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仙觀孤零零地坐落在大運河通濟渠畔,麵向柳林,背對漕渠,四周一片空曠,沒有村舍房屋。此時,天色擦黑,鐵仙觀大門緊閉。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停在了觀門前,馬上之人正是在迎賓驛寧氏房中盜取包裹的黑衣隨從。他翻身下馬,提起包裹快步走到大門前,叩響了門環。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道士露出頭來,黑衣隨從低聲說了兩句,道士趕忙打開大門,黑衣隨從快步向觀內走去。鐵仙觀是個規模很小的道觀,隻有兩進院落,中軸線上坐落著饗殿和後堂,兩旁配有六七間耳房。院子中幾名道士散布在各個角落,警惕地四下巡視。黑衣隨從已從外麵向饗殿走來,一名道士看見了他,立刻快步走上前擋住他的去路。黑衣隨從趕忙做了個手勢道:“三點暗藏鐵手鋒……”道士回了一個手勢:“合字當家到觀中。”黑衣隨從道:“龍風師兄在嗎?”道士點了點頭,向殿內指了指。黑衣隨從走進殿內,隻見裡麵空空蕩蕩,正中央的須彌座上擺放著神龕,牌位上書:鐵仙位。須彌座前的蒲團上端坐著一個麵容清臒,身形枯槁的玄衣道士,他雙目微合,屏氣凝息。黑衣隨從來到須彌座前,恭敬地躬身稟告道:“龍風師兄,我回來了。”龍風道人緩緩睜開雙眼,看了看黑衣隨從,問道:“雲姑呢?”隨從趕忙答道:“雲姑率弟兄們攜寧氏乘馬車沿官道奔鐵仙觀。小弟在客店中收拾了寧氏的隨身包裹騎快馬返回。”龍風道人略覺奇怪地道:“既然是雲姑先行,為何還未到達?”黑衣隨從道:“這小弟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在路上耽擱了吧?”龍風道人點了點頭道:“寧氏的包裹拿到了?”黑衣隨從趕忙將手中的包裹遞上前去:“在這裡。”龍風一擺手道:“隨我來。”天色已黑。鐵仙觀門前的柳林之中傳來一陣細碎的馬蹄聲。李元芳和魯吉英牽著坐騎悄悄尾隨而至,二人在距觀門一箭之地停了下來。魯吉英低聲道:“可煞作怪,這曠野荒郊怎麼會有這樣一座孤零零的道觀?”李元芳四下看了看道:“周圍沒有村舍人家,這道觀建得果然奇怪。魯兄,可以肯定那個隨從是進觀了。”魯吉英點了點頭。李元芳思忖片刻,又道:“你在這裡稍待片刻,我去探探路。”說罷,元芳騰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到了觀門前。他停住腳步四下觀察了一下,隻見觀左一株大柳樹拔地而起,樹乾高過院牆,枝葉探進觀內。元芳縱身而起雙腳踩著觀牆和樹乾,身形借力上躍,躲在柳樹的杈縫之間,撥開樹葉,探身向觀內望去。觀內靜悄悄的,饗殿的大門緊閉。各個角落都有道士四下巡視。院落中沒有任何掩身之處。觀外魯吉英焦急地等候著。遠處人影一閃,李元芳飛奔而至。魯吉英趕忙迎上前去:“元芳兄,怎麼樣?”李元芳搖了搖頭道:“院中警戒非常嚴密,又無掩身之處,貿然闖入必定會泄露行藏,打草驚蛇。”魯吉英道:“那怎麼辦?”李元芳沉吟片刻,目光望向了魯吉英。魯吉英注意到元芳的目光,臉上露出了微笑,輕聲道:“兵不厭詐。”李元芳笑道:“魯兄真乃智者,一點便透。”魯吉英道:“我假意前往借宿,引開他們的注意,你趁隙潛入觀內。”元芳笑了:“英雄所見略同。”魯吉英道:“我們馬上行動。”觀中道士們警惕地把守著院中的各個角落。大柳樹上,李元芳輕輕撥開枝葉,觀察了一下院中的情形,而後回過頭衝著站在觀門前的魯吉英做了個手勢。魯吉英點點頭,大步走到觀門前,用力叩打門環。觀內警戒的道士們吃了一驚,幾人比了個手勢,其中一個快步走到門前,其他人從袍襟下掣出兵器,埋伏在大門兩側。門前的道士伸手打開大門,卻見魯吉英滿麵堆笑站在門前拱手,道:“這位道爺,一介寒儒錯投路徑來到此地,眼見天色已晚,求道爺行個方便,借宿一宵。”道士一愣:“你是借宿的?”魯吉英道:“正是。請道爺行個方便吧。”道士長出了一口氣,衝埋伏在兩旁的同伴使了個眼色,眾人藏好兵器圍到了門前。魯吉英還在絮絮叨叨地哀求借宿。開門的道士道:“這位施主,小觀人多屋少,無房可借,您還是轉投彆處吧。”魯吉英道:“彆介呀!這曠野荒郊的,您讓我到哪兒再去找人家呀。萬一遇上了打劫的土匪,您瞧我這小身板兒,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您無論如何行個方便。哪怕是廊前廡下,隻要有個存身之處就得。”旁邊的道士道:“你這人甚是囉唆,說了觀內不便借宿,你偏有這許多說辭。快走,快走!”魯吉英假作著急道:“嘿,我說,出家人講的就是與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有句話叫見山門有三升米的緣分,你們怎的如此小器!”道士推脫道:“行了,你也彆說了,出家人也有不方便的時候。你趕快走,趁著時候尚早,再走幾裡便有人家了。”魯吉英耍賴道:“我是一客不煩二主,今夜你們容我借宿還則罷了,如若不然,我就在你這……”他退後一步,抬頭看了看觀上的匾額道,“……在你這鐵仙觀門前睡上一宿。”說著,竟然一屁股橫坐在門前,大聲道,“反正我就在此安歇了,各位道爺進進出出就打我身上邁過去就是了!”說著話,索性躺在了地上。大柳樹上,李元芳望著魯吉英躺在地上撒潑耍賴的模樣,忍不住掩口偷笑。開門的道士怒道:“這人甚是無禮,竟然在此處耍起潑皮來了。來,大家動手,將他抬到一旁,莫要擋住了觀門!”說著,幾名道士一擁而上,抬起魯吉英向觀外走去。魯吉英口中大喊大叫,踢腿踹腳不肯罷休。趁這一鬨騰,樹上的李元芳身形一縱,腳點樹乾,借力高飛,在夜色的掩護下閃電般躍入院中,直撲饗殿簷下,轉眼間便藏身在梁柱之間。幾名道士將魯吉英扔到門外,回身關了大門。隻聽魯吉英在外麵喊道:“你們算什麼出家人,比在家的還狠!看著我窮酸潦倒,竟然將某重重地擲在地上。就算是個麻袋你們也要輕一些扔吧!好,你們如此對待讀書之人,某就要死在你這觀門前!”幾個道士聽著他渾喊胡賴哭笑不得。一人低聲道:“這廝甚是無賴,宰了他!”為首的道士道:“休得胡言,無緣無故招惹麻煩,上麵怪罪下來,誰當的起?”先前說話那人道:“那怎麼辦呢?這廝橫在門前,一會兒雲姑到了,豈不被他撞個正著。”為首的道士沉吟片刻道:“你們在這兒守著,我去稟告龍風師兄,請他定奪。”說著,轉身向後堂奔去。幾人的一番話被殿簷下的李元芳一字不漏聽了個真著,眼見為首道士向後奔去,他趕忙雙腿盤柱,從梁上溜了下來,趁著黑夜的掩護尾隨而去。龍風在殿內低頭看信,張口正要說話,觀門前的道士走了進來。龍風皺了皺眉頭道:“什麼事?”道士道:“師兄,門外有個窮酸前來借宿,我們不答應,這廝竟耍起賴來,橫躺在觀門前,死活不走。”龍風道:“這等事也來問我!”道士道:“那廝甚是無賴!弟兄們打也不是,殺也不是,所以……”龍風哼了一聲道:“是個什麼樣的人?”道士道:“賊眉鼠眼,瘦骨嶙峋,一看就是個酸秀才。”龍風沉吟片刻道:“在前麵安排一間耳房讓他住下,派人盯著,隻要發現異動,格殺勿論!”道士領命轉身離開後堂。李元芳身形倒掛,垂到窗旁,舔破窗紙向房內望去。隻見龍風揚了揚手中的信,對身旁的黑衣隨從道:“這不是我們需要的那封信。”隨從吃了一驚道:“不是?”龍風點了點頭,將信放下,重新翻找著寧氏的包裹。二人將包裹內所有物什又徹底檢查一麵,還是一無所獲,龍風抬起頭問道:“在寧氏的房中還發現了什麼?”隨從道:“沒彆的了,隻有這個包裹。”龍風眉頭緊皺,自言自語道:“難道那封信在寧氏的身上?怎麼雲姑還不回來?”話音未落,觀門前的道士飛跑進來道:“師兄,雲姑回來了!”魯吉英正焦急地在西耳房中徘徊,院中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魯吉英一驚,一步竄到窗前,推開窗縫向外望去,隻見雲姑率十幾名隨從押著五花大綁,頭戴黑罩的寧氏快步走到饗殿前。殿門打開,龍風飛步迎出:“師妹!”雲姑趕忙上前道:“師兄。我回來了。”龍風道:“怎麼樣?”雲姑四下看了看,湊到龍風耳旁低聲細語。殿簷下的橫梁上,李元芳靜靜地望著下麵低語的雲姑和龍風,渾身綁縛、頭戴黑罩的寧氏不停地掙紮著。隻見龍風脫口道:“有這等事?”雲姑用手指在嘴邊輕輕“噓”了一下,四下看了看道:“師兄,就依小妹此計,定能成功。”龍風緩緩點頭:“好吧。你智計過人,此事就交由你全權處置。我們鐵手團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一聽“鐵手團”三字,李元芳心頭一驚。“……不管雇主交付的事情多麼艱難繁複,我們從未失手。這一次就看你的了。記住,一定要將那封密信拿到!”雲姑道:“請師兄放心!”說話間她快步走到寧氏跟前,摘掉了寧氏的蒙麵黑罩,嚶嚶笑道:“怎麼樣,現在相信我說的話了?你的同伴是不會來救你的,我勸你知時達務,說出信的下落。”寧氏輕哼了一聲把頭擰向一邊閉上了雙眼。雲姑搖了搖頭道:“真是個倔強的女人。”龍風走了過來:“這就是寧氏?”雲姑點了點頭。龍風對身旁的隨從道:“將她押到東耳房,嚴密看護!”隨從們一聲答應,將黑布頭罩戴在寧氏頭上押了下去。龍風與雲姑走進饗殿。西耳房中,魯吉英坐臥不寧,不時地跑到窗前沿著窗縫向外張望。院中除了那幾名負責警戒的道士之外,再沒有旁人。一隻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上。魯吉英大吃一驚猛然回頭,原來竟是李元芳麵帶微笑站在自己身後。魯吉英脫口喊道:“你……”元芳趕緊豎起食指放在自己嘴前,示意讓他輕聲。魯吉英把聲音低了下來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元芳笑著指了指窗戶。魯吉英道:“我怎麼一點兒動靜也沒聽到?”元芳嗬嗬地低聲道:“魯兄,真想不到,你的戲演得這麼好。竟然將這些窮凶極惡的歹徒折騰得無計可施,隻能將你請進觀中。”魯吉英裂開大嘴,得意道:“說起耍潑皮,這世上能趕上我的還真不多。元芳兄,你的身手更讓人欽佩,直說得上是來無影去無蹤啊。”元芳笑著拉魯吉英走到牆角旁的椅子上坐下:“寧賢弟被押進了觀內,現關押在東耳房中。”魯吉英點頭:“我看見了。元芳兄,現在該怎麼辦?”元芳道:“真想不到,這些歹徒竟然是鐵手團的人。”魯吉英不解:“鐵手團是什麼?”元芳答:“鐵手團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幫,前身叫做塢壁團,也叫鄉部。是南北亂世時期的塢壁主們創建的。他們成團結社,習練武功,為的是保衛宗主的領地和城堡。這些塢壁主強凶霸道,依仗武裝公然與朝廷對抗。最有名的一位是廣平宗主李波,他曾率塢壁團大敗官軍於塢堡之下,當時的朝廷也拿他無可奈何。就說李氏一姓,不僅男人習武,就連女人也個個都是武功高手,李波的妹妹李雍容就是其中之一。曾有一首歌子就是稱頌她的。”魯吉英點點頭接口道:“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走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女子尚如此,男子安可逢?”李元芳單挑大指,讚道:“魯兄博學。”魯吉英道:“真想不到,這些人竟是北朝宗主的後代!”元芳接著說道:“後來,隋文帝一統天下,消除塢堡,大部分塢壁團的成員或被殺或被擒,能夠逃脫的都是團內的精英和高手。他們四散隱匿,逃避朝廷的追剿。就在這些流人之中出現了一位曠世高手,此人名叫元不忌,乃河北大族後裔。據我師父說,元不忌自幼從高人習武,且天份絕佳,武功之高常人難望其項背。正是這個元不忌將流亡的塢壁團成員召集到一起,組成了鐵手團。”魯吉英道:“是這樣。也就是說,這個鐵手團已有近百年的曆史。”李元芳接著道:“正是。鐵手團沒有宗旨,沒有目的,隻要有人出錢,他們便受雇行事,手段殘忍隱秘,可以說近百年來,鐵手團殺人如麻,作惡多端,卻從沒有人能將其繩之以法。”魯吉英不解:“卻是為何?”李元芳道:“首先,鐵手團不介入政事,也不歸屬朝中的哪一個派彆和力量,一切隻是為了錢。因此就算不上朝廷的眼中之釘,除掉他們當然也不會是當務之急。其次,鐵手團內高手如雲,個個都是背負上乘絕技的奇人,他們行事完全可以用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形容。幾樁大案做下,既無原告也無被告,三法司無法立案,當然也就無從查起,不了了之。”魯吉英歎道:“好厲害!”李元芳長出了一口氣道:“惹上這些人,一輩子也彆想安生。他們會像陰魂附體那樣不停地纏著你,直到你死了為止。”魯吉英道:“元芳兄,你的意思是……”李元芳搖了搖頭:“真不知道寧賢弟怎麼會和鐵手團結下了仇冤。”說著,他的目光望向魯吉英。魯吉英躲避著元芳的眼神,口中訥訥道:“是啊,我也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但元芳兄,據你方才所說,這些鐵手團的歹徒定是受雇於人才會對寧賢弟下手嘍?”李元芳緊盯著魯吉英:“可……是誰雇傭了他們呢?”魯吉英諾道:“這個就不得而知了。”李元芳道:“請鐵手團出麵辦事,價錢非常昂貴,不是一般人能夠負擔得起的。因此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雇傭他們的人非官即商。”魯吉英點了點頭。李元芳又道:“剛剛我偷聽那個龍風道士與隨從的談話,他們似乎是要從寧賢弟手中拿到一封密信。”魯吉英猛地抬起頭來。李元芳犀利的目光直射而來。魯吉英趕忙掩飾,假作不知道:“信,什麼信呀?”李元芳頓了頓道:“難道魯兄不知?”魯吉英一驚,抬起頭來道:“我,我怎麼會知道。我和寧賢弟不過是萍水相逢。”李元芳笑道:“魯兄的戲演得果然是好極了。”魯吉英尷尬地支吾道:“元芳兄,這是何意呀?”李元芳雙目直視魯吉英,一字一句地道:“兄台命人將寧氏誑出城外,不會沒有目的吧?”魯吉英這一驚非小,倏地站起身來,低呼道:“你,你怎麼知道?”李元芳笑了笑道:“我知道的遠不止這些。”“你究竟是什麼人?”“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魯吉英深吸了一口氣,沉默良久道:“待時候到了,我自會告訴你的。”李元芳道:“這也算是我的回答吧。”魯吉英望著李元芳,二人都沒有說話。李元芳笑了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魯兄也是為了那封信而來吧?”魯吉英登時吃了一驚。李元芳望著他微笑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信的內容是什麼?”魯吉英長歎道:“元芳兄,我曾答應過一位朋友,替他保守秘密。所以我不能說。”李元芳點了點頭:“我能理解。你的那位朋友就是寧氏的丈夫李翰吧?”魯吉英呆住了,良久才道:“看起來,你什麼都知道。”李元芳搖了搖頭:“也不能這麼說,比如那封密信的內容我就並不知道。”魯吉英深深地吸了口氣,沒有說話。李元芳望著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站起身道:“好了。今晚的話到此為止,我要走了。”說著,向窗戶走去。魯吉英問道:“你要到哪裡去?”李元芳道:“離開這裡,找家客店睡覺去。”魯吉英傻了:“那我怎麼辦?”李元芳道:“你?你在這裡睡上一宿,明早離開也就是了。”魯吉英急道:“那寧氏呢?”李元芳笑了笑:“本來我是想救出寧氏,可當我得知救出寧氏就意味著要惹上鐵手團時,我改主意了。有哪個傻瓜會替那些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人,替不信任自己的人賣命?換了你,你會嗎?”說著,走到窗旁,伸手輕輕將窗扇打開了一條縫隙。“我真的不知道那封信的具體內容。隻是李翰對我說,一旦他遭逢不測,便讓我務必到洛陽麵見寧氏拿到那封信。”魯吉英終於說話了。李元芳猛地轉過身,逼問道:“你究竟是什麼身份?”魯吉英輕輕地出了口長氣道:“山陽縣令,魯吉英。”李元芳愣住了,半晌說道:“很少有什麼事情會令我吃驚,可這一次例外。你是山陽縣令?”“正是。”“就是這次邗溝覆船所在的山陽縣?”魯吉英看著元芳:“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嗎?”李元芳看著魯吉英鄭重地道:“放心,我不會再逼問你什麼。”魯吉英苦笑道:“謝謝。可我還不知道你是誰?”李元芳道:“你隻要知道我想救出寧氏,這就足夠了。”“你不怕惹上鐵手團?”“當然怕。”李元芳微微一笑,又道,“可是怕有什麼用呢,我們不是已經惹上他們了嗎?”魯吉英抬起頭來望著李元芳:“其實你根本不會離開。你隻是想要挾我說出實情。”李元芳不置可否地笑道:“至少在這一刻,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應該相互信任。”魯吉英點了點頭:“不錯。”99lib?李元芳道:“擺脫鐵手團隻有一條路。”魯吉英問:“哪條?”李元芳斬釘截鐵地道:“徹底消滅他們!”魯吉英望著元芳堅定的神情重重地點了點頭。李元芳微笑道:“準備好了嗎?”魯吉英一愣:“什麼?”“去救寧氏呀。”已是深夜,觀中一片寂靜。第一進院中有四名道士巡哨警戒,兩個守在門前,兩個在院中來回踱步。“吱呀”一聲,西耳房的門打開了,魯吉英走了出來。四名巡哨的道士吃了一驚,衝上前來,其中一人低聲喝道:“你要做什麼?不是跟你說過,叫你呆在房中不許出來嗎?”魯吉英大聲道:“我要上東廁,難道這也不行?”幾名道士互相看了一眼,為首者無奈地對身旁的手下道:“你帶他去。”手下點了點頭,不耐煩地道:“走吧!”說完,帶著魯吉英快步走到東廁門前,用手一指道:“就是這兒,趕快出來。”魯吉英笑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說著,快步走了進去。道士搖了搖頭,把在門前。忽然,身後人影晃動,道士吃了一驚,飛快地轉過身來。後麵沒人。他疑惑地四下看了看,轉過身去。猛地,一個人出現在眼前,正是李元芳。道士張大了嘴剛想呼叫,李元芳的右手閃電般擊出,重重地切在道士的咽喉上,道士的喉間發出咯的一聲輕響,身體軟倒在地。魯吉英聞聲從東廁內快步走了出來。李元芳低聲道:“換上他的衣服。”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還不見魯吉英和那道士回來。為首的道士有些不耐煩,又看了看東廁的方向,對手下道:“怎麼還沒回來?”手下搖了搖頭:“不知道啊。”為首道士道:“你們兩個去看看,彆是出了什麼事吧。”手下道:“你也太小心了,一個窮酸能怎麼樣啊。”為首道士道:“少廢話,小心無大礙,快去!”手下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與另外一人快步向後麵奔去。魯吉英穿著道士的服色站在東廁門前。那兩名前來探查的道人快步走了過來,問道:“怎麼,那窮酸還沒出來?”魯吉英背轉身,含混地答應了一聲。二道士走到魯吉英麵前,其中一人低聲道:“這廝真是麻煩,要依著我早把他宰了!”話音未落,魯吉英猛地轉過身來道:“你是在說我嗎?”兩道士猛吃一驚,張大了嘴。說時遲,那時快,身後人影一閃,躲在陰影中的李元芳閃電般出手了,砰砰兩聲輕響,二道士脖梗中掌,哼都沒哼一聲便倒在了地上。院中隻剩下了為首的道人,他不時探頭向後麵看去。腳步聲響,一名道人飛奔而來,他趕忙迎上前去,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事了?”那道人奔到近前,猛地雙手從衣襟下伸了出來,手中擎著一條木棍。為首者吃了一驚,剛想問話。道人輪起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在了他的頭上。為首者哼了一聲倒在地上。來人正是魯吉英。他朝後麵揮了揮手,李元芳快步奔到院中,壓低聲音道:“依計行事。”魯吉英點了點頭。李元芳縱身而起,身體如大鳥一般向東耳房撲去。東耳房門前站著兩名黑衣隨從,警惕地四下望著。黑暗中人影一閃,李元芳從饗殿簷下疾掠而出,身形自上而下以閃電般的速度撲到東耳房門前,隻見他雙掌連措,左手的隨從應手而倒。右邊的隨從猛吃一驚,舉起手中鋼刀,李元芳雙腳一剪,卡住了他的脖子,喀的一聲,隨從的脖子應聲折斷,鋼刀摔向地麵。李元芳一伸手,剛好接住將要落地的鋼刀,他身體平躺在地,緩緩地將夾在兩腿間的隨從的屍體放在地上,就地一滾,站起身來,伸手輕輕推開了東耳房的門。房內一片漆黑,就著窗棱透射的月光,李元芳隱隱看到寧氏背對房門,躺在榻上。元芳深吸一口氣,緩緩走到榻前,輕聲道:“寧賢弟,寧賢弟……”沒有回答,寧氏的身體一動不動。李元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還是沒有動靜。李元芳吃了一驚,趕忙將寧氏的身體翻轉過來,借著月光,他看清了,躺在榻上的哪裡是寧氏,正是殺手雲姑!李元芳一聲低喝:“不好!”話聲中,他騰身而起,向後躍去。已經晚了,榻上的寧姑雙手一抖,寒光暴起,十幾枚蝴蝶鏢疾射而出,直奔李元芳頭部和胸前而來。李元芳身形在空中倒翻,躲過了襲向頭部的幾枚鋼鏢。雙腳在牆麵連連蹬踹,身體借力上躍,又躲過了射向胸前的幾枚。然而,終因距離過近,最後一枚鋼鏢無法躲過,砰的一聲釘在他的左肩上,李元芳悶哼一聲,身體重重地從空中落在了地上。雲姑一聲長笑,一進院中燈球火把登時亮成一片,腳步之聲雜踏,龍風道人率一眾道士和隨從衝進房中。雲姑走到李元芳麵前,冷笑道:“怎麼樣,饒你奸似鬼,喝了洗腳水!我早就知道你會暗中跟蹤。我故意晚到,就是讓你親眼看見寧氏進觀,被押進東耳房中。而後,我和龍風師兄巧布機關,你果然上鉤。看來,這條甕中捉鱉之計很適合你。”李元芳捂著左肩的傷口,緩緩坐起身來,一言不發。雲姑冷笑道:“我勸你最好還是彆動,這蝴蝶鏢上浸有劇毒。你越是使力,劇毒在身體中行得就越快。”龍風道人仰著脖子笑道:“師妹,難怪宗主說你智謀無雙。略施小計便令這宵小墜入彀中。”雲姑得意地咧咧嘴,走到李元芳跟前:“你的武功確實很厲害,可腦筋卻笨得很。這麼容易就上鉤,真令我失望。想活命就說實話,你究竟是什麼人,與寧氏又是什麼關係?”李元芳苦笑一聲道:“既然我落入你們手中,就不必多說了。要殺要剮隨你便。”雲姑笑了笑,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道:“這就是蝴蝶鏢上劇毒的解藥,我可以把它給你,但有個條件,那就是你必須說實話。否則,一旦劇毒發作,你會受儘折磨,生不如死。”李元芳望著她微笑道:“解藥,你還有多餘的嗎?”雲姑愣住了:“你說什麼?”李元芳道:“如果沒有,就把它留給自己吧。我想,你馬上就要用上了。”話音剛落,隻聽後堂方向發出一陣驚叫:“不好了,著火了!”雲姑和龍風猛吃一驚,向後堂方向望去。果然,後堂兩側火頭大起。雲姑吃驚地道:“怎麼回事?”地上的李元芳冷笑道:“你以為我真的中了你的鋼鏢?”雲姑和龍風一驚,回頭望向李元芳。說時遲,那時快,李元芳騰身躍起,右手一翻,扣在指間的鋼鏢疾飛而出,直奔雲姑胸前而去。雲姑一聲驚叫,騰身後躍,躲過了前胸,鋼鏢砰的一聲釘在了她的腿上。雲姑連退兩步,龍風驚呼著上前扶住了她。李元芳冷笑道:“我剛剛說過,你馬上就要用到解藥了。”說著,手飛快地從背後伸出,那柄百鏈精鋼的鏈子刀已擎在掌中。寒光閃動,擋在門前的道士和隨從慘叫著跌出門去,李元芳大喝一聲,身形已躍出房外。龍風道人一聲斷喝,將雲姑交與身旁的道士,縱身而起隨後追去。後堂中火光衝天,道士和隨從們高聲呼喊著從四麵八方奔來救火。後堂耳房門外一片喧嚷,房中的寧氏吃驚地站起身,走到窗前透過窗縫向外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後堂前火光衝天。房門前,兩名看守寧氏的隨從吃驚地看著幾丈高的火苗不停躥起,二人對視一眼,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耳房。一人道:“馬上就要燒到這邊了,怎麼辦?”另一人道:“沒有師兄和雲姑的命令,絕不能動。”腳步聲響,一個滿麵黑灰的道士飛奔而來,氣喘噓噓地道:“師兄有令:將、將寧氏轉到前麵的西耳房中!”兩名隨從對視一眼一點頭,快步走進屋中。道士抬起頭來,不是彆人,正是魯吉英。他四下看了看,衝裡麵連聲催促道:“快,快!火馬上就要燒到這邊了!”兩名隨從答應著,將寧氏推搡出來。魯吉英道:“趕快走,到前麵的西耳房!”兩名隨從押著寧氏快步向前麵走去,魯吉英故意放慢腳步,落在了二人後麵。他的手緩緩從背後伸了出來,手中握著一條粗木棍。他四下看了看,周圍的人都在忙著救火,無暇顧及他們。魯吉英深吸一口氣,趕上兩步來到二隨從身後,舉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地砸在了一個隨從的後腦上,隨從一聲大叫,身體一軟,登時翻倒在地。魯吉英飛快地將木棍藏在了身後。前麵的隨從一驚轉過頭來,立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他一聲驚叫:“怎麼回事?”說著,蹲下身翻過了地上同伴的身體。魯吉英輕手輕腳地轉到他身後,舉起木棍用儘全力砸了下去,“喀嚓”一聲,木棍折斷,隨從哼都沒哼,就倒在了地上。寧氏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幕。魯吉英一抹臉上的黑灰低聲道:“寧賢弟,是我!”寧氏猛吃一驚:“魯兄!”魯吉英四下看了看急促地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趕快換上隨從的衣服,我們立刻離開!”一進院中,一眾道士和隨從將李元芳團團圍住拚死廝殺。李元芳麵帶微笑,好整以暇,掌中鋼刀化作一團寒霧,頃刻之間血光迸現,殺手們一個個飛了出去。龍風道人站在圈外,仔細地觀察著李元芳,隻見李元芳掌中鋼刀疾如雷霆,快似閃電。身旁圍攻的殺手們隻要碰到那股可怕的寒霧,身體便立時帶著血光直飛出去。龍風深吸口氣,回頭看見雲姑在兩名隨從的攙扶下走了過來。龍風道:“師妹,你的傷不要緊吧?”雲姑搖了搖頭道:“已經服下解藥。”她望著酣戰的李元芳,咬牙切齒地道:“這個狡猾的惡賊,一定要殺了他!”龍風麵無表情:“此人的武功之高,除了宗主之外,我還沒有見過第二個。”雲姑吃驚地道:“大師兄,難道連你都不是他的對手?”龍風緩緩搖了搖頭:“不知道。但可以試一試。”說著,他沉聲喝道,“眾人退開!”早已被李元芳殺得心驚膽戰的殺手們早就等著這句話,此言一出,眾殺手如兔子一般遠遠跳開閃向一旁。龍風緩緩走到李元芳的麵前:“像你這種身手的人,世上絕對不會超過五個。我至少應該聽說過你,是嗎?”李元芳笑了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你沒有聽說過我,我也不會怪你。”龍風道:“你叫什麼名字?”李元芳道:“待時候到了,你自會知道。”龍風點了點頭,緩緩從身旁掣出長劍,劍尖朝下,稽手道:“請吧。”二人一動不動地對峙著。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遠處,雲姑靜靜地望著二人。忽然,她眉頭一皺,輕聲道:“他為什麼要留在這裡與我們戀戰……寧氏!”說著,轉身對身旁的隨從急道,“你馬上帶幾個人,到關押寧氏的耳房中去看看!”隨從轉身招呼幾名殺手,向後堂飛奔而去。那壁廂,李元芳與龍風仍在對峙,二人誰也不肯輕易出手。就在此時,一支響箭在鐵仙觀外衝天而起,發出了刺耳的鳴響。院中眾人吃驚地向觀外望去。李元芳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與此同時,奉命查看耳房的隨從飛奔而回:“雲姑,不好了,寧氏不見了!”雲姑大驚之下連退兩步,厲聲喝道:“追,快追!”隨從高聲答應,率一眾殺手奔出觀外。這番話,龍風當然也聽到了,顯然他也吃驚不小,回頭看了看雲姑。就是這電光石火的一晃神,李元芳的攻擊開始了!李元芳身形如落葉一般貼地而行,轉眼便到了龍風麵前,掌中鋼刀化作一片寒光直向龍風雙腿掃來。龍風縱身而起,避過了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李元芳的身體從龍風腳下滑過,他雙肩著地倒翻而起,背對龍風,頭也不回,反手一刀劈向龍風的後背。龍風雙腳剛剛落地,李元芳的刀便自背後襲來,他無奈之下,身體前趴,俯伏在地,隻聽“哧啦”一聲,後背的衣服被元芳的鋼刀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口子。觀陣的雲姑和隨從們發出一聲驚呼。龍風就地一滾,狼狽不堪地站起身來。對麵的李元芳毫不停留,猱身而上,龍風掌中的長劍一抖,中宮直進,一刀一劍化作一團寒霧,不停地翻滾著,偶爾能夠聽到金鐵撞擊之聲。觀戰的雲姑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龍風掌中的長劍龍行虎刺,元芳的刀偏鋒疾進,走得都是奇詭的路子,刀劍裹挾之中,元芳的身形猛地一退,鋼刀回抽,做了個要逃走的姿態,龍風一見機會來了,掌中長劍回走中鋒,直刺元芳腰肋之間,眼間這一下李元芳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雲姑高聲喝彩道:“好!殺了他!”話音未落,李元芳的身形竟從絕不可能的方向彎了過來,貼著龍風的劍鋒飛快地一轉身,龍風這一劍是用儘了全力,誌在必得,卻想不到刺了個空,身體立時失了重心,向前跌去,李元芳如影隨形兜頭迎上,掌中鋼刀直奔龍風脖頸劈來。龍風身體失控,眼見鋼刀已到麵前,危急之下,他撒手扔劍,雙臂在地上一撐,身體倒翻而起,竟從元芳的刀頭上翻了過去,身體騰空,躍過元芳頭頂落在了地上。這幾下如電光石火一般,龍風的腦袋與元芳的刀鋒隻有毫厘之差,多一分少一分都會人頭落地。院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此時,才發出了震天的呼叫,雲姑奔到近前:“師兄,你沒事吧?”龍風已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剛想回話,頭頂上傳來“啪”的一聲,道冠從中間裂為兩片,掉落在地。又是一陣驚叫。龍風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對麵的李元芳望著他,微笑道:“了不起。能躲過我這一刀的,這世上也絕不會超過五人。”話聲中,他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轉身一拱手,口中道,“告辭了!”說著,身形疾如流星,踩著牆頭奔出觀外。一句話隨風飄了進來,“記住,下一次,你不會再這麼走運了。”龍風驚魂未定,長長出了口氣,輕聲道:“好厲害。”雲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大師兄,一切順利!寧氏已被他們救走了。”龍風點了點頭,心有餘悸地道:“就憑你我二人是對付不了他的。師妹,馬上派人趕回揚州向宗主稟報,請他召集團中所有高手前來,這次一定要成功!”雲姑點了點頭。深夜,通濟渠畔的樹林中一片靜寂。魯吉英和寧氏躲在亂草叢中,焦急地等待著。寧氏低聲問道:“李兄怎麼還不來?”魯吉英道:“我二人商定,由他拖住殺手,我潛入後院將你救出。隻要咱們逃離道觀就施放響箭,他得到訊息便全身而退。”寧氏道:“他知道我們在這裡嗎?”魯吉英點了點頭:“這個地點是他選定的。”寧氏道:“按時間算起來,早該到了。魯兄,道觀中那麼多殺手,而他隻有一個人,會不會……”魯吉英噓了一聲道:“彆說喪氣話。吉人自有天相,我們耐心等待吧。”寧氏點了點頭。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窸窣之聲。魯吉英一揮手,二人俯伏在長草之中。一條黑影飛奔而至,轉眼便來到了二人的藏身之處,黑影停住腳步,借著月光,魯吉英和寧氏看清了,那身形正是李元芳。寧氏一聲歡叫:“李兄。”元芳轉過身來,魯吉英和寧氏從長草中走了出來。李元芳趕忙迎上前去。寧氏哽咽著道:“李兄,謝謝你……”李元芳微笑道:“好了,就彆說這些了。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何況我們是朋友。這不過是我應儘之責。寧賢弟……”他突然頓住了口,笑道,“我是該叫你賢弟呢,還是賢妹?”寧氏也笑了:“全憑李兄隨意。”李元芳道:“從今後,愚兄就改口叫你賢妹了。”寧氏點了點頭。魯吉英拉著李元芳的手道:“元芳兄,真想不到,你不但武功高強,竟還智計過人。這條調虎離山、亂中取勝之計真是令人拍手稱絕!堂堂鐵手團竟被你我二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李元芳笑著拍了拍魯吉英的肩膀道:“你也了不起呀!後堂放火,吸引殺手們的注意力;又化裝成道士救出寧賢妹,這些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如果沒有你的配合,我也是孤掌難鳴啊。”寧氏道:“元芳兄,剛剛魯兄已將事情對我講了。那封密信是外子李翰在月前托人捎回的,內中記錄了很多人名,都是揚州大吏,另外還有一些數目字,似乎是這些人貪汙所得的賄銀數目。”李元芳微微詫異道:“原來是這樣!”寧氏道:“當時我覺得很奇怪,不明白他將此信捎回家中是什麼意思。但外子在信中說,此信事關重大,要我一定妥為保管。”李元芳點了點頭道:“信現在什麼地方?”寧氏道:“我藏在了迎賓驛的客房之中。”李元芳深吸一口氣道:“我們立刻出發,趕往迎賓驛!”一隊官船緩緩行駛在運河之上。奇怪的是,為首的樓船上沒有旗幡,也沒有任何標誌。已近初更,樓船的各個艙房燈火通明。二層正中大艙房前站著幾名千牛衛,房內透出風燈的光亮。“吱呀”一聲,下層左側的艙門打開了,一個人端著茶盤沿樓梯向二層走去,正是曾泰。二層船艙非常寬大,中央擺放了一張桌案,狄公坐在桌案後靜靜地翻閱著檔案。門聲輕響,曾泰端茶走了進來,狄公抬頭微笑道:“讓你這個四品大員為我送茶,我可是不敢當啊。”曾泰笑道:“本來狄春要來的,被我接下了。”狄公點了點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剛剛我仔細地翻閱了李翰死後揚州刺史崔亮給閣部的回文,發現其中很多地方的敘述都含混不清。”曾泰道:“哦?”狄公放下茶碗:“首先,李翰之死的準確時間回文中並沒有寫清楚。”曾泰道:“記得幾天前您曾經說過,李翰是在邗溝覆船的當天夜裡自裁的。”狄公點了點頭道:“不錯,大致時間是有的。但最重要的一點回文中卻沒有提及。”曾泰問道:“哪一點?”狄公目視曾泰道:“李翰自縊是發生在邗溝覆船之前還是之後。”曾泰愣了一下:“恩師,這應該不是問題吧?李翰不可能死在邗溝覆船之前。”狄公道:“為什麼?”曾泰道:“據崔亮回文中所說,李翰是因邗溝再發覆船事件,覺得愧對聖上,這才自縊身亡,而且還留下了絕命書。”狄公點了點頭道:“不錯,回文中是這樣說的。”曾泰道:“可如果邗溝覆船之事尚未發生,他有什麼理由選擇死路呢?這說不過去呀。”狄公道:“從邏輯上來講,你是對的。但你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前提。”“前提?”狄公道:“是的,前提。你現在已經人為地將李翰之死歸結為自殺,起因則是邗溝覆船之事。有了這個前提,他死去的準確時間當然就無足輕重了。”曾泰越發不解:“學生有些糊塗了,您的意思是,李翰不是自殺?”狄公笑了笑道:“我並沒有這樣說。李翰可能是自殺,也可能不是。而今證據還不充足,任何輕率的判斷都會為斷案帶來負麵影響。我換一個說法,即使李翰是自殺,現在也並不能證明促使其自殺的原因就是邗溝覆船事件。難道真的沒有其他可能了嗎?”曾泰道:“恩師,我知道,您一直對李翰之死抱懷疑態度,您剛剛說的當然也有道理。然而,就目前我們所掌握的情況和各方的敘述來講,邗溝覆船應該是造成李翰之死唯一合理的解釋。”狄公搖了搖頭道:“你說錯了,並不是唯一合理。隻要存在著其他的可能性,就不能說是唯一。”曾泰追問道:“可是恩師,您又根據什麼認為李翰之死存在著其他可能呢?”狄公笑了笑:“這樣吧,我做一個假設。假如李翰自縊是發生在邗溝覆船案之前,你還會認為,覆船之事是致其死命的唯一原因嗎?”曾泰回答道:“那當然不會。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李翰之死肯定另有原因。”狄公點了點頭:“而崔亮在回文之中並沒有指明李翰自縊是發生在邗溝覆船之後。你說,上述那種可能性是不是存在?”曾泰愣了良久,點了點頭道:“如果這樣說,那種可能性的確是存在的。”“故而,我才說李翰自縊的準確時間,在本案之中非常關鍵。可恰恰回文之中沒有提及。”“那麼,除了李翰之死的準確時間這一點之外,回文中還有什麼含混不清呢?”狄公拿起桌上的公文:“刺史崔亮在回文中說,第一個發現李翰自縊的,是山陽縣令魯吉英。”曾泰點了點頭道:“這份回文學生看過,上麵說魯縣令深夜趕到山陽行館去找李翰,卻發現他已自縊身亡了。”狄公道:“不錯。第二個含混之處出現了:魯吉英為什麼要深夜去見李翰?”曾泰道:“想來,想來是有要緊之事回稟。”狄公道:“說得好。要緊之事這四個字很重要。官場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上官辰時判事,哺時退歸。也就是說,哺時之後便是休息時間。這個魯吉英有什麼要緊之事竟然深夜去打擾上官?”曾泰愣住了。狄公道,“可以斷定此事一定非常緊急,否則這位山陽縣令絕不會深夜去見李翰。”“不錯。”“李翰是水部郎中,此次奉旨到揚州是巡視漕渠,查察邗溝覆船案的。那麼可以斷定,魯吉英去找他,說的一定是與漕渠和邗溝覆船有關的事情,這一點你承認嗎?”曾泰點了點頭:“這是當然。山陽縣的政令民事,自有揚州刺史崔亮該管,用不著向李翰通稟。”狄公道:“很好。那麼,那天夜裡漕渠和邗溝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件,以致魯縣令要深夜麵見李翰呢?”曾泰恍然大悟:“邗溝覆船!您是說魯吉英去找李翰是向他稟告邗溝覆船之事的!”狄公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令魯吉英深夜前赴行館謁見呢?”曾泰不住點頭:“不錯,不錯。”狄公道:“那麼,這中間出現了兩種情況。第一種,在魯吉英到來之前,李翰還不知道邗溝發生了覆船之事。按照你的結論,邗溝覆船是引發李翰自縊的原因,那麼此事就非常奇怪了,當魯吉英到達山陽行館之時,發現李翰已經自縊身亡了。用你的話講,他還不知邗溝覆船,又有什麼理由選擇死路呢?”曾泰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果這個推斷成立,你還認為李翰的死是邗溝覆船所致嗎?”曾泰緩緩搖了搖頭道:“如果真如恩師所說,李翰是在邗溝覆船之前死去,那這案子可就蹊蹺了。他為什麼要自殺?又怎麼會留下那封絕命書?他當時還根本不知道邗溝發生了覆船之事呀。”狄公點了點頭:“不錯。”曾泰道:“恩師,那您說的第二種可能性是什麼呢?”狄公道:“第二種可能是,有人事先便將邗溝覆船之事告訴了李翰,這才致使其留書自縊。”曾泰道:“不錯,也有這種可能。”“那麼,回文中第三個含混之處就又出現了:是誰先於魯吉英將邗溝覆船的事情告訴了李翰?”曾泰想了想,說:“這一點至關重要,直接影響到對案情的判斷。”狄公點頭道:“是啊。這就是我所說的,崔亮回文含混不清之處。你想一想,一樁案子當中,三個最關鍵的環節竟然被忽略了,這難道不奇怪嗎?”“確實非常奇怪。”“第四個含混之處就是:崔亮率人搜查山陽行館,發現了李翰留下的那封絕命書和鴻通櫃坊開具的兩張共二十萬兩白銀的憑信。崔亮將兩張憑信作為證物送達了閣部,卻為什麼不把李翰的絕命書送來呢?”“不錯。這確實是個疏漏。”“疏漏!沒有那麼簡單。作為證物而言,這封絕命書是最為重要的。首先,它可以令我判斷出這封書信是不是李翰親手所寫。第二,可以從字裡行間分析出當時李翰的心態。如此重要的證物不上達閣部,究竟是為什麼?”曾泰仔細思索一下,緩緩說道:“看起來,李翰之死不簡單呀。”狄公道:“以上所說的四點,都是本案最為關鍵之處。崔亮身為刺史不會不懂,那麼,是什麼原因竟令其將這一切全部忽略?這樣做,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為之?”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艙門“砰”的一聲打開了,狄春衝了進來,他麵色驚慌地喊道:“老爺,出事了!”狄公抬起頭來:“怎麼了,狄春?”狄春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王周、王周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