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雉牒連雲,坊市聳立。朱雀街位於皇城的中軸線上,是洛陽城中最為繁華的街道之一。時近元夕,街中處處爆竹聲聲,各色雜耍,吞槍吐火,爭奇鬥豔,令人拍手叫絕。沿街兩側的買賣店鋪中,各種迎春貨品琳琅滿目,目不暇給。酒肆食攤上的美饌佳肴,更飄出一陣陣令人難以抗拒的香氣。街道上人流川湧,絡繹不絕,吆喝買賣之聲不絕於耳,一派喜慶安樂的氣氛。人流中,狄仁傑、李元芳和曾泰緩緩走來,三人邊走邊聊,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三人奉旨剪除罪大惡極的涼州黑衣黨後,剛剛返回神都複旨。曾泰感慨道:“恩師呀,此次我們從涼州回京覲見,恰恰趕上元夕佳節,回想西北僻寒之地,神都真可說是天堂啊。您看看,這一路之上處處笙歌,戶盈吉祥,實在令人振奮!”狄公笑道:“是呀,而今河清海宴,百姓安享太平,這真是朝廷之幸,黎民之幸,天下之幸啊!”李元芳道:“多少年沒有過上一個踏實年了,這次要好好放鬆放鬆。哎,大人您看,這炸春卷不錯,咱們來上幾個。”狄公用手指點了點元芳:“好,好,我請客。”李元芳故作遺憾地說:“早知道您要請客,卑職就挑貴的來了,能吃上大人一次,可不容易啊。”狄公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又要說我是山西人,對不對?”李元芳和曾泰看了看狄公,又對視一眼三人都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三人說笑著走到食攤旁,狄公道:“來,夥計,給我們炸三個春卷。”李元芳調笑道:“好啊,一人才吃一個!這小小的春卷,還不夠塞牙縫的。”曾泰打了個圓場:“好歹先嘗一嘗,萬一不好吃呢。”狄公拍了拍曾泰的肩膀,笑讚道:“好,還是曾泰經濟,準不會吃虧,不愧是我的學生。”李元芳假裝繃著臉道:“對不住二位,我得來兩個。”狄公對著夥計裝作很是氣派地道:“好、好,就給他炸上兩個。”夥計連聲答應,將包好的春卷下入油鍋,隻聽“哧啦”一聲,春卷立刻變得焦黃。李元芳望著鍋裡的春卷,咽了口唾沫。一旁的狄公大笑起來:“好個沒見過世麵的李大將軍!怎麼就饞得這樣。”元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旁邊店鋪傳出一聲喝喊:“滾,滾出去!”狄公三人一驚,抬眼望去,隻見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被旁邊小食店的夥計連推帶搡轟了出來。幾人中有老有少,還帶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一個中年乞丐滿臉賠笑,不停地衝夥計作揖道:“行行好,您就賞口吃的吧。來京城告狀,把錢都花光了。好歹您給孩子一口,我……”店夥計怒氣衝衝地道:“行了行了,你彆再說了。你們幾位今天要是頭一次來,我不給,那是我的不對。可你們天天候在這兒,這誰受得了啊!我們是小本經營,又不是官府的粥棚!走,走,趕快走,到彆家要去!”說著,店夥計轉身走回店中。幾個乞丐無可奈何地攤著手,站在當街。小女孩有氣無力地哭著:“爹,爹,我餓,我餓呀……”中年人蹲下身輕撫著女孩的頭,無奈地說:“小蘭兒,你再忍忍,爹到彆處要去,啊。”食攤前的狄公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禁發酸,李元芳和曾泰也輕輕歎了一聲。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三棒鑼響,一隊官府儀仗沿街開來,為首的衙役高舉樣牌,上書“大理寺丞”四個大字。兩旁執事鳴鑼開道,衛隊簇擁著一頂藍呢大轎緩緩而來。街上的行人紛紛閃避,隻有那幾名乞丐互望著,沒有動窩。道旁的路人低聲提醒道:“你們還不閃開,當官的來了!”中年乞丐一咬牙,將小女孩推給身後的同伴,飛步向行駕奔去,周圍路人發出一片驚呼。狄公和李元芳對視一眼。隻見中年人奔到隊列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從懷中掏出一張訴狀,雙手高舉過頭,高聲喊道:“冤枉啊,大人!草民冤枉!”官隊停在了當街,為首的執事厲聲喝道:“什麼人竟敢攔路邀駕?!”中年人喊道:“草民揚州漕戶,有冤情上訴!”執事快步上前,接過訴狀道:“在此等候!”說著,轉身走到藍呢大轎前,輕聲道,“大人,有揚州漕戶邀駕越訴。”轎內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將訴狀呈上。”執事恭敬地將手中的狀紙送進轎內。不一會兒,轎簾“啪”一聲打開了,狀紙被扔了出來。轎內的大理丞沉聲道:“叫他到揚州刺史府投狀!”執事趕忙拾起訴狀道:“是。”說著,快步來到中年乞丐麵前,將訴狀塞回給他道,“大人叫你拿著狀子回揚州,到刺史府告狀去!”中年乞丐大驚:“草民們不敢回揚州告狀!”執事雙眼一瞪,厲聲道:“豈有此理!你不敢回揚州告狀,卻敢在京師越級上訴。你知不知道,越訴者要先挨四十大鞭?還不退下!”中年乞丐跪爬兩步道:“老爺,求求您,就受了我們的狀子吧,揚州的漕戶們活不下去了!”執事一擺手喝道:“寺丞大人明令不受此案!趕快退下,否則辦你攔駕衝撞之罪!退下!”身後衛隊發出一陣暴雷也似地吆喝:“退下!”中年乞丐一咬牙,合身撲上前去,抱住執事的雙腿哀號道:“老爺,您行行好吧!我們回了揚州定是死路一條,求求您,求求您,受了我們的狀子吧!”執事大怒,大喝一聲:“來呀,給我轟到一旁!”衛隊一擁而上,架起中年乞丐扔在道旁,三聲鑼響,儀仗起行。幾個乞丐扶起中年人,哀哭著再向上衝,卻被護駕衛隊推搡得四散摔跌,行駕漸去漸遠。食攤旁,狄公與元芳、曾泰對視了一眼,低聲道:“看起來,這些人必有沉冤。”李元芳點了點頭。曾泰道:“可他們為什麼不逐級上告,卻要來神都越訴呢?剛剛大理寺的執事說得不錯,《永徽律》明文規製,越級上訴者要吃四十大鞭呀。”狄公點了點頭道:“‘越訴者,笞四十’。可曾泰,你忘了這句後麵還有一句:‘得實不坐’。意思就是,如果他們告的是實情,則可以不追究越訴的罪責。”曾泰點頭稱是。三人向乞丐們望去,隻見幾個乞丐悲悲戚戚地爬起身來,中年人抱起女孩,在路人異樣的目光中向街左走去。狄公的目光望向了李元芳和曾泰。此時,食攤的夥計端著炸好的春卷走了過來:“幾位,您的春卷炸好了。”狄公深吸一口氣,突然衝那中年乞丐喊道:“哎,那位老兄!”中年乞丐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四下看了看道:“老人家,您是叫我嗎?”狄公點了點頭,舉起手裡的春卷道:“你們到這廂來,這兒有吃的!”一聞此言,那小女孩立刻掙脫了父親的懷抱,飛跑過來。狄公將春卷遞了過去,小女孩接過來,話也不說,三口兩口便吃下了一個。狄公眼框發酸,輕聲道:“好孩子,慢點兒吃,吃完了還有。”小女孩撲扇著大眼睛,邊點頭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旁的李元芳趕忙對夥計道:“趕快炸,有多少炸多少。”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貫錢交到夥計手中,夥計立刻眉開眼笑,麻利地動作起來。中年人帶著幾個乞丐走過來,訕訕地道:“謝謝老人家。我們,我們……”狄公指著食攤兒邊的桌子道:“坐,坐下慢慢吃。”中年人點了點頭,幾人圍坐在桌旁。曾泰和李元芳將炸好的春卷端上桌來,狄公和藹地笑道:“快吃吧。”中年人點了點頭,感激地道:“老人家,您真是好人,我……”他的喉頭哽住了,淚水滾滾而下。狄公頷首道:“好了,先彆說話,快吃吧。一會兒就涼了。”中年人點點頭,衝身旁幾人道:“今兒咱們算是碰見好心人了,大夥兒吃吧。”幾人在衣擺上搓了搓手,抓起春卷,風卷殘雲一般轉眼便吃下一盤,元芳又端上一盤,眨眼間又吃光了。狄公連聲道:“接著炸,接著炸!”夥計手忙腳亂地將剛剛包好的春卷放入鍋裡。中年人從盤子裡抬起頭來道:“老人家,讓您破費已經不好意思了。行了,我們吃飽了,彆再炸了。”狄公擺了擺手道:“哎,大過年的,還能不吃頓飽飯?今天你們儘量吃,吃多少都算我的。”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兩銀子遞給元芳。李元芳道:“大人,不用,我有。”說著,快步走到夥計身旁低聲吩咐著。不一會兒,兩盤剛炸好的春卷又端上了桌,狄公道:“快吃吧。”淚水滾過中年人的麵頰,他不再說話,拿起春卷吃了起來。不大工夫幾個人便將盤中的春卷吃了個乾淨。狄公問那中年人道:“你叫什麼名字?”中年人道:“我姓方,在家排行第九,您就叫我方九就行了。”他指著身旁的小女孩兒,道,“那是我閨女小蘭。這幾位都是同鄉同裡。”狄公點了點頭:“你們是哪裡人氏?”方九道:“我們是揚州人。”狄公關切地問道:“眼下就要過年,你們卻背井離鄉跑到神都來告狀,想必是冤深似海呀。”方九長歎一聲:“老人家,您說得太對了。但凡能活得下去,誰願意跑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告狀呀。”曾泰問道:“你們究竟要告什麼人?”方九道:“告揚州的漕運衙門!”狄公暗驚:“漕運衙門?”方九眼含淚水:“是啊。老人家,我們都是運河兩岸的漕戶,運河從長江到淮水之間有一段漕渠,叫邗溝渠。”狄公點了點頭道:“是的,我知道。邗溝渠南起揚州,北至山陽,自山陽入古鴻溝,也就是泗水。”方九驚訝地望著狄公:“老人家,您、您竟然知道邗溝?”狄公微笑道:“我去過那裡。”方九點了點頭:“啊,難怪。”狄公親切地笑道:“你們祖輩生活在運河兩岸,替朝廷的漕運衙門出工,專門負責修整漕渠的破損之處,疏通河道;逆水行舟時,在兩旁岸上輔以纖繩,將船拖過淺灘。因此,你們也叫纖戶。我說得對吧?”方九吃驚地張大了嘴:“這、這您也知道!老人家,您可真是神了。”旁邊的李元芳和曾泰交換了一下眼色,笑了笑沒有說話。狄公對方九道:“你繼續說吧。”方九點了點頭:“那您可能也知道,我們是靠著朝廷專發給纖戶的護漕餉維生的。”狄公點了點頭。方九道:“本來,這護漕餉每年由朝廷撥給揚州漕運衙門,漕運衙門再發給我們。您可能不知道,揚州的漕運衙門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朝廷每年下撥的護渠官銀被那些當官的吃的吃拿的拿,真正用在護渠上的錢連幾個大子兒也不到。所以邗溝渠早就年久失修,河道裡淤泥暗礁到處都是,行船彆提多危險了。”狄公皺眉道:“哦?難道朝廷不知嗎?”方九道:“那誰知道啊。每次派來的巡河大員都跟那些狗官大吃大喝,從沒見過他們巡河。隻是知道這些人吃一頓飯能擺上三天三夜也不撤席。一碗燉豬肉要殺四五十頭活豬……”曾泰吃驚地問:“什麼?一碗燉肉要殺四五十頭豬?”方九道:“這是我聽鄉親們說的。”曾泰不相信:“這、這怎麼可能!”狄公以眼色製止了曾泰,對方九道:“你接著說吧。”方九點了點頭道:“這群狗官克扣護渠銀兩也就罷了,可他們就連我們這些纖戶的護漕餉也要克扣。”“哦,怎樣克扣法?”方九道:“他們規定每家纖戶十抽其三,意思就是,十個銅錢他們要抽走三個。”狄公雙眉緊蹙問道:“卻是為何?”方九道:“他們管這個叫出工稅。你不給,他就把你的名字剔除在纖戶名單外,你非但拿不著錢,連生活也彆想了。”狄公狠狠一拳砸在桌上:“該殺!”方九一驚:“老人家,您怎麼了?”狄公搖搖頭,強壓怒火道:“啊,沒什麼,你說吧。”方九繼續道:“本來,朝廷發下的護漕餉就少得可憐,再加上揚州漕運衙門那些狗官七折八扣,到我們纖戶手中的就連吃飯都不夠啊。到了今年,他們、他們乾脆連一文錢都不發了!”狄公道:“為什麼?”方九長歎一聲:“老人家有所不知。這兩年邗溝連發怪事,隻要是江淮鹽鐵轉運使的船經過邗溝便船翻人死,這樣的情形已十幾次了。”狄公一驚:“哦,有這等事?”方九點了點頭:“是啊。朝廷幾次派人調查。那些當官的來了揚州,一通大吃大喝,也不查渠也不問話,硬說是我們纖戶合夥作賊,謀劫朝廷轉運的糧物。因此將兩岸的纖戶抓了很多,嚴刑拷打,卻問不出個子醜寅卯。您看看,我就被他們抓過!”說著,他撩起百結的鶉衣露出了身上的傷疤。狄公恨道:“豈有此理!”方九接著說道:“他們抓了幾千纖戶,可怪事照樣發生,隻要是經邗溝運往神都的鹽船必定傾覆。這些人沒了辦法,隻得將纖戶們放回。又說是邗溝水下有鬼怪作祟,又請了和尚老道前來抓鬼,可還是沒用。今年初,朝廷又派了個什麼郎中,叫李翰的前來調查。這個李翰大人跑到纖戶家裡巡查問詢,我們當然是實話實說。可誰成想,沒過兩天,漕運衙門的護漕使王周氣急敗壞地趕到村裡,說我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謝漕運衙門的活命之恩,竟在李大人麵前告下惡狀,真是罪該萬死!還說我們纖戶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最後,王周告訴我們,衙門從今以後不再發給護漕餉,要我們自謀生計。”狄公怒道:“有這樣的事!”方九含淚道:“老人家,我們纖戶幾輩子以護漕為生。一無田地,二無農具,我們靠什麼自謀生計呀!聽了這話,纖戶們不乾一起到衙門要餉。可官府卻說我們圍攻衙門,意圖造反,派了官軍前來,抓了好幾百人,殺的殺,關的關。我們逃出揚州城,害怕官府迫害,不敢回鄉,就偷偷跑到了山陽縣。”狄公道:“如果我所記不錯,山陽縣也是歸揚州刺史府管轄的吧?”方九點頭道:“您說的沒錯。我們逃到山陽,一個親戚幫著安排到渠上打些零工,在渠上遇到了一個知書的先生。他聽了我們的冤情,便勸我們到神都告狀,還替我們寫下狀紙。我們這才七拚八湊斂了幾貫銅錢來京城。可誰想到,狀子投到哪個衙門人家都不受。就這樣,幾個月耽擱下來,盤纏用儘,隻得沿街乞討。前兩天,我們聽人說可以攔駕上訴,這才等在街上,可、可……唉……”說著歎了口氣,眼中滴下淚來。狄公神色凝重,緩緩點了點頭。一旁的曾泰道:“你們為什麼不先到揚州刺史府投狀上告呢?”方九擦了擦眼淚,答道:“先生,我們哪敢到揚州告狀啊?那兒的官府說我們是刁民造反,回去還不得掉腦袋呀。”曾泰點了點頭:“是這樣。可你們知道嗎,按本朝律法,越級告狀已犯重罪,更不要說你們是民告官的訴情。這也難怪衙門不願受理。”李元芳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官官相護!這等陳冗弊端早應裁撤!”狄公長歎道:“本朝之所以禁止越訴,是怕越訴者誣告陷害,而上官不察詳情輕率定案造成冤情。因此,這也不能說是弊端。本朝雖禁止越訴,但隻要所訴之事為實,便不追究越訴者的責任。隻是各級官吏為求自保不願招惹麻煩,這才因循遷延,令百姓投訴無門。”李元芳點頭道:“唉,是這樣。”狄公對方九道:“方九啊,狀紙能給我看看嗎?”方九點點頭,從懷中掏出訴狀遞了過去,狄公接過看了一遍,抬起頭驚奇地道:“這訴狀言辭工整,條陳清晰,似乎是出自公門中人之手。”曾泰道:“哦?”說著,接過狀子飛快地看了一遍,而後點點頭道,“確實,刀筆之功非公門中人不能為呀。”狄公問道:“方九,給你寫狀子的是什麼人?”方九回憶道:“看樣子好像是個教書先生。”狄公點了點頭道:“那麼,今後你們準備怎麼辦呢?”方九輕輕啜泣起來:“老人家,我也不知道啊。衙門不收狀子,我們又不敢回鄉,身上已分文沒有。眼見就要過年了,我們,我們……”說著,哭出聲來,旁邊幾個乞丐也都垂頭喪氣,唉聲歎氣。狄公長歎一聲,目光望向了身旁的李元芳和曾泰。狄公剛要說話,街市上忽然大亂起來。眾人聞聲向遠處望去,隻見一隊千牛衛飛馬而來,轉眼間便奔到了食攤之前,衛士們高聲吆喝勒住坐騎。行人紛紛駐足觀看。方九等人更是嚇得體如篩糠,顫抖著站起身好像要藏起來似的,嘴裡結結巴巴地道:“老人家,官、官府抓我們來了!”狄公微笑道:“不要害怕,他們是來找我的。”方九愣住了:“找您的?”狄公點了點頭,站起身迎頭走去,元芳二人也隨在狄公身後。為首的千牛衛將軍飛身跳下戰馬,快步走到狄公麵前躬身施禮道:“狄閣老您在這兒呀,讓卑職好找。”說著,他轉向李元芳、曾泰拱手道,“大將軍,刺史大人。”元芳曾泰趕忙還禮道:“顧將軍。”一旁的方九和纖戶們看得目瞪口呆。圍觀的路人更是發出一片驚歎之聲,大家竊竊私議。狄公微笑道:“顧將軍,有事嗎?”顧將軍道:“聖上旨意,宣您、李將軍和曾大人火速進宮。”狄公點了點頭道:“請顧將軍上複皇帝,就說我等回行館更衣後立刻覲見。”顧將軍躬身道:“是。卑職立刻回複聖上。”他四下看了看,又壓低聲音道,“閣老,聖上可是著急得很呀,您……”狄公趕忙道:“請將軍放心,我們一定儘快趕到。”顧將軍雙手抱拱:“卑職告辭!”飛身上馬率千牛衛縱馬揚塵而去。一旁的方九瞪大了眼睛,不知說什麼好:“老人家,您、您是,是……”狄公笑道:“方九啊,這份狀子就由我替你代進給皇帝吧。”方九簡直不敢相信:“皇、皇帝?”李元芳笑道:“雖然你的狀子神都各個衙門都不受理,可今天你時來運轉碰到了宰相大人。聽見了嗎,他老人家說受了你的訴狀,要將狀子轉呈給聖上呢。”方九等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連一旁的夥計和行人也嚇得跪倒一片。狄公連忙道:“好了,好了。大家請起,請起。”元芳和曾泰將方九等人扶了起來。狄公道:“元芳、曾泰,聖意急迫,我看暫時將方九等人安排在附近的客棧之中,候我們回來再做區處。”李元芳道:“大人所言極是。”說著,他的目光掃視著街道,不遠處有一家客棧,“我看就把他們安排在那家悅來老店之中吧。”狄公點了點頭。曾泰走到方九等人身旁道:“方九啊,你們先住進店內,千萬不要出門。過幾個時辰,我會派人來接你們。”方九眼含熱淚雙膝跪倒:“謝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曾泰笑著將他攙起來道:“好了,我們走吧。”說著,與元芳攜方九一行向悅來老店走去。不遠處的街角,一個中年男人躲在陰影中望著李元芳和曾泰領著方九等纖戶走進客棧。禦書房內,武則天倒剪雙手立於陛上,臉色鐵青,手中的奏折不停地抖動。下站的宰相張柬之等重臣各個屏氣凝息,眼望皇帝。禦書房中一片寂靜,呼吸之聲可聞。氣氛異常緊張。門外,工部侍郎封可言如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來回走動。他時而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禦書房內的動靜,時而雙手連搓,口中念念有詞。狄公、李元芳、曾泰三人身著官服快步走來。封可言一見狄公,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拉住狄公的手顫聲道:“閣老,出大事了!”狄公驚道:“封大人,怎麼了,為何如此驚慌?”封可言剛想說話,隻聽禦書房內傳來武則天嚴厲的問話:“怎麼,狄懷英還沒有到?”狄公一驚抬起頭來。封可言登時渾身一抖,輕輕噓了一聲,伸手向禦書房內指了指。狄公點點頭,朗聲領喏道:“臣狄仁傑、李元芳、曾泰候旨!”門內承旨力士高唱:“狄仁傑、李元芳、曾泰、工部侍郎封可言覲見!”狄公四人走進書房,撩袍跪倒:“臣狄仁傑、李元芳、曾泰、封可言叩見陛下。”武則天轉過身來:“眾卿平身。”四人站起身來。武則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懷英,涼州案朕已看過你的奏折。非常好,你們辛苦了。”狄公、李元芳、曾泰躬身道:“謝陛下勉慰。”武則天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了下站的封可言,臉色登時像罩上了一層寒霜,冷冷地道:“下站的可是工部侍郎封可言?”封可言神情緊張,說話也有點哆嗦:“正、正是微臣。”武則天雙目如電射向封可言,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奏折。狄公望著武則天的臉色,又側目看了看身旁渾身顫抖、麵如土色的封可言,不解地與元芳對視了一下。殿中一片寂靜。猛地,武則天將奏折狠狠摔在桌案上,厲聲喝道:“江淮鹽鐵轉運使鹽船又一次在邗溝覆沒,二十萬石食鹽無蹤,轉運使常風、副使趙徹、押運軍卒及船工全部喪生!鹽鐵轉運乃國家之命脈,每年食鹽專售之盈額達一千七百萬貫,占據天下殖貨半數以上。朕屢次強調,鹽運之重,重於泰山!然爾工部卻玩忽懈怠,竟致大運河邗溝水段一年之內連續發生十五次覆船事件,爾工部何以治河瀆?何以行漕權?爾身為工部侍郎,總理部事,如今噩耗頻發,數百萬石食鹽損折,船毀人亡,爾以何麵目見天子,又以何由謝天下!”狄公吃了一驚,餘光望向了元芳和曾泰,這二人也被皇帝的話驚呆了。狄公看了看身旁的張柬之,張柬之輕輕點了點頭。封可言“撲通”跪倒,顫聲道:“臣封可言有負聖望,罪該萬死!”武則天怒道:“派去揚州查察此事的工部官員一批又一批,均是無功而返,而邗溝覆船的異事卻是一次緊似一次。更有甚者,此番出漕的水部郎中李翰竟然在任上自縊身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在他書房的夾壁中發現的二十萬兩白銀憑信又是怎麼回事?你說!”封可言渾身顫抖著道:“臣已行下符牒,命揚州刺史崔亮嚴加查察。日前,他回文閣部說,說此事業已查清,李翰收受賄銀二十萬兩,因邗溝又起波瀾,他自知罪責難逃,畏罪自戕。”狄公與張柬之交換了一下眼色,心中疑竇頓生。隻聽武則天厲聲喝道:“爾工部所用都是這樣的人嗎?難怪河渠不保,鹽船傾覆,真真可恨之極!”封可言連連叩首道:“微臣用人不明,有失按察,請陛下降罪責罰!”武則天重重地“哼”了一聲:“責罰?責罰你能夠挽回朝廷的損失嗎?責罰你能夠令邗溝罹難的將士複生嗎?你身領侍郎,位極人臣,行事卻如此昏潰,真是該死,該死!”封可言嚇得渾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武則天深吸一口氣:“柬之。”張柬之趕忙躬身向前:“陛下。”“即刻下旨,罷封可言工部侍郎之職,交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及禦史中丞三司共議,核定其罪!”張柬之頓了頓道:“是。臣立刻擬旨。”封可言顫抖著叩下頭去,冷汗滾滾而下。張柬之輕輕咳嗽了一聲,衝狄公使了個眼色。狄公會意,踏前一步道:“陛下,且請息怒。”武則天沉了沉氣,道:“懷英,你有何話講?”狄公道:“邗溝覆船之事,工部官員查察之下可有結果?”武則天冷哼了一聲:“結果?結果就是覆船慘禍比部查之前多出幾倍!漕運本是以江南嘉興、海陵、鹽城等鹽監中的食鹽中轉神都,而後再由神都調濟至西北各道。今歲,西北各地軍民所用食鹽已呈緊張之勢,本指望南鹽北調能解燃眉之急,誰料想漕運竟連發怪事!而今邗溝渠道已成死地,北運停止,調濟更無從談起!”狄公道:“也就是說,工部派出的官員幾番查訪均無結果。”武則天怒容滿麵,望著封可言道:“封可言,你來說說吧。”封可言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道:“是,是。工部前後派出幾位巡河官員查察邗溝覆船案,得到的結果就是邗溝水段淤泥過厚,暗礁叢生,罹難的鹽船均是觸礁沉沒。”狄公道:“那麼,揚州漕運衙門為何不派纖戶疏浚河道,清除暗礁呢?”封可言道:“部查官員們回奏說,邗溝渠段兩旁的纖戶多刁鑽頑劣之徒,拿了朝廷的護渠銀兩卻躲懶貪猾不肯出力,這才致使河道長期壅塞。”狄公輕輕搖了搖頭:“這恐怕是一麵之詞,不可輕信吧。”封可言道:“閣老所言極是,卑職也是這樣想的。因此,這一次便派出了水部郎中李翰再去查察,想不到出了這樣的事。”狄公轉向武則天道:“陛下,說李翰受賄二十萬兩,可有真憑實據?”武則天道:“揚州刺史崔亮在李翰的書房中發現一層夾壁,裡麵找到了兩張櫃坊的憑信,共二十萬兩。想李翰秩不過五品,俸僅止三石,哪來如此巨額銀兩?以此推斷,非受賄而何?”狄公點了點頭道:“也就是說,李翰受賄並無真憑實據。”此時,武則天的怒火已漸漸平息,她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點頭道:“可以這樣說。”狄公道:“陛下,《永徽律》明文定法:‘未經鞫問,不可即肆定罪’。這就是說,在事情未明之前,不應倉促定罪,以免造成冤案。而今,邗溝覆船案真相不明,李翰受賄更是未見明證,現在下旨給封可言定罪,似乎過早吧?臣恐惹朝臣竊議。請陛下三思。”武則天看了封可言一眼,沒有說話。狄公接著奏道:“今日臣三人到市中散步,遇有揚州纖戶數人邀駕越訴,狀告揚州漕運衙門,京中各部卻無人敢受理此案。”此言一出,在場其他人都愣了。武則天道:“哦?有這等事?”狄公從袖中掏出那份訴狀高舉過頭:“請陛下禦覽。”武則天一擺手,身旁的女官快步下階將訴狀接過,雙手呈與皇帝。武則天打開狀紙,看了一遍,暗吃一驚,喃喃說道:“難道,這是真的?”張柬之問道:“陛下,狀子上怎麼說?”武則天邊思忖邊說道:“這訴狀上說,揚州漕運衙門貪汙護渠銀兩及護渠纖戶的餉銀,以致引發民變。”張柬之聽罷,吃驚不小:“什麼?”封可言瞠目結舌,有頃,方囁囁道:“這、這、這怎麼可能?如果真有這樣的事,巡河官員怎麼會不上報部知?”狄公笑了笑道:“如果這張訴紙所說都是實情,那麼有一點可以肯定,此案絕非目前我們看到的這麼簡單。”武則天放下訴狀,沉吟片刻,對封可言道:“你起來吧。”封可言趕忙叩頭謝恩,侍立一旁。武則天轉身對狄公道:“懷英,今日朕之所以急召你進宮,就是為邗溝之事難明,漕運不興,國脈受阻。形格勢禁,查察此案已迫在眉睫。懷英啊,這副重擔恐怕又要你挑起來了。”狄公躬身答道:“是。臣謝陛下信用之恩,萬死難報,敢不用命!”武則天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淺淡的微笑:“好。而今涼州之事已定,朕罷去你西北道黜置使之職,改冊江南道黜置大使,兼江淮都轉運使,奉旨欽差,整飭吏製,查察大案,便宜行事。所到之處如朕躬親。聖旨即刻下達!”狄公演禮道:“臣領旨謝恩。”武則天道:“元芳在你身邊形同膀臂不需再敕。惟曾泰在涼州案中俯仰是非,協助你勘破大案,殊堪嘉獎。朕看,此次你經略江南,便讓曾泰也跟隨在你身旁吧。”狄公道:“謝陛下俯慮周至,臣不勝感激!”曾泰受寵若驚,登時麵呈喜色。武則天道:“這樣吧,朕斥特旨進曾泰為江淮都察使,提調江淮各州縣政務,隨佐懷英。”曾泰趕忙雙膝跪倒:“臣曾泰謝陛下天恩!”武則天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了封可言:“爾身為工部侍郎,卻用人不察,本應獲罪。奈懷英陳情,此次便不予糾辦了。然歸部後,爾要全力協助狄公,若再玩忽懈怠,爾小心則是。”封可言跪倒叩頭道:“謝陛下天恩,臣定全心戮力,輔佐狄大人!”武則天眼望階下眾臣,緩緩說道:“鹽運之事關乎國家興衰。一旦天下鹽緊,各地的鹽梟就會立刻抓住時機,結群成夥,鋌而走險,販運私鹽。到那時,朝廷專售形同虛設,各地方更是無從向朝廷繳納鹽資,國庫虧損,天下不寧啊!因此,此案爾等務須用心辦理!”狄公等人躬身道:“臣等謹領聖訓,請陛下放心!”悅來老店位於朱雀街正中央,門前車來人往好不熱鬨。五六個身穿公服的衙役來到店門前,店老板趕忙迎了出來:“諸位官人,有何公乾?”為首一人問道:“老板,有幾個揚州來的客人是住這兒嗎?”老板道:“您說的是攔駕告狀的那幾位吧?”衙役趕忙道:“對,對。”老板道:“他們住在後院天字第一號房中。”衙役衝身後眾人擺了擺手,一行人快步走進店中。房內,幾名纖戶圍坐在桌前,隻有方九和女兒小蘭不在屋中。一個纖戶道:“哎,真是老天開眼,今天居然碰到了這幾位大人,咱們的冤屈總算是有地方訴了。”另一人道:“是呀,聽那位姓李的將軍說,咱們是遇到宰相了!”旁邊一人道:“宰相,什麼叫宰相啊?”先前說話的纖戶道:“你可真沒見識,連宰相都不知道,這宰相啊,就比皇帝小一級,那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問話的人連連歎道:“我的媽呀,這麼大的官!要照這麼說,咱們那點兒小冤情對人家宰相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呀。”先前說話的纖戶又道:“那可不是,隻要是他老人家能替咱們纖戶說話,用不了幾天咱就能回家了!”話音剛落,外麵傳來敲門聲。說話的纖戶趕忙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打開房門。門外站著幾個衙役。纖戶愣了一下:“幾位老爺,你們找誰?”為首的衙役道:“我們奉狄閣老之命接幾位到館驛安歇。”纖戶道:“狄閣老?哦,就是宰相大人?”“正是。”纖戶道:“哎喲,幾位老爺先請進來坐一會兒吧,方九和小蘭去打水了,還沒回來。”衙役點了點頭,衝後麵眾人使了個眼色,快步走進屋中。方九正提著兩桶水和女兒小蘭兒朝天字第一號客房走來。忽然聽見房裡傳出凳倒桌翻的乒乓聲,緊接著傳來一聲慘叫。方九大吃一驚,放下水桶,拉著小蘭來到門前,剛想看個究竟,“砰”地一聲屋內一件東西重重地撞在了大門上。方九嚇了一跳,正要伸手推門,寒光一閃,一柄鋼刀從門內的欞格之間透過窗紙刺了出來,方九倒吸一口涼氣,透過刺破的窗紙向屋內望去。隻見一個纖戶滿麵鮮血趴在門上,後背釘著一柄鋼刀。房內,衙役們手揮鋼刀無聲地屠殺著屋中的纖戶,轉眼之間,七八個纖戶身首異處,地麵和牆壁上濺滿鮮血。方九渾身顫抖,一把將小蘭摟在了懷裡。隻聽房中一人道:“那父女倆還沒有回來,大家在這兒等著,務必斬草除根!”屋內眾衙役低聲答應。方九屏住呼吸,抱起小蘭轉身向來路奔去,慌亂中腳下一絆,踢倒了門前的水桶。為首的衙役聽見聲音飛快站起身,一個箭步衝到門前伸手拽開大門。屋外,方九抱著小蘭正向外麵跑去。衙役一跺腳:“不好,讓他跑了,追!”眾人站起身向外追去。方九抱著小蘭穿梭在人群之中,身後眾衙役緊緊追趕。前麵街左出現了一條小巷,方九快步向小巷奔去。身後的衙役衝後麵的人打了個手勢,緊緊追趕。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輛馬車飛奔而來,將方九和衙役們隔了開來,待馬車駛過,方九已不見了蹤跡。為首的衙役四下看了看,低聲道:“他們肯定是進了小巷,追!”眾衙役飛步衝進街左的小巷之中。小巷旁的茶樓門廊後,方九抱著女兒轉了出來。他探頭看了看飛奔進巷的衙役們,急忙朝相反方向跑去。水部郎中李翰的府第位於神都明善坊內,門楹橫匾上書:李宅。大門前停著一輛馬車,一個身穿掌固服色的公人正拍打門環。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一名仆傭探出頭來問道:“二位,找誰?”掌固道:“這裡是水部郎中李翰大人的府上吧?”仆傭點了點頭道:“正是。”掌固道:“我們是從揚州來的,李大人有家信交與夫人。”仆傭趕忙打開大門道:“二位請進。”李翰之妻寧氏快步走進正堂,那掌固趕忙站起身施禮道:“見過夫人。”寧氏道:“旅途辛勞不必多禮,聽說外子有書信托寄?”掌固道:“正是。”說著,從懷中掏出書信遞到了寧氏手中。寧氏撕去緘封抽出信瓤匆匆看了一遍,失聲驚叫道:“怎麼,他、他得了重病?”掌固歎了口氣道:“正是。李大人連日操勞,身染疾恙,重病不起。請夫人立刻隨我們趕赴揚州,馬車就在門外等候。”寧氏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收拾一下,立刻隨你們起程。”說完,轉身向內堂走去。過不多時,李府大門打開,掌固陪著夫人寧氏走了出來。車夫打開車廂門,放好腳踏,寧氏快步走進車廂。廂門關閉,掌固翻身上馬,一聲吆喝,車夫長鞭勁甩,馬車向城外駛去。閣房內,狄公正在向封可言詢問李翰自縊一事的詳細情況。狄公問道:“哦,李翰在給工部的回文中是這樣說的?”對麵的封可言點了點頭:“正是。他在文中提到已經查出了一些端倪,但因公文不能保密,因此,並沒有詳陳究竟有何發現。”狄公緩緩點了點頭,目光望向了李元芳。李元芳道:“封大人,說李翰受賄二十萬兩白銀又是怎麼回事?”封可言長歎一聲道:“揚州刺史崔亮在給門下省的牒文中稱,在山陽彆館李翰的書房內找到一夾壁,內中藏有兩張櫃坊的憑信。”李元芳問道:“櫃坊是什麼?”狄公解釋道:“櫃坊者,信用也。任何人都可以將銀兩存入櫃坊,櫃坊給存銀人一件特製憑信,上標存銀人名號及銀兩數額。取銀之時,經櫃坊驗證憑信無誤,便可將存銀提走。”李元芳點了點頭道:“噢,是這樣。”狄公轉身又問封可言:“封大人,那兩張憑信現在何處?”封可言道:“揚州刺史崔亮已將這兩張憑信轉到工部,現就在卑職手中。剛剛在禦書房本想上呈皇帝禦覽,可龍顏震怒,卑職未敢呈遞。”狄公點頭道:“拿來我看看。”封可言趕忙從袖中取出了兩張憑信遞到狄公手中,狄公接過憑信仔細地看著,元芳也湊了過來。良久,狄公道:“這憑信似乎是飛錢呀。”封可言愣了一下,趕忙接過憑信,仔細看了看道:“果然是飛錢。這一點卑職倒沒有注意。”一旁的元芳又問道:“大人,什麼叫飛錢?”狄公道:“富商大賈遇有生意遠行,隨身不便攜帶太多銀兩,一為不便,二不安全。因此,他們便將銀兩存到有聯號的櫃坊。比方說,在揚州存錢,可以到神都提取,此所謂飛錢。”李元芳點了點頭道:“這裡麵的道道兒可真多啊。”狄公道:“這兩張憑信就是在揚州的櫃坊中存入的銀兩,可以在洛陽提取。”李元芳趕忙接過來仔細看著。狄公低聲自語道:“難道……李翰真的受賄?如果是這樣,他死前為什麼不將這兩張憑信轉給家中,卻要放於書房的夾壁之內……”沉吟良久,轉過身道,“封大人,李翰有家室在京嗎?”封可言道:“當然有,李翰的家就在洛陽城中明善坊內,其妻寧氏,乃大家之女。”“李翰的死訊寧氏知道了嗎?”“事起突然,真相未明,因此,尚未告知其家眷。”“封大人,你即刻命人傳話,就說你我二人要到李府探望。”“是。”“還有,你遣人持這兩張憑信到戶部、諸道院及諸軍、諸使處暗察,弄清楚這家櫃坊的名號是什麼。”封可言領命:“卑職立刻命人去辦。”話音剛落,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曾泰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門來,喊道:“恩師,出事了!悅來老店的纖戶們被人殺了!”屋內眾人聞言大驚:“什麼?”李元芳忙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曾泰喘著粗氣道:“就在半個時辰前!”狄公一擺手:“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