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狄仁傑初探幽州地(1 / 1)

神探狄仁傑1 錢雁秋 7341 字 1個月前

正當狄仁傑和武則天在圓覺寺僧房內說著話,院外眾大臣開始焦急了。武三思來回踱步,不時抬頭向小院裡望望。虎敬暉的手已按在刀柄上,一瞥之間,正與張柬之投來的目光相遇,他深吸一口氣,衝小院內努了努嘴。張柬之微微搖搖頭。武則天看過奏折,抬起頭來:“原來是這樣!”狄公道:“陛下,有一句話,臣不知當講不當講?”武則天道:“你我之間當講的固然要講,不當講的即使講了又有何妨?不必顧慮,直言便是。”狄公道:“朝中有內奸!”武則天一驚:“什麼?”狄公道:“突厥使團的行程、劉金密藏土窯、臣奉旨回京,都是絕密之事,如果沒有奸細,對方怎會得知?”武則天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是誰?”狄公道:“朝中重臣、宮中的內侍、宮人、女官都有可能。”武則天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坐在椅子上。狄公道:“因此,我們行事一定要萬分小心。也許,奸細就在你我身邊。”武則天點點頭:“懷英,此事已迫在眉睫,一定要儘快破案,嚴懲凶手!否則,兩國戰事將起,生靈將遭塗炭。”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臣心中已有計算。”接著,他如此這般地把自己的計策說了一遍。武則天點點頭,臉色立時多雲轉晴:“好,就按你說的辦!”狄公躬身道:“謝陛下。臣擔保三月之內,定破此案!”武則天微笑道:“滿朝中隻有你狄懷英說出這樣的話,我能夠相信。”這時,小院外,武三思突然回過身來大聲道:“皇上已進內一個時辰,肯定是出事了!”眾大臣一驚,目光投向了他。武三思接著道:“虎將軍,率千牛備身隨我進內!”虎敬暉的目光轉向張柬之,張柬之微微點頭。虎敬暉馬上拔出腰間鋼刀,厲聲喝道:“隨我進院!”正在這當口上,院內腳步聲起,方丈快步走出來道:“皇上有旨,召張柬之大人、虎敬暉將軍入內!”眾人呆若木雞。張柬之、虎敬暉快步走進院來。張柬之一眼看見狄仁傑,停住腳步,驚喜交集,大叫一聲:“懷英兄!”狄公迎上一步:“柬之!”四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虎敬暉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木立當地。武則天輕輕咳嗽了一聲,張柬之這才猛醒,趕忙躬身道:“陛下,請恕臣無狀。”武則天點了點頭:“罷了!柬之,有幾件事你要記下:第一,立刻下旨召回西北道行軍大總管、左豹韜衛大將軍丘神勣,與突厥開戰一事,容當後議。”張柬之看了看狄公,狄公微笑著點頭。張柬之答應道:“臣遵旨。”武則天道:“第二,著吏部擬旨,恢複狄仁傑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黜置使,即日赴北都太原代朕祭掃祖祠。”張柬之一愣:“陛下,而今形勢已迫在眉睫,如果拖延,很可能引發兩國戰事。當此危急之時,狄公應立刻趕往事發地點——甘南道石河川查察大案,緝拿凶手。此時命他奉旨祭掃北都似有不妥呀!”武則天一擺手:“朕意已決,不必再言!”張柬之看著狄公,狄公破顏一笑,右手三指輕輕向下叩了一下。張柬之滿腹狐疑,口中隻得稱“是”。武則天接著道:“第三,傳旨刑部,撤銷對甘南道遊擊將軍李元芳的追緝,令各地銷毀海捕文書。”張柬之目瞪口呆:“陛下,李元芳乃涉案重犯呀……”武則天打斷他:“突厥特使被殺,李元芳有失職之責,卻無串謀之罪。朕已與狄卿商議過了,命他在狄卿麾下效力,戴罪立功。”張柬之的驚訝無法用言語形容,他再次看了看狄公,狄公微笑道:“這一次,我在絳帳遇襲,正是這個李元芳救了我的老命!”張柬之這才恍然大悟,趕忙躬身道:“臣遵旨。”武則天道:“懷英,敬暉在朕身邊多年,忠正耿直。日前,他曾率千牛衛攔截假使團,若不是三思進宮請旨,也許我們就能將這一乾逆賊拿下了。”狄公一愣:“哦?”武則天長歎一聲:“好了,不說這些了。這次,我把他放在你身邊聽用。”虎敬暉一愣,他感到很突然。狄公微笑道:“臣正求之不得!”武則天道:“敬暉,回京後立刻交割防務,明日即率二百千牛衛隨狄卿北上太原,他的安全就交給你了。”虎敬暉還在猶豫:“陛下,千牛衛是皇家衛率……”武則天抬起頭,看著虎敬暉,虎敬暉趕忙躬身道:“臣遵旨。”武則天道:“狄卿,即日出發,不可遷延!”狄公答道:“是!”卻說幽州城外大柳樹村外的空場上,聚集著幾百名衣衫襤褸的村民,大家議論紛紛,情緒激動。“這日子是沒法過了!”“趙四這個狗娘養的,吞了朝廷給咱們的慰撫款,占了咱們的地,還要殺咱們的人!這幽州還有王法沒有!”“還說什麼王法,當官的都是穿他媽一條連襠褲,我看反了他娘的算了!”“對!反了!”突然有個村民喊道:“看,趙四來了!”話音未落,一個滿麵虯髯的壯漢帶著二三十名年輕人,押著一個矮胖子快步走到村民麵前。村民們一見這個矮胖子,怒吼著湧上去。壯漢雙手連揮,高聲喊著:“鄉親們!鄉親們!”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壯漢道:“朝廷發放給咱們的慰撫款被當官的吞了!發還給咱們的地被當官的占了!進府城告狀的鄉親們被當官的抓了,官府貼出告示,明天就要砍頭!咱們怎麼辦?”村民們異口同聲地怒吼:“反了!”壯漢一把將身旁的矮胖子抓了過來:“這就是地保趙四,鄉親們你們說該怎麼處置他!”“打死他!”村民們狂叫著衝上前來,手中的鋤頭、鐵鍁雨點兒般落在趙四的身上,這家夥登時腦漿迸裂,倒在血泊中。壯漢高喊著:“打進府城,救出被抓的鄉親們!走啊!”幽州城大牢內,燈火昏暗,巡夜的獄卒來回走動著,皮靴磕地發出一陣陣回響。在一間獨立的監房裡,牆壁上點著一盞油燈,火苗如豆;地上鋪滿了稻草;一個渾身滿是刑具,身穿囚服的人麵牆而坐,一動不動。長長的頭發蓋住了他的臉,隻有一雙眼睛從亂發後透出一陣陣精光。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跟著鐵鎖鳴響,監門打開。四個軍士湧了進來,為首的隊長大聲道:“李二,站起來,跟我們走!”李二沒有動。隊長走過來,狠狠地給了他一腳:“你他媽聽見沒有!”李二眼中精光大熾,但瞬間又恢複了常態。他吃力地站起身,向門口走去。隊長罵罵咧咧:“奶奶的,死到臨頭還他媽敢耍橫!”李二蹣跚地向前走著,四名軍士跟在身後。腳鐐拖地,發出一陣刺耳的“嘩啦”聲。隊長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走快點!”李二踉蹌了一步,站住,慢慢轉過身,兩眼死死地盯著隊長。隊長後退一步,伸手拔出腰間鋼刀,膽怯地道:“你要乾什麼?”李二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轉身繼續向前走去。大牢門前,四名守衛來回巡邏。忽然一陣喊殺聲遠遠傳來,守衛們吃了一驚。喊聲越來越近,衛士們互相詢問:“什麼聲音?”話音未落,街拐角處湧出數百農民,燈球火把彙成一片海洋。農民們高舉著鋤頭、鐵鍁向牢門猛衝過來。守衛大叫:“不好,快關門!”獄卒們押著李二來到大牢後的刑場。場上,正中矗立著一根木樁,一名劊子手半袒胸膛站在木樁旁。軍士們把李二押到木樁旁邊。隊長向軍士一揮手:“卸下刑具!”一名軍士上前,打開李二的脖鎖和手銬、腳鐐。另外兩人用粗麻繩將李二捆在木樁上。隊長獰笑著走到李二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小子,今晚爺爺就送你上黃泉路。恐怕到現在你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死吧?啊!”說完,他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李二緩緩抬起頭來,這時人們才看清他的麵容:這是一張清臒的臉,略帶一點兒病容,但雙眼卻冒出一陣陣寒氣。隊長調侃道:“看來,你隻能做個糊塗鬼了!”說著,他衝身旁的劊子手一揮手。正當劊子手手舉大刀要向下砍時,大牢前麵突然喊殺聲四起,伴隨著獄卒臨死前的一聲聲慘叫。隊長臉色陡變:“不好,有人闖牢!”就在這一瞬間,李二運足了氣,渾身一繃,“砰”的一聲竟掙斷了捆綁他雙手的麻繩!隊長回過頭,對劊子手道:“快、快動手!”劊子手掄起鬼頭刀向李二脖頸斬來。李二的身體猛地向下一挫,鬼頭刀從他的頭頂掠過,那劊子手本已用儘全身力氣,不想竟砍了個空,身體失去重心,“嘭”的栽倒在地。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李二已閃電般地騎到隊長身上,伸手拔出隊長腰間鋼刀,一道寒光閃過,隊長人頭落地。剩下的三名軍士扭身想跑,李二騰身而起,鋼刀飛舞,眨眼間,三名軍士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行刑的劊子手爬起來,李二飛起一腳,狠狠地踢在他的太陽穴上,劊子手輕輕哼了一聲,昏死過去。李二身形一縱,像一隻大鳥一般橫掠出去,飛上了大牢的牆頭,轉眼間便消失在夜色中。且說幽州刺史方謙正坐在桌案前,批閱公文。外麵傳來一陣陣喊殺聲,方謙抬頭諦聽。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一名軍官渾身浴血跌進門來:“大人,大事不好了,一群亂民攻破大牢,搶走了十幾名死囚!”方謙大驚失色,霍地站起來:“什麼?”軍官道:“那個奸細李二也趁亂殺死行刑的軍士逃走了!”方謙張皇失措,一聲大叫,“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裡。軍官喘著大氣:“現在五城兵馬司已出兵彈壓……”方謙站起來,粗暴地打斷他,斬釘截鐵地命令道:“彆的先不要管,一定要抓到李二,絕不能讓他活著逃出幽州城!”軍官說聲“是”,立即退出,布置行動去了。並州府接到朝廷的公文,得知欽差大臣狄仁傑本日到達該州,代皇上祭祀皇陵。太原南門,並州刺史、彆駕、太原縣令等一眾地方軍政官吏焦急地等候著。刺史抬頭看了看天色,問身邊的司馬道:“狄大人怎麼還沒有到?”司馬搖了搖頭:“是不是路上耽擱了。”話音未落,身後的彆駕道:“看,來了!”遠處煙塵滾滾,一隊隊騎駕護從,高擎“代天祭掃”的大旗飛馳而來,後麵,皇家親勳千牛衛護衛著一駕豪華馬車,左右豎立毫髦大纛,上書:欽差大臣“狄”,並州刺史朝身後眾官一擺手,快步走到大道中央,垂手恭迎。一騎馬當先馳來,馬上人輕紗帽、飛熊服、紅中衣,虎頭攢金靴,正是京中千牛衛。他勒住馬頭,從身旁的招文袋中取出一個錦套,高聲喊道:“並州刺史接旨!”刺史一愣,感到事情有些異常,但他趕忙率眾撩袍跪倒。千牛衛展開聖旨,大聲念道:“邊事緊急,祭掃大臣狄仁傑由太原轉往幽州,一切往複之需,著並州刺史一體供給。欽此。”刺史叩頭道:“臣領旨,謝恩!”千牛衛翻身下馬,將聖旨遞了過去。刺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接過聖旨問道:“前日才宣旨命狄大人祭掃,怎麼今天就改道幽州了?”千牛衛莫測高深地笑道:“大人,您看見我這身衣服了嗎?我們千牛衛是伺候皇上的,而今不也成了狄大人的隨從了嗎?您呢,就彆問了。”刺史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他哪裡知道,這是狄仁傑與武則天事先商量好的一個策略——聲東擊西,即所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是也。正說話間,大隊來到城門前。馬車停下,車門打開。刺史趕忙迎上前去,高聲道:“並州刺史郝處俊恭迎欽差……”車門打開,走下一人,刺史登時目瞪口呆。此人哪是狄仁傑,卻是狄公的書童——狄春!狄春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書信遞了過去:“郝大人,這是我家老爺給您的信。”刺史接過書信,立即打開讀了起來。不題。再說那幽州城裡,因頭夜發生了百姓劫獄、李二逃走的大事,城中風聲鶴唳,氣氛異常緊張。巡邏的騎兵和步兵來往穿梭,街上靜悄悄的,幾乎沒有行人。北門旁的空場上刑台高搭,十幾名老漢和婦女被綁在台上,在毒辣辣的日頭暴曬下,神情委頓。五城兵馬司的軍隊將刑台團團包圍,任何人不得靠近。北門內,進城的客商和路人排成了長隊,等候接受守門軍士的盤查。隊列中,一名老者摘下頭上的草帽,露出了真實麵貌。此公不是彆人,正是欽差大臣狄仁傑!在他身後,李元芳和虎敬暉一左一右緊緊地護衛在他身旁。狄公四下觀望著。身後的李元芳低聲道:“怎麼查得這麼緊,是不是出事了?”狄公“嗯”了一聲,沒有說話。虎敬暉道:“大人,這太冒險了,一旦發生意外,我怎麼向皇上交代!”狄公回過頭微笑道:“隻要你把我當成個郎中,不要當作欽差大臣來照顧,一切就會安然無恙。”虎敬暉和李元芳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這時,守城軍士走過來,對狄公道:“老頭子,你,乾什麼的?”狄公趕忙賠笑道:“走方郎中。”守城軍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身後的李元芳和虎敬暉:“這倆人是跟你一起的?”狄公答道:“是呀,跟我學醫的徒弟。這是我們的官憑路引。”說著,將一應文書遞了過去。守城軍士看了一遍,點點頭,一伸手,拉下狄公挎著的包袱,由於用力過猛,將狄公帶得一個踉蹌,李元芳趕忙伸手扶住他。虎敬暉雙眉直立,大喝一聲:“放肆!”軍士見他長得人高馬大,來勢洶洶,嚇得渾身一抖:“你、你要乾什麼?”虎敬暉上前一步,伸手將包裹從軍士手中奪了回來:“你一個小小的軍士竟敢對欽……”忽然他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趕忙改口:“欽、欽,對我親爹如此無禮!”李元芳不禁啞然失笑,連狄公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虎敬暉這一聲大喝驚動了城門旁的衛隊。他們在隊長的帶領下迅速圍了上來。隊長厲聲喝道:“怎麼回事?”軍士道:“我要檢查包裹,他不讓查!”隊長的目光落在了虎敬暉身上:“你是乾什麼的?”虎敬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隊長,也配和我說話?”隊長大怒:“你、你大膽,來人,把他給我拿下!”眾軍士一擁而上。虎敬暉鄙夷地哼了一聲,巋然不動:“我倒想看看,你們誰敢上來!”聲音不大,可凝重似鐵,端的是神威凜凜,威風八麵,加上他身材魁梧,兀立如山,眾軍士竟真的沒有一個敢上前的。這時,狄公分開人群走過來:“哎,哎,彆動粗,誤會,都是誤會!”隊長的目光轉向了他:“你是乾什麼的?”狄公賠笑道:“跑江湖的郎中。”隊長指著虎敬暉:“他是你什麼人?”狄公道:“是我兒子,當過兵,性情粗魯,長官彆跟他一般見識。”說著,他從包袱裡掏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驚動弟兄們,不好意思,長官收下,給弟兄們買包茶葉。”隊長看了他一眼:“嗯,你這老先生倒還有幾分知理。罷了。”他一揮手,軍士們退了下去。他接過銀子,揣進自己的懷裡,看了虎敬暉一眼:“以後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兒子。今天要不是看著您老的麵子,早把他收監了!”狄公連聲道:“是,是。”隊長把手一揮:“你們走吧。”狄公一拉虎敬暉和李元芳,三人快步走進城門。北門內大街,靜悄悄的,隻有街左的房簷下坐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狄公三人沿著街左的一排民房快步向前走著,忽然,李元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虎敬暉四下看了看,納悶道:“怎麼了?”李元芳笑著搖了搖頭。狄公也笑道:“他在笑你。”虎敬暉一愣。李元芳道:“虎將軍真不愧是皇家衛率的領袖,端的是大將軍威風八麵!”狄公笑道:“你呀!這不是京城,你現在也不是千牛衛中郎將的身份。你一個江湖郎中的兒子,瞪的什麼眼,發的什麼威!好端端的害我損了十兩銀子!”說著,兩人哈哈大笑。李元芳小聲對狄公道:“虎將軍可比您這位欽差大臣威風多了!”狄公噓了一聲,李元芳吐了吐舌頭,四下裡看了看,幸好周圍沒有行人,隻有房簷下的幾個乞丐在曬太陽。虎敬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大人,我……嗨,一時氣憤難平。”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千萬彆忘了,我不是欽差大臣,你也不是中郎將軍,咱們現在都是平頭百姓!”虎敬暉不好意思地點頭稱是。在一家房簷下,有一個乞丐緩緩推起頭戴的破草帽,正是越獄的李二!他靜靜地望著狄公,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忽然身後馬蹄聲響,一隊騎兵飛馳而過,李二趕忙低下頭。狄公對二人道:“先找間客店安頓下來。”三人正要打聽哪裡有旅店,忽然一個聲音從對麵傳來:“軍爺,求求你們,給老頭子一口水喝吧!”狄公抬起頭看,這才發現街對麵搭建的刑台,聲音正是從刑台上一位老人嘴裡發出的。一名軍官端著一碗水走到老人身邊,遞了過去,老人的嘴向碗邊湊去,軍官一點一點把碗向後縮著,老人的頭跟著碗不停地向前伸,台下的軍士們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大笑。狄公看著,怒從心來,臉露慍色,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台上,那軍官猛地抓住老人的頭發,向後一推,將碗中的水慢慢灑在地上,老人發出絕望的叫聲。狄公憤恨交加,但此時此地,他無能為力。他是一名江湖郎中啊!軍官罵道:“你們這些反賊,還想喝水!”說著,他狠狠地給了老人一記耳光。虎敬暉低聲罵道:“混賬!”狄公兩眼射出憤怒的火焰,身旁的李元芳低聲道:“大人息怒,彆忘了咱們的身份!”狄公“唉”了一聲,無可奈何地吸了口氣。他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便對二人道:“走吧。找旅館去!”三人快步離去。房簷下的李二迅速站起身來,尾隨著他們。在幽州刺史府,方謙手拍桌案高聲叫罵:“混賬!飯桶!一群飯桶!”下麵站著的幾名軍官低眉垂手,一言不發。方謙繼續罵道:“我養你們這些人有什麼用!竟然讓一群山野農民打破大牢,搶走死囚,這還不說,上千人的官軍追了一夜,居然還讓這些暴民逃進了深山。你們,你們簡直是一群廢物!”一名軍官低聲嘟囔道:“這些人出了城就一哄而散,讓我們怎麼追。”方謙厲聲喝道:“你說什麼?”那軍官一梗脖子道:“所謂的暴民不過都是附近的百姓,就因為刺史大人要處死告狀的村民,他們才鋌而走險,砸獄造反。而且,這些人是一群烏合之眾,不是軍人,一出城就一哄而散,逃進山裡,讓我們怎麼追!”方謙暴跳如雷,一把抓起桌上的硯台向軍官砸去,軍官一閃身,硯台砸在門上。方謙氣急敗壞地高喊道:“來人!”門外的衛士們衝進來。方謙怒吼道:“把這廝給我拿下!”衛士們一擁上前將軍官按倒在地。軍官冷笑道:“大人施政不善,激起民變,反而怪到末將身上,末將不服!”方謙咆哮道:“把這廝給我押到大牢之中!”衛士們拖起軍官,快步走出門去。方謙餘怒未消,衝剩下的軍官們歇斯底裡地喊道:“滾,都給我滾出去!”軍官們正巴不得離開,趕忙一溜煙地逃之夭夭。方謙喘著粗氣,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外麵腳步聲響,一個中年人快步走進來。方謙道:“益之,你來了。”中年人點點頭:“大人,剛剛接到的消息,查遍全城,也沒找到李二的蹤影。”方謙抬起頭來,使勁拍了拍額頭:“怎麼辦?怎麼辦?”中年人道:“要立刻上報,千萬不能延誤!”方謙點點頭:“隻能如此了。”再說狄公與李元芳、虎敬暉找了個客棧安頓下來後,三人在桌前坐下。李元芳茫然地問道:“大人,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來幽州?”狄公淡然一笑:“當然是為了突厥使團被殺案。”李元芳與虎敬暉對視了一眼,道:“可,使團被殺是在甘南道的石河川,而甘南道在京城之西,要破案應該去那裡才對。幽州在東北,兩地相距數千裡之遙,跟幽州有什麼關係?”虎敬暉在一旁附和道:“元芳說得有理,我們來這兒,好像有點南轅北轍呀。”狄公道:“依我看來,甘南道不過是疑兵罷了,是表象,而不是真相。”虎敬暉更是一頭霧水:“大人這話可真是有些莫測高深了。不瞞您說,朝中所有大臣都認為您會去甘南道,至少應該去勘查一下現場啊。可第一個沒想到的是,皇上竟派大人去祭掃北都;第二個沒想到的是,您到了太原,竟連城都沒進,棄大隊飛馬轉奔幽州。這幾天敬暉的腦袋都快想破了,也不明白,大人這是為什麼?”狄公笑了:“元芳,還記得絳帳縣那個假傳聖旨的千牛衛嗎?”李元芳點點頭:“記得……”狄公道:“那你就不應該覺得奇怪了。”李元芳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頓時恍然大悟:“哦,當時大人曾經說過,那人說話是幽州口音!”狄公點點頭:“是了!不光是他,還有那些追殺我們的蒙麵人,也是幽州口音。而且,曾經被關在土窯中的那個神秘人物劉金,也是在幽州被擒的。因此,我斷定,幽州一定與此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這也就是我要來這兒的原因。”李元芳徐徐點頭。虎敬暉問:“既然我們的目的地是幽州,聖旨為什麼要我們到太原祭掃?”狄公道:“不要小看我們的對手,這些人手眼通天,耳目眾多,我們的所有行動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下。所謂的太原祭掃,不過是一種障眼法,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目的是為了轉移他們的視線,使他們措手不及。”虎敬暉、李元芳這才茅塞頓開。李元芳問道:“那下麵我們該做什麼?”狄公微微一笑,還沒來得及開口,外麵響起了敲門聲。李元芳喊了聲:“進來。”小二端著臉盆走進來:“幾位爺,旅途辛勞,洗洗臉,燙燙腳,解解疲乏。”狄公笑眯眯地道:“小二呀,我問你個事兒。城裡出了什麼事,為何如此戒備森嚴?”小二驚訝道:“怎麼客官,您沒聽說?”狄公搖搖頭。小二道:“昨天夜裡,大柳樹村的亂民暴亂,打進了大牢,搶走十幾名死囚犯。”狄公與李元芳交換了一下眼色,接著問:“方才進城之時,看到北門的刑台上綁著很多老人和婦女,那又是怎麼回事?”小二道:“嗨,彆提了。暴民砸獄以後全都逃進山裡,官軍一個也沒抓著。刺史大人一怒之下,把大柳樹村裡跑不動的老人和娘們兒都抓起來,綁到刑台上,貼出告示說,三天之內這些暴民不來自首,就要殺掉這些老人和婦女。你們看到綁在刑台上的,就是這些老人和婦女。”狄公狠狠一拍桌子:“豈有此理!”小二歎了口氣:“造孽呀!”說著,快步走出房間,帶上了門。狄公重重地哼了一聲:“幽州刺史,封疆大吏,不知替天子恩養百姓,竟行欺淩老弱、草菅人命之舉,也難怪國事無寧,外寇入侵了!”虎敬暉道:“大人,咱們此來乃為朝廷重案,我看這些小事是不是暫且放下,等案破後再行區處。”狄公突然轉身,雙目如電,盯著虎敬暉:“小事?民生之事,乃朝廷一等的大事,我身為幽州都督,遇此不平之事,怎能袖手旁觀?”虎敬暉自知失言,趕快道:“敬暉無知,大人恕罪。”狄公長歎一聲:“你身在軍中,不入廟堂,難明其中至理,這也不能怪你。明日,你二人隨我到附近鄉間去轉一轉,我要看看這個幽州刺史方謙,究竟把這裡弄成了什麼樣子!”幽州刺史方謙正在刺史府二堂呆呆地想著近日發生的事情。忽然門被打開,吳益之進來,叫了聲“大人”,將手中的公文遞了過去:“吏部六百裡加急!”方謙接過來,迅速打開看了一遍,登時後退兩步。吳益之問道:“公文中說什麼?”方謙道:“狄仁傑被授幽州大都督,總理州內一切軍政要務,不日即將到達!”吳益之一愣:“什麼?狄仁傑,他不是奉旨祭掃北都嗎?怎麼會突然來咱幽州?!”方謙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吳益之道:“狄公當世名臣,精謹過人,大人要做好充分準備。”方謙憂心忡忡地道:“幽州暴亂,李二失蹤,現在狄仁傑又要來,這可真是雪上加霜啊!”夜闌人靜,客店狄公房間,狄公躺在床上,已經沉沉睡去。突然窗外一道黑影閃過,轉眼之間,黑影已經躡手躡腳地走到狄公床邊。此人正是李二!在另一個房間裡,李元芳和虎敬暉幾乎同時睜開眼睛。李元芳衝外麵努了努嘴,虎敬暉會心地點點頭。正當李二慢慢向狄公伸出手的一刹那,“砰”的一聲巨響,窗戶四散迸飛,李元芳和虎敬暉飛身而入,兩把刀閃電般向李二後背劈來,李二騰身一躍,從二人頭頂上掠了過去。李、虎二人倒縱而起,空中轉身,雙刀直取李二咽喉。隻聽一陣“丁當”聲,李二手裡的刀已被打落在地。虎敬暉一聲斷喝,掌中刀直奔李二頭頂劈來。在萬分危急中,李二雙腳一蹬牆壁倒飛出去。李元芳手指一按刀上的機簧,刀頭帶著一條鐵鏈直奔李二咽喉。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狄公大聲喊道:“元芳,刀下留人!”李元芳手一抖,刀頭從李二的麵前飛過,李二閃電般地躥出窗外。狄公跑到窗前向外望去,李二蹤影全無。李元芳不無遺憾地道:“大人,您要是不喊,這一下就結果了他的狗命!”狄公笑了笑:“得饒人處且饒人。”李元芳道:“可他是殺手啊!”狄公微微搖了搖頭:“我看不像。這次咱們的行程是絕對保密的,沒有任何人知道。而且,我現在身份已定,再派殺手來行刺,無異於告訴朝廷,殺害突厥使團的賊人就在幽州,我們的對手不會這麼愚蠢。”李元芳和虎敬暉頗不以為然,說道:“那,這個人為什麼深夜闖店?”狄公問元芳:“在絳帳縣,你為什麼也深夜潛入驛館?”李元芳一愣:“您是說,他來客店是有話要說?”狄公道:“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奇怪的倒是,此人是怎麼知道我們來到幽州的!”大柳樹村的白天,村中冷冷清清。狄公與李元芳、虎敬暉三人走在村中的土路上。沒有雞啼犬吠,更沒有人聲,偌大的村莊死一般的沉寂。狄公三人邊走邊四下裡搜索著,忽然前麵的草房外人影一晃,飛快地閃進了房中。狄公道:“那兒有人!”三人加快腳步追了過去,來到草房前。房門大開著,狄公伸手敲了敲門,沒有回答。狄公緩緩走進屋去。草房一共兩進,外麵盤灶,裡麵住人,裡外間隻靠一塊破布簾相隔。狄公又喊了一聲:“有人嗎?”仍然沒有回答。虎敬暉掀開門簾走進去,看了一遍,走了出來:“裡麵沒人。”狄公道:“奇怪,明明看見有人進了草房。”李元芳走到灶台前,伸手端起鐵鍋。“哇”的一聲,灶台裡麵傳來了女人的叫聲,把李元芳嚇了一跳。一個滿麵黑灰、蓬頭垢麵的中年婦女爬出灶台連連磕頭:“軍爺饒命!饒命啊!俺家隻剩下我和孩子,沒有人造反!”狄公趕忙扶起她:“彆害怕,我們不是軍爺。”婦女抬起頭來,隻見麵前站著一位麵容和善的長者,她這才放下了心:“你、你們不是軍爺?”狄公望著她那副可憐的樣子,心中一陣酸楚,點了點頭:“我們是過路的。”婦女這才站起身來:“老人家,你們怎麼會走到這兒來呀?”狄公道:“迷路了,闖到這兒來的。”門簾一掀,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跑了出來,婦女趕忙把他拉了過來。狄公拍了拍男孩的臉蛋問道:“餓了吧?”男孩點了點頭。狄公問那婦女:“村中還有多少人?”婦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村裡的男人們造反,逃進山裡,就把我們這些跑不動的老人、娘兒們和孩子扔下了。昨天晌午,官軍來了,見人就抓,我和孩子躲在炕洞裡才逃過去。今天,實在餓得受不了,才出來找點東西吃。”狄公的眼圈紅了:“大嫂,你到各家去看看,還有沒有人,把他們都叫出來。”婦女道:“那,萬一官軍再來呢?”狄公道:“你們放心,有我呢。”婦女不信:“您一個老人家能頂什麼用啊?”李元芳道:“彆看他一個老人家,能頂千軍萬馬!”婦女半信半疑地道:“真的?”狄公道:“真的。官軍隻要來,看見我就嚇跑了。”婦女恍然大悟:“喲,您彆是土地爺顯靈吧?”狄公一愣,繼而笑道:“是啊,我就是此處的土地,他們兩個是我的隨從。我聽說你們受難,這才來看看。”婦女趕忙雙膝跪倒,連連磕頭。狄公趕忙攙起了她:“快起來,去找鄉親們吧。”婦女爬起身向外跑去,邊跑邊喊:“土地老爺顯靈了,大夥快出來吧!”不一會,草房的桌上擺滿了各種食物,七八個村民圍坐在桌邊,狼吞虎咽地吃著。原來,狄公他們是有備而來的。出發前,他們買了許多食物,隨車帶著。狄公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看著大家。李元芳和虎敬暉坐在門坎兒上閒聊。一個老人抬起頭來道:“土地爺,您、您怎麼不吃啊?”狄公笑道:“我是神仙,不用吃飯。”老人連連點頭。狄公道:“老人家,村裡隻剩了你們幾個?”老人長歎一聲點了點頭。狄公問:“能跟我說說,村裡人為什麼要造反嗎?”老人道:“土地爺,不瞞您說,造反的可不光是這大柳樹村的。我們附近一共有八個村子,數我們這大柳樹人多。兩年前,突厥人打破了幽州城,派兵來到我們這兒,把糧食、錢物搶了個精光,最後還要我們跟他們走。起初鄉親們不乾,突厥人就動了刀槍,殺了幾百號人。鄉親們沒轍了,保命要緊呀,隻能跟著突厥人往關外走。沒成想,官軍又打了回來,趕跑了突厥人。本來我們想,這下可好了,能回家了。可誰知道,當官的一見著我們,立刻就瞪了眼,說我們跟著突厥人,是背叛祖宗,是附、附、附啥來著?”狄公道:“附逆。”老人:“對,就是這詞兒。就這麼著,我們又被關起來了。”狄公道:“我記得,朝廷下旨大赦,還給了慰撫款呀。”老人一伸大拇指:“嘿,您真是土地爺,什麼都知道。您說的一點沒錯。我們被關了半年,說是朝廷大赦就把我們都放了。”狄公問道:“那,慰撫款發放到你們手上了嗎?”老人道:“嘿,彆提了!我們到縣衙門去要,太爺一見就瞪起了眼,說我們跟著突厥人,犯了大罪,不殺頭就是好事,還想要錢?說完,就把我們給轟出來了。”狄公氣得臉色鐵青,喉嚨裡重重地哼了一聲。老人接著道:“大夥兒心裡憋氣,但轉念一想不給就不給吧,回家種地算了。八個村兒的人聚在一起,總共還有不到三百人,大家商議著就都到我們大柳樹來,相互有個照應。沒想到,回到村裡,地保趙四告訴我們,地也讓縣裡給沒收了!”狄公簡直不敢相信:“地也沒收了?”老人點了點頭。李元芳插話:“可,憑什麼?”老人道:“是呀,當時大夥兒就炸了窩,跟趙四理論,可趙四仗勢欺人,帶來了縣裡的土兵,把幾個帶頭的抓起來狠狠地打了一頓。鄉親們不乾了,說要到州裡告狀,就推舉了十幾個人,請人寫了狀子,到幽州告狀。沒想到這位刺史大老爺更狠,話都沒讓說,撕了狀子,抓了人,說是附逆刁民,聚眾鬨事,要砍頭啊!土地爺,官家不讓我們活了,沒錢,沒地,我們吃什麼呀,難道說眼瞧著這三百人活活兒餓死?”狄公搖頭長歎:“官逼民反啊。老人家,你放心,我一定為你們做主!”老人道:“土地爺,有了您這一句話,我們就放心了。”狄公點了點頭。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一聲焦雷平地炸響。狄公抬起頭望向窗外,喃喃地道:“暴風雨就要來了。”與此同時,刺史府內,方謙在燈下伏案疾書。吳益之快步走進來:“大人,車都備好了。”方謙收筆,將信折好,裝入封套遞了過去:“告訴上麵,我都知道了,讓他們也一切小心。”吳益之點了點頭,接過信,快步走出門去。上了馬車,直奔城中的天寶銀號而去。這時,天寶銀號門前,已經停著十幾輛大車,二三十個鏢師打扮的人將大車團團圍住。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站在門前焦急地等待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輛馬車飛馳而至,車門打開,一個穿風衣,戴風帽的人走了下來:“馬五。”麻子趕忙迎上前去:“老板,您可來了。”那人揭下風帽,正是吳益之。他四下看了看:“都準備好了?”馬五點點頭:“就等您了。”吳益之從懷裡掏出信,交給了馬五:“告訴上邊,現在風聲很緊,一切小心!”馬五說了聲“明白”,快步走到第一輛大車前,縱身跳了上去。車隊起動了。吳益之回身上了自己的馬車,向著相反方向駛去。荒山中,電閃陣陣,雷聲滾滾,大雨瓢潑而下。一道道閃電中,隱隱約約地映照出山頂一座破舊的土地廟。廟裡,一雙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淡藍色的光芒。李二靜靜地麵牆而坐,木然不動。驀地,李二雙眉一揚,眼中精光大熾。原來,身後,一條蝮蛇從陰影中遊出來,停在李二的身前。閃電劃過,將一條人影投在對麵的牆壁上。李二沒有動。青袍人——“蝮蛇”站在麵前,他的臉上仍是沒有一絲表情,漫不經心地說道:“深秋竟然有這麼大的雷雨,真是四時不正啊。”李二還是沒有吭聲,隻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蝮蛇”道:“若不是你自己在幽州現身,想找到你還真不容易!”說著,他緩緩掏出了一塊手帕,擦了擦手,輕輕地將手帕扔在地上。李二還是沒有動彈,雙眼微合,顯得非常鎮靜。“蝮蛇”慢慢拔出腰懸的寶劍,輕輕笑了一聲:“你不想站起身來嗎?”對方依然沒有回答。“蝮蛇”悠閒地挽了個劍花:“動手吧。”一道閃電猛擊下來,伴隨著一聲悶雷。李二的眼睛突然睜開,精光大熾。攻擊開始了,李二幾乎沒有起身,身形閃電般倒縱出去,在空中猛展,竟然落在了“蝮蛇”身後。“蝮蛇”也沒有回身,仍然悠閒地一抖手,寶劍背到了身後,“錚”的一聲鳴響。人影晃動,李二已到“蝮蛇”麵前,頓時金鐵交擊。李二的刀被對方打斷。“蝮蛇”臉上掛著獰笑:“你很厲害。但你一定要死。”說著,右手順劍直奔李二咽喉。李二當即騰身而起,手中斷刀砸向“蝮蛇”,“蝮蛇”微一側身,李二借著這一頓之際,身形閃電一般躥出廟外,消失在大雨之中。“蝮蛇”也不追趕,喉嚨裡發出一陣得意的輕笑。李二在雨中奔跑著,突然腳下一個踉蹌,頭一陣發暈,胸口登時翻騰起來。他趕忙穩住身體,靠在山石旁的一棵大樹上休息。他覺得非常奇怪,這種現象從沒發生過。忽然胸中氣血翻湧,“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狂噴出來。——黑色的血!李二的眼光漸漸地混濁了,他喘著粗氣,慢慢低下頭,這才發現,左肩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鋼針。他伸手拔下鋼針,針頭上閃爍著淡藍色的光芒。李二的身體不停晃動著。大雨如注,李二掙紮著向前奔跑著,透過雨幕,他看到不遠處隱隱約約閃爍著一些燈火,像是個小鎮,也許是個村莊。李二拚命地向前爬著。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在這寂靜的雨夜中顯得異常詭異。李二猛吃一驚,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可雙腿就是不聽使喚。馬蹄聲越來越近,李二情急之下,一骨碌滾進了路旁的泥溝裡。十幾輛大車飛快地駛過了李二身旁,向著發出光亮的小鎮奔去,濺起一片泥漿。李二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漸漸地眼前一片漆黑,雷聲、雨聲變得非常遙遠……那透著燈光的所在,既不是小鎮,也不是村莊,而是一個人工開鑿出來的巨大山洞。趁著一道道閃電劃過天際,人們可以看到它地處一座高山的半腰。這個山穴,中央是可以並排走兩輛馬車的石路,兩旁插著綿鬆明柱,延綿好幾裡地;柱上火把熊熊燃燒,將山穴照得如同白晝。石路兩旁遍布打鐵爐,上百名鐵匠手掄大錘打造著各樣的兵器,丁當聲在洞穴內回蕩,震耳欲聾。將洞外的雨聲完全淹沒。一群農民模樣的役夫像螞蟻似的來回搬運著,將打造好的兵器放在幾輛大車之上。不遠處,一隊身穿黑衣,手持刀槍的衛兵,監視著役夫和鐵匠們的行動。洞穴內,有一座布置得頗為雅致的石洞,雅號“清香小築”。室內,正中擺放著一張做工非常考究的八仙桌和一對交椅。一個頭戴鬥笠,外罩紅紗外氅,腳穿鹿皮靴的女子坐在椅子上,看著什麼。此人正是曾在絳帳縣外的山洞中出現過的那個年輕女子。外麵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金木蘭在嗎?”女人抬起頭。門聲一響,丫鬟春香快步走進來:“主人,‘蝮蛇’在外麵。”金木蘭站起身來:“請他進來。”春香回身出去。腳步聲響,“蝮蛇”走了進來。金木蘭走到他身前:“回來了?”“蝮蛇”點點頭,他總是顯得那麼悠閒。金木蘭問:“李二呢?”“蝮蛇”淡淡地道:“中了我的無影針,這時應該已經死了。”金木蘭鬆了口氣:“這就好。”“蝮蛇”道:“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可以輕鬆一點。”金木蘭歎了口氣:“狄仁傑為什麼放棄甘南,直接來到幽州。難道他發現了什麼?可我們行事一直非常隱秘,可以說沒有絲毫破綻啊。”“蝮蛇”道:“從沒有破綻中找出破綻,這就是狄仁傑的過人之處。”金木蘭笑道:“能得到你讚揚的人,一定非常了不起。”“蝮蛇”道:“是的。狄公之能,天下僅此一人而已。所以,你們行事一定要加倍小心。”金木蘭輕聲笑道:“你為什麼永遠那麼悠閒?”“蝮蛇”道:“因為沒有什麼事情讓我覺得緊張。”金木蘭道:“狄仁傑呢?”“蝮蛇”:“他也不會。”金木蘭問:“我呢?”“蝮蛇”停頓了一下:“例外。”金木蘭柔聲道:“在這裡還有必要戴著麵具嗎?”“蝮蛇”笑道:“你不也戴著鬥笠嗎?”金木蘭伸手摘下鬥笠,“蝮蛇”靜靜地望著她。“蝮蛇”仍然沒有動。金木蘭輕聲笑道:“你永遠那麼驕傲。”“蝮蛇”道:“也許吧。但在你麵前不會。”金木蘭小聲道:“為什麼?”“蝮蛇”道:“你知道。”金木蘭撲進了‘蝮蛇’的懷裡,輕聲道:“我想你。”“蝮蛇”緊緊將她擁在懷裡。金木蘭柔聲道:“我手下的人已按照劉金的名單四出聯絡,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蝮蛇”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金木蘭抬起頭:“怎麼了,怎麼不說話?”“蝮蛇”道:“沒什麼。你想做皇帝?”金木蘭道:“你不喜歡?”“蝮蛇”:“你是個女人!”金木蘭一把推開他:“武則天不也是個女人?!”“蝮蛇”又輕輕歎了口氣:“我倒寧願和你一起,離群索居,閒雲野鶴般地生活。”金木蘭道:“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蝮蛇”沉默良久,才道:“但願這一切都沒有白做,不會付諸東流。”金木蘭道:“如果有一天,我事敗了,你會拋棄我嗎?”蝮蛇答道:“不會。”金木蘭問:“如果我死了呢?”“蝮蛇”道:“除了我,誰也不能殺你。也就是說,想殺你,就要先殺死我。”金木蘭嬌笑起來:“自大鬼。”說著撲進了“蝮蛇”的懷裡。大柳樹村。驚雷滾滾,大雨滂沱。一道閃電在窗前亮起,緊跟著響起了一聲炸雷。狄公猛地從炕上坐起身來,大口喘著粗氣,良久,才慢慢平靜下去。他伸出手,揉了揉腫脹疼痛的額頭。房中一片漆黑,他伸手從炕桌上拿起水罐,一道閃電劃破黑暗,將屋內照亮。就在這一瞬間,狄公發現水碗裡有一些細細的渣滓。閃電過後,屋內又是漆黑一團。狄公放下水罐,拿起了喝水碗,借著窗外閃電發出的光亮看著。良久,他放下水碗,披衣而起,穿上鞋子。忽然,對麵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狄公的目光一瞥,一條蝮蛇盤在對麵,蛇頭翹起,正對著狄公,狄公猛吃一驚。“蝮蛇”“唰”的一聲,很快躥出門去。狄公長長地舒了口氣,輕輕向外屋走去。外屋,虎敬暉躺在大炕上,已經沉沉睡去。一道閃電亮起,他的身旁空空如也,李元芳不見了。狄公靜靜地望著,一動不動。又是一道閃電,瞬間的光亮將一條人影投在牆壁上。狄公猛地回過身來。又一道閃電亮起,李元芳站在門前。狄公吃驚地後退了一步。李元芳道:“大人,您找我?”狄公笑了笑:“這麼晚還出去?”李元芳道:“解個手。有事嗎?”狄公點了點頭。李元芳打著火摺,點亮油燈,將被雨水打濕的外衣脫下,放在一旁。狄公在炕邊坐下,虎敬暉也聞聲醒來:“大人,這麼晚了還沒睡?”狄公道:“睡不著啊。我想這樣,明天我和敬暉回到幽州,元芳,你留在這裡照顧剩下的鄉親們,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他們。”李元芳點頭:“您放心吧。”狄公道:“三天後,你護送鄉親們到幽州城。到時候,會有人接你們的。”李元芳道:“大人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狄公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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