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元芳驛館鬥雲姑(1 / 1)

神探狄仁傑3 錢雁秋 8090 字 1個月前

水部郎中李翰家門前,一個身著黑衫、頭戴雲笠的女子正扣打門環,身旁跟著五六個隨從。大門打開了,管家走了出來,疑惑地道:“你們找誰?”女子笑吟吟地道:“請問這是水部郎中李翰大人的家嗎?”管家點了點頭道:“正是。”女子道:“我們是李翰大人的朋友,替他捎來一些東西,要當麵交給夫人。”管家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們和剛剛來的那位掌固是一路的嗎?”女子被問愣了:“什麼掌固?”管家道:“剛剛從揚州來了一位掌固把夫人接走了。”女子大驚:“接走了?”管家點點頭:“是啊。”女子急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大約半個時辰前吧。”“他們是騎馬還是乘車?”“乘車,一輛綠棚馬車。”女子揚手對身後眾人道:“不好,出事了!追!”說著,轉身向坊外奔去。悅來老店已被欽差衛隊團團圍住,張環、李朗守在門口。天字第一號房內一片狼籍,屍橫遍地。狄公蹲下身驗看著屍身上的傷口。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氣,怒火再也掩飾不住。一旁的曾泰道:“真是太慘了。恩師,是什麼人竟然下此毒手?”狄公冷冷哼了一聲道:“定是那些意圖攔阻纖戶們上訴的歹人所為,這是殺人滅口!”“殺人滅口?”“正是。”此時李元芳走了進來:“大人,店內沒有方九和他女兒小蘭的屍身。”狄公點了點頭道:“看來,他們已經逃走了。”李元芳道:“店老板現在門外。”狄公道:“叫他進來。”李元芳回身點頭,店老板快步走進屋中,哭喪著臉,施禮道:“大人。”狄公道:“這些纖戶入住之後,有沒人來找過他們?”“有。”“哦,是什麼人?”“小的,小的不敢說。”“怕什麼,說!”店老板吭哧了兩聲,猶豫著說道:“是、是五六個公門裡的衙役。”狄公一愣:“公門中的衙役?”店老板點了點頭:“他們說要找揚州來的客人。我告訴他們客人住在後院天字第一號房內,他們就進店了。過了沒一會兒,那個姓方的客人抱著孩子逃出門去,衙役們隨後也追了出來,當時我還納悶出了什麼事呢。唉,怎麼這倒黴事兒都讓我攤上了。”狄公道:“那些衙役身上穿的公服是什麼樣式?”店老板道:“和平常的公人穿著均是一般……哦,對了,有一點兒不一樣,那些公服繡的是紅絲邊兒。”元芳在一旁道:“這些衙役定是歹人假扮,想要將我們引向歧途。”曾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這麼看。”狄公怒不可遏:“這群畜牲!竟然忍心對窮苦的纖戶們下這等毒手,真是禽獸不如!”狄公強壓怒火將屋內仔細檢查一遍,而後緩步走出房門。隻見地上放著兩隻水桶,一隻桶內有水,另一隻桶倒在地上。狄公稍加思索道:“事情定然是這樣的:衙役敲開房門,纖戶們將其讓進房中,而此時,方九與女兒小蘭到前院打水不在屋內。衙役們進屋後凶相畢露,殘忍地殺害了屋中的纖戶。而就在此時,方九打水歸來,發現屋中情形,大驚之下攜女兒逃走,卻不慎將水桶踢翻,驚動了房中的衙役,他們聞聲追了出來。”李元芳望了曾泰一眼,緩緩點了點頭。狄公憂慮地說道:“方九父女的處境不妙啊!曾泰,你立刻持我的內史令到京兆府命京兆尹出動所有衙役全城搜查,一定要找到方九父女!”曾泰答道“是”,轉身離去。狄公看著元芳,說道:“看到了吧,我們還未出京城,那些惡賊的魔爪便已經伸到了這裡。這就說明,此事他們蓄謀已久。”李元芳問:“大人,卑職有一事不明。”狄公道:“你說。”李元芳道:“如果說歹人是為了阻止纖戶們上訴,這才行此殺人滅口之舉。那為什麼要等訴狀遞到我們手中之後才行動?訴狀入官,事情便已經敗露,他們為什麼還要殺死這些纖戶?這樣做豈不是暴露了自己?”狄公道:“也許他們本來並不想殺人,或者說,他們至少不想在神都動手。我想,這些歹徒一定是聽聞了方九等人到京中各部院投狀上告的事情才趕到這裡。他們本欲暗中將方九等人逮捕,送回揚州後再做區處。然方九等人盤纏用儘,露宿街頭,居無定所,這令歹人無法找到纖戶們的蹤跡。今日,方九在朱雀大街上邀駕越訴,終於暴露了自己的行藏,被歹徒發現。而最終令他們決定殺人滅口的,是千牛衛在街上找到了我們,當街道出我三人的身份,而我又受理了方九的訴狀,這樣一來,他們感到危險已迫在眉睫,因此才殺人滅口。”李元芳道:“既然訴狀已被大人受理,那他們再殺死方九也就起不到滅口的作用了呀?”狄公道:“按《永徽律》,官府要對一件案子立案偵破,必須要有訴狀和首告之人,這兩點缺一不可。如果首告之人死去或因故不能出首,那麼此案便立即撤銷。”李元芳恍然大悟:“他們是想殺死首告之人,令此案自銷,這才下此毒手!”狄公歎道:“都怨我考慮不周,致令纖戶們枉自送了性命。怪我,怪我呀……”說著,他的眼睛濕潤了。李元芳道:“大人,這怎麼能怪您呢!我們初涉此案,怎能想到這些歹徒竟如此喪心病狂。”狄公眼中噴射怒火:“他們還不知道我狄仁傑的厲害!這一次奉旨南行,便要讓這些惡賊粉身碎骨!”李元芳道:“大人,看起來此案的水很深呀。歹徒們心狠手辣,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靜靜地思索著。忽然,他倒抽一口涼氣驚呼道:“不好,寧氏!”“什麼?”狄公一擺手:“去李翰家!”工部侍郎封可言重重地拍打著李府門環,狄公、李元芳率衛士們站在一旁。隻聽大門內傳來老管家的埋怨聲:“又是誰呀?一撥一撥的,今兒是什麼日子呀,真邪了!”說話聲中,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了,管家探出頭來,一見封可言登時吃了一驚,趕忙道,“哎呀,是侍郎大人!”說著,慌忙跪下。封可言急忙問道:“不必多禮,你家夫人在嗎?”管家奇怪地道:“您也要見我家夫人?”封可言一愣:“哦,還有誰要見她?”管家道:“一個時辰之前,打揚州來了個掌固,帶了封信來說是我們老爺重病臥床,請夫人前往探視。”封可言驚道:“什麼?”狄公踏上一步問道:“你們夫人走了嗎?”管家道:“是呀,早就走了。”狄公心中暗驚,看了李元芳一眼道:“我們還是來晚了!”管家奇怪地望著狄公,又說道:“半個時辰之前,又有一撥人要見我家夫人,領頭的是個小姑娘,說是為我們老爺捎回了東西。”狄公有些詫異:“哦,還有一撥人要見夫人?”管家道:“正是呀。算上您幾位,這已經是第三撥了。我說諸位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呀?”李元芳焦急地問道:“夫人走時是騎馬還是乘車?”管家笑道:“就連問的問題都一樣。回大人的話:掌固騎馬,夫人乘車,一輛綠棚馬車。”李元芳對狄公道:“大人,他們剛剛出發一個時辰,而且又有馬車,一定不會走得太快。追吧!”狄公點了點頭:“順藤摸瓜,不要打草驚蛇。”李元芳點了點頭:“大人放心!”官道上車來人往。遠遠地,揚州掌固押著綠棚馬車緩緩駛來。寧氏坐在馬車之內靜靜地思索著,越思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她從包裹中掏出了丈夫的親筆信,仔細地看著,確實是李翰的筆跡。頓了一頓,又從懷中掏出了丈夫李翰交托的那封密信比對,兩封信的筆跡完全相同。那封密信是月前丈夫派自己的心腹手下張先偷偷帶回家的,並叮囑自己千萬收好。這次丈夫忽然病重,還派人接自己過去,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她靜靜地望著手中的兩封信,沉吟良久,終於打定了主意,伸手撩開車窗的絲簾,衝外麵喊道:“停車!”馬車緩緩停下了。掌固策馬來到窗旁問道:“夫人,有什麼事嗎?”寧氏笑了笑道:“車上顛簸,妾身不慣遠行,隻覺腰背酸痛,想下車走一走。”掌固頓了頓道:“嗯,那好吧。”他衝車夫揮了揮手,車夫快步走到車後,將馬車後廂門打開。置好腳踏,寧氏小心地走了下來。掌固翻身下馬,緊緊跟在她身旁,似乎生怕她跑掉似的。寧氏舉步向道旁走去,邊走邊問身旁的掌固道:“你是外子的僚屬吧?”掌固道:“正是。”寧氏道:“以前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呀?”掌固愣了愣道:“啊,我、我、我是新來的。”“哦,是這樣。你叫什麼名字?”“卑職季虎。”“外子身染何疾,竟致臥床不起?”“聽醫士說,李大人宿寒入體,侵入肺臟,很是危險。夫人,我看咱們還是抓緊趕路吧。”寧氏笑了笑道:“不急,不急。他臥病在床,身旁誰在照顧啊?”掌固不耐煩地看了看寧氏:“好像有幾個丫鬟吧。”寧氏隨口問道:“他的胡子一定很長了吧?”掌固心不在焉地隨口敷衍道:“是啊。很長了。”寧氏猛地停住腳步,轉身望向了掌固。掌固奇怪地問道:“夫人,您怎麼了?”寧氏笑了笑,搖搖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此時,二人離官道已經很遠了。掌固回頭看了看,對寧氏說道:“夫人,上車吧,天黑之前咱們要找個鎮甸宿下!”寧氏微笑著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一根手指粗的小木棍,在手中把玩著道:“不慌,不慌。”邊說邊繼續向前走去。掌固無奈,隻得隨後跟上:“夫人,您最好能快一點,否則……”寧氏打斷了他:“我丈夫李翰已經死在你們手上了吧!”掌固猛吃一驚停住腳步。說時遲,那時快,寧氏飛快地轉過身,手中的小木棍狠狠地戳在了掌固的咽喉處,掌固喉頭發出“咯”的一聲,登時雙眼翻白。寧氏冷冷地道:“我丈夫沒有胡須!”掌固的身體不停地晃動著。寧氏上前扶住了他,而後衝著馬車的方向喊道:“不好了!快來看看,他怎麼了?”遠處的車夫聽到呼喊,趕忙跑了過來:“夫人,怎麼了?”寧氏急道:“不知怎麼回事,他說著說著話就昏過去了,你快過來看看吧。”說話間,車夫已奔到近前,寧氏雙臂一較力,將靠在自己身上的掌固狠狠推向飛奔而來的車夫,那車夫毫無防備,被掌固的身體撞得趔趄了兩步,趕忙伸手抱住掌固。此時,寧氏已繞到他身後,從地上抱起一塊早已看準的大石頭,狠狠地砸在車夫的後腦上。車夫哼都沒哼一聲,摟著掌固的身體,翻倒在地。掌固掙紮著想爬起身,寧氏又舉起石塊狠狠地砸在他的頭上,掌固登時昏死過去。寧氏看著他倆冷冷地道:“你們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說著,她扔掉手中的石頭,四下看了看,快步跑回到馬車旁,鑽進了車廂。一會兒功夫,車廂門打開了。身穿胡服,女扮男裝的寧氏走了下來,她伸手拉過掌固的馬,飛身躍上,一聲吆喝,戰馬絕塵而去。狄公行館靜悄悄的,正堂大門緊緊關閉。狄公獨自一人在堂內,一邊踱步一邊靜靜地思索著。張環、李朗率千牛衛在門前守候。曾泰快步走到了門前,向裡麵指了指。張環點了點頭。曾泰輕輕推門走了進來,叫道:“恩師。”狄公轉過頭來:“啊,曾泰呀,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曾泰道:“學生剛從京兆府回來,京兆尹沈大人已派出官差全城尋訪方九父女的下落。”狄公點了點頭道:“非常好。曾泰呀,你發現了沒有,這些歹人的動作非常之快。兩路並進,雙管齊下,竟都搶在了我們前麵。更奇怪的是,今日竟然有兩撥人同時到李府去見寧氏,這裡麵究竟有什麼文章呢?”曾泰點了點頭道:“是啊。”狄公道:“邗溝覆船,李翰自縊,不過是發生在幾天之前的事情,就連皇帝也是今日剛剛知悉。而這些歹人呢,他們竟然好像是早有準備,所有的事情都已提前做出了安排,這中間會有什麼玄機?”曾泰琢磨著狄公的話,緩緩說道:“學生也覺著,似乎是哪裡不太對勁兒。”狄公道:“是呀,你感到不對勁,就是因為對方的動作太快了。而且,快得出奇,快得不合常理。我隱隱感到,邗溝覆船、李翰自縊、其妻寧氏被不明身份的人挾持,這幾件事與今日發生在悅來客店中纖戶被殺的慘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曾泰一驚道:“哦?”狄公道:“你仔細想一想,邗溝歸揚州漕運衙門掌管,那些告狀的纖戶就住在邗溝附近,投狀上告的正是揚州漕運衙門。而李翰奉旨前赴揚州也是為了查察邗溝覆船事件,與揚州漕運衙門同樣有著緊密的關聯。如今,李翰不明不白地自縊身亡,告狀的纖戶慘遭毒手,而李翰的孀妻寧氏又為人所騙不知去向,這幾者之間難道會沒有聯係嗎?”曾泰緩緩點了點頭:“有道理。這不可能是巧合。”狄公道:“我早就說過,世間真正的巧合是很少的,往往看似巧合的事情內中都有著必然的關聯。”曾泰道:“恩師,您說這些歹徒究竟是些什麼人呢?”狄公道:“目前,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些歹徒定然與方九訴狀中首告的揚州漕運衙門有關……”忽然,他的聲音頓住了,似乎想到了什麼,喃喃地道,“漕運衙門,漕運衙門……衙役……”他雙眼一亮,“那些衙役……繡紅絲邊兒的公服……”一旁的曾泰輕聲道:“恩師,您,想到了什麼?”狄公道:“曾泰呀,你再辛苦一趟。馬上趕到京兆府,請沈大人出差查找各家官營的驛館和客棧,看看有沒有來自揚州漕運衙門的官差。”曾泰恍然大悟:“恩師,您是說,那些殺害纖戶們的衙役是,是……”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去吧。”曾泰答應著快步走出門去。官道上往來車馬絡繹不絕,寧氏乘坐的綠棚馬車斜停在道旁。遠處塵土大起,出現在李府門前的那個女子率領十幾名隨從縱馬沿官道飛馳而來,一名隨從喊道:“雲姑,你看!”雲姑看見路旁歪著那輛綠棚馬車,急忙勒住坐騎,朝身後一揮手,眾人翻身下馬,四散開緩緩圍上前去。“吱扭”一聲,車廂門緩緩打開,雲姑探進頭來察看著。車廂內空空如也。雲姑回手關閉了車門,不解地四下望著。忽然,身後的隨從道:“雲姑,您看那邊!”雲姑順著隨從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官道旁的草叢裡,隱隱躺著兩個人。雲姑一揮手,率眾隨從飛步奔了過去。掌固和車夫躺在草叢中,腦後不停淌著鮮血。雲姑道:“沒錯,一定是他們!她跑不遠,給我追!”眾人奔回官道,飛身上馬,順著大道一路追去。方九抱著女兒小蘭穿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向一條小巷奔來,他麵色驚慌,邊跑邊四下張望。忽然,前方傳來一陣清脆的鑼聲,方九抬頭循聲望去。對麵街上,三名京兆府的衙役邊敲鑼邊向自己這邊走來。方九飛快地轉過身,抱著小蘭轉進小巷之中,探頭向外望去。隻聽鑼聲之中,衙役們高聲吆喝著:“揚州來京告狀的纖戶方九聽著,狄仁傑大人現在京兆府中等你,要替你們伸冤報仇!聽到鳴鑼昭示,速到京兆府中!”衙役們從小巷前走過,邊走邊喊。方九趕忙將身體背轉,貼在牆上。街上鑼聲陣陣,衙役們重複著昭示的內容。方九正在思索方才的昭示,忽然一隻手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嚇得方九打了個冷顫,回過頭來一看,卻是一位陌生的中年人站在身旁,衝他問道:“老兄,外麵喊什麼呢?”方九慌亂地答道:“啊,啊,好像,好像是說狄仁傑大人在、在府中等什麼人?”中年人愣了一下:“狄仁傑?”方九點了點頭道:“啊,是啊。這不,外麵還喊著呢,您出去聽聽。”中年人邁步走出小巷。方九四下看了看,也跟了出來。不遠處,衙役們一邊篩鑼一邊不停地向街兩側的買賣鋪戶、行商路人重複著昭示內容。路人們停下腳步,議論紛紛,方九躲在一旁側耳傾聽。隻聽剛剛問他話的那個中年人對身旁人道:“狄仁傑,那不是當朝的宰相嗎?”另一人道:“可不,他可是大大的有名啊。是什麼案子竟然驚動了他老人家。”旁邊一位老者道:“我聽說,這位狄大人可是了不起,做大理寺卿的時候,年斷積案一萬餘件,沒有一樁出錯。後來,做了宰相,連破幽州使團案、湖州蜜蜂案、無頭將軍案、崇州大軍案、蛇靈奇案,樁樁件件都是奇詭曲折。好多人都說,這世上就沒有他老人家破不了的案子。”先前說話的中年人道:“沒錯,我也聽說過。他在本朝號稱神斷,那可是第一奇人。”老者道:“最難得的還是他愛民如子,著實是個好官。”眾人連連點頭,嘖嘖稱是。方九聽著,低頭想了想,抱著小蘭快步走進小巷。另一條街道中,三名京兆府的衙役站在街道中央,一邊篩鑼一邊高喊著:“揚州來京告狀的纖戶方九聽著,狄仁傑大人現在京兆府中等你,要替你們伸冤報仇!聽到鳴鑼昭示,速到京兆府中!”一旁圍滿了路人,大家議論紛紛,人群中,那幾個在悅來客店殺害纖戶們的殺手也混在裡邊仔細聽著。京兆府的衙役不停地重複著昭示的內容。領頭的殺手對身旁的同夥輕聲道:“聽見了嗎?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們幾個馬上趕到京兆府外的街道上埋伏,隻要見方九一到,立刻下手!”身旁的同伴點了點頭,幾人擠出人群,快步離去。綠棚馬車停在官道之上。道旁,掌固和車夫的身體橫躺在草叢中,路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四周,低聲議論著:“大天白日,這麼熱鬨的官道旁,竟然有歹人殺人害命。”“我看定是為了圖財。”“哎,你們看,這兩人穿著官衣,好像是公門中人呀。”“不錯,不錯。嘿,這年頭兒可真有膽兒大的,連當官的都敢殺。”眾人正議論紛紛,後麵傳來一聲吆喝:“閃開,閃開!地保來了!”路人聞聲閃到一旁,本地地保領著幾個人快步走到屍身旁,驗看了一下地上的屍體,問道:“各位,這是怎麼回事,有誰看見了?”路人們紛紛搖頭。地保道:“是哪位第一個發現的屍體?”一名路人道:“是我發現的。當時,兩個死者就是這樣躺在地上。”地保道:“這就要煩勞諸位了,請隨我到衙門裡去做個見證!”路人們紛紛答應。地保率人七手八腳地搭起“屍身”。人群中,李元芳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一幕,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他看了看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官道上的馬車,而後,快步離開人群向馬車走去。車廂內彌漫著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李元芳輕輕抽了抽鼻子,目光在廂內搜索著。車廂內四壁徒然,空空如也。李元芳剛要轉身離去,忽然,他的目光被座椅下的一件東西吸引了。那是一個扁圓的小盒子。李元芳趕忙伸手從座椅下將圓盒拿了出來。圓盒是銀製的,雕工非常精細。元芳打開盒蓋,一股茉莉花香撲鼻而來,原來是個香料盒。元芳輕聲道:“茉莉花香……”忽然,身後官道旁傳來一陣喧嚷:“不好了,炸屍了!”元芳一愣,趕忙將銀盒揣進懷中,轉身走了過去。隻見地保等一乾人眾圍著掌固和車夫的屍體大聲驚呼著:“炸屍了,炸屍了!”李元芳擠進人群,定睛一看,隻見掌固和車夫捂著後腦緩緩坐起身來。隻聽旁邊有人道:“什麼炸屍呀,人家根本就沒死!”眾人趕忙圍上前去,地保問那掌固道:“我說,你沒死呀?”掌固捂著腦袋沒好氣兒地說:“廢話,死了還能坐起來。”眾人一陣哄笑。地保長出一口氣,也笑道:“沒死就好。我說,是誰把你們砸傷的,要不要報官呀?”掌固趕忙道:“哎,不用,不用。是我們倆自己鬨著玩兒,他拿石頭砸我,我拿石頭砸他,就這麼著都受傷了。”地保愣道:“啊,砸著玩兒?我說,你們吃飽了沒事兒乾了吧?”掌固連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們得走了。”說著,他一把拉起車夫,擠過人群,快步走到馬車旁。二人跳上車,一聲吆喝,馬車起動沿官道而去。身後,地保和行人們大聲笑罵著。眼看著馬車揚塵而去,李元芳三腳兩步奔到自己的戰馬前,翻身躍上,一聲低喝,縱馬隨後跟去。迎賓驛位於洛陽郊外的官道旁,是一家官營的大驛所。時近酉初,天剛擦黑,客棧門前賓客盈門,打尖的、住店的來往穿梭,絡繹不絕。遠遠的,那輛綠棚馬車疾駛而來,停在了迎賓驛門前。車夫和掌固跳下馬車,捂著後腦罵罵咧咧地說著什麼。店夥計迎上前來:“喲,二位回來了。”掌固沒好氣地道:“廢話,不回來還能上哪去。”店夥計登時被噎住了。掌固道:“傻看著我乾什麼,還不把馬車趕到後院去。”夥計連忙答應,拉著馬車奔後院而去。掌固和車夫走進店中。馬蹄聲碎,李元芳策馬來到店前。看著掌固和車夫走進店中,元芳也翻身跳下馬來。一名夥計跑出店外招呼道:“客官,您是住店還是打尖?”李元芳將馬韁扔給夥計道:“找人。”說著,尾隨掌固和車夫快步走進店內。外堂是打尖之處,各色人等圍在桌前,猜拳行令,推杯換盞,一片喧鬨。掌固和車夫穿過外堂向二進院走去,李元芳緊隨其後。二進院有十幾間客房,與外麵不同,這裡十分安靜。掌固和車夫快步向正中的一間上房走去。李元芳四下看了看,縱身而起竄上院中的一棵大樹,借著樹影的掩護飛上了房頂。掌固和車夫邊走邊說著什麼,少時進了上房。李元芳伏在上房頂上,輕輕將房瓦揭下兩片,向房中望去。房中點著風燈,一個身著便服的中年人在房中來回踱著。聽到掌固和車夫走進來,房中之人聞聲轉過身來。不是彆人,正是山陽縣令魯吉英。他迎上一步急急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夫人呢?”掌固苦著臉道:“還夫人呢,小的兩人差點兒送了性命。”魯吉英猛吃一驚:“你說什麼?”掌固道:“嗨!這個女人可真是厲害,他識破了您的計策,把我二人誘到官道旁用石頭砸昏,自己跑了。”魯吉英狠狠一跺腳道:“跑了?跑哪去了?”掌固道:“小的也不知道,應該是順著官道下去了吧。”魯吉英罵道:“你們兩個廢物,連這點兒小事兒也辦不好,要你們有什麼用!”掌固委屈地說:“您就彆罵了,看看我們這腦袋……”說著,二人轉過身來。魯吉英一看,二人的腦後各開了一條大口子,血已經凝固。“下去,下去,趕快把傷口洗乾淨。”二人答應著轉身離去。魯吉英又氣道,“你們倆小心點兒,彆讓水進到腦袋裡。本來腦子就不夠使,再進了水就更完蛋了!還不趕快去!”二人捂著傷口小跑著衝出門去。魯吉英歎了口氣,緩緩坐在椅子上。房頂上,李元芳將兩片房瓦輕輕地蓋上,探頭向下望了望,院中沒有人。李元芳飛身而起,落在地麵,快步向外堂走去。外堂店夥計迎上前來道:“客官,找到您要找的人了嗎?”李元芳道:“沒找著。”店夥計道:“您看天色已晚,就在店中住下吧。”李元芳搖了搖頭道:“我急於趕路,不能宿在此處。”“那好歹您在這兒打個尖,吃點東西。”“不吃了。我要走了。”說著,快步向門口走去。店夥計失望地道:“那您慢走。”李元芳點了點頭,就在他將要走到門口的一刹那,不知從哪裡飄來了一陣茉莉花香。元芳登時停住了腳步,抽了抽鼻子,口中喃喃地道:“茉莉花香……”他回過頭,目光鷹一般地掃視著外堂之內。堂中的十幾張桌子前幾乎坐滿了人。李元芳的目光仔細地搜索著,每一張桌旁至少都圍坐著五六個人。元芳又抽了抽鼻子,香味沒有了。他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沉吟片刻,從懷中掏出了那隻銀盒,放在鼻端聞了聞,果然飄出一股香氣。李元芳苦笑了一下,再次轉身向店門走去。忽然,牆角邊一個孤獨的背影劃過他的視線,元芳再一次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一個身穿胡服的人背對店門而坐,其他桌子都是五六人乃至十幾人,隻有他是孤單一人。李元芳緩緩走到那人背後,輕輕抽了抽鼻子,果然,又聞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李元芳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他沉吟片刻,然後衝櫃台喊道:“夥計,我要打尖兒!”夥計一愣,立刻跑了過來,殷勤地笑道:“好嘞,客官,您看您坐在哪兒?”李元芳道:“堂中也沒有富餘的座頭兒了,我看就和這位兄台擠一擠吧。”說著,他一指身穿胡服的人。夥計趕忙走過去道:“這位先生。”那人聞聲轉過頭來,果然是女扮男裝的寧氏。夥計剛要說話,李元芳搶先道:“這位兄台,堂裡沒有座位了,小弟能否與兄合用這副座頭啊?”寧氏四下看了看,堂裡確實沒有空位,她勉強笑笑,點點頭道:“兄台請坐。”李元芳坐在她對麵,對小二道:“給我切兩斤牛肉,打一壺酒。”小二答應著跑了下去。李元芳的目光望向了對坐的寧氏。恰在此時,寧氏也正好打量著他,四目相對,寧氏趕忙將目光移向了彆處。李元芳微笑道:“看兄台麵如冠玉,目若朗星,言談舉止溫文爾雅,定是一位飽讀詩書的仕中舉子。”寧氏笑了笑:“兄台過譽。僻野寒儒,周遊四方,何敢妄言飽讀詩書。”李元芳道:“兄台真是太謙了,詩書禮義自孔孟沿傳,遍達曠野八荒,誰能說僻野之中就無大隱名士呢。”寧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隱名士豈能如小弟這般,這可真是侮辱斯文。”李元芳笑道:“我二人一番繁文縟節,互以兄台稱之,實為不便。何不道出姓名年齒,以便敘談。”寧氏微笑拱手道:“兄台所言極是。小弟寧無雙,今年二十有二。”李元芳笑道:“那,我可要尊稱你一聲賢弟了。在下李元芳,癡長賢弟十年。”寧氏起身施禮道:“李兄,小弟有禮。”元芳趕忙還禮:“愚兄愧受。賢弟請坐。”兩人二次落座。李元芳道:“賢弟要到哪裡去呀?”寧氏道:“揚州。”李元芳笑道:“可恰湊巧,愚兄也要到揚州去。”寧氏道:“哦,兄長也要到揚州?”李元芳道:“正是。在揚州有些事情要辦。”寧氏點了點頭。李元芳道:“賢弟,愚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寧氏道:“自家兄弟,兄長但講無妨。”李元芳道:“自我兄弟見麵後,便隻覺賢弟愁眉緊鎖,難道有什麼為難之事嗎?”寧氏一驚,抬起頭來。李元芳關切地注視著她。寧氏長歎一聲,眼圈紅了,她輕聲道:“家兄在揚州出了事,而今生死未卜,小弟、小弟……”說著,淚水滾落下來。李元芳趕忙道:“賢弟不必悲傷,一切皆有天數。也許尊兄吉人天相,能夠逢凶化吉呢。”寧氏輕輕擦去淚水,說道:“借李兄吉言,但願能夠如你所說。”此時魯吉英帶著掌固、車夫也走了出來。店夥計趕忙迎上:“三位爺,是要吃飯嗎?”魯吉英點了點頭道:“好熱鬨啊。我說,連副座頭也沒有,這飯怎麼吃呀?”夥計四下看了看道:“客官,您看這樣好不好,您點好菜,我給您送到您住的客房裡去。”魯吉英沉吟片刻,點了點頭:“也隻能如此了。我看也不用點菜了,就由你來安排,隻要夠我們仨吃的就行了。”夥計吆喝道:“好嘞,您放心。”魯吉英轉身向二進院走去。忽然,一隻手扯住他的衣袖。魯吉英一愣轉頭一看,拉他的人正是掌固。魯吉英皺了皺眉頭道:“拉我做什麼?”掌固輕輕噓了一聲,朝牆角指了指。魯吉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牆角處的一張桌前坐著李元芳和寧氏。魯吉英不解其意,看了掌固一眼道:“怎麼了,那兩個人你認識?”掌固趴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兩句什麼,魯吉英暗驚道:“是她!”掌固點了點頭指著寧氏輕聲道:“那個穿胡服的就是寧氏。”魯吉英一把將掌固的手打了下去:“彆瞎指。”掌固急了,脫口喊道:“真的,那真是寧氏!”魯吉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你喊什麼你,怕人家聽不見呀!真是豬腦子。”掌固到嘴邊的話伴著唾沫憋了回去。魯吉英輕聲道:“你可看清楚了。”“絕對沒錯,就是她。”“她身旁的那個男人是誰?”掌固搖了搖頭:“沒,沒見過。”魯吉英轉頭望著李元芳,陷入了沉思。寧氏輕輕揩拭著眼角的淚水。李元芳安慰道:“而今,令兄情況不明,徒然傷神無異杞人之思。賢弟且請寬懷,愚兄陪你喝上幾杯,聊解愁緒如何?”寧氏眼中含淚:“兄長所言甚是,小弟一番悲戚實為掃興,望兄長寬宥。”李元芳道:“哎,家中遇事,任誰也會如此。賢弟言重了。”正說話間,夥計將酒菜端上了桌。李元芳替寧氏斟滿一杯道:“來,賢弟,你我雖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愚兄先乾為敬。”說罷,舉杯一飲而儘。寧氏也端起酒杯:“多謝兄長。”說畢,也將杯中酒飲儘。元芳道:“賢弟,如蒙不棄,便與愚兄同行,一路之上也可相互照應。”寧氏見如此說,沉吟道:“隻恐拖累兄長。”元芳笑道:“哎,哪裡話來。如此便說定了。”寧氏微笑道:“如此也好,多謝兄長。”正說話間,旁邊傳來一個聲音:“二位,對不住,能說句話嗎?”李元芳和寧氏聞聲轉過頭來。魯吉英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寧氏的目光望向了李元芳,李元芳的嘴角現出一絲冷笑,點了點頭道:“請說吧。”魯吉英道:“堂中已無空位,隻有這桌上還有張條凳,不知二位能否見容?”李元芳望著魯吉英:“如此甚好,我兄弟正嫌寂寞。”魯吉英趕忙道:“叨擾了。”說著,他坐在了李元芳對麵的條登上,笑道,“二位,怎麼稱呼。”元芳道:“李元芳。”寧氏一拱手:“寧無雙。”魯吉英笑道:“在下魯英。敢問二位是北上,還是南下?”李元芳道:“我二人要到揚州。”魯吉英笑道:“這可真是湊巧,小弟要到山陽縣,也要經過揚州。”李元芳微笑著望向寧氏:“看來,我們又遇到一位同路的朋友。”寧氏勉強笑著點了點頭。魯吉英大笑道:“有緣,有緣!真想不到,我三人湊成一桌,竟然還是同路。就衝這個,老魯今天就要與二位多喝兩杯!”說著,他毫不客氣地拿起元芳麵前的酒壺,給二人斟滿,又給自己倒上,舉杯道:“借花獻佛,我先乾為敬。”說著,一飲而儘。元芳、寧氏對視了一眼,也將杯中酒喝了下去。魯吉英連聲呼喊:“來,夥計,上酒,上酒啊!”李元芳抬眼看了看魯吉英。隻見此人尖嘴縮腮,小眉小眼兒,一副無賴的滑稽相,然而目光中卻隱隱透出一股精明之氣。李元芳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魯兄,山陽縣位於邗溝北端,那裡的漕運很是發達吧?”魯吉英轉頭望向元芳:“哦,兄台博聞,竟知道邗溝渠段。”李元芳笑了笑道:“聽說邗溝近年連發翻船事件,不知魯兄可知一二?”魯吉英登時一愣,目光望向寧氏,隻見寧氏的臉色凝重起來,雙目靜靜地望著自己。魯吉英輕輕咳嗽了一聲掩飾道:“帆船?咳,李兄有所不知,運河之上儘是三條桅杆的大帆船,多得很,多得很呀。二位如有興趣,可到山陽一遊,我陪二位坐大帆船看一看運河,啊!”李元芳明知他是顧左右而言他,卻並不戳破,隻是笑了笑道:“那就多謝了。”一旁的寧氏急道:“魯兄,李兄所說的翻船,乃是官船在邗溝傾覆的案件,並不是運河上的大帆船。”魯吉英望著寧氏沒有說話,良久,他似乎下定了決心,苦笑一下:“我豈能不知李兄所說之意,隻是,隻是……”寧氏著急地道:“隻是什麼呀?魯兄,你一個大男人怎的如此吞吞吐吐,好不爽快!”魯吉英無奈地笑了笑道:“寧賢弟,此事說來話長啊。”李元芳道:“我們有的是時間,魯兄大可娓娓道來。”寧氏趕忙道:“不錯,不錯,我們不嫌你囉唆。”魯吉英笑著點了點頭:“既然二位對此事如此有興趣,那我就說一說吧。二位可能知道,邗溝渠位於揚州與山陽縣之間,乃朝廷北運的咽喉。江淮鹽鐵轉運使每年將江南越州、漣水等地出產的海鹽打成麻包,從海陵、鹽城等地裝上躉船,經運河運抵神都洛陽,再由洛陽中轉運至食鹽缺欠的北方重鎮,西京長安、甘州、涼州等地。”李元芳和寧氏點了點頭。魯吉英長歎一聲:“然而近年來,邗溝卻連發怪事。李兄方才所言不差,隻要是江淮鹽鐵轉運使的運鹽船經過邗溝必定翻覆,押運人員損折,船上所載的食鹽無蹤,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了十多次。每次翻船後,揚州漕運衙門會同當地官府派人前往覆船地點打撈,可隻撈上一些殘船的碎片,船上所載的食鹽卻毫無蹤跡。”李元芳和寧氏對望一眼道:“有這等事?”魯吉英點了點頭。李元芳問道:“那麼,這些裝在麻包內的食鹽會不會是被水下的暗流卷走或是融化在水中了呢?”魯吉英苦笑一下:“李兄,官船每一次所載的食鹽最少也有數十萬石,你想一想,要多麼大的暗流才能將其全部吞噬?說到融化就更不可能了,數十萬石食鹽全部融化,最少要幾個月的時間。而且,即使麻包中的食鹽融化,麻包也應該可以打撈上來吧?然而,曆次打撈,河中除了破船殘片之外,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如果說有一兩次翻船之後,沒能打撈到失事的物資,這誰都可以理解。可翻船事件發生了十多次,每次打撈都是無功而返,這還不奇怪嗎?”李元芳微顯詫異:“確實非常怪異。剛剛魯兄說,隻有江淮鹽鐵轉運使的運鹽船在邗溝傾覆,是嗎?”魯吉英點了點頭道:“正是。”李元芳道:“也就是說,其他船隻都通行無阻?”魯吉英望著李元芳豎起了大拇指:“李兄真是了不起,一語中的。你說的對極了,這正是邗溝覆船最為怪異之處。也是朝廷屢次委員前赴邗溝查察的真正原因。”李元芳道:“那他們都查到了什麼?”魯吉英苦笑一聲道:“那些當官的來到揚州,與漕運衙門的人大吃大喝一通,而後按照漕運衙門所說的胡亂寫上一份官牒回複工部及皇帝。所有人的牒文幾乎都是千篇一律,說邗溝年久失修,暗礁叢生,運鹽船觸礁沉沒。”李元芳緩緩點了點頭。魯吉英道:“於是,這第二般怪異之處便出現了。”李元芳雙眉一揚:“哦,又是何怪?”魯吉英道:“二位可能知道,江淮鹽鐵轉運使運鹽的船隊是以海鷗船打頭,後麵連接著數十隻裝運食鹽的躉船。即使打頭的海鷗船觸礁沉沒,後麵的躉船隻要斬斷連接繩索,是不會隨其一同覆沒的。然而,在邗溝水段發生的每次翻船事件都是海鷗船連同其後的躉船一同沉沒,這便是邗溝覆船的怪事之二。難道說轉運使船隊的所有船隻同時觸礁?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李元芳與寧氏對望了一眼:“那麼,那些巡河官員又是如何向皇帝解釋此事的呢?”魯吉英道:“他們上報的牒文中將所有責任都推在邗溝兩岸的纖戶們身上,說纖戶們拿了朝廷的護渠銀卻貪懶耍猾,不肯為朝廷出力疏浚渠道,又說兩岸纖戶相互勾結,在水下鑿穿官船,打劫官鹽。”李元芳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真是豈有此理!”魯吉英道:“誰說不是呀。可憐那些纖戶不但受儘酷刑,還被漕運使衙門奪去了賴以為生的護漕餉。”李元芳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這些贓官,真是該死!”魯吉英笑了笑道:“李兄啊!官官相護,派來的巡河官拿著漕運衙門上供的賄銀,吃著珍饈美味,又怎麼會和他們認真?邗溝連年覆船,可漕運使衙門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依然是花天酒地。隻是苦了兩岸的老百姓。年前,朝廷又派了一位巡河大員,水部郎中李翰大人。”說著,他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向了寧氏。一聽李翰二字,寧氏立時湊上前來問道:“李翰怎麼樣?”魯吉英頓了頓,長歎一聲道:“可惜這位李大人,到任不到三個月,便不知什麼原因自縊身亡了。”寧氏發出一聲驚呼:“什麼?他,他死了……”魯吉英點了點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寧氏臉上的表情。而李元芳則死死地盯著魯吉英。淚水在寧氏的眼圈裡打轉,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強自抑製著內心的悲痛,一字一句地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魯吉英望著她道:“具體的不知道。隻是聽說,幾天前邗溝再發覆船事件,當天夜裡,李大人便自縊身亡了。”寧氏緩緩點了點頭,心中的哀痛再也無法控製,淚水奪眶而出。她猛地站起身向門外衝去。魯吉英也站起身想要追過去,李元芳伸手拉住了他道:“讓她去吧。”魯吉英看了看元芳,緩緩點了點頭,又坐回了條凳上。李元芳為他倒了一杯酒:“魯兄究竟是什麼身份,竟對此事這般了解?”魯吉英笑了笑道:“我看李兄對此事也關切得很呀。”李元芳笑著舉起酒杯:“看來,你我同為好事之人。”魯吉英也笑了,二人舉杯互敬,一飲而儘。此時,店中的酒客已散去了大半,空出了幾張大桌子。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雲姑率領十幾名隨從快步走進外堂。店夥計趕忙迎上前,招呼道:“姑娘,你們幾位是打尖兒還是住店?”雲姑低聲道:“夥計,你們這裡可有一個姓寧的單身女子住店?”她的聲音雖然很輕,卻逃不過李元芳的耳朵,他猛地回過頭,望向雲姑。一旁的魯吉英奇怪地問:“李兄,怎麼了,你看什麼?”李元芳笑了笑,搖了搖頭,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道:“今天有熱鬨了。”櫃台旁,雲姑的隨從向店夥計仔細地形容著寧氏的長相。店夥計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道:“沒有這麼一位。”雲姑有些失望,轉身就要離去,這時身旁的隨從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雲姑回過頭,隨從向通往二進的門前努了努嘴。雲姑順著他指示的方向望去,隻見寧氏快步走進堂中。雲姑以眼色詢問隨從,隨從緩緩點了點頭。李元芳和魯吉英坐在桌前,寧氏走了過來,臉上的悲戚之色一掃而光。她微笑道:“對不住,剛剛小弟不勝酒力,眼鼻酸澀,胸中煩悶,以致出醜,二位莫怪。”李元芳笑道:“賢弟說哪裡話來,快快請坐。”寧氏點了點頭,坐在桌旁。李元芳假作漫不經心地暼眼向一旁望去,隻見雲姑率人圍了上來,坐在三人對麵的大桌旁。李元芳看了兩人一眼,說道:“魯兄、寧賢弟,今夜我們就在這客棧中宿下,明日一早起行如何?”寧氏點頭:“一切全憑兄長安排。”魯吉英撫掌笑道:“不瞞二位,愚兄已在客棧中住下了。”李元芳微笑道:“如此甚好。”說著,他轉身衝店夥計喊道:“夥計,算賬!”夥計答應著跑了過來。對麵桌上的雲姑衝身旁的隨從們使了個眼色,站起身走出門去。這一切都被李元芳看在了眼中,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店夥計跑過來道:“三位,一共是兩貫錢。”李元芳從懷中掏出銅錢放在桌上道:“我們要在此宿下,給我開兩間上房。”話音未落,雲姑帶來的十幾名隨從緩緩走了過來,轉眼間,便將元芳三人所坐的飯桌團團圍住。魯吉英和寧氏詫異地對望了一眼。所有隨從的目光都緊緊地盯著寧氏。寧氏被看得很不自在,她低聲對元芳道:“他們為什麼都盯著我?”李元芳搖了搖頭笑道:“也許,你像他們的親人吧。”此時,站在桌旁的店夥計也覺察出情況有些特彆,他結結巴巴地道:“幾、幾位,怎麼了?”為首的隨從拍了拍夥計的肩膀,朝後指了指道:“你走吧。他們已經不需要房間了。”夥計沒聽明白,愣愣地站在原地。隨從怒道:“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夥計見勢不妙,趕忙轉身向後麵跑去。李元芳抬起頭來,看了看那些隨從,冷冷地道:“諸位,有事嗎?”隨從道:“站起來,跟我們走。”魯吉英和寧氏緊張地站起身來,寧氏顫聲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隨從道:“你不用問那麼多,到了地方自然知道。”李元芳沒有動:“我能問一問,為什麼要跟你們走嗎?”隨從冷笑一聲:“話我隻說一遍,走吧!”李元芳道:“這是官營的驛站,難道你們要在這裡明目張膽地公然綁架?”隨從冷冷地道:“少廢話,快走!”李元芳望著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指了指他身後道:“看,好人來了。”話音未落,五六名守棧的驛卒在夥計的帶領下手持水火棍奔進外堂,厲聲喊道:“是誰敢在這裡撒野?”說著,徑奔隨從們而來,一名驛卒舉起掌中木棍道:“要打架滾出去,彆在這兒鬨事!”為首的隨從一聲冷笑,衝身旁的同伴使了個眼色。說時遲,那時快,兩名同伴縱身後躍,雙掌連措,腳擺旋風,頃刻之間,驛卒手中的水火棍漫天飛舞。再看那幾名驛卒,身體橫飛出去,撞碎桌子摔在地上,一時間哀號聲此起彼伏。寧氏驚叫一聲,臉色慘白。魯吉英更是渾身顫抖。為首隨從的目光望向了李元芳,道:“怎麼樣,想跟我走了嗎?”李元芳看了看地上的驛卒,抬起頭來冷冷地道:“不知道你的腦袋夠不夠硬。”隨從輕蔑地冷笑道:“你說什麼?”李元芳衝身旁渾身發抖的店夥計道:“麻煩你替我辦件事。”夥計看了看隨從,顫聲道:“您,您說。”李元芳道:“把那扇窗戶打開。”夥計愣住了,仿佛沒聽懂元芳的話。隨從冷冷地看著李元芳。李元芳對夥計道:“去呀。”夥計趕忙走到窗旁,打開窗子。李元芳的目光望向隨從道:“準備好了嗎?”隨從冷笑道:“什麼?”李元芳道:“出去呀。”隨從點了點頭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樣最好,我們走吧。”話音未落,他隻覺眼前一花,手腕一緊,身體竟然憑空飛起,從敞開的窗中直紮出去,頭上腳下,釘在院中的土地上,隨即雙眼翻白,昏死過去。外堂中,一片驚呼,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望向了李元芳。李元芳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似乎從沒有離開過那張條凳。隨從們互望著,剛剛出手打傷驛卒的兩人一點頭,“倉”的一聲,二人鋼刀幾乎同時出鞘,寒光閃過,直奔元芳胸前刺來。魯吉英和寧氏齊聲驚呼:“小心!”李元芳冷笑一聲,腳尖輕輕一挑,桌子登時立了起來,刀噗噗兩聲紮在桌麵上。元芳的手一拍桌麵,桌子非常聽話地四腳著落,回到原地,隨從的兩把刀脫手紮立在桌麵上,不停地晃動。兩名隨從登時目瞪口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寧氏張大了嘴望著李元芳。魯吉英更是錯愕萬分。那兩個被奪了兵器的隨從一聲大吼:“弟兄們,一起上!”眾人齊聲答應,各執兵器衝上前來。李元芳重重一拍桌子,兩把刀騰空飛起,他雙手接過,縱身一躍,雙刀化作一團寒霧,隻聽一陣激烈的金鐵交擊聲過後,所有隨從的手中都已空空如也。李元芳氣定神閒地站在桌旁,緩緩抬起頭來。所有的人都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向房梁。隻見十幾把刀整整齊齊地碼成一排,釘在房梁之上。寧氏雙手捂著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寂靜中,魯吉英大喝道:“好,絕了!”說著,他伸手拿起酒壺,順著嘴角一飲而儘,發出一陣大笑。李元芳走到目瞪口呆的隨從麵前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綁架我等?”隨從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們……”李元芳冷冷地道:“我勸你最好實話實說,不要惹我生氣!”隨從道:“我們是,是……”話音未落,門外穿來“吱”的一聲輕響,寒光疾閃,直奔李元芳咽喉而來。李元芳一聲大喝縱身而起,掌中刀翻手一崩,“鐺”的一聲巨響,一支蝴蝶鏢被鋼刀崩得急射出去,釘在了櫃台上。窗外人影一閃,雲姑閃電般掠了進來,手中劍直刺李元芳後心。寧氏驚叫道:“兄長小心!”李元芳手中雙刀一擺,連削帶打將劍引向偏門。雲姑踏上一步,長劍陡然平平地轉了回來,竟毒蛇一般刺向元芳的咽喉。李元芳一聲大喝:“好劍法!”話聲中,他身形躍起,雙刀挽成一片光網將長劍裹在當中,丁鐺幾聲,二人各退兩步,複又猱身而上,刀劍幻出一片光霧。猛地,光霧中傳來“錚”的一聲,二人縱身躍起兩下退開。李元芳掌中鋼刀從中折斷。雲姑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就在此時,“刷”的一聲,她頭戴的鬥笠竟然從中間裂開,落在地上,一頭秀發披散下來。雲姑登時驚呆了,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李元芳扔下了掌中的斷刀,微笑道:“好!好功夫!”此時,外堂中的隨從們早就趁二人過招之時溜了出去,雲姑望著李元芳重重哼了一聲道:“今天便宜了你們!”說著,縱身倒躍出門,消失在夜色中。李元芳微笑著對身旁目瞪口呆的夥計道:“怎麼樣,我們的房間安排好了嗎?”夥計正看得出神,元芳一問,如夢初醒:“啊,啊,請,請,客官請!”李元芳對寧氏和魯吉英道:“我們走吧。”寧氏還沒醒過味兒來,望著李元芳機械地點了點頭。魯吉英長笑一聲:“真想不到,我老魯竟然有幸遇到了一位大俠!”李元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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