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氏國的大街小巷一片寂靜。隻有王宮內外還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廊中點著風燈,國王差斥坐在圓桌旁,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金銀器具,差斥把玩著一隻純金胡俑,手中的軟布不停地擦拭著,眼中流露出貪婪之色。廊頂上的風燈燃燒著,發出輕微的“嗞嗞”聲。忽然,差斥似乎聽到了什麼,抬起頭四下看著。周圍靜悄悄的,沒有絲毫聲響。差斥長出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胡俑,拿起一隻金盤,邊擦拭邊把玩。“突”的一聲輕響,風燈中冒起了黑煙,轉眼間黑煙越來越濃。差斥毫無察覺,他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手中的金盤,目光由貪婪到癡迷,由癡迷到癲狂,轉瞬間,他的雙眼變得血紅,嘴角淌下唾涎,猶如癡傻之人一般。風燈中的黑煙越來越濃。差斥發出一陣傻笑,跳起身來手舞足蹈。忽然眼前的黑煙飛快地聚攏起來,轉眼間聚成了一個人像……人像越來越清晰,麵容酷似沙爾汗。這張麵孔正是後宮密室內被水銀灌注的那名胡人男子。猛地,差斥歇斯底裡地驚叫一聲:“沙伯略國王!”這一聲喊叫淒厲恐怖之極,遠遠地傳了出去。差斥渾身顫抖,體如篩糠。隻聽冥冥中傳來一個聲音:“差斥,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差斥口角流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喊道:“陛下,是我,是我害死了你,我不是人,我該死!”冥冥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砍掉你左手和左腳的拇指……砍掉你左手和左腳的拇指!”差斥口中“嗬嗬”狂叫著跳起身來,拔出腰間佩刀,狠狠地一刀將自己左手拇指斬下,登時血流如注。他又舉起手中鋼刀重重地劈在自己腳趾上,鮮血狂湧而出。而差斥卻恍若不覺,手中刀連續猛劈,轉眼間,五個腳趾便脫離了腳掌。他渾身鮮血,口吐白沫,手中兀自狂揮鋼刀,情狀極其恐怖。王妃娜魯一聲尖叫,猛地從床上跳起來,不停地喘著粗氣,胸口高低起伏,額頭滲滿了細細的汗珠。她使勁晃了晃頭,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慢慢坐起身來。忽然,遠處傳來陣陣怪叫之聲,娜魯吃了一驚站起身,悄悄走出寢宮。差斥渾身鮮血,披頭散發,手舞鋼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跡被他甩得滿牆都是。娜魯一見眼前的情狀,登時驚得目瞪口呆。隻見差斥對著空氣瘋狂地喊道:“沙伯略國王陛下,我是您的仆人,我永遠是您的仆人!我願意為您而死……”說著,他舉刀刺向自己胸口,娜魯驚呼著撲上前去,雙手死死地抓住佩刀,口中高喊道:“快來人呀,來人呀!”腳步聲響,幾名衛士應聲趕到,立時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娜魯焦急地斥罵道:“傻站著乾什麼,還不過來幫忙!”衛士們如夢初醒,一擁上前,與娜魯一起奪下差斥手中鋼刀,將他的身體慢慢放倒在地。差斥依舊手舞足蹈,口中不停怪叫,忽然他大叫一聲,身體高高彈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娜魯驚叫著撲上前去,差斥頭一歪,嘴角淌下一縷鮮血。娜魯用手探向他的鼻端,已經斷氣了。娜魯倒吸一口涼氣,緩緩跌坐在地上。前麵便是亞喀居住的後殿,娜魯奔到門前,推開大門衝了進去。亞喀端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他仍然身著黑色的大食長袍,黑巾蒙麵。娜魯衝進殿中,回手關閉殿門,壓低聲音喊道:“亞喀,差斥,差斥死了!”亞喀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娜魯衝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說話呀!”亞喀的身體應手而倒,趴在了書桌上。娜魯驚叫著跳在一旁,睜大了雙眼。亞喀一動不動地趴著。娜魯深吸一口氣,輕聲叫道:“亞喀,亞喀……”亞喀仍然沒有反應。娜魯緩緩走到他身旁,揭開了他的蒙麵黑布,這個亞喀正是沙爾汗!他臉色鐵青,大睜著雙眼,眼中充滿了疑惑。娜魯輕輕晃了晃他:“亞喀……”沒有回答。娜魯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經沒有了呼吸。娜魯連退兩步,渾身顫抖著,猛地,她一聲哀號撲上前來抱住沙爾汗的屍身痛哭失聲:“亞喀,亞喀……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害死了你,誰害死了你!”王宮中的氣氛異常緊張,以執政忠節為首的大臣以及以差斥的弟弟委它為首的眾貴族齊集大殿,眾人議論紛紛:“執政大人,為什麼這麼晚召我們進宮?”“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執政忠節擺了擺手道:“諸位,不要胡亂猜疑,耐心等待便是。”差斥的弟弟委它走到忠節身旁輕聲道:“忠節大人,事情有些不對呀!”忠節抬起頭道:“哦,怎麼不對?”委它低聲道:“最近一段時間,國王和王妃的行為都非常怪異。前些日子,我聽宮裡的下人們暗中說起,後花園的老王宮地下發出咚咚巨響……”忠節雙眉一揚:“哦,有這種事?”委它點點頭,四下看了看:“不瞞老兄說,我聞到這宮裡的氣味有些異樣,你我要小心為是。”忠節笑道:“國王是你的兄長,能對你怎麼樣?親王閣下過慮了。”委它搖了搖頭:“不,這絕不是過慮,而是直覺。今夜之事又是蹊蹺之極,如此夤夜召喚我等進宮,這是從未有過的,不得不防啊!忠節大人,我看這樣,你我都將衛隊調到王宮門前,以備不測。”忠節道:“有這個必要嗎?”委它堅持道:“聽我的,不會有錯。”忠節緩緩點了點頭:“好吧!”二人衝王宮門前招了招手,兩名隨從跑了過來。忠節和委它在二人耳畔低語兩句,兩名隨從領命退下。就在此時,後宮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數十名持刀衛士衝進殿中,分列於廊柱之下。殿中眾大臣及貴族們驚疑不定,議論紛紛。委它看了忠節一眼道:“怎麼樣,老兄,我說得不錯吧!”忠節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後宮內響起三聲淨階杖,內侍高唱道:“王妃陛下駕到!”娜魯身穿一襲黑紗,緩緩走上王座。下站眾人以忠節和委它為首,躬身撫胸道:“參見王妃陛下!”娜魯點了點頭:“諸位大人免禮。”忠節踏上一步道:“王妃陛下,不知深夜召喚我等,有何要事?怎麼,怎麼不見國王陛下?”娜魯站起身來,悲聲道:“國王陛下今夜突發暴病,離開了人世!”下站眾臣一片驚呼。忠節與委它對視一眼,顫聲道:“國王陛下,賓天了?”娜魯點了點頭,抽泣道:“正是。”委它陰惻惻地道:“今天下午我還與王兄在一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娜魯道:“一個時辰之前。”委它逼問道:“王妃請禦醫診看了嗎?”娜魯道:“還未等禦醫到達,國王便已撒手人寰了。”委它道:“哦?真是怪了,國王究竟得了什麼樣的暴病竟至如此猝卒?”娜魯臉色一沉,道:“怎麼,親王殿下不相信我說的話嗎?!”委它道:“不敢,臣隻是覺得有些奇怪。”娜魯哼了一聲:“國王發病時是在金銀廊中,當時有很多衛士在場,他們都能夠作證。”忠節道:“既然如此,國王得的究竟是什麼暴疾呢?”娜魯不悅道:“我已經說過了,此事執政大人就不必再問了!”忠節又道:“那麼,能不能讓臣等看一看陛下的遺容。”娜魯悲戚道:“國王陛下倉促辭世,形狀不善,我已命人將禦體盛斂,你們就不必再去驚擾他了。”忠節不滿地道:“國王賓天是何等大事,王妃竟連遺體都不讓臣等瞻仰便倉促入殮,這恐怕有些說不過去吧?!”娜魯沒有理他,目光環視一周道:“國王陛下辭世前,將王位傳與了本王妃。自今日起,月氏國內一切軍國大事,均由本王妃主理!”此言一出,下麵登時炸了窩。委它率先發難,踏上一步道:“我月氏國王位的承襲之法從來都是子承父位,無子嗣者,兄弟承之。我兄差斥沒有子嗣,循例也應該由我委它繼位,怎麼可能輪到你娜魯王妃來做國王,真是笑話!”娜魯冷冷地道:“這是國王陛下臨終前的口諭,你要抗旨嗎?”委它道:“說是我兄長臨終旨意,有何憑據,拿出來讓大家心明眼亮!”差斥的妹妹瓊塔冷笑道:“我兄長差斥絕不會下這樣的亂命,恐怕是王妃假傳聖旨吧!”娜魯回應道:“國王傳旨時,有兩名衛士在場,他們可以作證。”委它與忠節對視一眼道:“王妃身邊之人怎能作證!”娜魯雙眉一豎:“我身旁的衛士也是國王的衛士,他們為何不能作證?”忠節道:“依朝例,國王立囑前應有執政或貴族在場,遺囑方才有效。”娜魯發出一陣冷笑道:“難道國王陛下要時時刻刻將執政大臣和貴族帶在身旁,就是為了有一天自己突發暴病時所立的遺囑有人見證?嗯……難道國王陛下知道自己何時會突發暴病?知道自己何時馭龍賓天?”忠節語塞道:“這……王妃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娜魯的臉色緩和下來道:“這就是了。”她回手將身後的兩名衛士叫了過來,“你們將國王臨終前所說的話對執政大人說一遍。”兩名衛士走上前來,一人囁嚅著道:“國王,國王臨終前說,將,將所有軍國大事都交給王妃處理。”娜魯滿意地點了點頭。忠節望著那衛士,疑惑地問道:“剛剛王妃說過,國王是突發暴病而終,既是得了暴病,說話的條理怎麼可能如此清晰?”那衛士吃了一驚,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忠節的臉色沉了下來,厲聲對衛士道,“你再說一遍,國王陛下臨終前的狀態究竟是什麼樣,他又是怎麼對你們說出這番話的!”衛士囁嚅著道:“他,他……我,我……”說著,他的目光求助似的望向娜魯。這一下,貴族大臣們立時看出了破綻,眾人發出一片噓聲。娜魯的臉色異常難看。委它挑動道:“大家看到了吧,我兄長差斥的屍骨未寒,他的王妃就在假傳聖旨,意圖篡位!”娜魯猛地站起身道:“委它,你說誰意圖篡位!”委它踏上一步厲聲喝道:“誰在假傳聖旨,誰就是意圖篡位!”娜魯道:“你!”忠節走到委它身邊道:“親王閣下,不要激動!”委它哼了一聲,擰過頭去。“王妃殿下,我再問一遍,國王臨終前究竟有沒有留下遺囑?”娜魯咽了口唾沫,強項道:“當然有!”忠節道:“好!既然如此,就請你提供有力的人證或物證,否則我等不能苟同!”娜魯道:“這兩名衛士便是最好的人證!”忠節道:“連傻子都能夠看出,他們是在說謊!王妃殿下還要執迷不悟嗎?”娜魯厲聲喊道:“國王將王位傳給了我,上天可以作證!你們,你們這些小人,欺淩孤寡,殘害弱小,天理不容!”忠節踏上一步大喝道:“矯詔篡位更是天理難容!王妃殿下,你說國王突發暴病而終,朝中大臣貴族沒有一個親眼見到。大臣們要瞻仰國王的遺體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為你堅決阻撓。而你所說的國王擇你繼位,更是虛浮不實,毫無佐證!”娜魯氣得渾身發抖。忠節繼續說道:“忠節今日在此代眾貴族大臣表態,第一,王妃殿下必須允準我等瞻仰國王陛下的遺容;第二,繼承王位的人選要按照我月氏國慣例推舉產生!”娜魯跳起身來,指著忠節和委它道:“你,你們要造反嗎?!”忠節與委它對視一眼,冷冷地道:“天下事大不過一個理字,我等所說句句在理,王妃何以誣指我等造反?”娜魯語塞。忠節朗聲道:“王妃殿下,此事為眾大臣公決,你不能一手遮天!”猛地,娜魯厲聲喊道,“來人!”殿中數十名武士暴雷也似的應了一聲。娜魯指著眾大臣厲聲喊道:“將這一乾逆賊,給本妃拿下!”武士們一擁上前。忠節大喝道:“王妃殿下,你無視眾臣決議,就是公然藐視我月氏國製,忠節在此代先王、代眾貴族大臣廢除你王妃之位!”委它率眾臣齊聲呼應。娜魯氣得渾身發抖,嘶聲喊道:“衛士上前,抓捕逆賊!”忠節高聲喝道:“衛隊何在?!”轟的一聲,早就在王宮門前守候的忠節衛隊和委它衛隊一擁而入,將眾貴族大臣保護起來,與娜魯的國王衛隊形成了對峙。娜魯手拍王椅,歇斯底裡地喊道:“給我上,殺了他們!”國王衛隊一聲呐喊,揮動鋼刀殺上前來,忠節和委它衛隊拔刀相迎,一場混戰開始了!攬勝亭內,武則天端坐在龍書案後,一頁頁認真地看著厚厚的供詞。鳳凰和張柬之凝神屏氣,注視著她的表情。隻見皇帝的臉色從無所謂到關注,從關注到吃驚,從吃驚到憤怒,猛地,她重重地合上奏折,脫口喊道:“武攸德,是他!”鳳凰上前奏道:“正是。南平郡王武攸德與大內奸北山沙爾汗早有勾結,武攸德將從涼州軍械局倉庫中盜出的羽箭通過沙爾汗賣給突勒太子賀魯,以牟取暴利。”武則天倒吸一口涼氣道:“早在年前,狄懷英奉旨查察涼州軍械局案就發現武攸德與其堂弟涼州軍械局司正趙永榮合夥倒賣羽箭。”鳳凰道:“陛下說得極是。大將軍王孝傑配合臣所率內衛在宣化堡的地道中起獲了武攸德和趙永榮為突勒人製造羽箭的造箭場,繳獲組裝好的羽箭一百多萬支。”武則天臉色鐵青,渾身發抖,顫聲道:“一百多萬!”鳳凰繼續道:“據武攸德交待,這一百萬支羽箭不過是他賣給突勒軍總箭支的三分之一。”武則天狠狠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厲聲喝道:“這個逆賊!”鳳凰道:“倒賣羽箭事發之後,聖上命狄國老負責調查,武攸德非常懼怕,因此處心積慮想要除掉狄國老。這正與賀魯和沙爾汗陰謀除掉吉利可汗和狄公、挑起兩國戰火的目的不謀而合,於是,在沙爾汗的引見下,武攸德與賀魯一拍即合,賀魯將其引為內援,化名南山。”武則天又驚又惱,顫聲道:“好啊,好啊,朕的好侄子!朕的好侄子呀!”鳳凰繼續道:“據武攸德交待,那枚從突勒奸細身上搜出的大汗之戒乃是北山沙爾汗親手仿製而成,目的就是要陷害狄國老仿製的戒指與原物完全相同,幾可亂真。臣從赴突勒議和的大將軍李元芳手中取回了原物,請聖上比對。”說著,她從袖囊中取出吉利可汗贈給狄公的大汗之戒,呈上前去。武則天顫抖著接過戒指,仔細端詳。對下站的力士道:“快去禦書房取那枚大汗之戒來!”力士高聲答應,飛跑下去。鳳凰道:“還有,武攸德收買國子監伺學日本專使藤原,向使團護衛使有則理惠和義直古麻侶假傳聖旨,命二人暗中將賀魯和烏勒質放走。”武則天倒吸一口涼氣道:“怪不得武攸德接二連三地向朕薦舉藤原手下的兩名遣唐使,原來是為了營救賀魯和烏勒質。”鳳凰道:“正是,武攸德一直處心積慮地籌劃如何營救這兩人,隻是懾於狄國老精明過人,他才不敢造次行事。後狄公被誣逃離洛陽,武攸德終於放開了手腳,他直接指揮藤原假傳聖旨,命護衛使有則理惠和義直古麻侶在納拉特山口協同劫持囚車的突勒將領齊戈將賀魯和烏勒質救走。”武則天怒喝道:“這個惡賊,真是罪不容誅!罪不容誅!我要將他千刀萬剮,剁成肉泥!”鳳凰待武則天稍作平複,又奏道:“後有則理惠和義直古麻侶發現受騙,毅然殺出突勒聯營趕赴石國,會同大將軍李元芳營救公主。在石國牙帳,護衛使義直古麻侶為掩護大隊撤離,不幸殉職。”武則天深吸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道:“這二人倒是深明大義之輩。”鳳凰應和道:“陛下說得是。”武則天問道:“鳳凰,吉利可汗遇害究竟是怎麼回事?”鳳凰回稟道:“據大將軍李元芳和曾泰大人講述,在石國致吉利可汗於死地的乃是由聖上欽點、沙爾汗製作、獻與突勒吉利可汗的和親之禮——海獸戲波黃金大盤。”武則天驚得合不上嘴:“什麼?”鳳凰解釋道:“具體情形是這樣的,賀魯與沙爾汗與月氏國王差斥勾結成奸,在月氏國用裝好毒箭的仿製大盤換掉了用做壽禮的黃金大盤,這才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武則天臉色鐵青,緊咬銀牙,罵道:“逆賊,都是逆賊!”話音未落,力士手托那枚仿製的大汗之戒飛奔進亭,雙手高舉過頭頂。武則天顫抖著拿起假戒指,與手中的真戒指兩相比對,竟是一模一樣。武則天登時臉色大變,雙手不停地顫抖起來,良久才痛悔道:“朕冤枉了狄懷英……朕冤枉了他!”鳳凰悄悄與張柬之對視一眼,長長出了口氣,臉上微微現出笑意。鳳凰道:“陛下,狄公雖身遭冤陷,亡命天涯,卻從未怨天尤人,更不曾怨懟朝廷。逃亡途中,他屢設巧計,誘使內奸武攸德一步步暴露了真麵目。最後,狄國老不惜孤身犯險,引誘武攸德進入我們設下的伏擊圈中,終使這隻狡猾的狐狸落入法網!陛下,鳳凰不會說話,隻是覺得狄國老真是個忠肝義膽、為國為民的大忠臣呀!”淚水模糊了武則天的雙眼,她緩緩站起身,良久,發出一聲沉痛的歎息:“狄懷英誌慮忠純,襟懷坦蕩,像這樣的人竟被逼走蠻荒,浪跡天涯,是朕失察,朕之過也,朕之過也……”鳳凰與張柬之垂手侍立,低頭無語。武則天揩去眼角的淚水,問道,“狄懷英現在何處?”鳳凰仰麵奏道:“為徹查吉利可汗遇刺案,儘快熄滅兩國戰火,狄公率李將軍、曾大人、公主、如燕、有則等人前赴月氏國進行調查了。”武則天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抬起頭道:“柬之。”張柬之道:“陛下!”武則天傳口諭道:“即刻下旨追回前詔及各部院衙門、各州縣追緝狄懷英的海捕文書。複狄懷英內史職,兼洛州牧,加蔥山道行軍大總管、流沙道行軍大總管,並兩道黜置大使,統領安西、北庭、崑陵、濛池四都護府,轄地內一切軍政大權皆由其節度。遇不決之事,不必請奏,可行便宜之權!”張柬之滿麵喜色,躬身道:“陛下聖明,臣遵旨!”武則天繼續道:“免李元芳和親大使之職,複檢校千牛衛大將軍之職,加蔥山道行軍副大總管。免曾泰和親副使之職,複洛州刺史之職,加黜置副使。右威衛大將軍王孝傑,加流沙道行軍副大總管。免有則理惠護衛使之職,複兵部校軍郎之職,在狄仁傑麾下戴罪立功。聖旨即刻下達,由內衛府大閣領鳳凰攜聖旨前赴涼州傳諭!”鳳凰精神一振,上前一步躬身道:“是!”武則天緩步走出攬勝亭,目光望向遠方,輕聲道:“老家夥,你,還好嗎……”月氏國已恢複了平靜。街道上人流熙攘,買賣鋪戶開張營業,又是一片祥和繁榮的氣象。王宮大殿內氣氛異常緊張,由狄公主持的兩方會商正在進行。狄公坐於正殿丹陛下,李元芳、曾泰分坐左右。王妃娜魯端坐在陛上的王座中;忠節、委它和瓊塔坐在下首。狄公起身道:“娜魯王妃殿下,忠節大人,委它、瓊塔二位親王,目前雙方之爭主要在於兩點,其一,是先王的死因;其二,是由誰繼承王位入統。”雙方都點了點頭。委它首先開言道:“狄公說得很對。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兄長差斥究竟是得了什麼暴病,已致猝然死去。”狄公衝娜魯說道:“王妃殿下,會商前我們曾對神盟誓,所講的一切均須屬實。”娜魯點了點頭道:“是的。”狄公道:“現在就請殿下陳述。”娜魯深吸一口氣,對忠節等人道:“我之所以不希望諸位驗看國王的遺體,就是因為國王的死狀非常恐怖……”此言一出,忠節等人登時吃驚地對視一眼,忠節道:“請王妃將話說得再明白一些。”娜魯點了點頭,回憶道:“那是三天前的夜裡,我在寢宮中忽然聽到金銀廊方向傳來陣陣怪叫,我披衣起來,前去查看……”夜色中金銀廊上,差斥渾身鮮血,披頭散發,手舞鋼刀,口中“嗬嗬”怪叫,身上、刀上的血跡被他甩得滿牆都是。娜魯一見眼前的情狀,登時驚得目瞪口呆。娜魯長歎一聲道:“見此情形,我嚇得六神無主,急忙喊來了值宿的衛士,大家動手奪下國王手中的佩刀,將他平放在地。過了很久,國王的意識漸漸清醒,他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對我說,要我繼承王位,緊跟著頭一歪便與世長辭了。”說著,娜魯輕聲抽泣起來。殿中一片寂靜。良久,狄公問道:“也就是說,你見到國王陛下時,他是處於癲狂的狀態,而臨終前的意識是清醒的?”娜魯低頭拭著淚花,答道:“正是。”瓊塔冷笑道:“這可真是怪了,剛剛還在瘋瘋癲癲,可一說到要王妃繼位便立刻清醒了……”眾人發出一陣笑聲。娜魯雙眉一立道:“瓊塔親王,有話直說,不要轉彎抹角!”瓊塔道:“我兄長身在後宮,起居行走有衛士嚴格保護;每日的飲食更有內侍負責排查,怎麼可能突然瘋癲?我認為這裡麵一定有鬼!”娜魯冷笑一聲:“哦,你說的鬼是指什麼?”瓊塔步步緊逼道:“恐怕此事的真相沒有人必王妃更清楚了。”娜魯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害死了國王陛下。”瓊塔道:“我並沒有這樣說,隻是我兄長死得太奇怪,也太可疑!”她站起身對狄公道,“狄公,我要求對國王的死因進行徹底調查。”娜魯冷笑一聲。狄公點點頭:“通過王妃殿下的敘述,國王的死因確實有些蹊蹺。請瓊塔親王放心,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在征得各方同意的基礎上展開調查。”瓊塔點點頭,坐回原位。委它道:“王妃殿下,請問在此之前,我兄長有什麼異樣的表現嗎?”娜魯回憶道:“一點兒也沒有。晚餐過後,他就到金銀廊中把玩那些金銀器。從前,他經常這樣,沒想到這一次竟會出這樣的事情。”委它輕輕乾咳了一聲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後花園中廢棄的老王宮地下常有聲響……”娜魯臉色一變,忙笑了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知委它親王是從哪裡聽說的?”狄公與元芳、曾泰交換了一下眼色,目光望向委它。委它道:“我是聽宮中內侍們閒談時說起的。”娜魯道:“這些都是以訛傳訛的胡亂猜疑,親王不用相信。”忠節衝狄仁傑道:“狄公,據王妃殿下講述,國王陛下的死因甚為蹊蹺啊!”狄公點了點頭。忠節又轉向娜魯道:“王妃殿下,並不是忠節不相信你說的話,實在是這種說法令人感到十分迷惑……”娜魯道:“執政大人的意思呢?”忠節道:“我認為搞清國王陛下的死因是當前要務,不知狄公意下如何?”狄公道:“兩位親王及忠節大人都表達了這一願望,不知王妃殿下以為如何?”娜魯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既然大家堅持,我同意。可如何才能搞清這一點呢?”狄公道:“隻有驗屍這一條途徑。”娜魯吃驚地道:“驗屍?”她起身阻止道,“國王陛下的屍身豈可輕動!”忠節道:“為查清真相、為月氏的前途,國王陛下泉下有知也會諒解的。”委它附和道:“不錯,作為弟弟,我不能讓自己的兄長做個糊塗鬼!”瓊塔也道:“我支持!”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魯。良久,娜魯緩緩點了點頭道:“也罷。國王的遺體在後花園中,就請狄公主持查驗吧!”狄公點了點頭。差斥的屍身擺放在停屍床上,隻見他麵色鐵青,雙眼圓睜,軀體和四肢都染滿了血汙。瓊塔扭過臉去,顫聲道:“怎,怎麼會這樣,太可怕了!”委它道:“為什麼渾身上下都是血跡,是誰刺傷了他?”娜魯長歎道:“國王武藝高強,劍術一流,又是身處後宮,如果不是神智混亂,持刀自殘,又有誰能夠刺傷他?”委它深吸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娜魯拭淚道,“現在你們看到了,不是我故意隱瞞你們,一旦這樣的死狀被大臣們看到,實在有辱先王的體麵。”委它與瓊塔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忠節好言問道:“王妃殿下,在此之前,國王一直沒有異常的表現?”娜魯搖頭感歎道:“怪就怪在這兒,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忠節道:“確實不可思議。”他望向狄仁傑道,“狄公,您看是讓仵作驗屍,還是……”狄公擺了擺手道:“不,我自己來。”說著,他緩緩走到停屍床旁,定睛細看差斥的屍身。隻見差斥的臉部鐵青中泛著淤黑,雙眼瞳孔散亂。狄公深吸一口氣道:“臉部皮膚大塊淤黑,有中毒的跡象。瞳孔擴大、散亂,顯見是死於極度驚嚇之中。”忠節、委它、瓊塔三人都信服地點點頭。狄公對李元芳道,“取驗屍鉤來。”元芳快步走到仵作跟前,將一應用具接了過來,取出驗屍鉤,遞給了狄公。狄公接過小鉤,伸入差斥口中,緩緩將他的嘴撬開,仔細檢查著。俄頃,他緩緩搖頭道:“口腔之中非常乾淨,沒有異物。”說著,放下驗屍鉤,拿起差斥的左臂驗看著,他的目光停在差斥的左手上。左手的大拇指被割掉,血漬已經凝固。狄公深吸一口氣,目光順著差斥的身體向下望去,左腳的五根腳趾齊根斷掉。狄仁傑凝眉細看,傷口平滑齊整,顯見是被利刃斬下的。狄公抬起頭問娜魯道:“王妃殿下,國王陛下的左手拇指和左腳的五根腳趾被利刃割掉。請問遺骸現在何處?”娜魯長歎道:“這又是怪事一件,國王死後,我指揮衛士們替國王收斂屍身,發現他左手拇指和左腳的五根腳趾都被割掉了。當時我便命衛士們四下尋找,可搜遍現場,隻找到了四根腳趾,而左手拇指和左腳的大腳趾都沒有找到。”狄公失驚道:“哦,這可真怪了。”忠節問道:“當時現場除了你和衛士,還有彆人來過嗎?”娜魯搖了搖頭:“出事後,我就將金銀廊全部封閉,沒有任何人進來過。”忠節也詫異道:“這可就怪了,既然沒有外人來過,國王的骨殖怎麼會不見了呢?”狄公道:“也許是王妃殿下發現國王瘋癲之前,這兩段骨殖便已經被人取走了。”忠節與委它對視一眼,吃驚地道:“哦,狄公說的這個人會是誰?他為什麼要取走國王的骨殖!”瓊塔也急切地道:“這個人會不會就是凶手?!”狄公的目光望向娜魯道:“後宮中除了國王、王妃以及護駕的衛士,還有旁人居住嗎?”他故意將“旁人”兩字說得很重。娜魯吃了一驚,抬起頭來:“旁,旁人……”狄公的目光死死盯著她。娜魯掩飾地笑道,“當,當然沒有。”狄公深吸一口氣,追問道:“王妃殿下可以肯定?”娜魯穩了穩神道:“當然可以。”狄公點點頭,總結道:“國王的死因非常蹊蹺,從麵部症狀看極似中毒,然從瞳孔放大程度來判斷又似乎是極度驚嚇所致。他的手指和腳趾均被傷殘,從傷口判斷是為利器所割。據王妃講述,她聽到聲音後便跑到金銀廊中看到國王陛下狀態瘋癲,手舞鋼刀,渾身血跡,由此判斷,國王應是自殘所致。既然如此,他死之後,為什麼拇指和腳趾會奇異地失蹤呢?”娜魯道:“會不會是衛士們粗疏大意,沒有找到?”狄公沉吟道:“嗯,有這種可能。王妃殿下,諸位,我看這樣吧,咱們立刻前往金銀廊,再仔細查找一番。”娜魯點了點頭:“好吧。”金銀廊兩側儘是荷甲把守的內宮衛士。腳步聲響,狄仁傑、李元芳、曾泰、忠節、委它、瓊塔在王妃娜魯的引領下走了進來。狄公站在廊中,一雙鷹眼四下搜尋著,隻見金銀廊中陳列著各式精美的金銀器製品,靠近廊中央的位置放置著一張精美的雕花圓桌和一張批金彩繪的軟椅。桌上放著風燈和一尊鎏金胡俑像。狄公緩緩到桌旁,定睛細看。隻見桌麵上撒落著一層黑色的粉塵,他撚起一小撮,在手中撚了撚,粉塵非常潤滑。他又看發看旁邊的風燈,隻見燈罩邊緣也落滿了相同的黑色粉塵,他拿過風燈向裡麵望去,登時暗吃一驚,燈內密密麻麻地鋪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粉塵,顯然是燃燒後飄落下來的。狄公衝曾泰招了招手,曾泰快步走上前,低聲道:“恩師。”狄公指了指桌上和風燈中的黑色粉塵,低聲吩咐道:“將這些粉塵收集起來,帶回驛館。”曾泰點了點頭,動起手來。忠節走到他身旁輕聲道:“狄公,有什麼發現?”狄公深吸一口氣道:“現在還不好說啊。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國王絕不是意外身亡。”忠節雙眉一揚驚道:“哦,狄公的意思是……國王是被人害死的?”狄公“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不可說,不可說。唯你知我知也。”忠節雙眉緊蹙,緩緩點了點頭。狄公走到娜魯身旁道:“王妃殿下,事發之時,國王是在什麼位置?”娜魯指著金銀廊中心道:“他就站在這裡,手持鋼刀,渾身鮮血,又叫又跳。”狄公快步走過去,地麵上果然沾染著大片血跡。狄公順著血跡緩緩向前走去,走了沒幾步,星星點點的血跡拐了彎兒,狄公沿血跡延伸的方向向前走去。血跡停在了落地窗前,旁邊模模糊糊地印著半隻腳印。狄公暗驚,叫道:“元芳、曾泰……”二人快步上前,狄公一指地上,二人定睛望去。曾泰驚道:“血腳印!”娜魯、忠節等人聞言圍了過來。委它道:“這個腳印是誰的,我兄長的嗎?”狄公斬釘截鐵地道:“絕不可能。”忠節忙問道:“為什麼?”狄公笑了笑道:“你們想一想,國王的腳趾被斬,血流如注,如果是他從廊中走到窗下,血腳印一定會延續過來。”忠節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那這是誰的腳印,衛士的?”狄公搖頭道:“當然不是。你們來看……”說著,他快步走到差斥死前的位置,指著地上的大片血跡道,“這裡是國王割傷出血之處,因此,染有大片的血跡。”眾人點頭稱是。狄公一邊沿血跡延續的方向向前走,一邊指點道,“你們看,血跡到了這裡變成了星星點點的血滴,這說明什麼?”忠節、娜魯等人麵麵相覷,搖了搖頭。忽然,李元芳道:“大人,我明白了。”狄公微笑道:“說說看。”李元芳指著血跡道:“有人走到瘋癲的國王身邊,撿起了拇指和大腳趾,一路走到窗邊。這星星點點的血跡就是從斬下的拇指和腳趾上滴下的。”狄公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說得好,一語中的!”忠節、娜魯等人驚呼連連。委它追問道:“你是說,我兄長割傷後,有人撿起他的骨殖走到窗邊?”狄公道:“正是。此人手持斷指走到窗邊,鮮血滴灑在地,他的腳跟不小心踩在鮮血上,因此在窗前留下了這半個腳印”。曾泰道:“恩師,可以斷定,此人一定是跳窗而出,向後花園去了。”狄公微笑道:“說得不錯,請諸位隨我來。”說著,他快步走向外麵。狄公一行來到窗下。果然,地麵上有星星血跡向後花園而去。狄公道:“諸位都看到了。此人拿著國王的骨殖由此向後花園而去。”忠節倒吸一口涼氣,與委它、瓊塔對視一眼,顫聲道:“狄公,此人為什麼要撿國王的骨殖,他,他是什麼人?”狄公道:“這個問題目前還無法回答……”他轉向娜魯道,“王妃殿下,當時現場的目擊者隻有你和衛士們,不知有沒有發現這個神秘的人物?”娜魯深吸一口氣道:“我到的時候,國王渾身是血,行為癲狂,我和衛士們忙著搶救國王,哪還顧得上這些?”忠節道:“後宮禁衛森嚴,外人怎麼可能進得來?我想定然是有內鬼作祟!”委它道:“我也這樣想,狄公,會不會就是這個內鬼殺死了我哥哥?”說著,他的目光射向娜魯。狄公道:“從現場留下的證據來看,此人是在國王瘋癲之後才進入金銀廊的。”委它緩緩點了點頭。娜魯道:“我們在搶救國王的過程中,一點兒也沒有發現有人來過。狄公,你說會不會是小動物跑進金銀廊中,叼走了國王的骨殖?”委它搶白道:“窗下那個腳印可不是小動物的,那明明是個人!王妃殿下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嗎?”娜魯自知失言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隻是隨口問一問,親王不必緊張。”委它回擊道:“我緊張,我有什麼可緊張的?緊張的恐怕另有其人吧?”娜魯雙眉倒堅:“親王這話是什麼意思?”委它冷笑道:“我能有什麼意思,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王妃殿下何必吃心呢!”娜魯道:“你……”狄公道:“好了,二位不必爭執,我們且到後花園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國王遺失的骨殖。”狄公率眾沿著血跡向前徐行。血跡就像是路標一樣引著狄公一行來到了後園廢棄的王宮前。這裡對於李元芳和曾泰來說非常熟悉,十幾天前,他們剛剛逃離這裡。二人對視一眼,曾泰衝狄公方向努了努嘴,李元芳會意,走到狄公身邊低語道:“差斥和沙爾汗就是將我們騙進這座廢王宮的地下的。”狄公猛地抬起頭道:“哦?”李元芳點了點頭。狄公道:“你能肯定?”李元芳道:“絕對肯定。”狄公深吸一口氣,轉頭向身後望去,他發現委它和瓊塔臉色非常難看,二人嘀嘀咕咕說著什麼。狄公沉吟片刻,問娜魯道:“王妃殿下,這裡是什麼地方?”娜魯不太自然地振了振喉嚨道:“哦,這,這裡是月氏國的老王宮,是當年……”委它趕忙打斷了她:“我兄長差斥繼位後,這裡因年久失修,過於陳舊,便被廢棄了。我兄長在前麵建立了現在的宮殿。”狄公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說話之間,血跡消失了,狄公抬起頭來,前麵出現了廢王宮的大門。身旁的李元芳一指台階道:“大人你看!”狄公定睛望去,隻見一根血淋淋的拇指和大腳趾放在王宮大門前的台階上,異常顯眼。身後的委它和瓊塔失聲驚叫。狄公詫異地轉過頭,隻見二人臉上滿是驚恐之色。狄公用餘光瞥向娜魯。娜魯的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忠節快走兩步衝上台階,吃驚地喊道:“狄公,這就是國王的骨殖!”狄公點了點頭,走上台階仔細觀察著,隻見兩根斷骨搭在一起,擺在廢王宮門前最顯眼的位置。委它顫聲道:“是,是誰乾的?為什麼要將骨殖放在這裡?”瓊塔花容失色,驚懼不已:“會不會是鬼……”狄公看了她一眼道:“二位親王似乎很緊張?”瓊塔勉強笑了笑道:“沒,沒有,隻是這裡曾經……”委它拉了她一下,瓊塔忙收住了話音。委它忙岔開話頭,道:“狄公,請繼續吧!”狄公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大家都看到了,這兩根骨殖絕不是隨意擺放的,而是經過了精心的設計,放在廢王宮大門前最顯眼的地方,讓人一到這裡就能夠發現。這說明了什麼?”李元芳應聲答道:“說明此人想讓我們看到這兩根骨頭!”忠節驚道:“這怎麼可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狄公嘉許道:“元芳說得很對。他以血跡作為路標引我等到此,就是為了讓我們看到眼前這一幕。”忠節仍是不解,問道:“可,可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讓我們看到這兩根骨殖擺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呢?”狄公深吸一口氣道:“他一定是想告訴我們什麼……”他望向委它和瓊塔。隻見二人神色驚慌,一見狄公的目光望向他們,趕忙扭過頭去。狄公又瞥向娜魯。隻見娜魯不屑地望著委它和瓊塔。狄公深吸一口氣,喃喃地道,“可他究竟想說什麼呢?”入夜,月氏國大街小巷一片靜寂。驛館正房裡,狄公緩緩踱步,靜靜地思考著。門聲一響,李元芳和曾泰端茶走了進來。狄公停住腳步道:“元芳,曾泰……”李元芳放下托盤,將茶杯遞到狄公手中道:“大人,您叫我們?”狄公點了點頭:“元芳,你曾經對我說起,後園那座廢棄的王宮下有個密室?”李元芳道:“正是。密室中還有一男一女兩個被灌了水銀的人。”狄公深吸一口氣,靜靜地思索著。良久才道:“不知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們來到後園的廢王宮時,娜魯、委它和瓊塔三人的表情。”李元芳與曾泰對視一眼,曾泰道:“恩師說得不錯,剛剛我還和元芳說起此事。委它和瓊塔似乎非常緊張、恐懼。至於娜魯王妃,我倒沒有注意。”狄公的目光望向元芳:“你呢?”李元芳搖了搖頭。狄公道,“娜魯臉上的表情很微妙,幾分不屑,幾分仇恨……”李元芳與曾泰對視道:“仇恨……”狄公點點頭:“正是,而且,不知你們發現沒有,隻要一提到那個拿走差斥骨殖的神秘人物,娜魯不是表情極不自然,就是儘力否認,她竟然說窗下的血腳印是動物留下的,真是可笑之極。”李元芳道:“不錯。大人,我有一種直覺,娜魯一定是個知情人!”狄公分析道:“是的,我也這樣想。而且,今日驗屍之時,我們都看到了,差斥的瞳孔放大,麵部表情極其驚駭。這就說明,他死時處在極度驚嚇之中,神智非常混亂,又怎麼可能對娜魯說出讓她繼位這樣的話來?因此,可以肯定,娜魯是在撒謊。”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道:“不錯。”狄公歎道:“通過這一點不難看出,娜魯雖是個女子,誌量卻不小,而且城府很深。此人不簡單呀。”曾泰道:“恩師,我總有一種感覺,這個差斥死得太過突然,似乎,似乎……”他欲言又止,望向李元芳。李元芳接口道:“曾兄說得對,大人,您說,差斥之死會不會與沙爾汗和偷換大盤的陰謀有關?”狄公緩緩搖搖頭道:“目前尚沒有跡象證明這一點。元芳、曾泰,舉凡破案,不論大小,都要循序漸進,切不可急躁。而今,我們先拋開沙爾汗和偷換大盤的陰謀,全力以赴解開差斥之死的謎團。也許當這個謎團解開後,你會意外地發覺,其實,它距離你想要東西,已經不遠了。”李元芳點點頭道:“大人說得是。”狄公收回話頭,道:“今日我在金銀廊的圓桌上發現了一些黑色粉塵,可以肯定,這些粉塵是風燈燃燒後飄出的。”曾泰從懷裡掏出包好的粉塵,遞了過去。狄公接過道,“從當時金銀廊中的情形不難看出,差斥瘋癲之前應該是坐在桌前把玩著一件金銀器。這就說明,此時他的神智還是清醒的。”李元芳點點頭。“那麼,是什麼致使其倒生昏亂,瘋癲起來呢?”李元芳與曾泰對視一眼,搖搖頭道:“大人,這恐怕就是本案的症結所在。”狄公點點頭:“不錯。”他拿起那包粉塵,打開來道,“在現場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隻有這些黑色的粉塵來得甚是怪異。”曾泰道:“哦,這些粉塵有什麼怪異之處?”狄公指著桌上的風燈,道:“風燈之中燃燒的是蠟燭,我們都知道,蠟燭燃燒隻會流下蠟油,怎麼會飄出黑色的粉塵?”曾泰與李元芳對視道:“這點學生倒是沒有想到。”狄公道:“由此可以斷定,這些黑色的粉塵肯定是被人故意放進風燈之中的。”曾泰道:“不錯。”李元芳笑道:“可大人,這小小的粉塵能說明什麼呢?”狄公思忖良久,才道:“我們做這樣一個試驗。由我模仿差斥坐在桌邊,你們點燃風燈後便退到門外,看看我有什麼異樣的反應。”李元芳和曾泰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狄公將手中的黑色粉末倒進風燈之中,用火摺將風燈點著,自己坐在桌旁。李元芳和曾泰退出門外。回手帶上了房門,透過門縫向屋中望去。狄仁傑靜靜地坐在桌旁,望著桌上的風燈。風燈中的蠟燭燃燒著,可燈罩中的黑色粉末卻毫無反應。狄公深吸一口氣,靜靜地等待著。夜已漸深,娜魯的寢殿卻依舊亮著燭火,娜魯不停地徘徊著,顯得焦慮不安。她不時停下腳步,傾聽著外麵的動靜。“砰”的一聲,殿門打開,一名侍女飛奔進來。娜魯迎上前去道:“怎麼樣,有消息嗎?”侍女點點頭,將手中的紙條遞了過去。娜魯一把搶到手中,急急展開看了一遍,她長長地出了口氣,將紙條貼在胸口,臉上露出微笑。良久,她拿起紙條放在唇間吻了吻,又拿起桌旁的燭台依依不舍地將紙條湊上去,霎時間,紙條化為灰燼。娜魯深吸一口氣,對侍女低聲吩咐道:“命侍衛備馬,到中土廟。”侍女點點頭,轉身奔出門去。娜魯從衣架上取下一件黑鬥篷披在身上。所謂的中土廟位於月氏城東的坦羅山中,是一座三層的高壇,壇上立著一座高達數十米的青銅大佛,是為了紀念西行取經途經此處的玄奘大師而建的。四周禿山環抱,隻有這一座高壇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夜色中顯得極其詭異。靜夜中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一騎黑馬轉眼奔到壇前,馬上乘客翻身躍下,摘下頭戴的風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級而上,快步向廟內走去。不遠處一塊巨石後,王妃娜魯緩緩露出頭來,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如燕和鐘氏邊說笑著邊向狄公的房間走去。鐘氏道:“他們回到驛館,我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啊?”如燕道:“我在廚房碰見了元芳。他說,月氏王宮中發生了命案,國王差斥離奇死去,叔父正在調查呢。”鐘氏笑道:“你叔父可真有兩下子,破案都破到外國來了。”如燕也笑了:“他呀,隻要碰到棘手的案子,就像是老饕聞到了美味的食物,那是絕不肯放過的。”鐘氏悠然道:“如燕,說句實話,他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執著,也最有魅力的男人。我總是夢想有一天能夠呆在他身旁,哪怕能夠幫上他一點點小忙,我也心滿意足了。”如燕攬著鐘氏的肩膀笑道:“你的臉皮可真夠厚的,這明明是要占我便宜,做我的小嬸兒呀!”鐘氏的臉騰地紅了,她一把推開如燕,扭臉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呢,你可好老是打皮調歪,不理你了!以後李元芳的事兒你也彆跟我說。”如燕笑道:“哎喲,哎喲,惱羞成怒啊!行了行了,跟你開玩笑呢!”鐘氏這才轉過頭來。如燕點點頭道:“你說的也真是,能和我叔父生活一輩子,不管對什麼樣的女人來說都是最幸福的。”鐘氏長出一口氣,點了點頭歎道:“我是個苦命人,出身微賤,好不容易嫁了個丈夫,又是那個樣子……唉,恐怕是沒有這樣的福分了。”如燕道:“那可不一定,我看叔父對你也好得很呢!”鐘氏抬起頭道:“真的?!”如燕道:“當然是真的,在老虎溝看到你受傷,你沒見他急得那個樣子。”鐘氏羞澀地笑了,拉住如燕的胳膊道:“你得幫我。”如燕仰麵道:“求我。”鐘氏哼了一聲,甩開她的胳膊笑道:“臭美吧,你不幫我,李元芳的事兒我也不幫你。”如燕道:“我和元芳傾心相愛,用你幫什麼?”鐘氏故意氣地道:“還嘴硬,我看那個公主你就不太好對付……”如燕“哼”了一聲,柳眉倒豎:“她算什麼,元芳才不會喜歡她呢!”話音剛落,身旁人影一閃,武元敏和春紅走了出來。如燕登時愣住了,鐘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隻聽武元敏對春紅道:“剛剛元芳到我房間,說要帶我們去逛蘇特大街的夜市呢!”春紅也高聲附和道:“是呀,李將軍還說,要請我吃好吃的。”武元敏故意賣乖道:“鬼丫頭,你是不是也喜歡李將軍,放心,等我嫁給他一定把你給她做填房……”春紅急道:“公主,你說什麼呀!”武元敏吃吃地笑了起來。如燕聽著二人說話,臉漲得通紅,胸脯高低起伏,鐘氏拉了她一下道:“彆傻,她們氣你呢!”如燕一把甩開鐘氏,大步追上前去。武元敏用餘光斜了一眼身後,衝春紅做了個鬼臉兒道:“咱們到元芳房裡去吧,我還有幾句話要跟他說呢!”身後,如燕道:“嗬,叫得可真親呀,一口一個元芳……”武元敏轉過頭,故意道:“哎喲,是如燕姐姐呀……”如燕道:“他要帶你們去逛夜市,能不能帶上我呀!”武元敏假意道:“哎喲,姐姐,你都聽到了。好啊,我去跟他說,肯定沒問題,你們倆畢竟也是,啊……”她衝春紅做了個鬼臉兒。春紅忍不住笑了出來。如燕氣得牙根發癢,強抑妒火冷笑道:“好啊,那我就全靠你了。”武元敏倒大方地應道:“姐姐好說。”如燕“哼”了一聲,與鐘氏對視一眼,鐘氏笑著捂住了嘴。武元敏大步向前走去,與匆匆進門的忠節撞了個滿懷,武元敏“哎喲”一聲險些跌倒。忠節趕忙扶住了她。武元敏斜了他一眼道:“你走路不會慢點兒呀!”忠節歉意地笑道:“對不起,小妹妹,你是隨狄公一道來的吧?”武元敏奇怪地道:“你怎麼知道?”忠節道:“我是狄公的朋友,月氏國的執政忠節。狄公住哪個房間呀?”武元敏此時也認出來了,笑道:“哦,對,對,我見過你。”忠節一愣:“哦?”武元敏道:“好了,你跟我來吧!”說著,引著忠節向狄公房間走去。如燕“哼”了一聲道:“假熟!才來幾天呀,弄得跟主人似的!”她瞥了一眼鐘氏,發現鐘氏呆愣在當地,嘴唇有些發抖。如燕起怪地道,“你怎麼了?”鐘氏杏眼圓睜,語結道:“這個人,這個人……”如燕道:“你認識?”鐘氏搖搖頭。如燕埋怨道:“那你這是怎麼了?”鐘氏還沒回過神來,直愣愣地道:“他的聲音,怎生如此耳熟……像,像是……”如燕道:“像什麼?”鐘氏搖搖頭喃喃地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燕嗔怨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鐘氏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一下。”如燕莫名其妙地道:“你,不是要去看我叔父嗎?”鐘氏隻道:“我,一會兒再去。”說著,她急急向回走去。如燕搖搖頭道:“奇怪。”徑自向狄公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