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木蘭洞中女皇夢(1 / 1)

神探狄仁傑1 錢雁秋 7107 字 1個月前

雨後的清晨,一縷朝陽透過厚厚的雲層照射下來,使晦暗的天空登時多了幾分顏色。山間小道上,狄公和虎敬暉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泥濘中。虎敬暉停住腳步看了看方向:“大人,咱們走錯路了。”狄公“哦”了一聲,虎敬暉向太陽升起的方向指了指:“那邊才是東,這條是進山的路啊。”狄公微笑道:“為什麼要向東走?”虎敬暉道:“大人不是說要回幽州嗎?”狄公笑了笑:“我改變主意了。難得出來,我要在周圍多看看。”虎敬暉躊躇道:“我們的大隊人馬這兩天就要到幽州了,如果找不到咱們,恐怕又要生出枝節來。”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已經囑咐過他們,一路之上要慢慢地走,越慢越好。”虎敬暉笑了:“我真是越來越佩服大人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狄公搖搖頭:“現在還不能這麼說,幽州這潭水很深呀!”兩人繼續艱難地前進著。忽然路邊出現一片亂葬崗,白幡飄蕩,墳塋連綿。狄公和虎敬暉站在崗上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幾百座墳塋,臉上露出迷茫之色。虎敬暉道:“怎麼會有這麼多墳塋?”狄公靜靜地觀察著,沒有答話。崗下是一片村莊。半山腰的山穴。一座巨大的石門前重兵把守著。不遠處停著十幾輛大車。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在車前焦急地等待著。此人正是幽州城中天寶銀號門前的那個馬五。腳步聲響,春香快步走來,馬五趕忙迎了上去:“春香姑娘。”春香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這是金木蘭的回信,你收好,回去的路上要小心點兒。”馬五連連點頭:“姑娘請放心,那我們就走了。”說罷,馬五縱身跳上馬車,一揮手車隊徐徐啟動。春香轉身要走,一個黑衣人快步奔來,此人正是前麵提到想在絳帳縣外刺殺狄公的黑衣人首領——於風。他低聲對春香道:“沒找到李二的屍體。”春香一驚,趕忙道:“快去報告金木蘭!”於風進得清香小築,將搜索的結果報告了金木蘭。金木蘭大吃一驚:“什麼?”於風趕忙解釋道:“弟兄們把附近翻了個遍,沒有發現李二的屍體!”金木蘭沒了主意,她驚呆了:“這、這怎麼可能?”於風道:“‘蝮蛇’從來沒有失過手,他說的話,應該是可以相信的。”金木蘭把臉一沉:“既然如此,為什麼找不到屍體?!”於風支吾道:“也許,也許……”金木蘭怒氣衝衝地道:“不用‘也許’了。除非見到李二的屍體,否則,我誰也不相信!”於風連忙稱“是”。金木蘭沉吟了片刻,對於風道:“如果說他沒有死,那麼一個身中劇毒的人,最需要的是什麼?”於風不假思索道:“藥。”金木蘭點頭:“所以,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絕不會待在荒山裡等死!這樣,通知方謙,讓他出動官軍挨村挨戶地查。派出我們的人,盯住附近所有鎮甸上的藥鋪,絕不能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於風領命,立即出了山洞。不題。紅日高照著崗下村莊,已近晡時,日頭偏西。村口,幾個老人坐在石頭上曬著太陽。狄公和虎敬暉走進村來,向老人打聽這是什麼地方。老人半睜開眼,回答道:“小連子村兒。”又問狄公:“您是乾什麼的?”狄公道:“哦,我是走方郎中,在山裡迷了路。”老人道:“我說呢,這地方除了鬼,怎麼會有人來!”狄公笑道:“老人家說笑了。”老人睜開眼:“說笑?你是從崗子上下來的吧?看到那些墳垛了嗎?”狄公道:“我正覺得奇怪,怎麼會有那麼多墳塋?”老人長歎一聲:“索命的厲鬼呀!哎,不說了,你是不是要借宿啊?”狄公點點頭道:“正是。”老人一伸手,告訴他沿土路走,左手第三家,姓陸,隻有兄妹兩個,房子寬敞,要借宿可以去他那兒。狄公謝過老人,二人快步朝村裡走去。陸家的主人陸大有正在堂屋裡燒開水。他打開鍋蓋,將一堆山野菜扔了進去,隨手抓起勺子攪和了幾下,蓋上鍋蓋,坐在灶旁添了幾把柴。忽聽外麵有人敲門,陸大有跑去開門,見狄公和虎敬暉站在院門前,陸大有一愣:“你們找誰?”狄公賠笑道:“我二人在山中迷路,誤到此處,天色已晚,想在貴處借宿一宵。”陸大有麵有難色:“這……”狄公趕緊從懷裡掏出兩串銅錢遞了過去:“不敢白住,川資奉上。”陸大有把錢推了回去:“用不著這個,山裡人家借個宿是常事。隻是……算了,你們進來吧。”說著,他讓開身,狄公與虎敬暉走了進來。這是個一正二偏的房子,中間盤灶,兩頭住人,兩邊的房門前,都掛著破布簾子。狄公四下打量著,說是家徒四壁那是一點都不誇張,偌大的屋子裡隻有幾張小板凳和一張矮飯桌。陸大有趕忙招呼他們坐下,狄公和虎敬暉坐在了小凳子上。陸大有問:“二位貴姓?”狄公道:“我叫懷英。這是我侄子敬暉。小哥尊姓大名啊?”陸大有道:“我叫陸大有。二位是乾什麼營生的,怎麼會走到這深山裡來?”狄公笑眯眯地說:“我們是走方郎中,為了進山采藥……”陸大有像彈簧似的蹦起來:“您是郎中?”狄公被他的行動嚇了一跳:“是呀。”陸大有剛想張嘴,忽然屋裡頭傳出一聲女人的驚叫,門簾一掀,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子衝出來:“哥,不好了,他沒氣兒了!”陸大有站起來跑進去,狄公和虎敬暉也趕忙跟了進去。西屋的炕上躺著一個人,滿麵紫黑,令人驚奇的是,此人正是金木蘭命於風四處尋找的李二!他雙目緊閉,鼻中和嘴裡慢慢淌出一絲黑血。陸大有奔到炕邊,摸了摸李二的鼻子,沒有呼吸。他轉身對狄公道:“懷先生,您給看看,他是不是死了?”狄公趕忙上前,看了看李二的臉色,探探鼻息,最後搭上了腕脈。那女孩兒急切地問道:“怎麼樣啊?”陸大有道:“彆喊,這位是郎中先生,能治病。”女孩趕忙閉上嘴。狄公放開手,站起身,翻開李二的眼睛看了看:“還有脈搏。”女孩鬆了口氣:“先生,您能治嗎?”狄公略一沉吟道:“此人臉色紫黑、脈象孔澀,像是中了劇毒。”說著,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裡麵排滿了銀針。狄公拿出一根,在李二身上輕輕一刺,銀針登時變成墨黑色。狄公大驚:“好厲害的毒啊!”說著,他把銀針湊到鼻端聞了聞:“味腥臭,是蛇毒。蛇毒怎麼會這麼厲害?”他不解地搖搖頭道:“我沒有把握,隻能試一試。”陸大有道:“您就死馬當活馬治吧。”狄公點點頭,脫鞋上炕,將手中銀針按次序撚進李二的百會、人中、關元三穴,而後對虎敬暉道:“來,幫幫我,把他扶起來。”虎敬暉和陸大有二人將李二扶坐起來,狄公用銀針在其後背紮了長長的一排。最後,他來到李二的正麵,說道:“就看這一針。這一針見效,他就還有救,否則就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狄公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銀針輕輕地紮進李二的眉心,手指輕輕地撚著。驀地,李二的胃中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鳴叫,狄公道:“有門兒!快端點兒熱水來!”姑娘趕快從外麵端進一個木盆。狄公從李二後背拔下幾根銀針,忽然李二喉頭發出“咯”的一聲,嘴一張,“哇”地噴出一口黑血。狄公撚動關元穴上的銀針,李二一聲大叫,連吐幾口黑血,臉上紫黑色似乎也有所消退。狄公長長舒了口氣:“還有救。”說著,將李二後背上的銀針拔掉,把他扶躺在炕上:“給他擦一擦。”姑娘端著木盆走了過來,狄公和虎敬暉退到外屋。半個時辰以後,李二的呼吸已經逐漸平穩。女孩子雙手托腮,靜靜地望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甜美的笑容。陸大有盛了三碗野菜,遞給狄公和虎敬暉一人一碗,二人伸手接了過來。陸大有很過意不去地道:“家裡窮,實在沒什麼彆的可吃的,二位就對付著吃吧。”說著,他端起了另一碗走進西屋。虎敬暉看著碗裡的野菜,心裡納悶,問狄公這是什麼,狄公歎了口氣,說這是野菜。虎敬暉聽說,驚訝不已,問狄公:“他們就吃這個?”狄公笑了笑:“民生多艱啊!敬暉,你是貴胄子弟,久居朝堂,不知生民之苦啊。看到了吧,這就是他們的口糧!”虎敬暉驚訝地點點頭:“想不到,老百姓竟然吃這個!”狄公端起碗來大口吃了起來。陸大有走出來,坐在狄公對麵。狄公道:“大有,你怎麼不吃呀?”陸大有道:“沒事,我不餓。”狄公走到鍋前,掀開鍋蓋,裡麵隻剩下清湯寡水,狄公愣住了。陸大有道:“先生,您快吃吧。”狄公沒有說話,拿過一隻空碗,從自己碗裡撥出一大半;虎敬暉也站起來,從自己碗裡撥出了一半。陸大有連聲道:“唉,唉,你們這是乾什麼?”狄公把碗放到大有手裡,大有執意不受。狄公再三堅持,他終於接過碗,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狄公和虎敬暉對視一眼,露出了微笑。狄公問道:“大有,屋裡那位病人是你的親戚?”大有一愣,趕忙搖搖頭:“嗨,我隻有小鳳這麼一個妹妹,再沒有彆的親人了。您說屋裡那個人,其實,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狄公道:“哦?那這是……”大有道:“今兒早晨,本想趕個早兒上山能打點兒什麼回來,可走到半道的青石溝子,就看見這個人倒在路邊,我一試,還有口氣,就把他背回來了。”狄公點點頭。大有道:“先生,您可真有本事,愣把個快死的人給救活了。”狄公笑了笑:“現在說這話還太早了。明早我開個方子,你找個鎮甸去抓藥。吃上幾服藥,看看情況,才敢說是不是能夠救活他。”大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低下頭把碗裡的野菜扒拉進嘴,意猶未儘地敲了敲碗。狄公問:“大有啊,這裡是不是年成不好啊?”大有苦笑了一下,一臉無奈地說:“先生,不瞞您說,山裡人靠山吃飯。大山就是個寶啊,野獸、藥材、林子,哪樣兒都能換倆錢兒,吃頓飽飯。從前我們靠山這幾個村子雖說不上富裕,可也是不愁吃喝,再加上這兒是深山,道路崎嶇,幾次戰禍都沒波及到,所以,外人提起都羨慕得很呢!”狄公道:“既然這樣,你們的日子怎麼過得這麼艱難,靠吃野菜度日呀?”大有長歎一聲:“兩年前,官府把山給封了,附近村子任何人都不許上山,抓住就殺。”狄公吃驚道:“這是為何?”大有搖搖頭:“官家的事兒,誰敢多話。一個不留神腦袋就要搬家呀!”狄公問:“那你們靠什麼生活?”大有又是苦笑一聲:“官府以青石溝子為界,山上是絕對不能進去的。山下倒是不禁,可山下隻有些野菜、野草,運氣好能碰上個兔子、野雞。這不,就這麼饑一頓,飽一頓,湊合著過吧。可沒成想,山剛封上,附近又開始鬨鬼。”狄公一頭霧水:“什麼,鬨鬼?”大有道:“離這兒七十裡地有個姚家鋪,原來是亂墳崗,誰知道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個鎮子,鎮裡有房、有店、有鋪子,可就是沒人。白天陰森森,鬼影不見,一到晚上就熱鬨起來。開始,附近村裡的人好奇,成群結伴地去看,可沒有一個回來的。人丟了,家裡能不著急嗎?於是,附近幾個村的上百號壯小夥子約好了,帶上鋤頭、木棍、鐵鍁一起去……”狄公急切地問:“找到人了?”陸大有道:“一個也沒回來!”虎敬暉渾身一抖:“這、這也太邪門了。”大有歎氣道:“誰說不是呢。直到這會兒,附近村裡的人才覺得這鎮子不對,告到官府。可官府不管,說我們是庸人自擾,自個兒嚇唬自個兒。”狄公一拍飯桌,怒罵道:“該殺!”大有嚇了一跳:“您說誰該殺?”狄公趕忙掩飾道:“啊,啊,沒什麼,我說當官的該殺。”大有道:“誰說不是呢。從那以後,這附近村子裡的壯小夥子接二連三地失蹤,有的是砍柴的工夫就不見了,有的是三五成群出去辦貨,就再也沒回來。兩年多,足有五六百人了。先生,進村前您經過上麵的崗子了吧?”狄公點點頭,說看到了。大有道:“那就是附近這幾個村損失的人口啊,全是壯小夥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能當他們死了,給立個墳,燒點兒紙,儘點兒人事吧。現在,周圍這幾個村子已經剩不下幾個年輕人了,地沒人種,柴沒人打,隻能就這麼湊合活著。”狄公站起來:“我就不相信,這個世上有鬼!”大有趕忙道:“哎喲,先生,您小聲點兒,千萬彆把厲鬼招來。您想想,若不是鬼,誰能有這麼大能耐?”虎敬暉輕聲道:“幽冥之事不可儘信,也不可不信啊。”狄公沒有做聲,陷入了沉思。第二天一早,狄公將一張藥方和五兩銀子遞給陸大有。陸大有看了看藥方,撓撓頭道:“先生,我、我不認識字啊。”狄公笑道:“你隻要把這藥方給店裡的夥計,該付多少錢付多少,其他就不用管了。”大有點頭。狄公又囑咐道:“快去快回,病人不能等!”大有應了一聲,大步走出門去。西屋,李二靜靜地躺在炕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狄公走進來,來到李二身旁,伸手搭了搭他的腕脈,脈象平實,狄公輕輕鬆了口氣,轉身向外走去。忽然他又停住腳步,回過身,目光落在了李二左臂之上。衣袖下隱隱露出了一塊刺青。狄公伸手捋起李二的衣袖:左小臂上方刺著三個虎頭和一隻飛鷹。狄公不由得一怔,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放下李二的衣袖。門簾一掀,小鳳端著水走進來,一見狄公的臉色異常,登時一驚:“先生,他是不是不行了?”狄公趕忙道:“哦,不是,我在想彆的事。”虎敬暉在院子裡舒展著筋骨。狄公慢慢走出門來,坐在台階上,靜靜地思索著。虎敬暉偶一回頭,看到狄公,他收回拳腳,走到狄公身旁,低聲道:“大人,今天我們是不是該走了。”狄公沒有說話,兩眼出神地望向前方。虎敬暉輕聲道:“大人,大人。”狄公嘴裡喃喃地念叨著:“虎頭,飛鷹。虎頭,飛鷹。”虎敬暉莫名其妙:“什麼虎頭飛鷹?”狄公這才發現虎敬暉坐在身邊,他微笑道:“哦,沒什麼。剛剛你在和我說話?”虎敬暉道:“是呀。我說,咱們今天走嗎?”狄公道:“走,去哪兒?”虎敬暉道:“幽州城。”狄公搖搖頭:“這裡的事情還沒有辦完。”陸大有下了山,來到小鎮上的藥鋪,向夥計遞上藥方和銀子,夥計接過來,看了一遍藥方,說道“等著”。說完,轉身走進賬房,將藥方遞給裡麵的於風:“全是解毒藥!”於風接過來看了一遍,猛地抬起頭:“人呢?”夥計說在外麵。於風沉吟片刻,道:“把藥給他。”陸大有提著一大包藥走出門來,身後不遠處兩個人跟上了他。於風大喜過望,立即返回清香小築,向主子報告他的發現。“查到了!”於風對金木蘭說,“他現在小連子村農民陸大有家。”金木蘭狠狠地一拍桌子:“果然沒死!”於風自告奮勇道:“主人,交給我吧。”金木蘭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陸大有回到家裡,按狄公吩咐煎好藥,狄公和虎敬暉親自動手給李二喂藥。虎敬暉伸手捏住他的頰車穴,李二的嘴張開了,狄公慢慢地將藥灌入他嘴裡。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眾官軍狂吼著衝進屋裡,狄公一驚,藥碗“啪”的一聲,摔得粉碎。陸大有大聲道:“你們乾什麼?”為首的隊長走過來,看了看炕上的李二和狄公等人,冷笑一聲:“你們這群窩藏反賊的刁民!來人,給我拿下!”眾軍一擁而上。陸大有怒吼道:“你們平白無故抓人,還有沒有王法!”隊長上前一步,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臉上,陸大有連退幾步,嘴角溢出了鮮血。他一聲大吼,翻身而起,向隊長撲去,隊長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胸口,伸手拔出鋼刀劈頭要剁。突然旁邊伸過一隻大手,死死地抓住了隊長握刀的手,正是虎敬暉。隊長使勁掙紮,虎敬暉的手竟像是一把鋼鉗,令他絲毫動彈不得。身旁的軍士一齊拔出兵器,衝上前來。虎敬暉一聲冷笑,伸手奪下隊長手中的鋼刀,寒光一閃,刀架在隊長的脖子上。霎時間,所有的人一個個都在原地立定。那隊長顫抖著道:“你、你、你要造反!”虎敬暉一聲冷笑:“就是造反,也輪不到你這個小醜說話!”“放開他!”坐在一旁的狄公發話了。虎敬暉不屑地哼了一聲,左臂一振,隊長的身體像紙鳶般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牆上。狄公站起來,走到隊長跟前道:“這位長官,請問,誰是反賊?誰是刁民?”隊長爬起來指著炕上的李二:“此人就是殺官逃獄的反賊!你們將他窩藏在家,難道不是刁民!”狄公道:“我們半路救人,並不知道他是反賊,長官何以不問青紅皂白,是非曲直,衝進門來便要舉刀殺人,這是何道理?”隊長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理?官軍辦案還用得著講道理!來人,給我帶走!”眾軍一擁而上,將狄公等三人圍了起來。虎敬暉雙眼一瞪,狄公衝他擺了擺手:“且隨他們去。我倒想看看,他們是如何的不講道理。”隊長一揮手,眾軍上前,繩索齊上將眾人捆綁起來。公差押著狄公等人,急急往刺史府請功去了。在幽州刺史府衙裡,方謙倒背雙手在屋中走來走去。吳益之興衝衝地推門進來,眉飛色舞:“大人,李二抓到了!”方謙大喜:“現在哪裡?”吳益之道:“二堂之上。”方謙一揮手:“走!”二堂上戒備森嚴。狄公等三人靜靜地站立著,李二躺在地上。隊長緩緩走到虎敬暉麵前冷笑一聲:“你夠狠,啊!竟敢抓著爺爺的手腕!”說著,他揚起手,狠狠地給了虎敬暉一記耳光。虎敬暉怒目圓睜,一聲大吼,身旁的軍士一擁而上,押住了他。隊長調笑道:“你再狠呀!啊,狠不起來了?!”說著,他飛起一腳踢在虎敬暉的小腹上。虎敬暉忍著疼痛,大罵:“小子,你千萬記住這一腳。等時候到了,彆怪爺爺的刀快!”隊長也罵道:“狗雜種,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說著,他掄起手臂還想打,就在這時,堂外一聲高唱:“刺史大人到!”方謙率吳益之等人快步走進二堂。他看了看狄公等人,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李二,臉上浮現起得意的冷笑。站堂軍高喊道:“刺史大人駕到,還不下跪!”狄公不屑地冷笑一聲:“一個小小的刺史,安得我跪!”方謙突然收住腳步,走到狄公麵前問道:“此人是誰?”隊長趕忙過來:“這就是窩藏李二的刁民!”方謙喝道:“窩藏反賊,大逆論處。你死到臨頭,竟然還敢出言不遜!”狄公冷冷地道:“死到臨頭?大人此話說得有點早了。”方謙大怒:“哦?難道你還能逃出我的掌心?”狄公莫測高深地道:“你的掌心有多大?權力有多大?是誰賦予你的權力,讓你如此虐待生民,欺壓百姓?我等何罪,無端遭受捆綁毆打?你身為刺史,在公堂之上,不問是非曲直,便惡言相加,說什麼死到臨頭,我看你這個官是做到頭了!”方謙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好一張如簧的巧嘴啊!等一會兒大刑之下就讓你知道,什麼叫死到臨頭!”說著,他大步走到公案後,怒氣衝衝地坐了下來,把驚堂木拍得生響:“大膽刁民,見到本官竟然不跪,巧言令色,大言炎炎,本官先定你個蔑視公堂之罪!來人,給我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站堂軍一擁而上。狄公一聲怒喝:“誰敢造次?!”這一聲吼,端的是神威凜凜,眾軍一驚之下原地站住。方謙跳起來怒吼道:“還不上前?!”吳益之看出有些蹊蹺,趕忙來到方謙身旁低語幾句,方謙喘著粗氣,強壓怒火,重重地哼了一聲,坐下,命下站的軍士把三人身上的繩索解開;又一擺手,軍士們趕忙退去。方謙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吳司馬替你說情,此時,你早已皮開肉綻了!”狄公報以一聲冷笑。方謙裝腔作勢地使勁一拍驚堂木:“你叫什麼名字?何處人氏?做何營生?到幽州何乾?給我如實招來!”狄公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在下,姓狄名仁傑,並州人氏。官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奉旨欽差提調幽州一切軍政要務!”堂上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嚇得呆若木雞。冷汗順著方謙的額頭滾滾而下,在他身旁的吳益之雙手微微顫抖。方謙眼珠子一轉,突然一拍桌子,煞有介事地喝道:“大膽刁民,竟敢冒充欽差,真是罪不容誅!你說自己是狄大人有何憑證?”狄仁傑衝身旁的虎敬暉一擺手。虎敬暉從懷裡掏出一個明黃色繡龍錦套,高舉過頂,高聲喝道:“幽州刺史方謙接旨!”方謙渾身哆嗦,跟篩糠一般。虎敬暉大喝一聲:“幽州刺史何在?見聖旨為何不跪!”方謙觸電般站起來,快步走到虎敬暉麵前,雙膝跪倒:“臣、臣方謙接旨。”二堂內除狄公與虎敬暉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虎敬暉展開聖旨高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帝者以牧養生民為社稷,當體上天好生之德,循加萬物。君明則臣舉,朝野同心矣。然朕常思二世之傾,隋煬之沒,二帝非庸也,然則佞臣在側,傾帝於狂瀾之中。朕思古事而究今朝,吏治整飭國之根本,萬民之幸也。幽州者朝之上州,內治生民,而外禦諸夷,無能輕覷,吏治尤為重焉。故著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兼幽州大都督狄仁傑代天巡狩,查察吏治,便宜行事,所至之處如朕躬親。欽此。”方謙渾身顫抖,以頭觸地:“臣領旨謝恩。”虎敬暉將聖旨遞過去,冷冷地道:“要看看嗎?”方謙連連叩頭:“卑職不敢。卑職不知狄大人駕到,狂言造次,望大人恕罪。”狄公一聲冷笑,挖苦道:“方大人好威風啊,自進公堂後,何嘗問起狄某的姓名?”方謙汗如雨下:“大人恕罪,卑職罪該萬死!”狄公調侃道:“罷了,前倨而後恭,思之令人發笑。起來吧。”方謙這才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陸大有張大了嘴,他怎麼也不明白,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堂堂幽州刺史,為什麼會害怕一個郎中。毆打虎敬暉的隊長,更是麵無人色。狄公道:“這位是皇帝親勳,千牛衛中郎將虎敬暉將軍。”方謙道:“虎將軍,卑職有眼無珠,望將軍恕罪。”虎敬暉冷冷地道:“毆打欽差,罪該如何?”方謙一愣,抬起頭來:“罪該淩遲處死,夷滅三族!”隊長雙腿發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高聲喊道:“小人不知將軍身份,望將軍恕罪!”狄公緩緩走過來:“你毆打欽差,雖是死罪,但不知者不怪,尚可開脫。然而,你強橫霸道,欺壓百姓,草菅人命,卻是罪無可逭!方大人,此賊不死不足以平民憤!”方謙雙眼一瞪,大吼一聲:“來人,將此賊拿下!”眾軍士一擁而上,將隊長繩捆索綁。方謙衝軍士使了個眼色,大聲道:“收押獄中,明日午時明正典刑。”軍士們心領神會,拖起隊長向門口走去。狄公冷笑一聲,衝虎敬暉努了努嘴。“慢著!”所有人都一驚,回過頭看,說話的人正是虎敬暉。他冷冷地道:“就不勞方大人動手了!”說著,他慢慢向隊長走來,隊長渾身顫抖:“將、將軍饒命!”虎敬暉一伸手,“倉啷”一聲,從隊長腰間拔出鋼刀:“剛剛我還說過,等到了時候,彆怪爺爺的刀快!”隊長體如篩糠,不停地亂顫。方謙道:“請將軍息怒,這公堂之上,似乎不便動刀吧。”說著,他的眼睛轉向狄公。狄公笑了笑:“敬暉,要不,此賊就交給方大人處置吧。”虎敬暉哪裡肯罷休:“不瞞大人說,卑職對方大人並不太相信,現在抓了,也許到晚上就放了,還提什麼明正典刑。”方謙的臉色驟變:“虎將軍,此話可令下官不解了。”虎敬暉冷冷地道:“有什麼不解的。這等宵小,公然毆打欽差,已是罪該萬死,拖出轅門斬首也就是了,還什麼明正典刑。方大人難道不是有意為他開脫嗎?”方謙道:“這、這話從何說起呀?”虎敬暉把臉一沉:“從何說起?就從我這個四品千牛衛中郎將說起!千牛衛是皇帝的貼身衛率,打了千牛衛,就是打皇帝的臉!”這幾句話,說得方謙啞口無言,渾身顫抖。公堂內霎時鴉雀無聲。虎敬暉厲聲問:“打了皇帝的臉該怎麼樣?嗯?”方謙結結巴巴地道:“該、該死!”虎敬暉道:“錯!是該誅滅九族。其實,我這麼做,已經是很客氣了。”說著,他慢慢回過頭,望著那名隊長,寒光一閃,隊長一聲慘叫倒在血泊中。公堂上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狄公義正詞嚴地宣布:“從今日起,凡官吏有敢仗勢欺人,橫行鄉裡,壓榨百姓者,罪同此賊!”公堂上的所有幽州官吏,齊齊跪倒,高叫道:“謹遵鈞命!”狄公一指地上的李二:“此人身犯何罪?”方謙趕忙道:“殺官越獄,罪大惡極。”狄公道:“此人暫時寄押在本督下處,待傷愈後,由本督親自訊問。如果真如大人所說,即可明正典刑。”方謙的臉色大變:“這……”狄公鷹一般的雙眼,盯著他:“這什麼?我的話說得不夠清楚?”方謙趕忙道:“一切全憑大人區處。”清香小築。金木蘭聞說刺史公堂上發生的事,一聲驚叫,跌坐在椅子中。下站的於風雙手有些發抖:“主人,李二現在落入狄仁傑手中,一旦他開口說話,那一切就都完了!”金木蘭失魂落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狄仁傑怎麼會在小連子村,真是不可思議!”於風道:“一不做二不休,殺掉狄仁傑,永絕後患!”金木蘭道:“殺死狄仁傑,就等於告訴朝廷,我們在幽州。那時,武則天會派大兵前來,而我們呢,突厥的外援未到,名單聯絡也尚未完成,提前起事是死路一條。所以,絕不能殺死他!”於風翻著白眼,搓著兩手:“那怎麼辦?”金木蘭深吸一口氣:“現在隻有一個辦法——殺人滅口!狄仁傑並不知道李二的真實身份,因此,隻要李二一死,他縱有天大的疑惑也是死無對證。”於風道:“高。真是條妙計!”金木蘭當即下令:“通知‘蝮蛇’,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也要除掉李二!”夜,都督公館。李二躺在竹榻上,陸大有將藥喂進他的嘴裡。狄公不停地在屋裡踱步,虎敬暉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他。忽然,狄公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當務之急就是,徹查大柳樹村民造反和小連子村封山的原因,抓出貪官,替幽州百姓除害!”虎敬暉道:“可,大人,我們是來調查使團被殺案的,這樣做,有點本末倒置吧?”狄公道:“自古聖賢治世,從來都是以民為本。民有疾苦,而當官的不予理睬,或變本加厲地壓榨、盤剝,以酷刑防民之口,這些都是天下大亂的先兆。所以,先斷民案才是為官之本。”虎敬暉道:“話雖然不錯,可是,使團被殺案呢?我們隻有三個月的時間。”狄公似乎胸有成竹,非常自信地道:“相信我,在這期間,我們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再說幽州城北門空場上,四更時分,萬籟無聲。大柳樹村的父老仍被綁在刑台之上,值哨官軍往來巡邏。除了台上的老人們偶爾發出一兩聲呻吟之外,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忽然一枝響箭衝天而起,值哨眾軍聞聲抬起頭來。緊接著,北門方向陡地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官軍隊長的臉色大變,問怎麼回事,身旁的軍士都回答說不知道。話音未落,又見北門大街儘頭一片火把亮起,一支幾百人的隊伍高聲呐喊著,直奔刑台而來。狄公、虎敬暉、陸大有突然聽到外麵人喊馬嘶,殺聲震天。狄公披衣而起,走出房間,來到院子中,虎敬暉和陸大有已經站在院中。狄公問:“出了什麼事?”虎敬暉搖搖頭說:“不知道啊。”狄公抬頭向外望去,北門方向烈火熊熊,將黑沉沉的天際映紅。虎敬暉道:“會不會是突厥攻城?”狄公道絕不可能。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人喊馬嘶,院門“砰”的一聲打開,方謙帶同吳益之和幾名軍官衝進來。方謙氣喘籲籲地問:“大人,你沒事吧?”狄公搖搖頭,問方謙出了什麼事,方謙道:“剛剛接到北門來報,大柳樹村的亂民趁夜攻破北門,將刑台上的附逆村黨全部救走!”狄公雙眉一揚:“哦,你去過北門了?”方謙一愣:“還、還沒有。”狄公冷笑一聲:“那你怎麼知道是大柳樹村的亂民?”方謙道:“大人您想,刑台上那些人都是大柳樹村叛逆的鄉黨,除了這些叛逆,誰會來救他們?”狄公看了他一眼道:“去北門。”方謙道:“大人,亂民剛剛撤走,官軍正在追捕,現在去北門太危險了!”狄公微笑道:“亂事剛起,方大人便迅速趕來,足見勤政之心。大人如此勤謹,狄某身為欽差豈敢怠慢。不用多言,所有人隨我到北門。”方謙一愣,連忙說了好幾個“是”。東方現出魚肚白,空場上屍橫遍地,煙塵彌漫。一眾官軍正在清理現場。狄公率方謙等幽州眾官趕到這裡。他翻身下馬,快步向空場走去,虎敬暉在一旁緊緊護衛。軍士們抬著一具具屍體從狄公身旁走過,已燒做焦木的刑台斜倚在一旁。狄公緩緩走到空場中心,一雙鷹眼四下裡搜索著——地上官軍的屍體;屍體身上的衣服;折斷的兵器;冒著輕煙的焦木……他收回目光,臉上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好厲害的亂民呀!”方謙恨恨地道:“這些逆黨真是膽大包天,我立刻下令官軍清剿!”狄公一揮手,打斷了他,快步走到倒塌的刑台旁。幾個軍士正在清理刑台旁的屍體,狄公道:“把屍身放下。”軍士們趕忙放下屍體。狄公走到一個軍士的屍體前,四下觀察著,隻見不遠處有一行帶血的馬蹄印。狄公蹲下身湊到屍體旁,仔細地看著,死去軍士的咽喉裂開一條大縫,一看就是利刀所斬。不遠處,方謙神情緊張地望著狄公。狄公掏出一塊手帕蓋在馬蹄印上,輕輕一按,馬蹄的輪廓清晰地印在了手帕上,他回手將手帕交給虎敬暉。這時,方謙快步走過來:“大人,有一名幸存軍士看到了那群亂民。”狄公抬起頭:“哦,帶過來。”方謙衝身後一揮手,一名軍卒跑步過來。狄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叫什麼名字?”軍卒答道叫王小二。狄公問:“今天是你在刑台前值哨?”王小二點點頭。狄公問:“你都看到了什麼?”王小二道:“一群亂民手拿刀槍從北門方向殺了過來。”狄公問有多少人,王小二說大約有三四百人。狄公點點頭:“都是步行嗎?”王小二答“是”。狄公問:“你們為什麼不抵抗?”王小二道:“回欽差大人的話,我們抵抗了,可是寡不敵眾,一會兒就被衝散了。”狄公問:“隻有你一個人活下來?”王小二點點頭。狄公的眼中精光大熾:“你怎麼知道活下來的隻有你一個?”王小二一愣:“啊,剛才長官對我說的。”狄公點點頭對方謙道:“把此人帶回府裡,有些情況我還要向他了解。”方謙應聲“是”。狄公捶了捶腰,長出了口氣:“哎,老了,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疼。”方謙刻意奉承道:“大人勤勞國事,也要注意身體才是。”狄公道:“多謝大人關懷。咱們回去吧。哦,對了,敬暉。”虎敬暉趕忙過來。狄公道:“今天元芳他們要回來,你帶人去接一下。”虎敬暉先是一愣,忽而想了起來:“哦。大人放心,我馬上就去。”狄公、方謙和吳益之坐在刺史府後堂上,仆役獻上茶水。狄公和顏悅色地道:“方大人,有件事我想問問你。”方謙道:“大人,什麼事?”狄公道:“大柳樹村是幽州哪個縣的治下?”方謙回答道:“三合縣。”狄公點點頭:“方大人,你我代天牧狩,當恪儘職責,善撫黎民,這才不負皇帝信托之恩。可在你的治下,民生艱澀、窮苦異常,就以大柳樹村來說吧,村民無半尺之地,隔宿之糧,焉能不聚眾造反,嘯聚山林?”方謙趕忙解釋道:“大人這話可是冤枉了卑職,大柳樹村的村民一向刁鑽頑劣、心懷不軌。突厥破城時,他們舉村投靠,助紂為虐,替敵兵引路,殘殺我大周百姓。待到官軍收複幽州,皇帝大赦天下,對這些人不予追究,這是多大的恩典!然而這些刁民卻心懷怨恨,時刻準備造反……”“啪”的一聲,狄公頓時火起,將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方謙一驚,趕忙閉嘴。狄公的臉色非常難看:“方大人,事情真是像你所說的這樣嗎?”方謙誠惶誠恐地道:“不、不知大人此話何意?”狄公厲聲喝道:“明明是你施政不善,縱容貪官汙吏,侵吞朝廷所發慰撫款項,強占民田,弄得民不聊生。百姓進城告狀,你竟然撕掉狀紙,不經堂審,私定死罪,這才激起民變。而你竟不思悔改,將責任推在百姓身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見到本閣,竟然巧言令色,百般詭辯!我問你,你將狄某這個欽差大臣置於何地?將朝廷置於何地?將天子置於何地?”方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大人,朝廷所發慰撫款,卑職悉數發到縣中,由各縣縣令負責發放,卑職未敢留下一毫一厘,若有虛言,人神共誅。說到強占民田,私定死罪,更是無稽之談,若大人查出上述之事有一件屬實,卑職情願以死謝罪!”狄公冷笑道:“如此說來,是本閣冤枉你了。”方謙道:“卑職不敢。恐怕是大人誤聽讒言,信以為真……”“砰”的一聲,狄公拍案而起:“這一切都是本閣親身經曆,親眼所見,你竟還在此大言炎炎,說什麼誤聽讒言,實實地令人齒冷!”方謙抬起頭來大聲抗辯:“大人所指之罪,卑職無一敢當。既然大人提到大柳樹村民,卑職這便著人去將村民請來,當堂對質,真有此事,卑職情願領罪!”狄公又是一聲冷笑:“方大人可真是聰明絕頂啊,現在還提什麼大柳樹村民。你以為本閣真的不知嗎?該村的青壯年都被你逼得落草為寇,剩下些老弱婦孺,也都被你抓來吊在北門的刑台之上。昨天夜裡,方大人又為本閣獻上了一出村民闖城的鬨劇。而今,那些原來吊在北門刑台上的老弱婦孺也不知去向了,真可謂是死無對證啊!”一番話,說得方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梗了梗脖子大聲道:“大人強加罪名,汙指卑職,何曾有一絲一毫的證據!”狄公反唇相譏:“你怕我找不出證據?等證據確鑿,你就是死路一條!”方謙猛地站起身:“卑職不服,我要具折進京,請皇上還卑職一個公道!”狄公恥笑道:“‘公道’二字,再也用不到你這等贓官的身上!”正在這時,堂外腳步聲響,虎敬暉奔了進來報告:“大人,李元芳帶領大柳樹村村民現在刺史府外。”方謙猛吃一驚,登時臉如死灰。狄公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他的嘴唇有些顫抖。“本閣現在就要升堂問案,”狄公道,“看一看你這位刺史大人,是不是像自己標榜的那麼清廉!”刺史府大堂上,三班衙役、公人迅速在公堂列隊。大堂左側的班房中,張老四等七八個大柳樹村的幸存者蹲在班房內,聽著堂鼓一陣緊似一陣,大家的身體都不禁顫抖起來。一位婦女輕聲道:“四叔,他們、他們不會殺了咱們吧?”張老四咽了口唾沫:“有、有土地爺在呢,應該不會吧。”正說著,一雙腳緩緩走到張老四麵前。張老四抬起頭來,來人猛地一伸手,捏住張老四的下巴,張老四的嘴隻一張,一粒藥丸扔進了他的嘴裡,手一托,張老四的嘴合上了。手指在他的咽喉處輕輕一敲,張老四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藥丸滾進了喉嚨。張老四嚇得魂不守舍,渾身顫抖著,望著麵前的人。一個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剛才吃下的是一粒百毒丸,四個時辰之內,你的內臟就會腐爛充血,會死得慘不忍睹!想活命到公堂上就不要胡說八道,退堂以後,你就會得到解藥!”張老四渾身顫抖,癱軟在地。升堂時間到。三班衙捕高喊肅靜。狄公、方謙、吳益之三人快步從後堂走出來。狄公坐在公案之後,方謙和吳益之在兩旁就座,二人的臉色非常難看。李元芳快步走進來,躬身道:“狄大人,大柳樹村幸存者,張老四等七人現在班房等候。”狄公點點頭:“好。帶他們上堂!”李元芳轉身高喊道:“帶大柳樹村民上堂!”方謙臉上的肌肉不停地顫抖著。衙役帶著張老四等老人、婦女們走了進來。李元芳對村民們低聲道:“跪下,叩頭。”村民們趕忙雙膝跪倒連連叩頭。狄公和顏悅色地道:“起來吧。”村民們站起身來,隻有張老四的神情非常緊張。狄公問他:“還認識我嗎?”張老四趕忙點點頭:“認識。您是土地爺。”堂上眾人一愣。狄公笑了:“老人家,我不是土地爺,我是皇帝派來的欽差。”張老四愣住了:“欽差?”狄公點點頭:“你叫張老四,對吧?”張老四趕忙道:“是,小老兒張老四。”狄公笑了笑:“今日本欽差升堂問案,就是要替你們討回公道。你們要實話實說。”張老四道:“是。小老兒一定實話實說。”狄公的目光瞥向了方謙,一滴冷汗順著方謙的額頭滾落下來。狄公一聲冷笑:“張老四,我來問你,一年前,朝廷下發的慰撫款,是否發到了你們的手裡?”張老四咽了口唾沫,沒有言語。方謙的雙手緊張得攥在了一起。狄公道:“不要害怕,實言就是。”張老四道:“是。慰撫款沒有發到小人們手裡。”狄公點了點頭。方謙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狄公道:“你們的地是否被官府強占?”張老四道:“是。地保趙四帶領縣裡土兵來說的,我們的地被官家沒收了。”狄公的目光投向方謙,方謙低下頭。狄公問:“張老四,上次你說到,村中百姓前來告狀,刺史不收訴狀,私定死罪,這是真的嗎?”張老四望著狄公,冷汗直冒,嘴唇顫抖著。狄公道:“回答。”張老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道:“草民該死,上次所說是欺騙欽差大人,實無此事。”狄公突然愣住了,李元芳也驚呆了,他張大了嘴,望著張老四。方謙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狄公猛地一拍公案,大喝道:“大膽張老四,這是什麼去處,容得你撒謊使奸,給我從實招來!”張老四渾身顫抖著道:“上次是、是小人胡說。這就是實話。”狄公一聲冷笑:“既然如此,大柳樹村的村民為什麼造反?又為什麼要闖進幽州大牢?”張老四道:“他們造反與小人無乾,小人實在不知!”狄公已經覺察到事情有變,他的目光從堂上每個人的臉上掠過,方謙滿臉得意;吳益之麵無表情;李元芳目瞪口呆;張老四渾身亂顫,汗如雨下。狄公點了點頭:“也罷,今日堂審到此,把他們帶下去,要好好招待。”衙役們大聲答應著,帶著張老四等一乾村民向堂下走去。狄公抬起頭來,看了方謙一眼:“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方謙麵露得意之色,笑了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大人儘管查就是了。”狄公微笑著站起身來,意味深長地說:“好啊,我倒要看一看,這鬼到底會叫誰的門!”話音剛落,後堂傳來一陣腳步聲,虎敬暉快步走到狄公麵前:“大人,欽差專屬、護從衛隊和千牛衛都已到達。”狄公點了點頭:“來得正好!”方謙趕忙道:“我已經安排好了,大都督行轅就設在幽州城中的吳園中。”狄公道:“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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