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狄公設計探源私鹽(1 / 1)

神探狄仁傑3 錢雁秋 5467 字 1個月前

太平鎮位於盱眙縣城東五十裡,是個不足百戶的小鎮甸。此時方交黃昏,夕陽西下,一條快船停靠在埠頭旁,李元芳和梢公抬著重傷的彭春沿跳板走上埠頭,後麵的小清問道:“梢公大哥,這裡就是太平鎮?”梢公道:“正是。”小清道:“此處離盱眙縣城還有多遠?”梢公道:“離縣城尚有五十餘裡的路程。”李元芳道:“走陸路或水路到盱眙是不是都要經過太平鎮?”梢公道:“正是。二位客官,你們帶著病人,我看今晚是到不了盱眙了。不如在鎮中宿下,明日一早尋下一副好腳力再行不遲。”小清和元芳對視一眼,看了看天色道:“也隻有這樣了。”說著,取出幾貫錢鈔會給梢公,梢公連聲道謝。元芳背起彭春,與小清二人向鎮中走去。此時街麵上冷冷清清,已基本沒有了行人。元芳和小清走進鎮上的小街,見不遠處的街左有一家小客店,門前掛著幌子,上書:“水陸客棧。”小清一指客店道:“水生,咱們就在那兒借宿吧。”元芳點了點頭,二人向小客店走去。客店的外堂非常狹窄,隻有迎門的一個櫃台和兩張方桌,外堂旁邊便是個不大的廚房。店老板無精打采地坐在櫃台後,撥拉著算盤珠子。老板一見進了客人,趕忙站起身來:“二位客官……喲,這兒還有個病人呢。”小清點了點頭道:“要兩間上房。”老板賠笑道:“姑娘,咱們這兒荒村野店的,沒有上房下房,所有客房都是一般。”小清笑道:“那就要兩間客房吧。”老板高聲吆喝道:“好哩。”說著,提起櫃台上的鑰匙串,對二人道,“二位,裡邊請。”說完,店老板引著元芳和小清走到客房門前,打開鎖鑰推門而入。頓時,一股刺鼻的黴味撲麵而來,小清使勁扇了扇道:“真難聞!老板,還有沒有好一點兒的房子?”老板歉意地道:“姑娘,剛剛小的就說過了,店中所有的房舍都是這樣。”李元芳看了小清一眼道:“行了,你就湊合點吧。”說著,將彭春放在床榻上。店老板道:“哦,對了,二位,晚飯是在店裡吃,還是出去吃呀?”小清道:“就在店裡,給我們送到房中。”老板道:“那倒沒問題。隻是有一件,咱可得說好了。”小清問:“什麼事?”老板道:“您吃的菜裡要是放鹽,得單加錢。”小清和李元芳愣了,二人對視一眼道:“放鹽還要單加錢,這是什麼道理?難道你們吃菜不放鹽?”老板道:“您算是說著了。盱眙鹽荒,鹽價貴得嚇人,要五百文一鬥。”小清驚呼道:“什麼,五百文一鬥鹽?”老板長歎一聲道:“是呀。所以我們平常隻能是忙時吃鹽,閒來淡食。對不住二位,您多擔待吧!”小清點了點頭:“那好吧,加錢就加錢。”老板道:“齊了,飯菜一會兒就送到。”元芳從包裹裡取出兩副藥遞給老板道:“麻煩你將這兩副藥煎好,給我送來。”老板賠笑道:“實在對不住。小的得給二位忙活晚飯,真是忙不過來,廚房就在外麵,要不您自己辛苦一下?”小清沒好氣地道:“難道這客店裡隻有你一個人嘛?”老板道:“是呀。就我一人,多一個人就多吃一口鹽呀。”小清愣了。元芳趕忙道:“好,你去忙吧,我們自己來。”老板道:“不好意思。”說著,轉身向門口走去。元芳叫住了他:“等等。”店老板停住腳步道:“您還有什麼事?”元芳道,“老板,這幾天你有沒有見到幾十號人押著數十輛大車經過鎮上,往盱眙縣城去的?”店老板想了想道:“沒有。”元芳道:“你能肯定?”店老板道:“絕對肯定。自打盱眙鬨了鹽荒,這鎮上白天夜裡都見不著個人影,彆說幾十號人數十輛大車了,就是一隻耗子過去我都能知道。我說沒有肯定沒有。”元芳點頭道:“有勞了。”店老板點了點頭,走出門去。元芳伸手關閉了房門,回身對小清道:“看來龐四還沒到這裡。”小清點了點頭:“早就聽說淮北鬨鹽荒,沒想到竟到了這等地步!”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臥虎莊莊主的千金,當然不會發愁沒有鹽吃。”小清愣住了:“你這是什麼意思?聽你的話,好像盱眙缺鹽是我鬨的?”李元芳道:“你以為這裡的老百姓吃的高價鹽是從哪裡來的?”小清奇怪地道:“哪裡來的?”李元芳道:“你爹是做什麼的?”小清恍然大悟:“你是說高價鹽是,是我爹賣給他們的?”李元芳道:“你爹曾經自豪地說過,臥虎莊掌握著淮北地區所有鹽市。你想一想吧,這些高價鹽是誰賣的?”小清又驚又氣,坐在榻上輕聲道:“他,他怎麼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李元芳冷笑了一下道:“你爹做的傷天害理的事情還少嗎?”小清猛地抬起頭,眼裡含著淚水:“不,我不相信,他絕不會做這種事!”李元芳沒有說話,拿起藥包出門向廚房走去。突然,外堂方向一個身穿套頭黑鬥篷的人迎麵而來,飛快地走過元芳身旁,向左手的客房奔去。李元芳停住腳步,扭頭望去,隻見黑鬥篷快步走進房間,隨即關閉了房門。廚房就位於外堂之側,裡麵一片零亂,鍋碗瓢勺擺了一灶台。元芳走進廚房,找到一個砂盆,用水衝洗乾淨,將藥倒進盆中。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老板。盱眙來的趙先生到了嗎?”聽聲音,正是龐四。李元芳一個箭步竄到門邊,探頭向外望去。果然,龐四站在櫃台前,與店老板說話。店老板道:“客官,您是不是姓龐?”龐四點了點頭道:“正是。”店老板道:“那位客人吩咐下了,請您到丁字號房中見他。”龐四點點頭,起身向後麵走去。李元芳略一思索,也尾隨而去。龐四來到門前,敲了敲門,裡麵傳來一個男聲:“進來。”龐四推門快步走了進去。門剛一關上,李元芳閃電般從外堂方向而來,俯身蹲在窗下,舔破窗紙向屋內望去。隻見龐四站在桌前,對剛才身穿黑鬥篷的人說道:“您就是趙先生?”黑鬥篷點了點頭道:“不錯,你是龐四兄弟吧?”龐四道:“正是。”黑鬥篷道:“鹽運到了嗎?”龐四道:“運到了。現在太平鎮外東十裡的柳林中。”黑鬥篷點了點頭道:“好極了。今夜子時,柳林中交鹽。”聽到這裡,李元芳起身離開,快步走到自己的客房門前,推門而入。見小清呆坐在榻上,望著空氣發愣。李元芳回手輕輕關上了房門。小清看了他一眼道:“水生,你說我爹真的會做這種事嗎?”李元芳輕輕噓了一聲,衝她招了招手。小清一愣,剛忙起身走到他身旁。元芳將門拉開一道縫隙,朝外麵指了指。小清從門縫向外望去,頓時目瞪口呆。隻見龐四從丁號房中走了出來,穿過院子,向外堂奔去。小清脫口喊道:“龐……”元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關上了房門。小清掙紮道:“是,是龐四。真的是他!”元芳道:“姑奶奶,小點聲行嗎?”小清道:“為什麼不叫住他?”元芳苦笑道:“叫住他乾什麼?問他大躉船是不是他劫的?你想他會怎麼回答你?”小清愣了:“可,可就這樣放他走了?”元芳道:“剛剛他和一個盱眙來的人在房中會麵,約好今夜子時在太平鎮外東十裡的柳林中交鹽。到時候,我們跟去,一探究竟。”入夜,何園中燈火通明。夫人坐在銅鏡前梳妝,她的左臂因刀傷未愈低垂著,隻能用右手往鬢邊貼花,動作非常緩慢。兩個小丫鬟在身旁伺候。夫人對站在左邊的丫鬟道:“小翠,你幫我插簪。”小翠答應著從梳妝台上拿起一根銀簪,回手向夫人高挽的雲髻上插去,不小心手肘碰到了夫人的左肩。夫人“哎喲”一聲,疼得渾身一顫。小翠嚇得連忙跪倒:“婢子粗手笨腳,實在該打,請奶奶責罰!”夫人勉強笑了笑道:“你也是無心之過,起來吧。”小翠道:“謝奶奶。”說著,站起身來,拿著銀簪小心地插在夫人的發髻之上。春兒走進來道:“夫人,客人已經到了,老爺請您馬上到後園去。”夫人點了點頭道:“知道了。來,春兒,你來替我插簪。”春兒趕忙跑過去,拿起妝台上的簪環給夫人一一插好。狄公一行在何五奇和管家何竟的陪同下,沿著曲水回廊緩緩向後園走來。狄公微笑道:“好一處雅致的園林啊。曲水徜徉,亭台錯落,何掌櫃,想不到你胸中還有幾分情致。”何五奇謙恭地賠笑道:“讓先生見笑了。這園子是內子親手設計的。”狄公道:“哦?想必尊夫人是大家之女。”何五奇略顯得意道:“正是。故家嶽曾是本地有名的大鹽商,內子自小便精通琴棋書畫諸般雅事。”狄公點了點頭道:“怪不得。原來如此。”何五奇道:“一會兒內子也要與五奇共同為先生把盞。”狄公笑了笑道:“不敢當。”說著話,幾人沿回廊走進了湖心亭。亭中擺下了三桌豐盛的酒筵,何夫人與春兒已在亭中等候,一見狄公等人到來,夫人趕忙迎上。何五奇介紹道:“懷先生,這便是內子李氏。夫人,這位就是今晚的貴客,懷英,懷先生。”狄公微笑頷首。李氏屈膝行禮道:“懷先生,妾身有禮。”狄公道:“懷英不敢當。”何五奇又將曾泰、魯吉英眾人一一介紹過後,眾人入座。狄公、曾泰、魯吉英坐於上首,何五奇和夫人在下首相陪。狄春、張環等人在何竟的陪同下,坐在了另外一桌。何五奇端起酒杯道:“五奇行事魯莽冒失,在這裡向各位賠罪了。”狄公擺了擺手道:“哎,何掌櫃,此事休要再提。自今而後,你我傾心相交,通力協作。”說著,也端起酒杯,對眾人道,“大家同飲此杯。”眾人齊聲附和,舉杯一飲而儘。狄公放下酒杯,目光不經意地掃向對麵的何夫人,他發現所有人都是雙手端杯,隻有她左臂低垂,以右手擎杯飲酒,不由心中略覺詫異。隻聽何五奇道:“先生,這園子您還喜歡嗎?”狄公微笑道:“此園渾然天成,不媚不俗,實為園中上品。”邊說邊轉向李氏道,“懷英聽聞,是何夫人設計的?”夫人微笑道:“懷先生過譽了。區區小技,有汙方家法眼。”狄公道:“夫人太謙了。”何五奇得意地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這位夫人才貌雙絕,在這盱眙城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說著,他右手拍了拍夫人的肩頭。夫人的臉色登時變了,渾身猛地一抽,竟然顫抖起來。她強自抑製著身體的抖動,強笑道:“哪有你這樣的,當著貴客誇自家人。”說著,她的身體微微一側,何五奇的手從她肩頭滑落下去。這一切都沒有逃脫狄公的雙眼。他略一沉吟,微笑道:“夫人大才,懷某欽佩。曾泰、吉英呀,我三人敬賢主人一杯。”曾泰魯吉英一同應道:“好。”說著,三人雙手端杯舉到麵前。何五奇也是雙手舉杯,站起身來謙讓道:“不敢,不敢。”狄公的目光飛快地望向了何夫人。隻見她仍是左臂下垂,右手擎杯。狄公道:“叨擾賢主人,懷某於心不安。先乾為敬。”說完,與曾泰、魯吉英將各自杯中酒一飲而儘。何五奇夫婦隨後相陪。狄公放下酒杯,目光有意無意地再一次望向了何夫人,隻見她用右手將左邊的衣袖向下拽了拽。狄公假意失手,將筷子掉在了地上。他連忙俯身到桌下去撿,眼睛同時望向了夫人低垂的左手。隻見一滴鮮血正掛在夫人左手的食指尖上。狄公拾起筷子笑道:“老朽了,連個筷子都拿不住。”何五奇趕忙道:“來呀,替先生換箸。”旁邊伺候的仆役為狄公換了一雙筷子。何五奇放下酒杯道:“先生說什麼於心不安,像您這樣的人物,何某連請都請不來呀!”狄公笑道:“何掌櫃言重了。”何五奇笑道:“先生既然喜歡這座園子,何不就搬過來住呢?我叫人將房舍打掃乾淨,收拾妥當,您就安心住下。總強似旅居於客棧之中啊。”狄公聞言一愣:“這……”何夫人也是一愣,有些驚詫地看了看何五奇。桌下,何五奇的腳輕輕碰了碰夫人。夫人趕忙道:“啊,五奇說的是,先生就搬到園中居住吧。”狄公笑了笑道:“賢主人的美意懷某心領了。我隨從眾多,有近百餘人,且又有馬匹牲口,行李用具,搬來搬去實在太麻煩了。而且,如此清靜雅致之所,一旦被隨從玷汙,豈不可惜?所以還是住在客棧中比較方便。”曾泰也道:“是啊。先生所言極是,賢主人就不必客氣了。”何五奇還不甘心,越發謙卑地勸道:“二位先生這話就說遠了。五奇身為地主,卻讓各位在客棧中安身,心內實為不安。我這園中房舍甚眾,有十進七八十間之多,不要說百餘人,就是再多些也住得下。望先生賜何某薄麵,搬來園中,五奇也好早晚聆聽先生的教誨。”狄公為難地道:“隻是,這,這也太麻煩何掌櫃了。”何五奇一見狄公鬆了口風,心中大喜,趕忙笑道:“這是什麼話,先生能住進何園之中,何家蓬篳生輝。如此,我們就說定了。明日一早,我便讓人將先生的一應行李用具搬到園中。”狄公道:“這……”他的目光望向了曾泰和魯吉英。曾泰笑道:“先生,何掌櫃一番美意,再推托就有負人家的盛情了。”魯吉英也道:“是呀,難得何掌櫃一片赤誠,先生安心住下就是。”何五奇趕忙道:“曾先生和魯先生所言極是。您就彆再猶豫了!”狄公想了想,終於點點頭道:“也罷。那就這樣定下了。”何五奇大喜,端著酒杯站起身,不想,身體一歪又撞到了夫人的左肩。夫人疼得啊的一聲脫口叫了出來,身後的丫鬟春兒趕忙扶住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何夫人。何五奇詫異道:“夫人,你怎麼了?”夫人順勢起身推了他一把:“你呀,剛喝兩杯就醉了,歪歪斜斜地踩到我了。”眾人解圍地笑了起來。狄公望著何夫人的神情,與曾泰對視了一眼。隻聽何五奇道:“先生,您真是太給麵子了,五奇敬您一杯。”說完,他舉杯一飲而儘。狄公微笑起身,也喝下了一杯。將要坐下時,他將椅子向後錯了錯,目光漫不經心地再次向桌下掃去。隻見李氏腳旁滴著幾滴鮮血。狄公故作不知,對李氏道:“夫人的左臂似乎有些不太方便?”何夫人一驚,連忙掩飾道:“啊,沒什麼。這幾天身體染疾,夜晚入睡之時可能又著了風寒,故而左臂疼得難以動彈。”狄公道:“啊,是這樣。”何五奇的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夫人笑道:“先生的觀察真是仔細。”一旁的曾泰笑道:“懷先生有一般異稟,那是彆人學不來的。”何五奇湊趣道:“是何異稟?”曾泰故意誇耀道:“相人卜卦,拆字算易。隻要是他老人家肯開口,從沒錯過。”夫人好奇道:“哦,真有這麼神?”曾泰笑道:“趁先生今天高興,夫人可以試一試。”狄公也笑了:“曾泰呀,我的這點家底,早晚讓你抖落光了。”眾人笑了起來。夫人道:“那就請先生莫辭辛勞,為我們演示一番。”狄公沉吟片刻道:“說到相人,我有個規矩,熟人不相。我看就拆字吧。”說著,對身旁的仆役道,“取紙筆來。”何五奇趕忙催道:“快,快,彆磨磨蹭蹭的!”仆役飛跑下去。臨桌的何竟、狄春、張環等人一聽要拆字,也都起身湊了過來。夫人道:“先生,這拆字是怎麼一個拆法?”狄公笑了笑道:“夫人隨便寫一個字,我拆開後對你說出因由。”夫人道:“這倒是挺新鮮。五奇,說好了,我先來。”何五奇笑道:“好,就讓你。”這時,仆役已將文房四寶取到。狄公道:“請吧。”夫人提起筆,想了想,在紙上寫下一字。仆九九藏書網役拿到狄公麵前,狄公接過一看,紙上寫著一個“澀(澀)”字。狄公靜靜地看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他。忽然,狄公故作驚訝地抬起頭來,目光望向了李氏。夫人笑道:“怎麼了,先生?這個字不太好測嗎?換一個也行。”狄公緩緩搖了搖頭,徐徐道:“澀字,水旁,雙刃在上,止於下。雙刃者刀也,水者血也,止者停滯不行也。也就是說,夫人近來所謀之事,定會遭遇血光之災,而且難以成功。”此言一出,夫人吃驚不小,目瞪口呆地站起身來,望著狄公道:“你,你怎麼……”狄公靜靜地望著她,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一旁的曾泰和魯吉英奇怪地對視一眼,不明白李氏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二人又不解地看了看狄公。何竟也聽傻了,他看看狄公,又看看夫人,目光最後落在了何五奇的身上。何五奇此時更是萬分不解,他輕聲道:“夫人,懷先生說的有何不妥?”夫人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掩飾道:“懷先生,您的話把妾身嚇到了。”狄公微笑道:“這不過是兒戲爾。說對了不要當真,說錯了也不要笑話老朽,啊。”夫人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點兒笑容道:“啊,妾身整日呆在家中,無事可謀,因此,也就不會有血光之災。”一旁的何五奇狐疑地望著她,陷入了沉思。狄公道:“拆字乃是取人心中所想之字,拿來拆讀,因此,很多時候乃是為寫字人提個警示。夫人不必當真。”夫人點了點頭,緩緩坐下。狄公指了一下桌上的紙筆,笑著對仆役道:“撤去吧。”“先生,我也想試一試。”何五奇說話了。狄公沉吟片刻道:“好吧。”何五奇提起筆來也在紙上寫下一字,送到了狄公麵前。狄公定睛一看,是一個“鹽(鹽)”字。狄公靜靜地思索著。何五奇和何竟緊張地注視著他。李氏坐在一旁則有些心不在焉。狄公抬起頭道:“鹽者,臣在上,皿在下,旁邊有鹵。臣者,為陽,男人也。皿者,盛物之器也,在易數之中代表陰,也就是女人。皿之所以代表女人,是因為女人六甲懷胎,就像是盛著東西的器皿。而臣旁邊的鹵者,乃鹹苦之意也。這個字拆讀後乃是男人在上,女人在下,鹹苦之味在於男人之旁。這就是說,最近有一個女人依附於你,但你們的關係會生出閒事。換句話說,何掌櫃要小心桃花劫了。”話音剛落,先是桌旁的何竟低呼一聲,緊跟著何五奇竟然也像夫人剛才的反應一樣,緩緩站起身來,瞠目結舌地望著狄公,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狄公和曾泰對視了一眼,對身旁的仆役道:“好了,撤去紙筆吧。”仆役將文房四寶端了下去。對麵的夫人望著目瞪口呆的何五奇,微微冷笑道:“先生這個字拆得真是絕了。可以說是一點不錯。”何五奇這才反應過來,尷尬地道:“夫人,當著懷先生彆亂說!”夫人笑道:“看你急的,我不過是開個玩笑。”何五奇乾笑兩聲:“先生這字拆得真是有趣得很,有趣得很,有趣得很……”他連說幾個“有趣得很”,訕訕地坐了下來,目光望向對麵的何竟。何竟還沒緩過神來,兩眼直愣愣望著他。席上一時無聲。狄公笑道:“怎麼,都不說話了?啊,來,大家喝酒!”此言一出,曾泰、魯吉英、狄春等人立刻大聲應和,席間又喧鬨起來。夫人站起身道:“先生,妾身不勝酒力,就先回房歇息了。”狄公點了點頭道:“夫人請便。”夫人看了何五奇一眼,站起身略一施禮,帶著春兒離席而去。何五奇長長地出了口氣,望著夫人的背影對狄公道:“先生,您這個字拆得確實是絕了。”狄公笑道:“哦,看來最近何掌櫃真走了桃花運?”何五奇尷尬地笑道:“啊,那,那倒沒有。啊……”狄公笑了笑,對曾泰道:“曾泰呀,酒喝得差不多了,你我二人和何掌櫃到湖邊走走。吉英,你陪張環、狄春他們再飲幾杯。”魯吉英點了點頭。曾泰隨狄公起身離席,與何五奇沿回廊向湖邊走去。微風吹過,狄公長出了一口氣,看了何五奇一眼道:“何掌櫃,我們初次合作,這一次你下去準備要進多少石鹽呀?”何五奇想了想道:“以五奇的能力來說,本來隻能吃進二十石。可現在有了懷先生……”他想了想,咬著後槽牙報出了一個數:“二百石。您看怎麼樣?”狄公笑了笑道:“再多一些行不行?”何五奇愣了:“還多?那,四百石?”狄公道:“再多一些。”何五奇傻了,輕聲道:“您說,想進多少?”狄公平靜地道:“三千石吧。”何五奇忍不住驚叫道:“什麼,三千石?”狄公點了點頭:“是啊。怎麼,是不是對方沒有那麼多貨?”何五奇急忙道:“貨倒是有。不要說三千石,就是四五千也有啊。”狄公道:“那你還擔心什麼?”何五奇試探著道:“倒不是擔心彆的。先生,一千石鹽可是需要大筆錢呀。現在進鹽價是一鬥二百文,一石鹽的價錢折合成紋銀就是二十兩,三千石可就是六萬兩。我是怕……”狄公笑了笑,從袖中拿出了那張鴻通櫃坊開據的十萬兩白銀憑信,隨手遞了過去道:“這些夠嗎?”何五奇接過來一看,嚇得又是一聲驚叫:“十萬兩?”狄公點了點頭道:“剩下的幾萬兩,作為你的保障銀。我曾說過會給你保障的,是嗎?”何五奇聽聞此言,感激地雙唇顫抖,一把拉住狄公的手道:“懷先生,您,您對何某真是太好了!”狄公笑了笑道:“不過在鹽運回盱眙之前,這張十萬兩的憑信還要在我手中保存。”何五奇遞回憑信,連聲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狄公道:“何掌櫃。”何五奇趕緊道:“以後,您就叫我五奇就行了。”狄公點了點頭道:“五奇呀,這些鹽梟倒是很有本領,竟能夠將如此大批的私鹽運進盱眙。”何五奇四下看了看道:“先生,實話對您說吧,發貨的人,不是鹽梟。”狄公與曾泰對視了一眼道:“不是鹽梟是什麼人?”何五奇壓低聲音道:“這可是私鹽行裡的絕密。按說我是不能跟您講的,但現在咱們已是一家人,說也無妨。”狄公點了點頭道:“你放心,事關咱們兩家的生意,我們一定會保守秘密。”何五奇點頭道:“這點我絕對相信。發售私鹽的人叫葛天霸,乃是洪澤湖畔臥虎莊的莊主。”狄公和曾泰對望一眼,二人會意地微微一笑。曾泰問道:“臥虎莊可是在臥虎鎮附近?”何五奇轉向曾泰道:“正是。臥虎莊離臥虎鎮四十裡,麵向亂雲山,背靠洪澤湖。”狄公點了點頭道:“是這樣。此人是什麼來頭?”何五奇道:“具體的不知道。隻知道葛莊主手下養著數百亡命徒,他本人也是武藝高強。在洪澤湖一帶,是個跺跺腳山水亂顫的霸王人物。”狄公道:“那麼,如此大量的私鹽,他們又是怎麼運進盱眙的?”何五奇道:“這個就不清楚了。反正目前淮北這幾個鹽荒縣用的都是臥虎莊的鹽。”狄公道:“哦?”何五奇半是討好半是自語道:“我也一直納悶,這麼多鹽,他們從哪兒弄來的?”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氣。何五奇道:“懷先生,本來後天我就要到臥虎莊提鹽,可既然您要與我同去,我就將行程推遲幾天,先去一趟臥虎莊和葛莊主打好招呼。這樣就萬無一失了。”狄公道:“很好。就這樣吧。”何五奇道:“您放心,我一定將此事辦成。”狄公緩緩點了點頭。深夜,太平鎮外柳林中霧氣蒸騰,梟鳴猿啼。遠遠的,兩條黑影奔來,正是李元芳和小清。小清低聲道:“他們在哪兒?”李元芳四下看了看,正東方向的密林中隱隱露出了一點火光。元芳伸手指了指,小清點了點頭。忽然,不遠處人影一閃,向著火光發出的地方疾奔而去。小清吃驚地問道:“是誰?”李元芳搖了搖頭,低聲道:“走,去看看。”說著,拉起小清騰身躍起,尾隨黑影而去,來到了密林中的一片空場。隻見龐四率眾鹽梟舉著火把,押解數十輛裝滿官鹽的大車靜靜地等候著。龐四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問旁邊的鹽梟道:“什麼時候了?”鹽梟答道:“子時已過了。”龐四皺眉道:“奇怪,怎麼還不來?”鹽梟道:“怕是路上耽擱了吧?”龐四臉色凝重,說道:“我怎麼覺著哪兒不對呀?老六,讓弟兄們警醒著點兒!”老六答應一聲,轉身吩咐下去。不遠處的密林中黑影晃動,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如狸貓般縱身攀上一棵大樹,藏身在枝杈中,正是鄧通。他輕輕伸出手,撥開枝葉,向下望去。隻見空場中,龐四等人押著鹽車等待著。離鄧通藏身之處不遠的一棵大柳樹上,李元芳和小清99lib.藏在丫杈上,透過樹葉向鄧通藏身的大樹望去。小清仔細看了看,回頭吃驚地對元芳道:“好像是鄧通。”元芳點了點頭。小清道:“他怎會在這兒?”元芳道:“他一直在跟蹤龐四等人。”小清一皺眉,恨恨說道:“這個壞家夥,肯定又沒安好心!”就在此時,樹林中傳來一陣沙沙聲。李元芳輕輕噓了一聲道:“來了。”空地上,龐四及眾鹽梟抬起頭循聲望去。黑漆漆的密林中人影晃動。龐四鬆了口氣道:“來了。”話音剛落,隻聽一聲震天動地的號炮,緊接著周圍殺聲四起。龐四大吃一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話音未落,耳畔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鳴鏑聲,數百支狼牙箭如急雨一般從密林中疾射而出,空地當中毫無防備的鹽梟頓時慘叫著倒下了一大片。龐四嘶聲吼道:“不好,有埋伏,快跳!”眾鹽梟推起鹽車,冒著箭雨向樹林外衝去。又是一聲炮響,四周密林中殺聲震天,上百名官軍在都尉的統領下一擁而出,將鹽梟團團包圍。大柳樹上,李元芳和小清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小清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呀?”李元芳緩緩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下麵。另一棵大樹上,鄧通也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空地中,官軍將龐四及眾鹽梟團團包圍。弓箭手排在隊列的最前麵,引弓待發,箭鏃在月光下發出滲人的寒芒。龐四望著眼前的情形顫聲道:“弟兄們,是,是官軍,我們上當了!”隻聽官軍都尉一聲大喝:“你們這些該死的鹽梟,趁國難之時私販官鹽,真是罪不容誅!弟兄們,給我殺,一個活口也不許留下!”說著,他一擺掌中鋼刀,前排弓箭手亂箭齊發,轉眼之間,鹽梟們紛紛中箭倒地。龐四的眼睛紅了,他大吼著:“弟兄們,跟他們拚了!”說著,他一擺手中大刀,率剩下的鹽梟猛撲上前,與官軍混戰在一處。官軍人多勢眾,武器精良,而鹽梟們卻是倉促應戰,頃刻間,十幾名鹽梟便死在了官軍的刀下。龐四手掄大刀狂呼酣戰,但畢竟寡不敵眾,背後連中兩刀,靠在一棵大樹前,仍拚死搏殺。大柳樹上,小清顫聲道:“水生,快想辦法救龐四,他們不行了!”李元芳略一思索,看了看對麵大樹上的鄧通,伸手折下一段樹枝,手一抖,樹枝閃電般向鄧通後背飛去。另一棵大樹上的鄧通正在看熱鬨,猛地,一股巨力狠狠地砸在他後心上。他一聲大叫從大樹上栽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官軍都尉聞聲望去,正好看見有人從樹上掉下來。他一擺鋼刀厲聲喝道:“樹上有人,彆讓他跑了,殺!”說著,率十幾名軍士手掄鋼刀向鄧通猛撲過去。鄧通正摔了個七葷八素。剛掙紮著爬起身,官軍已到了麵前,轉眼間刀槍齊下。鄧通狼狽不堪地拔出背後的花刀與身前的官軍抵擋了幾下便縱身而起向密林深處奔去,身後,都尉率眾窮追不舍。空場上,鹽梟們已被誅殺殆儘,隻有龐四還背靠樹乾做困獸之鬥。身前的官軍向他發起一輪輪猛攻,“鏜”的一聲,龐四的鋼刀被磕得飛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寒光一閃,一柄鋼刀重重地砍在他胸前,龐四一聲大喝,握住了刀刃。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條繩索如毒蛇般自大樹上抽來,正中握刀官軍的手腕,官軍一聲慘叫,鋼刀脫手飛出。那繩索毫不停留,“唰”地一聲卷住了龐四的腰,龐四隻覺得身體一輕,登時向上飛去。下麵的官軍一片驚叫。繩索拿在李元芳的手中。他三把兩把將龐四拽上了樹,而後手臂一抖,繩索閃電般飛出,卷在了遠處另一棵大樹的枝杈上,李元芳攬住龐四的腰,縱身而起隨繩索蕩到那棵大樹上,然後再次甩出繩索纏住另一棵大樹,他則帶著龐四再次飛躍而起。如此數次,轉瞬之間便消失在黑漆漆的密林中。樹下,官軍們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幕,竟然忘了追趕。猛地,有人喊道:“傻愣著乾什麼,追呀!”眾軍這才醒悟過來,一聲呐喊向著二人飛走的方向追去。空地上,數十名鹽梟屍橫就地,血流成河,官軍們四下搜索著。密林中緩緩走出了一個身穿黑鬥篷的人,站在空地中央。都尉率人趕了回來。黑鬥篷道:“怎麼樣,抓到了嗎?”都尉搖了搖頭道:“讓他跑了。”黑鬥篷道:“好了,不要管他了。宋都尉,此事多虧有你幫忙,才能如此順利。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宋都尉拱手道:“您太客氣了!”黑鬥篷道:“命眾軍將鹽車推走。”宋都尉道:“鹽梟的屍體呢?”黑鬥篷道:“就扔在這裡,讓地保去報官吧。”深夜,城中一片寂靜,北風疾掠而過,猶如一陣陣嗚咽。夫人斜靠在榻上發呆。春兒端茶走了進來,見狀輕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了?”夫人眉頭緊鎖,徐徐道:“這個姓懷的真是有點兒邪門,僅憑一個字張口就說出了我們的秘密。”春兒滿不在乎:“嗨,您甭想了,那老頭肯定是順嘴一說,瞎貓撞上死耗子了!”夫人搖了搖頭道:“不然。如果他隻說準了我一人,也許我不會相信。可是他說到何五奇呢?他要何五奇小心桃花劫,這豈不是又被他言中了?這又怎麼解釋?”這回春兒點了點頭:“您要這麼說,到還真是。這老頭兒確實挺神的。”夫人思索著道:“這個懷先生是個異人,難怪何五奇對他點頭哈腰,硬要請人家搬到園子裡住。而且,他們兩人好像要合夥做什麼事情。”春兒點了點頭撇著嘴道:“老爺是無利不起早的人,沒有實利他才不會對人家那麼好呢!”夫人緩緩點了點頭,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抬起頭道:“春兒,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一點不祥的預感。”春兒道:“哦,什麼預感?”夫人緩緩地道:“我覺得這個懷先生來得甚是蹊蹺……”春兒不解:“怎麼蹊蹺?”夫人道:“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吧。不行,我要見他。”春兒傻了:“現在?”夫人點了點頭道:“春兒,你馬上出府,約他在後角門的大柳樹旁見麵。”春兒應道:“好吧。我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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