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狄仁傑二探神秘道(1 / 1)

神探狄仁傑1 錢雁秋 6969 字 1個月前

虎敬暉奉狄公之命,連夜率眾衛士搜查刺史府的各個角落。狄公對剛剛發生的一切感到迷茫,百思而不解,故而隨後也來到了刺史府現場。衛士們折騰了半天,一無所獲,虎敬暉便到公堂上向狄公稟報。此時,狄公正靜靜地坐在那裡沉思著,虎敬暉推門進來,輕聲道:“都搜遍了,沒有。”狄公“嗯”了一聲,沒有說話。虎敬暉道:“大人,我想,如果此人假冒刺史,那麼真刺史一定早就被殺了。”狄公抬起頭來:“有可能。”虎敬暉道:“而且,大人請想,即使真方謙還活著,他們怎麼可能將他放在府中?這豈不是太危險了嗎?”狄公點點頭:“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但我有一種直覺,這個刺史府裡一定有蹊蹺。你想,刺史是一方之長,官秩四品,怎麼可能被人隨隨便便地調換,是什麼人才有能力做這樣的驚天大案?再有,這個假方謙的勢力竟發展得如此之大,幽州軍政官吏三分之二都附逆於他。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會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虎敬暉點頭:“有道理。”狄公接著道:“還有,假方謙為什麼要甘冒大險,行此奇事?目的是為了控製幽州。可控製幽州又是為了什麼?”虎敬暉一驚:“他們是不是要起兵造反?”狄公搖搖頭:“不像啊。憑幽州一州之力想要和朝廷的十二衛抗衡,可以說是以卵擊石。”虎敬暉茫然:“那、那是為什麼?”狄公道:“我就是因為想不出原因,才來到這裡看一看,希望能夠找出點什麼端倪來。”虎敬暉問:“那,大人,還繼續搜嗎?”狄公站起來:“今天就到這兒,收隊吧。”都督府花園裡,一條黑影閃電般掠過花園向正堂奔來。正堂裡黑著燈,黑影飛快地躥到門前,伏在門上靜聽著。此人一襲青袍,正是“蝮蛇”。房內悄無聲息。“蝮蛇”伸手打開房門,慢慢地走了進去。狄公居住的西屋門緊閉著。“蝮蛇”躡手躡腳走到西屋門前,伸手推開了門,裡麵擺放著一張紫檀木床和一套茶桌茶凳,除此之外,再沒有彆的東西。“蝮蛇”四下巡視一番,緩緩退了出去。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狄公說話的聲音。“蝮蛇”猛吃一驚,飛快地出了正堂,帶上房門,消失在夜色中。正堂外,狄春在前麵打著燈籠,狄公在衛士的護從下來到門前。狄春和狄公走進正堂,衛士們站在門前。他倆進得正堂裡,狄春將幾盞風燈點燃,屋內一片明亮。狄春道:“老爺,您每天都到四更天還不休息,身體能頂得住嗎?”狄公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小鬼頭,是你頂不住吧?”狄春笑了:“反正我覺得,您都這麼大歲數了,差不多就行了,何必那麼拚命呢!”狄公笑道:“你呀,就是這張嘴。”說著,他衝狄春使了個眼色,狄春點點頭。狄公拿起桌上的風燈,推開西屋門,突然他停住腳步,眼睛死死地看著事先鋪了一層薄薄的草灰的地麵,上麵果然出現了兩個淺淺的腳印。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朝狄春招招手。狄春跑過來,低頭一看,驚喜道:“老爺,您這法子還真靈!”狄公噓了一聲:“拓下鞋樣!”狄春點頭。都督府大門前,幾匹馬飛馳而來,停在府門前,馬上人翻身下馬,急匆匆地走進府內,正是幽州長史和幾名官吏。狄公正在花園裡一邊漫步,一邊凝神靜思著。李元芳走來報告:“大人,幽州長史和銀曹參軍在西花廳等候,說是有要事回稟。”狄公點點頭道:“知道了,說我馬上到。”幾分鐘後,狄公走進西花廳。長史趕忙迎上:“大人,出大事了!”狄公一愣:“不要著急,慢慢講!”長史道:“今晨卑職率人驗看銀庫,發現庫存幾千萬兩官銀竟然不翼而飛了!”狄公一怔:“不、不翼而飛?”銀曹參軍戰戰兢兢地道:“是呀,大人,庫存的官銀都不見了!”狄公與長史對望了一眼:“這、這怎麼可能!”銀曹接著道:“不光如此,掌管府庫的四名掌固也失去了蹤跡!”狄公驚呆了。長史繼續道:“大人,您來之前,府庫一直由吳司馬親自掌管,府庫中的掌固也是吳大人的心腹充任。每月的明細賬目按慣例要通過長史和銀曹參軍,這一條也被廢去,隻由刺史大人和司馬大人過目即可。”狄公憤憤地道:“什麼?這、這是明目張膽的貪贓舞弊,爾等為何不上奏朝廷?”長史道:“卑職曾兩度給戶部去函,反映此事,然而,如泥牛入海,毫無音訊。後來此事被司馬大人知道了,威脅卑職,如再上奏就要動用官刑。”狄公道:“說方、吳二人盜用府銀,這我相信。可是說他們把府庫搬空,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守庫衛士直屬戶部,並未附逆。如果方謙等人公然盜取官銀,司庫官怎能不上報朝廷。”銀曹參軍道:“這確是怪事一件。”長史附和道:“這裡麵一定有蹊蹺!”狄公狠狠地一拍桌子:“真是豈有此理!你二人馬上組織人馬徹查此事,凡與府庫有關的人員,一個都不能放過!而且,幽州境內所有銀號、錢莊都要查到,一定要找到官銀的下落!”長史應了聲“是”,退了出去。府庫位於刺史府的東南跨院內,離二堂約有幾百米的距離。院門前站滿了衛兵。靜夜中,隻聽一聲高唱:“狄大人到!”衛兵們躬身施禮。狄公、李元芳和虎敬暉二人在幽州銀曹和千牛衛的陪同下緩步走進府庫的院子。狄公四下看了看,對身旁幾人道:“你們看到了,這裡守衛如此森嚴,即使府庫的掌固都是內賊,如此大宗的銀兩也不可能運得出去!”李元芳道:“依卑職看來,他們肯定是分批運出的。”狄公道:“即使每次隻運一箱,門前的衛士也會發現。”銀曹道:“大人,今天長史突擊審訊守庫衛士,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大宗銀兩出庫。”狄公點點頭:“長史已向我稟報審訊的結果。”李元芳莫名其妙:“這可就怪了。”虎敬暉道:“他們會不會以慰撫款,或彆的什麼名義支出銀兩,實際卻暗中將銀子運往彆處呢?”狄公沉思著點了點頭:“有這種可能。但這是一種途徑,而且,絕不會是主要途徑。”李元芳點點頭:“大人言之有理。”狄公道:“真是令人不解。走,進去看看。”銀庫的兩扇大鐵門“轟隆”一聲打開,狄公等人走了進去。銀庫內空空如也,鐵製的官銀架空空蕩蕩。狄公四下看著,整個銀庫的四圍牆壁和地板都是生鐵鑄成,沒有任何縫隙。李元芳搖了搖頭:“我真是想不出,這些人是怎麼把銀子運出去的。”銀曹歎了口氣:“卑職也是想不明白,這銀庫真可以說的上是銅打鐵鑄的,如此保險的所在竟會出這樣的事,說句實話,卑職真的認為,此非人力所能為呀。”狄公四下裡看了一會兒,最後,他搖了搖頭道:“走吧。”狄公一行出了銀庫,銀曹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房子道:“狄大人,請到二堂歇息吧。”狄公點頭。忽然,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銀庫,又看了看對麵的二堂。銀曹奇怪道:“大人,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狄公道:“怪哉,二堂應在公堂之側呀,怎麼會建在府庫前麵?”銀曹苦笑道:“大人,實不瞞您說,這是方大人的獨創,用回廊將公堂和二堂連接起來。當時,卑職等也覺得非常怪異,這既不合定製,又不合規矩。可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狄公點頭,靜靜地思索著,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銀曹張了張嘴剛想問什麼,被虎敬暉一把拉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銀曹嚇得趕忙後退兩步。忽然狄公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快步走到府庫的院門前,一步一步向前走著,直走到二堂的後山牆下,才停住腳步。李元芳道:“共一百一十五步。”狄公點點頭,微微一笑。他猛一揮手:“走,進二堂!”狄公率眾人走進二堂,他的一雙鷹眼四下搜尋著:椅子、茶幾、桌案、地上的灰磚……他的目光停在了幾塊灰磚上。那幾塊磚比周圍的微微高出一些,不仔細看是絕對看不出的。狄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他,不知他要做什麼。狄公大步走到那幾塊灰磚旁,蹲下身仔細地端詳著,灰磚縫隙中的土是浮在表麵上的,顯見曾被人撬起過。這時,一名衙役正好端著茶水走進來,狄公向他招了招手,衙役趕忙走過來,狄公伸手拿起托盤上的茶壺,將壺中的茶水向地上倒去。眾人莫名其妙,麵麵相覷。隻見地上的茶水很快滲進了土裡。虎敬暉道:“怎麼滲得這麼快,想是這房子的地基比較鬆軟。”銀曹愕然:“真是奇哉怪也!”狄公深深吸了口氣,對虎敬暉道:“叫幾個人來。”虎敬暉一聲招呼,門外跑進來幾名衛士。狄公道:“來,把這幾塊磚搬開。”衛士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磚搬到了一旁。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驚呼,灰磚下竟然是一個暗門!狄公道:“原來玄機在這裡!二堂與府庫離得最近,他們從此處挖掘秘道,直通府庫,將銀兩從府庫中搬下秘道,再從這裡送出,這樣人不知鬼不覺地便將府庫盜空。真是高手!”李元芳道:“我下去看看。”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去!”而後對銀曹道:“你留在這兒,任何人不聽傳喚不得入內!”銀曹應了聲“是”。李元芳伸手拉開洞門,沿著梯級走了下去。下麵一片漆黑,李元芳道:“拿個燈籠!”外麵的衛士聞聲跑進來,遞過一個燈籠,李元芳伸手接過,快步往下走去,狄公和虎敬暉隨後跟上。三人下得秘道,李元芳打著燈籠在前麵走著,狄公四下裡觀察。秘道是用實土夯成,空空蕩蕩。三人慢慢向前走著,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儘頭,有幾層台階通到上麵。李元芳快步登上台階,頂端是一個鐵製的暗門。他伸手推了推,暗門沒有動。他想了想,使勁往下一拉,“嘩”的一聲,暗門打開了,露出了上麵的一層鐵板。狄公快步跟了上來。李元芳伸手推了推,鐵板紋絲不動。他轉身對狄公道:“是死的。”狄公道:“絕不可能!”說著,他走過來,四下觀察著,突然發現暗門旁有一條突出的鐵把手,狄公伸手抓住,向下一壓,“哢嚓”一聲,頭頂的鐵板彈了起來,頓時露出一縷燈光。狄公露出頭,向外看去,隻見一間空曠的大房子,四麵用生鐵包裹。狄公輕聲道:“是銀庫!”他走下台階,回到秘道中,對二人道:“現在一切都清楚了,方謙通過秘道,把官銀運出刺史府,再轉運到彆的地方。”李元芳點點頭。狄公沉吟道:“那麼,他們把官銀運到哪裡去了呢?”虎敬暉道:“這些人行事如此詭秘,肯定用官銀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了。”狄公道:“我們出去吧。”二人點頭,跟隨狄公向出口走去。忽然,狄公收住腳步,回過身來,雙眼死死地盯著秘道左邊的牆壁。李元芳問“怎麼了”,狄公沒有答話。他走到牆壁旁伸手敲了敲,牆壁竟然發出一陣“撲撲”聲。狄公用手使勁按了一下,牆壁竟然凹陷進去。李元芳和虎敬暉不約而同地一聲驚呼:“牆是假的!”狄公點點頭:“是的。是用沙網和石子做成的。”說著,他的一雙鷹眼搜尋著。假牆的儘頭有一凸起處,狄公走過去,伸手一按,“咯啦”一聲響。狄公道:“這裡有門道!”話音未落,假牆發出一陣“喀啦啦”的巨響,李元芳和虎敬暉迅速擋在狄公麵前,保護狄公。那假牆壁在“軋軋”的響聲中徐徐打開了,果然是一道門戶!狄公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情景。“喀嚓”一聲,牆壁靜止了,露出了裡麵的一間暗室。李元芳輕聲道:“大人,讓我先進。”說著,他一伸手,將一柄輕鋼柳葉刀拿在手裡。他舉起燈籠,慢慢走進暗室。狄公和虎敬暉緊張地望著他的背影,大氣都不敢出。忽然李元芳發出一聲驚呼,狄公和虎敬暉一個箭步躥了進去。隻見李元芳舉著燈籠傻呆呆地站在暗室當中,木然不動。狄公問道:“怎麼了?”李元芳深吸了一口氣,向暗室的角落一指:“大人,您看!”狄公接過燈籠舉起來,一個人背對門口而坐,一動不動。狄公緩緩走過去,身後的李元芳道:“大人小心。”說著,一步跨了過去。虎敬暉也趕忙衛護在狄公身邊。狄公仔細打量著麵前這個人,隻見此人身穿一襲黃衫,長發披肩,麵牆而坐,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略略歪了歪頭:“是不是我的大限到了?”狄公和李、虎同聲問道:“你是何人?”那人聞言一愣,猛地轉過身來,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不是彆人,正是幽州刺史——方謙!李元芳、虎敬暉不禁一聲驚叫,狄公沉住氣:“幽州刺史方大人?”方謙點點頭:“不錯。你是誰?”狄公道:“狄仁傑。”方謙大吃一驚:“並州狄懷英?”狄公點頭:“正是。”方謙雙膝跪倒,淚水奪眶而出:“卑職總算等到這一天了!狄公,卑職有禮!”狄公伸出雙手將他攙扶起來:“方大人,為何落到如此地步?”方謙道:“卑職一時不慎,誤中歹人奸計,以致淪落階下數年之久。大人,我、我……”說著,他泣不成聲。狄公長歎一聲:“大人,你受委屈了。”方謙抽咽著道:“卑職無能,上負天恩,下愧黎民,令幽州淪入歹徒之手,卑職、卑職罪該萬死!”狄公安慰道:“方大人不必悲傷,事情我都知道了。而今本閣忝掌幽州都督,一定會還大人一個清白!”方謙以頭觸地,直碰得咚咚地響:“謝大人!”狄公對李元芳道:“元芳,扶方大人起身。”李元芳趕忙伸手扶起方謙,慢慢向洞外走去。虎敬暉仿佛還沒醒過味兒來,他結結巴巴地道:“他、他是真方謙?”狄公點點頭:“看來是的。”虎敬暉道:“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狄公等三人將方謙接到都督府暫時安頓下來。稍事休息,狄公便在東花廳設便宴,為方謙壓驚。桌上擺滿了酒菜,狄公和李元芳坐在桌旁等待著。對麵房門一開,狄春和兩名仆役快步走了出來。狄公問:“方大人呢?”狄春回答說正在更衣。狄公責罵道:“好個刁鑽的狄春,你們怎麼不伺候方大人更衣?”狄春趕忙辯解:“老爺,小的冤枉。是方大人把我們轟出來的。”狄公一愣:“哦,卻是為何?”狄春道:“他說他不習慣讓人伺候,衣服自己穿就行了。”狄公道:“是這樣。罷了,你去吧。”狄春答應著快步走了出去。李元芳微笑道:“看來這位方大人倒是勤儉得很啊。”狄公道:“哦,何以見得?”李元芳道:“官居四品的大員,不用仆役伺候,這在朝中的大官裡可不多見啊!”狄公笑了笑:“單憑這一點,我就自愧不如。”李元芳自知失言,一句話把狄公也捎上了,便趕忙躬身道:“卑職失言,請大人恕罪。”狄公笑著擺了擺手:“坐下,坐下。元芳啊,你的話說得沒有錯,這種事情雖然很小,卻能體察為官者的人品、秉性。”李元芳笑了:“卑職口無遮攔,把大人也牽連進去了。”狄公笑了起來:“這有什麼,三人行必有我師,看到不對的地方及時指出來,這才是為我好啊。”腳步聲響,方謙快步從門裡走出來,狄公和李元芳站起身。方謙長揖到地:“卑職再謝大人救命之恩,再生之德沒齒不忘!”狄公微笑道:“方大人太客氣了,這也是本閣職責所在。來,請坐吧。”三人落座後,狄公對李元芳使了個眼色,李元芳從懷裡掏出了幾樣東西放在桌上。狄公拿起其中一張發舊的黃色絹書,輕輕展了開來:“方大人,這樣東西你還認識吧?”方謙一愣,趕忙道:“認識,這是卑職的刺史印信。”狄公點點頭,將印信鋪在桌上,印信下方是一個大大的朱泥指印。狄公道:“這是方大人當年就任幽州刺史時按下的朱泥指印。本閣不是不相信方大人,隻因假刺史案後一切都須格外小心,以免節外生枝。”方謙點點頭:“明白了。”李元芳遞上印泥,方謙將大拇指在印泥中蘸了蘸,按在印信上的朱泥指印旁邊。狄公拿起印信,仔細比對了一番,兩個指印一模一樣。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果然是絲毫不差。”方謙也笑道:“狄大人真是心細如發呀!倘若這幾年中有個像大人這樣的上官來檢視一下,也就不會有假刺史的事發生了。”狄公收起印信,指了指桌上的菜:“略備薄酒,方大人不要見笑。”方謙道:“多謝狄公厚賜,那卑職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了一眼,笑吟吟地望著他。方謙偶一抬頭,發現了二人的目光,趕忙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道:“卑職吃相不雅,令大人見笑了。”狄公搖搖頭:“久困地道之中,換了誰也會這樣。”方謙點了點頭,長歎一聲。狄公道:“方大人,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你是怎麼落入歹人之手的?”方謙點了點頭,說道:“三年前,我的故人劉金突然來訪……”一聽劉金的名字,狄公和李元芳登時一怔,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方謙繼續道:“劉金與卑職已十多年沒有來往,卑職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入夜,我二人對坐飲酒,他突然對我提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十年前,我曾被越王邀請,前往襄陽觀花,到達後才知道,越王竟然是要所有與會的人與他共同謀反,卑職當即嚴詞拒絕,回到幽州後絕口不提此事。後越王謀反伏誅,卻並未牽連卑職,當時卑職非常慶幸。而此刻,劉金重提往事,令卑職心驚肉跳。他說要我舉幽州之兵與天下英雄共同起事,匡複李唐天下,當時卑職便嚴詞拒絕,當晚酒席不歡而散。回到下處,卑職越想越覺得危險,便悄悄前往劉金的下處,讓他儘快離開幽州。不想劉金有恃無恐,威脅卑職,如不附逆便要投狀上告,揭發卑職參加襄陽大會之事,卑職萬分恐慌。正在此時,京中偵騎突然來到,將驛館包圍,捉拿劉金,卑職躲在床下才逃過了這一厄運,而劉金竟然並沒有出賣我。第二天淩晨,卑職回到府裡,卻發現書房中坐著另外一位方謙,卑職萬分震驚之下,還未及詢問便被埋伏在屋內的歹徒捆綁起來,關在刺史府內的後院。大約半年之後,才被移進了秘道中。”狄公聽罷,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劉金在幽州被捕前,是和你在一起。”方謙道:“正是。”狄公道:“方大人,本閣有一事不明。”方謙道:“狄公請講。”狄公道:“既然他們已經假冒了你,為何還要將你留下?”方謙道:“這卑職就不知道了。想是州事繁複,他們一時之間無法應付,因此還需要谘詢卑職。”狄公道:“他們曾經向你詢問過州內事務?”方謙道:“是的。大人,卑職有罪,為了保全性命對他們有問必答。”狄公嗯了一聲:“這也是人之常情。”方謙歎了口氣:“大人真是通情達理呀。”狄公點頭:“方大人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本閣還有一些事情要請教。”方謙道:“不敢,卑職定是有問必答。”狄公站起來,和李元芳離席,走出屋子。方謙長長地舒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山中,夜深沉,濃霧徐徐騰起,霎時間彌散開來,窄窄的古刹廟門在霧氣中若隱若現。一條黑影閃電般地從霧氣中衝出來,停在廟門前。此人一襲青袍,正是“蝮蛇”。古刹正殿上點著青燈。金木蘭頭戴鬥笠,盤膝坐在殿中。門外腳步聲響,春香快步走進來:“主人,他來了。”金木蘭點了點頭。隨著話聲,“蝮蛇”快步走進殿內,劈頭質問:“狄仁傑破了都督府內的秘道,找到了真方謙!你為什麼要把真方謙放在那兒,你們是怎麼做事的?!”金木蘭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你緊張什麼,這正是我想看到的結果!”“蝮蛇”莫名其妙:“什麼?”金木蘭站起身道:“也可以說,是我故意安排的。”“蝮蛇”問:“為什麼?”金木蘭道:“你知道這個真方謙是誰嗎?”“蝮蛇”道:“方謙就是方謙,還能是誰!”金木蘭搖搖頭:“不,你錯了。他是你的老熟人,聽到他的真名,你會驚得跳起來!”“蝮蛇”道:“我從來不會跳起來。”金木蘭說出了這個人的名字,“蝮蛇”霍地從蒲團上跳了起來:“是他!”金木蘭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說過,你會跳起來的!”“蝮蛇”道:“你瘋了!跟狄仁傑玩兒這種遊戲,絕不會有好下場!”金木蘭頗不以為然,哼了一聲:“狄仁傑怎麼了,這一次我就不信他還能查出真相!”“蝮蛇”:“你在玩兒火!”金木蘭道:“我不會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幽州毀於一旦!”“蝮蛇”長歎一聲:“說吧,要我做什麼?”金木蘭道:“你要負責與他的聯絡,以及消息的傳遞。還有,就是他的安全。”“蝮蛇”一愣:“安全?”金木蘭道:“一旦發現他背叛我們,就立即下手除掉他!”夜,都督府方謙房間。方謙緩緩關上房門,插上門栓,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輕輕除去外袍,掛在衣架上,從外袍口袋裡掏出了一包東西,而後,他轉身走進裡屋,關上房門,輕輕撂下床上的帳幔,一頭鑽了進去。赤裸的後背,一塊一尺半長,半尺寬的方形傷口,赫然顯露,令人觸目驚心!方謙臉部的肌肉抽動著,他的右手從紙包裡抓起一把白色粉末,輕輕撒在傷口上,一陣抽痛,方謙輕輕地叫了一聲,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滾落下來。他喘著粗氣,良久,拿起襯衣輕輕套在身上,慢慢地趴在床上。萬籟俱寂,四周一片漆黑。隻有都督府正堂裡還亮著燈。一條黑影閃電般地掠到正堂前,正是“蝮蛇”。他伸手輕輕捅開窗紙向裡麵望去,看到狄公正在屋子裡慢慢地踱著。一盞孤燈在明滅間閃爍。狄公的身體很有節奏地晃動著,腳步很慢,卻很堅實;他的雙目凝神看著前方,靜靜地思索著。忽然,他停住腳步,仰起頭輕聲道:“方謙、方謙……”夜漸深,方謙已經睡熟。忽然響起一陣噝噝聲,一條蝮蛇很快遊進門來,停在方謙床前,身體盤起,高高地翹起了頭。方謙仿佛聽到了聲音,眼睛動了動。蝮蛇“嗖”的一聲躥到床上,方謙猛地睜開雙眼,一個三角蛇頭,正對著他的雙眼,方謙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蛇一動不動,靜靜地望著他。方謙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來。對麵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是“蝮蛇”!方謙嚇得魂不附體,低聲問:“你是誰?”“蝮蛇”徐徐站起身,走到他麵前:“怎麼,不認識了?我救過你的命!”方謙仔細地打量著他:“啊,是、是你。‘蝮蛇’!”“蝮蛇”點點頭,伸手提起床上的毒蛇放在地上,毒蛇迅速向門口遊去。“蝮蛇”掏出一塊白絲手帕輕輕擦了擦手。方謙道:“是金木蘭讓你來和我聯係的?”“蝮蛇”道:“正是。”西廂房的門開了,一名仆役披著衣服走出來,睡眼惺忪,向東廁走去。經過方謙居住的正房門前時,他聽得裡麵有人在低聲說話,便停住了腳步。說話聲消失了。仆役躡手躡腳地向正房門口走去。屋裡又傳來了低低的說話聲,他趴在門邊,靜靜地聽著。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噝噝聲,仆役轉過頭。一條毒蛇高昂著頭,三角眼死死地瞪視著他,舌信飛快地伸縮著。仆役顫抖著慢慢向後退去,毒蛇一動不動。突然仆役腳下一絆,身體失去了平衡,毒蛇一聲嘶叫,猛撲過來,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咽喉,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哀叫,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正堂上,狄公筆走龍蛇迅速地寫著什麼。門“吱呀”一聲開了,狄春走進來,輕聲道:“老爺,您叫我。”狄公點了點頭,毛筆一收,拿起書案上的信紙吹了吹,折好放進封套,對狄春道:“六百裡加急,將此信送到京城,麵交張柬之大人。”狄春答應著,接過信轉身跑出門去。第二天清晨,狄春已經身背“幽州六百裡加急”的招文袋,策馬飛奔在官道上了。狄公徐徐穿行在都督府花園小徑中。遠處,十幾名仆役在李元芳的指揮下來來往往地忙碌著。狄公覺得奇怪,便停住身形,轉身叫道:“元芳!”遠處,李元芳回過頭:“大人,這麼早您就起來了。”狄公向他招了招手,李元芳對仆役們吩咐了幾句,快步走了過來。狄公問道:“元芳,你們在做什麼?”李元芳道:“哦,是這樣,昨晚,東花廳的一名仆役遭蛇咬身亡,今晨管事來報,卑職想這種事還是不要驚動大人為好。這不,卑職正指揮仆役們安放屍身,準備棺裹盛斂。”狄公點了點頭:“告訴管事,多給死者的家人一些銀兩。”李元芳道:“是,卑職已經吩咐過了。”狄公“嗯”了一聲:“你去吧。”李元芳轉身離去。狄公繼續向前走去,忽然他停住腳步,回頭向李元芳喊道:“等等!”李元芳轉過身來:“大人,還有什麼吩咐?”狄公道:“你剛才說,是東花廳?”李元芳道:“是呀。那名仆役死在東廁門前,想是夜間如廁遭遇蛇咬。”狄公沒有接話,隻是自顧自地道:“東花廳,方大人住在那兒呀!”李元芳趕忙道:“哦,早上卑職已經去問過安了,方大人無恙。”狄公抬起頭來:“你是說那名仆役是被蛇咬死的?”李元芳道:“正是。”狄公沉吟著抬起頭:“帶我去看看屍體。”仆役的屍身躺在擔架上,臉色灰黑,大睜著雙眼,咽喉處有三個明顯的小洞。狄公緩緩蹲下身,檢視著仆役的瞳孔,李元芳在一旁靜靜地望著。狄公的手指在仆役咽喉的傷口處輕輕地擦著,而後,將手指放在鼻端聞了聞,點點頭:“是蛇咬,這一點可以肯定。”李元芳暗暗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狄公站起身來:“元芳,你是說,他躺在東廁門前。”李元芳:“正是。”狄公問:“頭朝什麼方向?”李元芳道:“頭朝東廁的門。”狄公沉思著。李元芳道:“大人,有什麼不對嗎?”狄公笑了笑:“頭朝東廁的門就說明,他是未進東廁前被蛇咬死的,對嗎?”李元芳點點頭:“應該是。”狄公道:“這就有些奇怪了。在正常情況下,毒蛇襲人,傷口應該在腳跟、小腿,至多到大腿,因為,蛇無腰,不可能像虎豹、犬類一樣高高躍起攻擊,所以,通常蛇咬的傷口都比較低。可你看看,這名仆役的傷口竟然在咽喉……”李元芳點點頭:“依大人之見……”狄公道:“這種情況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毒蛇盤踞在東廁內的房梁之上,被仆役驚動,自上而下地攻擊。”李元芳道:“有道理。”狄公笑著搖搖頭:“沒道理!”李元芳一愣:“卻是為何?”狄公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這名仆役的屍體應該是倒在東廁內,或受傷後衝出東廁,倒在門前死去,他的頭應該衝哪個方向?”李元芳道:“東廁之外。”狄公點點頭:“正是。而且,即使是虎豹、犬類這種大型猛獸,未受訓練的情況下也不會咬人咽喉,就更不要說蛇了!”李元芳道:“大人的意思是……”狄公道:“幽州地處北地,毒蛇本就很少,即使有也是隱遁深山之中,怎麼會跑到都督府來!”他轉身問身旁的一名老仆道:“以前發生過這種事嗎?”老仆搖搖頭:“回大人的話,從來沒有過,我這一輩子,還沒見過毒蛇長什麼樣呢!”狄公道:“這就是了。”李元芳撓了撓頭:“難道說,是仆役的仇人故意放蛇咬他……”說到這兒,他自己也覺得不對:“不像啊!”狄公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也許這不過是個意外。這樣吧,你命衛士立刻行動,在都督府內查找蛇穴。就從東廁查起。”李元芳道:“是。”已是下午時分,長安城內熙來攘往,熱鬨非凡。一騎馬飛馳而來,馬上的乘客正是狄春。不一會兒,狄春已經置身於中書省判事堂前。張柬之坐在書案後翻閱著卷宗,一名掌固進來通報:“閣老,幽州狄仁傑大人派人送來六百裡加急文書,說要親手交與閣老。”張柬之點了點頭:“人呢?”掌固回道現在判事堂外。張柬之命快把狄春請進來。眨眼間,狄春快步走了進來,雙膝跪倒:“小人狄春,叩見閣老。”張柬之道:“起來說話。”狄春站起來,從身後解下招文袋,掏出封套遞了過去:“這是狄大人給閣老的書信。”張柬之接過來,拿出信紙,迅速地看了一遍,抬起頭道:“我知道了。來人!”掌固進來,張柬之吩咐道:“拿中書省牒子到吏部,調取幽州刺史方謙的庫檔。”都督府正堂上,狄公坐在書案後,李元芳和虎敬暉二人坐在下首彙報著情況。李元芳道:“卑職和虎將軍率衛士遍查都督府內,彆說蛇穴了,連條蚯蚓都沒見著。”虎敬暉道:“是呀,末將命人將東廁的房頂拆了下來,也沒有找到。”狄公笑眯眯地點點頭:“好一條神秘的奪命毒蛇呀,一擊得手,立刻消失!”虎敬暉道:“大人,依末將看,這也許就是個意外。”李元芳點頭附和:“卑職也是這麼認為。雖然大人的分析很有道理,可自然之中還是有些解釋不清的事情。”狄公點了點頭:“也許吧,此事暫且放下。”正說到這兒,一名衛士進來報告:“大人,方謙大人求見。”狄公道:“快請。”李、虎二人站起身來告退。方謙走進來,狄公和顏悅色地招呼:“方大人,請坐吧。”方謙跨了一點椅邊,坐了下來,後背離椅背足有一尺多遠。狄公仔細觀察著他:“方大人太拘謹了,這裡不是中書省,不必坐得如此規矩。”方謙愣了愣,身體趕忙向椅子裡麵坐了坐,但後背仍然懸在椅背前。狄公笑了笑:“昨夜,本閣已具折將大人的情況申明,發六百裡加急送往吏部,待吏部判事後送中書門下勘審,想不日即有回音,大人就可官複原職了。”方謙連忙躬身道:“承閣老費心,卑職感激涕零!”狄公點了點頭:“幽州之亂方平,地方不穩,民心失散,方大人任重道遠啊。”方謙道:“閣老宰承天下,政令清明,為世人稱道,治國尚遊刃有餘,更不要說一個小小的幽州了。有您在這裡,卑職肩上的擔子也就沒那麼重了,一切全憑閣老區處,卑職隻是做好分內的事也就是了。”狄公淡然一笑:“方大人名字中這個‘謙’字,取得好,隻是過謙了。”方謙笑了:“這是卑職的肺腑之言。”狄公點點頭:“方大人,假刺史案告破後,本閣發現府庫中上千萬兩官銀不知去向,大人可聽說過此事嗎?”方謙搖搖頭:“卑職剛出牢籠,還沒有人將此事告之卑職。”狄公點點頭:“你在秘道中關押了三年,對吧?”方謙點點頭:“正是。”狄公問:“在此期間,你聽到過秘道中有什麼動靜嗎?”方謙被問糊塗了:“動靜?”狄公道:“是呀,比如說,大隊人馬頻繁走動。”方謙想了想道:“好像沒有。也許……大人知道,卑職被囚之處乃是獨立的監房,與外界隔絕,可能是卑職沒有聽到吧。大人的意思是?”狄公擺了擺手:“沒什麼,隻是隨便問問。大筆官銀失蹤,本閣心裡著急,想問問你,也許能得到一些蛛絲馬跡。”方謙點點頭。狄公端起茶盅喝了口茶,他的眼睛在觀察方謙,見方謙偷偷地擦了擦汗。狄公緩緩放下茶杯,微微一笑道:“方大人是不是後背有傷啊?”方謙暗暗一驚,抬起頭來:“傷、傷?”狄公道:“是呀,方大人自從坐下之後,後背一直不敢靠上椅背,所以,本閣才有此一問。”方謙道:“大人的觀察可真是細致入微呀!承大人下問,卑職後背無傷。”說著,他趕忙將後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狄公注意到在後背挨上椅背的一瞬間,方謙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狄公的臉上露出微笑,說道:“無傷就好。”狄公決定再探秘密地道。他叫了虎敬暉,趁著夜色的掩護來到幽州刺史府二堂外。守門軍士問清了他們的身份,趕忙施禮,並立即揭開秘道的上蓋。二人提著燈籠,拾級而下,來到了秘道中。虎敬暉不明白狄公的意圖,問道:“大人,咱們又來這秘道做什麼?”狄公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快步走到關押方謙的那座獨立的監房,從虎敬暉手中接過燈籠,走了進去。監房中空空蕩蕩,隻有一隻盛水的瓦罐和兩個破碗。狄公四下看了一圈,轉身對虎敬暉道:“敬暉,把監房的門關上。”虎敬暉一愣:“關上?”狄公點點頭道:“關上門後,你從銀庫的出口,穿過秘道走到二堂的出口,腳步儘量重一些。”虎敬暉不解地點了點頭,伸手一按牆壁旁凸出的按鈕,門“咯吱吱”地關上了。狄公慢慢地坐在了秘道的地上。不一會兒,隻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走來,越走越近,繼而又漸走漸遠。狄公笑了,笑得非常開心。虎敬暉返回,推門進來,問道:“大人,行了嗎?”狄公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非常好!敬暉,你是員福將!”說著,他快步向秘道外走去。虎敬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的背影。都督府東廂房裡,傳出一陣怒斥,聽聲音正是方謙:“大膽奴才,是哪個讓你隨便闖進本官的房裡!”狄公和李元芳剛剛跨進院門,聽到怒喝之聲,狄公一擺手,二人收住了腳步。仆役的聲音傳了出來:“大人,是管事吩咐小的給大人送洗臉水,伺候大人更衣的。”方謙怒不可遏,叱道:“我早就說過,衣服我自己會穿,不用你們這些奴才伺候!真是豈有此理,府中的管事是怎麼教訓你們這些蠢材的!給我滾出去!”狄公和李元芳交換了一下眼色。仆役被罵得灰頭土臉,走了出來,回手關上房門。一見狄公和李元芳站在院裡,他吃了一驚,剛想說話,狄公把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仆役把已到嘴邊的話咽進了肚裡。狄公向他擺了擺手,仆役快步向西廂房走去。李元芳低聲道:“大人,還進去嗎?”狄公沉吟片刻,一擺手,二人走出小院。李元芳道:“這位方大人的脾氣也忒大了,就算是勤儉也用不著這麼過分呀。”狄公笑了笑:“元芳,讓管事的把剛剛那名仆役叫到我房中。”那仆役來到正堂。狄公坐在書案後,看了看他,和顏悅色地道:“你不要害怕,我問到什麼,實話實說。”仆役應了聲“是”。狄公問:“剛才,方大人為什麼要申斥你?”仆役歎了口氣:“大人不問,小的也不敢說,這位方大人實在是太難伺候了。昨天晚上,我和狄總管伺候他穿衣,便被他轟了出來。今天上午,方大人起床後,小的循例進房收拾,不想,方大人劈頭蓋臉將小的罵了一頓,讓小的以後再也不準進他的房間。”狄公道:“這可怪了,說不用人伺候更衣,那也還罷了,怎麼收拾床鋪他也不讓?”仆役道:“可不是。晚上,管事的吩咐小的為方大人端水,小的就將情況告訴了管事,不想,管事也將小的罵了一頓,說小的偷懶耍滑,要打板子。小的無奈,隻得端著水到正房。小的還留了個心眼,進門前,先敲了敲門,門裡沒人應聲,小的這才端著水進了房裡。這不後來的您就都知道了。”狄公點了點頭:“你受委屈了。”仆役一咧嘴:“得了,大人,有您這一句話,就算受點兒委屈也算不了什麼。哎,您說這人跟人真不一樣啊!就說大人您吧,我們常常私下議論,那麼大的官,可從來對我們這些下人不打不罵,和顏悅色,可這位方大人,哎……”狄公笑了笑:“方大人被關在牢中多年,脾氣有些急躁,你們就不要怪他了。”仆役道:“是。”狄公問道:“啊,對了,今晚你進到方大人的房中都看見了什麼?”仆役想了想道:“小人進去的時候,沒有動靜,剛剛放下臉盆,方大人便從床上的帳幔裡鑽出來,把小人臭罵一頓。”狄公問:“你是說,他從帳幔裡鑽出來的?”仆役道:“正是。”狄公點點頭:“是這樣。好了,你去吧,不要對人說起,我叫你問話的事情。”仆役道:“大人放心。”與此同時,虎敬暉率一隊千牛衛在花園中巡邏。忽然身後傳來一聲驚叫,虎敬暉回過頭問道:“怎麼了?”一名衛士指著花叢裡大聲道:“將軍,蛇、蛇!”虎敬暉一個箭步躥了過去,花圃中一條蝮蛇盤做一團,蛇頭高昂,一對三角眼發出陣陣精光。虎敬暉低聲道:“大家都彆動!”他徐徐拔出腰間的鋼刀,“噝”的一聲,蝮蛇騰空躍起,直向虎敬暉撲來。虎敬暉向旁邊躍開一步,一聲斷喝,鋼動揮動,將蝮蛇斬成兩截,身體落在地上,不停地扭曲著。虎敬暉挑起斷蛇,急匆匆地去向狄公報告。狄公一驚,抬起頭來:“怎麼了,敬暉?”虎敬暉一舉手裡的兩截死蛇:“找到了!”狄公站起來:“在哪裡發現的?”虎敬暉道:“花園中的花圃裡。這廝真是厲害,從花圃中躥出來咬卑職的咽喉,被卑職一刀斬為兩截。”說著,他將蛇放在書案上。狄公仔細地看著,忽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麵——深夜,大柳樹村的草房裡。一道閃電在窗前亮起,緊跟著響起了一聲炸雷,狄公猛地從炕上坐起來,大口喘著粗氣,良久,才慢慢平靜下來。他伸手從炕桌上拿起水罐,外麵一道閃電劃過,就在這一瞬間,他發現水碗裡有一些細細的渣滓。狄公放下水罐,拿起喝水碗,借著窗外閃電發出的光亮看著。良久,他輕輕吐了口氣,放下水碗,披衣下地。忽然對麵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狄公的目光一瞥,一條蝮蛇盤在對麵,蛇頭翹起,正對著狄公。狄公猛吃一驚,立刻站住不動,“唰”的一聲,蝮蛇很快地躥出門去。外屋。虎敬暉躺在大炕上,已沉沉睡去。一道閃電亮起,他的身旁空空如也,李元芳不見了。又是一道閃電,瞬間的光亮將一條人影投在了牆壁上。狄公猛地回過身來。李元芳站在門前。狄公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李元芳問:“大人,您找我?”狄公笑了笑:“這麼晚還出去?”李元芳答道:“解個手。有事嗎?”狄公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虎敬暉道:“怎麼了大人,您是不是想起什麼了?”狄公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看來,我分析得一點兒不錯,這不是一條普通的毒蛇!”虎敬暉道:“大人的意思是……”狄公道:“這條蛇,我曾經見過。”虎敬暉愣住了:“見過?您在哪兒見過?”狄公道:“還記得我們夜宿大柳樹村那個晚上嗎?”虎敬暉點點頭:“是,我記得。”狄公道:“就在那個晚上,我見到了這條毒蛇。”虎敬暉“哦?”了一聲。狄公伸手入懷掏出了一樣東西,輕輕展開,正是“蝮蛇”常用的那塊湖絲手帕,右下角繡著一條小蛇。虎敬暉猛吃一驚:“您是說……”狄公點點頭,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看來,‘蝮蛇’離我們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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