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王鍇、王薔、房哲三人手提長劍,渾身浴血衝了進來。王鍇道:“二弟,這是什麼地方?”王薔道:“大哥,彆問那麼多了,快隨我來!”王鍇點了點頭,與房哲一起跟隨王薔到大廳正中的石柱前,王薔伸手一拍石柱,柱上彈起一道暗門。王薔道:“跟我來!”三人快步走了進去。不遠處,李元芳背著古齊正快步走著,忽然聽見樓梯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元芳偷眼觀瞧,吃驚的看見王鍇、王薔和房哲衝下樓梯,向地宮方向飛奔而去。李元芳沉吟片刻,將古齊的身體放在一根石柱旁,自己尾隨三人朝地宮而去。剛剛還站滿了黑衣護法的地宮,現在竟像變魔術一般,空空如也。大門敞開著,王氏兄弟和房哲飛奔入內。李元芳在他們身後緊緊跟隨,眼見三人衝進了地宮,李元芳在大門前停住腳步,探頭向裡麵望去。隻見王鍇三人奔到大圓台前停住了腳步。王鍇四下看了看疑惑地道:“二弟,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王薔的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您說呢?”王鍇愣住了,轉過頭望著王薔道:“我怎麼會知道?”王薔道:“大哥,事到如今,我就實話實說吧。這裡就是黑衣社的總壇,‘黑暗之山’。”王鍇和房哲發出一聲驚叫:“你、你說什麼,這裡是‘黑暗之山’?”王薔得意地道:“不錯,這裡就是‘黑暗之山’。”王鍇吃驚地張大了嘴,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半晌,他手指王薔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麼會知道?”王薔將他的手按下,冷冷地道:“因為,我就是黑衣社的大護法。”王鍇大驚失色:“什麼?你投靠了黑衣社?!”王薔冷冷地道:“正是。”話音剛落,地宮中所有的暗門突然打開,震位大護法率領十名黑衣護法緩緩走了出來。大護法冷冷地道:“王爵爺,歡迎來到‘黑暗之山’!”“鐺啷”一聲,王鍇手中的長劍落在地上,他仰天長歎道:“我萬萬沒想到,我的親弟弟竟然一直在欺騙我……”一旁的房哲厲聲道:“鍇兄,跟他們拚了!”王鍇緩緩搖了搖頭道:“沒用的。房兄,是我害了你。”大護法發出一陣梟啼般的笑聲:“來呀,將王爵爺和房將軍請到下層休息!”身旁的黑衣護法們圍上前來,將二人押了下去。大門外,李元芳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幕,他的驚奇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眼見黑衣護法押著王鍇和房哲走進了暗門,李元芳深吸一口氣轉身離去。夜幕降臨,古堡內燈火通明。千牛衛分為三班,在軍頭沈韜、肖豹的率領下嚴密守衛著古堡。數十名千牛衛弓上弦刀出鞘,全神戒備。幾百輛銀車停放在地廳中央,狄公站在銀車前仔細觀察著:——粗大圓木製成的車身、車轅;——黃銅包裹的車輪;——車上碼放的硬木銀箱。狄公伸手摸了摸圓木車身,扳了扳黃銅包裹的車輪,又在銀箱上輕輕敲了敲,一切都非常正常。他望著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沉思。這時曾泰從外麵走了進來,一見狄公正在思考,他躊躇片刻,轉身向門外走去。“曾泰。”狄公叫住了他。曾泰來到狄公麵前拱手道:“恩師。”狄公點了點頭:“怎麼,有事嗎?”曾泰躊躇片刻道:“啊,也沒什麼。就是、就是想找您聊聊。”狄公抬起頭來:“哦,聊什麼?”曾泰張了張嘴,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隻是笑了笑道:“恩師,剛剛您在想什麼?”狄公道:“餉銀找到了,王氏兄弟和房哲潰逃,可以說我們此行已大獲全勝,然而,我的心裡卻隱隱感到一點不安。”曾泰雙手一拍道:“恩師說的對極了。學生也有同感,我找您就是想說說這件事。”狄公雙眉一揚:“哦?”曾泰道:“恩師,經曆了奪回餉銀的喜悅,經曆了勝利帶來的振奮,今天晚上,學生安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心中突然產生了一點疑惑,而且這種疑惑始終揮之不去。”狄公問:“什麼疑惑?”曾泰遲疑道:“這種疑惑並沒有什麼依據。隻是,隻是覺得這次勝利似乎來得太容易了。”狄公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語中的。這也正是我感到不安的原因。”曾泰道:“哦?”狄公點了點頭:“你想一想,我們昨天早晨才剛使出了敲山震虎之計,而王氏兄弟和房哲到晚上便立刻動了起來;我們希望跟蹤他們能夠追查到餉銀的下落,果然,在這裡真的就找到了餉銀。這一切來得那麼突然,雖然到目前為止並沒有找到任何不合理的因素,然而越是這樣,越讓我感到事情不同尋常。”曾泰道:“恩師,您說的不同尋常是指什麼?”狄公思索著,緩緩說道:“似乎這一切是有人在暗中早已安排好的,而我們隻是被人操縱的棋子。”曾泰驚訝地問道:“您是說,我們跟蹤王氏兄弟、找到餉銀,全是黑衣社的歹人早已安排好的?”狄公輕輕點了點頭。曾泰暗吸一口涼氣。狄公道:“目前這隻是我的推斷或者說是感覺,並沒有什麼佐證。”曾泰道:“那麼,您所說操縱我們的人,是王氏兄弟嗎?”狄公搖了搖頭:“王氏兄弟和房哲在這出戲中不過是小角色,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是操縱者。黑衣社內構嚴謹,從黑衣大神到八位大護法各個都是詭秘莫測,不露崢嶸,如果說我們這次行動真正擊中了他們的要害,你想一想,這些黑衣社的核心人物能不跳出來嗎?”曾泰點頭道。狄公繼續道,“再有,為了劫奪這五百萬兩餉銀,他們處心積慮,精心策劃,利用大地動巧施詭計,竟不惜殺死朝廷的三千鐵甲軍,這就說明此事對黑衣社來說不可謂不重,然而今天,我們跟蹤追擊,突襲古堡,奪回餉銀,而他們竟然沒有絲毫反應,這一點不奇怪嗎?”曾泰道:“這一點確實很奇怪。可能就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會覺得這場勝利來得太容易了。”狄公點了點頭。曾泰道:“可恩師,如果事情真的如您所說,那麼,是什麼原因致使黑衣社的歹人們將費儘千辛萬苦得來的餉銀如此輕易地還給我們?”狄公轉身走到大車前:“這一點我也想不通。剛剛,我在這裡查看這些失而複得的銀車,想從裡麵找到一些端倪。一番查看之後,一切都顯得無懈可擊。”曾泰道:“恩師,這會不會是我們矯枉過正,把對方想象得太狡猾了?”狄公搖頭道:“恐怕是我們自己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曾泰愣住了。狄公沉思良久,自語道:“要真正破解此案,還是要從大漠劫餉的真相入手。”曾泰道:“恩師,而今餉銀已經找到,房哲內奸的身份也可以確定,因此,學生以為沙漠劫餉的真相似乎並非當務之急。”狄公回過頭來,注視著曾泰:“哦,依你說當務之急是什麼?”曾泰道:“以學生愚見,當務之急應當是查清王氏兄弟和房哲的幕後黑手,找到那個殺人於無形的神秘之物與餉銀被劫之間的關聯,進而徹底粉碎黑衣社的陰謀。”狄公點了點頭道:“說的不錯。然而,要想搞清這一切,應該從何入手呢?”曾泰愣住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狄公道:“你剛剛說到要查清王氏兄弟和房哲的幕後黑手,而今王氏兄弟和房哲已經逃走,我們該當如何查起呢?還有,剛剛我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對於王鍇和房哲身份的判定,我們恐怕也過於主觀了,到目前為止尚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王鍇和房哲隸屬於黑衣社。而恰恰這一點正是本案的關鍵。”曾泰疑惑地道:“恩師,難道王氏兄弟和房哲夤夜出城,前來古堡轉運餉銀,這還不是直接的證據?”“確實算是證據,但不是直接證據。因為我們並沒有看到他們將餉銀運出古堡,前往其他地方。而且,這也不是唯一的證據,這裡麵還隱藏著很多變數。”頓了頓,狄公又道,“因此,就目前的狀況看來,弄清大漠劫餉真相,判定王鍇和房哲的身份是至關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是左右斷案方向最為關鍵的一步。”曾泰問道:“恩師,回到涼州後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麼?”狄公沉吟道:“第一,查抄歸義伯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第二,儘快治愈廖文清,從他口中探知實情。”說話間,張環和涼州衛大將軍風揚走了進來:“大人!”狄公迎上前去:“怎麼樣,大軍到了嗎?”大將軍風揚快走兩步來到狄公麵前躬身施禮道:“狄閣老,涼州衛大軍現在古堡之外,請閣老調動!”狄公朗聲道:“好!傳我將令,欽差衛隊及涼州衛大軍即刻啟程,護送餉銀趕回涼州!”已是初更,城內一片寂靜。由於欽差大人出府,刺史府內正東各堂院都熄著燈,隻有西跨院和後院點著燈火。後院西北角是一間小廚房,房頂的煙囪不停地冒著白煙。火上熬著藥,小桃坐在板凳上打盹,身體不時地前後搖晃。“撲”的一聲,藥罐中冒起了蒸氣,小桃登時驚醒,趕忙站起身來向藥罐裡麵看了看,拿起一旁的屜布裹住把手,將藥罐從火上端下來,放在托盤之內。回手封好火,端起托盤走出門去。小桃端著藥罐向西廂房前走著。忽然看見一條黑影飛快地從前麵樹叢中閃過,向西跨院方向而去。小桃吃了一驚,忙將藥罐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自己躡手躡腳地跟隨黑影向西跨院奔去。幾名千牛衛在西跨院門前把守。黑影飛奔而來,繞過院門,縱身飛上跨院東側二堂的屋脊,借著樹木、房屋的掩護幾個起落便已越過院牆,飛上西廂房的屋頂。不遠處,小桃隱身在一棵大樹之後靜靜地觀望著,眼見黑影潛入了西跨院中,她沉吟片刻,快步走到院門前,衝門前的衛士們招了招手,幾名衛士湊上前來,小桃低聲說著什麼。廖文清雙目緊閉,靜靜地躺在榻上。狄春坐在一旁看護著,門聲一響,小桃端著藥罐走了進來。狄春道:“小桃,藥熬好了?”小桃點了點頭,放下藥罐,衝狄春使了個眼色。狄春奇怪地四下看了看笑道:“你怎麼了,擠什麼眼兒呀?”小桃急得趕緊將食指放在嘴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狄春愣住了。小桃悄悄衝房頂上指了指,立起手掌做了個殺人的動作。狄春吃了一驚,抬頭向房頂上望去。小桃又伸手指了指榻上的廖文清,狄春會意地點了點頭,用手勢告訴小桃到外麵召集衛士,而後故意大聲說道:“好了小桃,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了。”小桃答應著向門口走去。狄春又叫住小桃道:“哦,對了……”小桃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狄春道,“讓院裡的衛士也去休息吧,這些日子他們太辛苦了。”說著,他衝小桃也使了個眼色。小桃心領神會,點點頭走出門去。狄春抬頭看了看上麵,微笑一笑。外麵傳來小桃的說話聲:“衛士哥哥們,狄總管讓大家回去歇息!”窗外的衛士們答應一聲,各自散去。狄春走到桌旁,端起藥罐看了看,拿過桌上的空碗將藥倒進碗裡,走到榻旁,喂廖文清一點點喝下。然後,回到桌前吹熄蠟燭,坐回椅子上。守院的衛士已全部撤走,院中靜悄悄的。房頂上人影閃動,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麵人無聲地落在西廂房的窗根下。他俯身向前走了兩步,點破窗紙向屋內看去。屋內,廖文清躺在榻上,剛剛還坐在椅子上的狄春此刻已不見了蹤跡。蒙麵人緩緩從腰間抽出了短劍。月光如水,透過窗欞灑落在廖文清身上。“砰”的一聲輕響窗戶被飛快地打開,蒙麵人閃電般縱身而入,掌中短劍劃出一道寒光直奔廖文清前胸刺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床榻的麵板“哢”的一聲立了起來,蒙麵人的短劍重重地刺在床板上,他大吃一驚。突然床榻下麵竄出一個人,手中鋼刀直奔蒙麵人前胸砍來,蒙麵人大吃一驚,縱身而起一個倒躍翻了出去,榻下人並不停留,掌中刀如影隨形,連劈帶砍,此人正是狄春。蒙麵人兵器脫了手,在霍霍刀光中不停地閃躲。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聲呐喊,門窗洞開,小桃率一眾千牛衛一擁而入,將蒙麵人圍在了垓心。蒙麵人見勢不妙縱身而起向窗戶奔去,狄春一聲大喝輪刀猛剁,蒙麵人微一側身,右手閃電般伸出,夾手奪過狄春手中的鋼刀。旁邊的衛士大驚,一擁而上,擋在了狄春麵前。蒙麵人趁此空隙,騰身而起飛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屋內狄春狠狠一跺腳:“讓他跑了!”小桃道:“狄春哥哥,追吧!”狄春搖了搖頭道:“沒有用的。”他轉過身對千牛衛道:“弟兄們,嚴密把守西跨院,房上也要有人!”眾衛士高聲應道:“是!”狄春快步走到床榻前翻過了榻板,隻聽他一聲驚叫。小桃吃了一驚,奔到榻旁:“怎麼了?”狄春指著廖文清的臉結結巴巴地道:“你看他的臉!”小桃定睛向廖文清臉上望去,隻見廖文清臉色烏黑,鼻孔、嘴角和耳朵裡都淌出了黑血。小桃尖叫一聲:“這,這是怎麼回事?”狄春伸手探向了廖文清的鼻端,身旁的小桃焦急地問道:“還活著嗎?”狄春連退兩步倒吸一口涼氣道:“他死了!”小桃徹底驚呆了,她一步竄到榻上,伸手探向廖文清的鼻端,果然,已經沒有了呼吸。小桃一屁股坐在榻上哭了起來。狄春道:“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隻喂他喝了一碗藥,怎麼,怎麼會……”猛地,小桃抬起頭,想起剛才追蹤蒙麵人時,曾經把藥罐放在了石桌上……難道……?想到此處,小桃又驚又恨,淚水滾滾而下,顫聲道:“怨我,都怨我!”狄春道:“怎麼了?什麼怨你呀?”小桃道:“剛剛我端著藥罐往西跨院來,看到前麵有條黑影閃過,我便將藥罐放在石桌上,跟著黑影走到了這兒……”狄春大驚:“啊,你把藥罐放在了石桌上?”小桃哭著點了點頭。狄春一跺腳:“哎呀小桃,你中了他們調虎離山計了。那個前來刺殺的蒙麵人不過是個疑兵,就為了引開你的注意,他們好在藥中下毒。那個蒙麵人前來刺殺不過是做做樣子,真正的殺機是在這藥罐之中!”小桃大哭道:“狄春哥哥,都怨我,怨我多管閒事……”狄春長歎一聲道:“好了好了,彆哭了小桃,這也不能全怪你。誰遇到那種情況都會跟上去看個究竟的,是這些歹人太狡猾了!”小桃痛哭著撲進了狄春的懷裡道:“先生臨走時再三叮囑,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這、這怎麼和他交待呀!”狄春安慰道:“事已至此,哭也沒用了。小桃,你回去休息吧,這裡我來收拾。”不遠處的屋頂上,那個行刺的蒙麵人靜靜地望著西廂房中發生的一幕,眼中浮現起一絲笑意。他飛身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歸義伯府被欽差衛隊團團包圍。府中的丫鬟、仆役、家丁各色人等在千牛衛的押解下走出府門。狄公三人在張環等人的衛護之下快步走進府門。狄公下令道:“張環,傳令欽差衛隊仔細搜索,絕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張環高聲答是,飛奔著前去傳令。狄公轉身對薇兒道,“薇兒,你久在伯府,對這裡的情況相當熟悉,我看今日就由你來充當向導吧。”薇兒笑道:“樂意效命。大人,我們先到正堂吧。”正堂已被千牛衛嚴密把守。遠遠的,狄公三人一邊說話,一邊快步走來。薇兒道:“大人,歸義伯府的建構與其他府第並無二致,第一進院的中軸之上是正堂和二堂,兩旁是園林亭榭;出二堂之後過歸義門便是後園了,園中隻有一座後堂,東西兩側設有兩座跨院,出後園便是伯府的後門。”狄公點了點頭道:“上次曾聽你講到,正堂和後堂之中均設有機關暗道?”薇兒道:“正是。正堂後山牆中藏有一座暗門,我曾親眼看到王氏兄弟進入暗門密談。”說著話,三人已走進正堂之中,來到後山牆前。薇兒四下尋找了一下,走到山牆左側,在一塊微微凸起的牆磚上輕輕一按,“哢”地一聲牆壁上彈起一座暗門,露出了裡麵的暗道。薇兒轉身對狄公道:“就是這裡。”狄公點了點頭,率先走了進去。暗道兩旁牆壁上安放著銅製的長明燈,通道很短,走了十幾步便到了儘頭,儘頭的牆壁之上安置著一隻小小的扳手,狄公伸出手輕輕一拉,“吱扭”一聲牆壁打開,又是一道暗門。狄公推開暗門走了進去。裡麵是一間圓形的書房,正對麵的牆壁上掛著一隻三角形盾牌,盾牌由紅、藍、白三種顏色組成,正中刻著十字架。書房正中央擺著一張書案,對麵安放著兩把椅子。四周牆壁上是凹進的書櫥,上麵碼放著很多發黃的舊書。狄公和曾泰對視一眼,緩緩走到書櫥前,伸手從裡麵拿下了一本書翻看著,書中都是些曲裡拐彎的蝌蚪文字。一旁的曾泰奇怪地道:“恩師,這、這是文字嗎?”狄公道:“應該是的。”薇兒解釋道:“王鍇的祖先是從西洋來的武士,這上麵的文字就是西洋文。”狄公點了點頭,隨手翻看著,翻過幾頁後出現了一張插圖,圖上是一名身著鎧甲的西洋武士,滿麵虯髯,手持盾牌和長劍。圖上的盾牌與正麵牆壁懸掛的那麵三色盾牌從形狀到花色都一模一樣。狄公回手將書放在桌案上,在室內緩緩踱著,目光已將整個房間內的情況掃視了一遍,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牆壁正中那麵刻有十字架的三色盾牌上,轉身對屋外喊道:“沈韜、肖豹!”二人快步走了進來:“大人。”狄公道:“將牆上的盾牌取下來。”二人答應著搬過兩張椅子,踩在上麵,伸手拉住盾牌兩側用力向外一拉,盾牌竟然紋絲不動。二人一愣,又使勁拉拽了幾下,盾牌仍然是一動不動。沈韜道:“大人,這盾牌是死的。”狄公道:“哦,死的?”沈韜道:“拿不下來呀。”狄公衝他們招了招手道:“你們下來。”二人跳下椅子。狄公快步走了過去,蹬上椅子,伸手在盾牌邊緣摸了摸,果然,沒有縫隙。狄公奇怪地道:“怪哉,難道是刻上去的?”他仔細地觀察著盾牌的邊緣,隻見邊緣處與牆體之間雖無縫隙,但也並沒有連上,他輕輕敲了敲盾牌,發出了金屬聲。狄公道:“這盾牌既是金屬製成,可以肯定不是刻在牆壁之上的,為什麼會取不下來呢?”下麵的薇兒道:“大人,這隻盾牌就是王鍇的祖先到達中華之前所隸屬軍隊的標誌。在伯府其他地方我也見過,似乎沒有什麼特彆的。”狄公點了點頭,跳下椅子,對曾泰道:“曾泰,命欽差衛隊將這房中所有書籍全部運回刺史府,我要詳細查看。”曾泰道:“是。”狄公四下看了看道:“走吧。”說著,轉身向門口走去。曾泰和薇兒緊跟其後,突然,狄公停住了腳步,後麵的曾泰險些撞在他身上。狄公猛地轉過身,目光再一次望向了牆壁上的盾牌。曾泰奇怪地看著他,滿臉疑惑。狄公沒有理會他們,快步走到盾牌前,踏上椅子,伸手向盾牌摸去。曾泰和薇兒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眼,望著椅子上的狄公。狄仁傑的手不停地在盾牌上摸索著。盾牌表麵非常平滑,似乎沒有什麼特異之處。然而,當狄公的手漸漸摸到了盾牌中央的十字架時,發現十字架是凸刻在盾牌表麵的。狄公的手重重在十字架上一按。“喀”的一聲輕響,盾牌竟然像一扇門一樣,自左至右彈了開來,露出了裡麵的暗閣。下麵的曾泰和薇兒發出一聲驚呼,跑上前來。狄公定睛向暗閣內望去,隻見暗閣分為上下兩層,上層擺放著一本發黃的厚書,下層放著一個兩尺長的牛皮封筒。狄公伸手將書和封筒取了出來。曾泰和薇兒將狄公扶下椅子。狄公走到桌案旁,打開厚書,隻見第一頁用工整的楷體漢字書寫著:黑衣大護法查理年紀。狄公輕聲道:“查理年紀……”他翻開了下一頁,上麵是一個西洋人的半身造像,下書:先祖黑衣大護法查理·蕭恩。狄公道:“這造像應該是王鍇和王薔的先祖,其名曰查理·蕭恩。”曾泰和薇兒點了點頭。狄公隨手翻看起來。書全部是用漢字寫成,以大唐年號為紀年,裡麵配有很多插圖,有的是西洋武士與當地百姓戰鬥的場麵,有的是武士們與身著黑袍,頭戴麵具的黑衣社成員戰鬥的場麵,圖畫旁邊標注著文字。狄公道:“這本書是王氏兄弟的先祖撰寫的大事年紀,內中應當有一些我們感興趣的內容,回去要好好研讀一番。”曾泰和薇兒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狄公放下書籍,打開牛皮封筒,從裡麵拿出了一張牛皮地圖,上麵畫著堂院廊廡,亭台樓榭。狄公道:“這圖上所繪,似乎就是歸義伯府。”曾泰和薇兒湊了過來,仔細看了看。薇兒一一指點了地圖道:“不錯,這裡是前院二堂,兩旁是花園。這是歸義門,這裡便是後園和後堂。”狄公點了點頭奇怪地道:“歸義伯府的家圖為何要藏在如此隱密之處,真是令人不解。”薇兒道:“大人,我們再到後堂去看看吧,也許在那裡還能有所發現。”狄公點了點頭,將書籍和牛皮封筒交與沈韜、肖豹收好,三人走出書房,徑直向後堂走去。後堂的暗門打開了,狄公、曾泰和薇兒三人舉著火把沿通道向下走來。薇兒邊走邊說道:“大人,幾天前,狄春三人被俘便是關押在此。”狄公點了點頭。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了儘頭的牢房鐵門前,薇兒伸手扳動開關,鐵門開啟。狄公舉起火把走進牢房。這是一間很大的房子,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狄公就著火把光亮向四麵牆壁看去。四壁光滑,沒有絲毫特異之處。狄公皺眉道:“難道王氏兄弟耗費人力物力,就是為了建這樣一座牢房?”曾泰道:“的確有些怪異。牢房建在地麵上也是一樣的,何必要花這麼大的力氣挖到地下。”薇兒道:“也許建這座牢房是為了關押一些重要的犯人。”狄公點了點頭道:“也有可能。”話音未落,通道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環飛奔進來:“大人。”“張環,有什麼發現?”“剛剛弟兄們訊問了伯府的仆役,根據他的指點,找到了房哲居住的東廂房。”“哦?走,去看看。”房哲居住過的東廂房內,狄公仔細地觀察著。地麵很整潔,床榻上也很乾淨,旁邊放著兩件換洗的衣物,房間的一角立著一個悶櫃,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沒有任何多餘的物什。狄公走到悶櫃旁,伸手拉開了櫃門,櫃中也是空空如也。狄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身後的曾泰道:“這間屋子可真夠乾淨的,什麼也沒有。”狄公回過頭來:“說得好。張環,將那名伯府仆役帶來。”張環高聲答是,轉身出去帶著仆役走進門來道:“跪下!”狄公擺了擺手道:“站著回話。”仆役連連稱是。“你叫什麼名字?”“小的張山,東跨院的總管。”“房哲住在這間房中?”“正是。”“之前他曾經來過嗎?”張山搖了搖頭道:“沒有。”狄公雙目緊盯著他:“從來沒有?”張山道:“是,從來沒有。”狄公點了點頭道:“他走之後,這房間你們收拾過嗎?”張山道:“收拾過。”狄公道:“當時房中是什麼樣子?”張山想了想道:“和現在一樣,小的們就是擦了擦桌子,掃了掃地。”狄公道:“這悶櫃中也是空的?”張山道:“對。”狄公走到榻前,拿起榻上換洗衣物問道:“這是房哲之物嗎?”張山趕忙道:“回大人,這是我們老爺的,因房將軍來時空著身子什麼也沒帶,因此,老爺讓我們把他自己的隨身衣物給房將軍拿來使用。”狄公點了點頭:“好,非常好。你可以走了。”張山躬身施禮,轉身走出門去。曾泰不解地道:“恩師,您問得這麼詳細,是發現了什麼嗎?”狄公沒有回答,沉吟片刻抬起頭來道:“曾泰,傳令自即日起歸義伯府全麵封閉,任何人沒有欽差大令不得擅入!”“是!”“走,回刺史府!”刺史府中,狄春和小桃聽到狄公回府的消息,急忙奔出正堂迎上前去:“老爺,您回來了!”狄公點了點頭微笑道:“怎麼樣,狄春,這兩天有什麼動靜嗎?”狄春剛要說話,一旁的小桃道:“先生,我、我對不起你,廖文清死了……”說著,她又哭了起來。狄公大驚,旁邊的曾泰和薇兒也驚叫出來:“什麼,廖文清死了?”小桃點了點頭:“是我、是我無能,被壞人騙了……”狄公的目光疑惑地望向了狄春,隻見狄春衝他輕輕眨了下眼。狄公會意得笑了笑。“喀啦”榻板翻轉過來,一個人赫然躺在床榻的下層,此人正是已經“死去”的廖文清。隻見他呼吸平穩,臉色安祥寧定。狄公、曾泰、薇兒、狄春和小桃站在榻前,表情各不相同:狄公早已成竹在胸;曾泰、薇兒如釋重負;狄春則是麵有得意之色,隻有小桃吃驚地圓睜著眼睛,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道:“他,他,他沒死……可,可我明明看到他斷了氣的……”狄春微笑道:“小桃,一會兒我再向你解釋。”小桃還沒有緩過勁兒來,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狄春道:“老爺,您臨行前說得對極了,果然有人前來行刺。”狄公點了點頭。狄春道:“小桃你說說吧。”小桃“噢”了一聲,忙道:“昨天夜裡,我端著藥罐從後廚出來,快到二堂時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蒙麵人,我隨手把藥罐放在了石桌上,緊跟著那個蒙麵人,隻見他進了西跨院……”狄春接過話來道:“小桃進屋告訴了我,我當時就想到內中定有蹊蹺。我曾在閒聊時聽李將軍講過,這種高來高去,陸地飛騰的本事叫做輕功,會這種功夫的人個個都是高手,這些人晝伏夜行,藏身之術定然是最精道的,怎麼會讓不會武功的小桃發現?而且,我早就看過了,要潛進西跨院,最好的路徑就是穿過東牆根後那片竹林越牆而入,那裡竹林茂密,很少有人來往,旁人極難發現。然而那個蒙麵人竟然選擇從二堂方向而來,很明顯,他這樣做就是為了吸引小桃的注意。想到這些,我一下子想到了小桃手裡的藥罐,那些人定然是故意現身將小桃引開,再在藥裡做了手腳。我便將計就計,大聲讓小桃和衛士們去休息,我自己留下給廖文清喂藥。”狄春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悄悄向窗外掃了一眼,發現似乎有人在向裡偷窺。於是我背轉身拿出銀牌放入藥罐中,銀牌果然變黑了。我便故意轉過身來,讓窗外的人看到我把藥倒進了碗裡,其實,我早已把旁邊的一個空碗換了過來,再假裝喂廖文清喝藥,故意讓窗外的人看見。”狄公的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小桃吃驚地道:“啊,廖文清沒有喝罐子裡的藥?”狄春點了點頭:“那當然。”小桃連拍胸脯:“哎喲,謝天謝地!”忽然,她想起了什麼,瞪著狄春道:“那後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狄春笑道:“你以為那個刺客真的走了?”小桃愣住了:“什麼意思?”狄春笑道:“你不要著急,繼續聽我說。”他轉過頭對狄公繼續道,“等刺客離開後,我用鍋底灰將廖文清的臉塗黑,又給他服了老爺您給我的麻沸散……”小桃插嘴問道:“麻沸散是什麼東西?”狄春解釋道:“麻沸散是一種麻藥,服用後,人的呼吸會非常微弱。”小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狄春道:“做完這一切之後,我便吹熄蠟燭,趁黑暗躲進了廖文清的榻下。果然,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那個吸引小桃注意力的疑兵——蒙麵人終於動手了,他撞開窗戶入屋行刺,被我和小桃率衛士們圍住,這家夥虛晃一槍,逃之夭夭,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走遠,定然躲在不遠的地方觀察廖文清是不是真的死了。於是我並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小桃,而是率衛士們替廖文清收屍,一直忙活到半夜,估計刺客已經離去,我這才命衛士將廖文清抬回西廂房,置於榻內。”小桃長出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害得我空擔心了一場,連眼睛都哭腫了。”大家笑了起來。狄公大喜道:“好啊狄春,你做得好啊!臨危不亂,思路清晰,更兼判斷準確,用計果決,真不枉我對你的一番教誨呀!”曾泰笑道:“能得恩師如此誇獎,小狄春,你了不起呀。”狄春得意地笑了。一旁的小桃撅著嘴道:“就把我一個人蒙在鼓裡。”狄春對小桃作揖賠笑道:“好妹妹,我給你賠禮了,事出緊急,不得不這般處置。”小桃“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算了吧,反正我以後再不多管閒事了。”薇兒伸手摟住她笑道:“這不是閒事,小桃。你想想看,你也了不起呀,要不是你發現了那個蒙麵人,狄春也不會做出這麼準確的判斷,是不是?”狄春趕忙道:“是呀,是呀。”狄公微笑道:“僅以小桃幾次深夜曆險,奮不顧身營救廖文清的經曆來說,她昨夜的做法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大家連連稱是。小桃靦腆地笑道:“聽大家這麼一說,我心裡覺著好多了。其實,我也挺聰明的,隻是缺少經驗。”大家又笑了起來。狄公道:“小桃啊,現在我將廖文清再一次交到你手裡,好好照顧他。”小桃道:“請先生放心,絕不會再出毛病了。”狄公點了點頭,對曾泰道:“我們走吧。”說著,二人向屋外走去。曾泰邊走邊問道:“恩師,我們臨行之前您就已經想到有人會前來刺殺廖文清?”狄公道:“其實,我也隻是一種感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經驗和直覺告訴我,他們一定不會放過廖文清。”曾泰道:“您說的‘他們’是指黑衣社?”狄公點了點頭:“當然。”曾泰道:“學生不明白,黑衣社的人為什麼要來刺殺廖文清?如果在房哲的身份暴露之前,他們派人前來刺殺,這是有道理的,因為他們害怕一旦廖文清醒來說出真相,房哲內奸的身份就會暴露。可現在呢,房哲的身份已露,他們還有什麼必要冒這種風險呢?”狄公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問得好,非常好。這就是我說一定要弄清大漠劫餉真相的原因。”曾泰愣住了:“哦,恩師,學生不明白,這和大漠劫餉有什麼關係?”狄公笑了笑道:“等時候到了,你自會明白。”曾泰點了點頭道:“哦,對了,恩師,奪回的餉銀現已安置在涼州大校場中,涼州衛大將軍風揚親率重兵看守。”狄公道:“曾泰,你立刻傳下欽差大令,命涼州衛麾下各軍統領立刻到大校場中,我們將餉銀配發下去。”曾泰道:“是。”狄公抬頭望天,長長出了口氣道:“算上今天,元芳跟蹤天竺商隊已有整整三日了,不知他查到了什麼?那些殺人於無形的神秘之物與黑衣社的陰謀究竟有何關聯?大漠劫餉行動是否與之有著某種內在的聯係?這些謎團一日不解,案情便無法獲得突破。”時近正午,涼州南門熙熙攘攘,熱鬨非常,進出城門的黎民百姓和駝馬商隊絡繹不絕,守城的巡防營軍士在隊長的率領下往來盤查。隨著城關入口處人聲喧嚷,一群百姓推車挑擔湧進城來,巡防營隊長走上前來喝道:“站住,站住!”眾百姓停住了腳步,為首的是一名約摸十八九歲年紀的小姑娘,她分開眾人走到隊長麵前施禮道:“長官。”隊長道:“你們是哪個村的?”小姑娘應道:“我們是城北王家堡的。”隊長道:“到城裡做什麼?”小姑娘指了指村民們的推車和擔子,笑道:“看您說的,我們這些老百姓還能做什麼,不過是將村裡出產的新鮮山貨運進城裡,倒買倒賣,賺幾文散錢。”隊長看了看她身後的幾十個人,疑惑地道:“這麼多人都進城賣貨?”小姑娘道:“前些日子涼州封關,窩在城裡的商隊害怕貨物腐壞,誰都不敢從我們手裡進貨。這不,現在總算是開關了,全村人合計著將山貨運進城,找幾個買主發發利市,也好貼補家用。”隊長點了點頭道:“是這樣。”小姑娘賠笑道:“長官,您行個方便吧。”隊長對身後的軍士道:“查查看。”軍士們快步上前,查看村民們手中的推車和擔子,果然,裡麵都是核桃、栗子等各樣山貨。軍士道:“隊長,沒有夾帶。”隊長點了點頭道:“行了,你們去吧。”小姑娘道聲“多謝”衝身後的村民們擺了擺手,大家推車挑擔湧進城內。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肩挑扁擔的村民輕輕掀起頭戴的鬥笠,此人正是李元芳。他四下看了看,尾隨前麵的人群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