然:“什麼?”狄公長歎一聲,對太子道:“劉家莊是個可怕的深淵,您絕不能留在這裡!今天我已在莊中查到了梅花內衛的蹤跡。”太子一聲驚叫,從椅子上站起來:“梅花內衛?在這兒?”狄公點點頭:“所以,為了殿下的安全,您必須立刻返回京城!”深夜,翠屏山中。兩條人影在山道上飛奔著,正是李元芳和瑩玉。身後,燈球火把亮成一片,殺手們緊追不舍。前麵出現了一片樹林。瑩玉焦急地喊道:“他們追上來了,怎麼辦?”李元芳道:“進樹林!”二人衝進樹林。後麵,火把越來越近,數十名黑衣殺手飛快地來到樹林邊,停住了腳步。人群分成幾撥,劉查禮和一個穿紫袍戴麵具的人走出來。劉查禮緊張地道:“他們肯定是進樹林了!”紫袍人點點頭,對殺手們道:“給我仔細搜,一旦發現,格殺勿論,絕不能讓他們跑了!”殺手們高聲答應,舉著火把向樹林裡走去。劉查禮顫聲道:“要是讓他們回到劉家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紫袍人氣憤地哼了一聲:“都是你壞了大事,竟然把李元芳帶到了這裡,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劉查禮道:“誰能想到,他、他竟然能找到出口!”紫袍人道:“好了,現在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絕不能讓他們逃出翠屏山!”說著,他一伸手拔出腰間的佩刀,輕手輕腳地走進樹林去。殺手們手持火把在林中搜索。一棵大樹上,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下麵,正是瑩玉。樹下,一個殺手舉著火把,緩緩走了過來。瑩玉屏住呼吸。殺手舉著火把四下照著,忽然,眼前一花,一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殺手驚呆了,立刻站停不動。李元芳從樹後轉出來,輕聲命令道:“熄滅火把!”樹上,瑩玉靜靜地看著。忽然,她眼神一閃,伸出手去,撅下一根樹枝,朝樹下扔去。“啪”的一聲,雖然很輕,但是周圍的幾個殺手都聽到了,他們同時轉過身喊道:“在那兒!”話音未落,瑩玉藏身的那棵大樹後跳起一個人影,向樹林外飛跑而去,看衣著正是李元芳。殺手們一聲大叫:“追!”眾人騰身而起,向李元芳追去。轉眼間跑出了樹林。樹上的瑩玉笑了。她雙手抱著樹乾,飛快地滑了下來,輕笑道:“傻瓜。”“這個評語不是給你自己的吧?”瑩玉猛吃一驚,回過頭來,隻見紫袍人站在身後,靜靜地望著她。瑩玉眼珠急轉,騰身而起,突然覺得脖頸處一陣冰涼,一把刀橫在她的咽喉處。瑩玉傻了眼。樹林外,李元芳跌跌撞撞地跑著,身後一群殺手緊追不舍。轉眼間便已追了上來。跑在最前麵的一名殺手一抖手,一支蛇形鏢疾射而出,正釘在李元芳的腿上,李元芳發出一聲悶哼,重重栽倒在地。殺手們一擁而上,亂刀齊下,登時鮮血四濺。突然一個殺手發出一聲驚叫:“他不是李元芳!”眾人馬上住手。那喊叫的殺手一把翻過了“李元芳”的身體——是他們的同伴!隻見此人嘴裡塞著布,雙手被捆在身後,外麵穿著李元芳的大氅。他瞪著驚恐的雙眼,望著麵前的夥伴們。殺手一把拿下了他的塞嘴布,問道:“李元芳呢?”假李元芳道:“在、在樹林裡。”殺手氣憤地問:“那你跑什麼?”假李元芳道:“他說我要是停下,就、就用暗器殺我!”殺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個嘴巴:“混蛋!上當了,回去!”這時,在樹林裡,瑩玉走在前麵,紫袍人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二人慢慢地向樹林外走去。忽然“撲”的一聲輕響,瑩玉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紫袍人的刀下立刻閃了個空。他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身後一陣寒風,紫袍人猛地轉過身來,“幽蘭”劍已到咽喉,紫袍人單刀一立擋在咽喉前。忽覺左胸一涼,劍尖已刺進了他的皮膚。但紫袍人反應奇快,身形疾退,“呲啦”一聲,紫袍被割開,鮮血從左胸湧出。李元芳一把拉起瑩玉向樹林的儘頭跑去。這時,殺手們已調頭趕回樹林。紫袍人捂著傷口狂吼著:“追,追!給我宰了他們!”李元芳拉著瑩玉在樹林飛奔著,身後殺手們狂吼著追上來。眼見樹林已到儘頭,李元芳忽然一把拽住瑩玉停住腳步。原來,眼前是一道懸崖,崖下就是翠屏河!瑩玉不知所措:“怎、怎麼辦?”李元芳回頭看看,殺手們迅速逼近來。他猛地一咬牙:“跳!”瑩玉傻了:“什麼?”李元芳大喝一聲:“跳下去!”說著,他一把拉住瑩玉,縱身跳了下去,下麵傳來“撲通”的聲音。殺手們衝到崖邊,紫袍人和劉查禮也追了過來。一個殺手道:“他們跳下去了!”紫袍人恨恨道:“又讓他們跑了!”劉查禮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道:“下麵是翠屏河,直通到劉家莊外。”紫袍人對身旁的殺手道:“立刻命人沿河搜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殺手答應著,率人快步離去。紫袍人喘了口氣道:“看來,翠屏山是待不住了,立刻轉移!”劉家莊。夜風送寒,莊門前備著十幾匹馬,太子的衛士們靜立等待。太子緊緊握住狄公的手:“閣老,一切都仰仗你了!”狄公點頭:“殿下請放心,我一定竭儘全力!”太子飛身上馬,狄公長揖到地:“一路保重!”太子一拱手,戴上風帽,戰馬一聲長嘶,絕塵而去。狄公望著太子的衛隊消失在視線中,輕輕舒了口氣,轉身對狄春道:“提劉大!”劉家莊正堂,欽差衛隊押著劉大走進屋中。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道:“鬆綁。”衛士將劉大的綁繩鬆開。狄公指了指下麵的椅子:“坐吧。”劉大坐下來。狄公對衛士們道:“你們在外麵伺候。”眾衛士趕忙退出正堂,關上了房門。狄公道:“劉大,現在隻有你我二人在此,就不必兜圈子了吧。你們內衛到劉家莊來做什麼?”劉大道:“狄公身為朝中宰輔,應該明白,除了皇上沒有任何人有權訊問內衛。”狄公點點頭:“不錯。但是,有什麼可以證明你的內衛身份呢?是有官憑文書還是有人肯於出麵證實?難道,僅憑你左肩的那一點梅花?”劉大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才道:“這還不夠嗎?”狄公笑了笑:“說夠也夠,說不夠也不夠。”劉大問:“什麼意思?”狄公道:“意思就是,一切主動權都在我的手中。我說你是內衛,你就是。我說你不是,你就不是!我完全可以裝糊塗不認賬,把你當作普通殺人犯來定罪,三日內你就會被處斬。這一點,你相信嗎?”劉大一時語塞,半晌才道:“皇上是不會放過你的!”狄公笑了:“你們內衛平日裡權勢熏天,可這一次,卻偷偷摸摸化裝潛伏,這就說明,皇帝並不希望旁人得知此事。因此,一旦日後皇上問起此事,我隻要推說不知,她老人家就隻能是啞巴吃黃連。而你呢,白死!”劉大的臉色頓時煞白。狄公問:“怎麼樣,想清楚了嗎?”劉大忐忑不安,深深吸一口氣:“你想知道什麼?”狄公道:“全部計劃!”劉大道:“我隻能告訴你,湖州縣在一年前已經被內衛全部監控!”狄公暗暗一驚:“全部監控?為什麼?”劉大道:“當然有原因。湖州縣到處都有我們的人!因此,我奉勸大人一句,內衛經辦的案子,大人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會引火燒身!”狄公問:“你們的目的是針對太子的吧?”劉大一驚,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狄公道:“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劉大望著狄公,眼中充滿狐疑之色,他輕輕咳嗽了一聲:“你說得很對。既然大人知道這個,那就應該明白這件事情是誰授意的?”狄公咽了口唾沫:“皇上。”劉大點點頭:“是的。我還是那句話,為了自己的安全,大人應該馬上放棄調查。”狄公問:“置太子於不顧?”劉大笑了:“太子已經完了!”狄公一驚:“你說什麼?”劉大道:“好了,我已經說得夠多了。再說下去,即使你肯放我,皇上也不會放過我。”夜深沉,狄公還在正堂焦慮地踱著步。門打開了,狄春衝進來:“老爺,您叫我!”狄公急促地道:“湖州縣已被內衛全部監控,萬一太子不慎落入他們的手中,就大事不妙了。你立刻騎馬去追,請他馬上返回!”狄春應了聲“是”,立即行動。卻說此時,太子李顯率衛隊正在官道上飛奔著。忽然道旁飛出一枝響箭,刹那間,官道上出現了數十條絆馬索,坐騎發出一聲悲嘶滾翻在地,馬上的太子和衛士們倒撞下來。太子翻身站起,大聲喊道:“怎麼回事?”話音未落,道旁長草中衝出數十名黑衣人,蜂擁而上,將太子和衛士按倒在地,繩捆索綁。劉家莊正堂。曾泰急匆匆推門進來,劈頭就問:“大人,是您下的令釋放劉大?”狄公點了點頭。曾泰張大了嘴:“可、可,為什麼?劉大是殺人重犯呀!”狄公道:“我隻是讓劉大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劉家莊中可以自由活動。”曾泰不解地道:“這是何意呀?”狄公道:“我正要吩咐你做這件事情。你馬上率人,嚴密監視劉大的一舉一動。我想,他是不會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房中的。”曾泰恍然大悟:“大人的意思是,順藤摸瓜!”狄公道:“現在,我們隻有這一條線索了。”當晚,劉大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飛快地湊到窗前,透過窗欞間的縫隙向外看去,見屋外不遠處的牆角旁有幾條人影閃動,劉大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他走到床邊,躺了下來。翠屏山中的小院中,“撲啦啦”一聲響,一隻鴿子落在了井台上。一名值夜的黑衣人趕快走過來,抓住鴿子,從它的腿上解下一個小小的竹筒。石頭房中,紫袍人來回踱著,顯得非常煩躁。門“吱呀”一聲打開,劉查禮走進來,將手中的小竹筒遞過去:“二隊傳來的書信。”紫袍人接過竹筒,從裡麵抽出一個紙卷,展開,迅速看了一遍,猛地抬起頭道:“這可真是意想不到!”劉查禮問:“什麼事?”紫袍人將紙條遞過去,陷入了沉思。劉查禮接過來,看了一遍,微笑道:“看來,我們又有文章可做了!”紫袍人沒有說話,良久,他抬起頭來,雙眼死死地盯住劉查禮。劉查禮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乾笑道:“怎、怎麼了?”紫袍人問:“你剛剛說什麼來著?”劉查禮一愣,趕忙道:“我說,咱們又有文章可做了。”紫袍人點點頭:“這話說得非常好,我確實是又有文章可做了。我剛才想到了一個完美的計劃。”劉查禮道:“哦?”紫袍人道:“而這個計劃要用你來做。”劉查禮愣住了:“我、我來做?”紫袍人仰天大笑,笑得很開心:“是的。就像一服完美的藥方,需要一個更加完美的藥引,你就是這個藥引,確切地說,你的屍體就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藥引!”劉查禮吃了一驚,繼而乾笑了兩聲:“你、你真會開玩笑。”紫袍人的聲音頓時變得冷若冰霜:“我從不開玩笑!”劉查禮嚇得心驚肉跳:“你、你、你說真的?”紫袍人沒有說話,雙目如電,冷冷地望著劉查禮。劉查禮顫抖著道:“你、你說過,要、要和我平分那些財寶。”紫袍人道:“是的,我說過,可現在我改主意了。”劉查禮絕望地道:“沒有了我,你怎麼能得到《藍衫記》?怎麼能抓住李規?還有,吳孝傑……”突然寒光一閃,一柄鋼刀刺進了劉查禮的胸前,劉查禮張大了嘴,雙眼突出,死死地瞪著紫袍人。他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會像一條狗一樣被人宰掉。紫袍人冷冷地道:“是的,一年前,你確實很有用。可現在,你已經完全失去存在的意義了,留著你,隻會敗事!”說著,他擊了兩下掌。一名黑衣人應聲走進來,一見屋中情形,大吃一驚。紫袍人道:“把李規帶到這兒來,我要和他談一談。”不一會,李規被押了進來。他一眼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劉查禮,登時大驚失色。紫袍人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道:“坐吧。”李規緩緩坐下,輕蔑地道:“劉查禮是你殺的?”紫袍人點點頭:“你的心裡一定很高興吧?”李規冷冷地道:“讓這條狗這麼輕易地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你為什麼要殺死他?”紫袍人聳了聳肩:“因為,剛剛我改變了主意。”李規雙眉一揚:“哦?我倒想聽聽。”紫袍人用手輕輕動了動臉上的麵具:“你要什麼樣的條件,才肯交出那本《藍衫記》?”李規冷笑一聲:“除非你肯起兵反武!”紫袍人笑了:“真是血氣方剛。你父親敗得還不夠慘嗎?”李規憤然道:“你是奸險小人,當然不懂‘氣節’這兩個字的含義。我的身上流著太宗皇帝的血液,除非武氏還我大唐神器,否則,李姓子孫會前赴後繼!”紫袍人點了點頭:“如果我告訴你,我可以幫你說服太子起兵,你相信嗎?”李規一愣,繼而發出一陣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話!”紫袍人靜靜地望著他,沒有說話。李規收住了笑聲,望著紫袍人,紫袍人仍然沒有說話。李規咽了口唾沫:“你說真的?”紫袍人道:“你已經看到了,我殺了劉查禮。而且,我恐怕也沒有必要對一個階下囚撒謊吧。”李規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相信梅花內衛會反武複唐。”紫袍人笑了:“我既不想反武,也沒興趣複唐,我幫你當然是有條件的。”李規問:“哦,什麼條件?”紫袍人兩手一攤:“錢!”李規一愣:“錢?”紫袍人站起來:“你們這些公子王孫從來也不會有錢的概念。即使像你這種亡命之子,仍是錦衣玉食,越王給你留下了無窮的財富。可我呢,梅花內衛,不管多大的官,聽到這四個字,都會渾身顫抖。可你知道嗎,像我這樣的內衛首領,薪俸是多少?”李規搖搖頭。紫袍人道:“月俸兩石米。為了這兩石,我要替皇上賣命,依靠嗅覺,像獵狗一樣四處鑽營打探,就為了博得主子的一笑。”他指了指麵具:“看到這個東西了嗎?在我的記憶裡,摘掉它的時間隻有一年半。我厭倦了這種生活,也厭倦了做奴仆和鷹爪,所以,我要錢,我對彆的都沒有興趣,如果你能給我大筆的金錢,我就可以幫你。”李規望著他道:“怎麼幫我?”紫袍人道:“我會引太子衛隊到這裡來,救你出去,殺光所有的知情人,而後,我們分道揚鑣。”李規問:“你要多少錢?”紫袍人道:“黃金十萬兩。”李規道:“這個價錢可不低呀!”紫袍人道:“這筆錢買了兩個最值錢的人的性命——你和太子!”李規“哦?”了一聲。紫袍人:“你還不明白,一旦我把你交給皇上,你肯定是死路一條,而太子也難脫乾係,皇上正想廢了他!”李規陷入了沉思。紫袍人道:“好好考慮考慮吧。”說著,他向門外走去。李規抬起頭問道:“我該相信你嗎?”紫袍人聳了聳肩膀:“隨你的便。可有一點,你必須明白,這是你最後的一次機會。相信我,你馬上就可以見到太子,共商大計,而我帶著十萬兩黃金消失。這樣的結果是世上多了一個反賊和一個富翁。皆大歡喜!”李規腦子裡激烈地鬥爭著,良久,他抬起頭:“除非,我先見到太子。”紫袍人道:“我會表示誠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