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溝位於涼州以北的大山中,兩山夾一溝,地勢險峻。狂風怒吼,沙塵漫天,滾滾塵霧中,數十匹快馬飛奔而來,衝進山口。為首之人猛勒坐騎,掀開頭戴的風帽,正是狄公。尾隨其後的武攸德、趙永榮、小翠及數十名馬匪縱馬趕上前來。武攸德道:“怎麼樣,狄國老,到了嗎?”狄公四下看了看:“沒錯,就是這裡,隨我來!”說著,他雙腿一夾馬肚子,縱馬向溝內衝去。溝西側有一塊空地,麵溝背山,空地中央搭建著一座方形房屋,四周橫七豎八立著很多木架,木架上方掛著一條條鐵鏈,木架和鐵鏈通到山邊八九個小房屋前,每座小房上都立著煙囪,裡麵冒出滾滾黑煙。馬蹄聲響,狄公一行縱馬來到方形房屋前,狄公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屋門前,定睛向門上望去,隻見門上釘著一塊小小的黃紙。狄公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身後,武攸德、趙永榮和小翠快步走上前來,幾人對視一眼,武攸德疑惑地道:“狄國老,這是什麼地方?”狄公笑了笑:“此處位於涼州迤北,名為老虎溝。”武攸德道:“銀馬車藏在這裡?”狄公道:“正是。”武攸德與趙永榮對視一眼:“哦,為什麼我沒有發現銀車的蹤跡?”狄公笑道:“因為它們已經再一次化為銀水了。”武攸德與趙永榮、小翠交換了一個眼色,臉色沉了下來,他慍怒道:“狄國老,你耍我!”趙永榮惡狠狠地道:“狄仁傑,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你以為我們不敢殺你,那你就錯了!”說著,衝身旁的小翠一擺手,寒光一閃,小翠手中的短刀架在了狄公的脖子上。狄公麵無懼色,笑道:“不要那麼緊張,聽我把話說完。”武攸德衝小翠一努嘴,小翠還刀入鞘。狄公指了指周圍那幾座冒著黑煙的小房子道:“看到那幾座小土房了嗎?”武攸德點了點頭。“每間土房中都砌著兩座熔銀爐,我已命銀匠們將五輛銀馬車全部切割成塊,放入爐中,再次熔化成銀水。”武攸德道:“哦,這是為什麼?”狄公講道:“洛陽事發之後,銀馬車已成追蹤對象,皇帝必然會嚴令內衛、各地軍府及州縣嚴加查察。再以馬車的形貌招搖過市,定然無所遁形。故而我才招來銀匠將馬車再次加工。”武攸德掃了趙永榮和小翠一眼,這才相信,臉上露出了微笑:“狄公思慮果然周詳,是我等太心急,冤枉了國老。”狄公擺擺手笑道:“而今你我已坐在同一條船上,對諸位,狄某絕不會再有所隱瞞,這一點請郡王放心。”武攸德滿意地點了點頭:“不知能否引我等去看看熔銀爐啊?”狄公道:“當然。請隨我來。”一行人向不遠處的小土屋走去。熔銀爐中的銀水“咕嘟嘟”泛起氣泡,李永不停地拉拽著風箱,另外兩名銀匠向爐中添柴。狄公引著武攸德、趙永榮和小翠走進屋中。李永趕忙站起身來:“國老,您回來了。”狄公點點頭:“李永啊,你們辛苦了。”李永笑道:“不辛苦,都是應該的。”狄公衝爐中一指,對武攸德道:“郡王,看到那些銀水了嗎?隻待金銀全部熔化成水後,銀匠們便要重新範鑄。”武攸德大喜,點頭道:“好,好極了!請國老放心,隻待金銀到手,我立刻具奏聖上,為你洗清冤屈。”狄公一拱手:“多謝郡王。”武攸德笑道:“沙爾汗極儘巧思,將劫奪來的金銀鑄成了馬車,不知這次狄公要鑄成什麼?”狄公微笑道:“這就要看郡王的了。”武攸德道:“看我的?”狄公點點頭:“正是,此次範鑄的器形要由郡王親自定奪。”武攸德興味大增,笑道:“哦,有意思。”狄公道:“這裡炎熱狹小,我們到前麵的屋中敘話吧!”武攸德點了點頭,四人轉身走出門去。李永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對身旁的兩名銀匠低聲道:“準備!”兩名銀匠點了點頭。方形房屋外,數十名馬匪仨一群倆一夥地站在屋門前閒聊著。不遠處,狄公四人快步走來,轉眼便來到了房門前。小翠快步走到馬匪們跟前,低聲吩咐著。狄公對武攸德和趙永榮一展手道:“二位請進。”武攸德和趙永榮邁步走進屋內,狄公猛地一伸手,“砰”的一聲房門關閉。武攸德和趙永榮大驚,不等二人反應過來,門外,狄公飛快地打開門旁牆壁上的暗門,拉動內藏的扳掣,“嘩啦”一聲巨響,一道鐵門從天而降,立時將屋門封死。武攸德厲聲喊叫道:“狄仁傑,你要做什麼!”狄公一聲大喝:“動手!”小翠等一乾馬匪被眼前的情形驚得目瞪口呆,直到此刻才反應過來,小翠拔出腰刀,一聲大喝,向狄公奔去。說時遲那時快,房屋後麵紅影閃動,一條嬌小的身影閃電般彈射而來,手中雙刀直取小翠後心,來人正是如燕。小翠猛吃一驚,顧不上狄公,轉身回刀,“鐺”的一聲,勉強架開了這一刀,她的身體被震得連連後退。如燕雙腳落地,大聲叫道:“叔父!”狄公高聲讚道:“如燕,來得好,來得正是時候!”那邊廂,小翠穩住身形,厲聲喊道:“弟兄們,大家齊上!”眾馬匪一聲呐喊,殺上前來。如燕抬頭對房上喊道:“放響箭!”房頂上,鐘氏跳起身來,發動手中的響箭,耳輪中隻聽得“吱”的一聲銳響,響箭升空。轉瞬之間,四麵山穀中號炮連天,鼓角動地,王孝傑、鳳凰率右威衛前營和內衛殺將過來。不到一刻鐘工夫便將眾馬匪分割包圍。小翠臉色大變,高聲喊道:“弟兄們,快上馬,撤退!”如燕大喝一聲:“想跑,晚了!”她縱身上前,雙刀一擺,朝小翠摟頭剁來,小翠驚慌之下,連躲帶閃,一個不留神,如燕的雙刀在她後背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登時滲了出來。小翠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如燕隨後緊跟,舉刀便要結果她性命,猛地,隻見小翠身形猛翻,雙手一抖,寒光點點直飛而來,如燕心知是暗器,縱身躍起……隻聽房上的鐘氏一聲尖叫:“先生!”如燕趕忙回頭,此時她才發現,小翠的暗器並不是衝自己而來,而是奔著狄公去的。如燕失聲驚叫,飛身撲上,已經晚了……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房頂上人影閃動,鐘氏縱身躍下,死死地抱住了狄公。幾乎同時,四五枚銀針釘在了她的後背上。狄公一把抱住她,大聲喊道:“五娘,五娘……”鐘氏痛苦地囁嚅道:“你,你不要緊吧?”狄公搖了搖頭,剛想說話,鐘氏的身體慢慢軟倒下去。狄公一聲驚叫:“五娘!”他摟住鐘氏的身體,將她緩緩放在地上。此時,如燕奔到近前,急急問道:“叔父,怎麼樣?”狄公沒有回答,輕輕翻過鐘氏的身體,從後背上拔下一枚銀針在鼻端聞了聞,登時臉色大變,脫口驚呼道:“是毒針!”如燕驚叫道:“什麼,叔父,怎麼辦?”狄公略一思忖道:“要立刻封閉她周身經絡,令毒素停止運行,儘快將毒吸出,否則就來不及了!”說著,他將鐘氏的身體輕輕放入如燕懷中道,“扶好她。”如燕忙將鐘氏迎麵抱在懷裡,讓她背衝向狄公。狄公迅速從懷裡取出銀針,對如燕道:“如燕呀,我必須要揭開五娘後背的衣服,才能看到傷口,也才能夠下針取毒。男女有彆,如此做法實為不妥,然救人要緊,你做個見證。”如燕急道:“哎呀,叔父,都什麼時候了,您還管這些,快動手吧……”狄公點點頭,輕輕撩起鐘氏的衣服,露出後背,將五根銀針下在傷口周圍,而後,五指輕靈將毒針一一取下。霎時間,傷口周圍一片紫黑。如燕脫口驚呼道:“叔父,好厲害的毒啊!這可怎麼個吸法……”狄公也不答言,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竹筒,輕輕打開,從裡麵爬出一條花紅色的小蛇,落在鐘氏的後背上。如燕睜大了眼睛道:“這,這是什麼?”狄公看著小蛇伏在鐘氏背上,略舒了口氣道:“這條小蛇名叫花兒紅,是我在五柳鎮給人治病時留下的。此蛇毒性為胃毒,可以食用世間各種毒物,甚為罕見。回家之後,我怕忘記喂食,將其餓死,便隨身揣在懷中。真是萬幸,今日若是沒有它在,五娘的性命就難保了。”說話之間,眼見花兒紅的肚子漸漸漲大,鐘氏後背上的紫黑色也慢慢褪去了。如燕吃驚地道:“叔父你看,紫黑色褪下去了。”狄公長出一口氣,點了點頭。溝裡的戰鬥已接近尾聲,王孝傑、鳳凰率右威衛前營和內衛將馬匪殲滅大半,其餘人繳械投降。方形房屋前,狄公替鐘氏敷好解毒藥物,將衣服穿好,從如燕手中接過她,搭了搭脈,而後長出一口氣道:“脈搏平實,性命已無礙。到得鎮甸之上,買些解毒藥物敷上,不幾日便可痊愈。”如燕咬牙切齒地道:“金玉翠,我要將這個壞女人千刀萬剮!”她從地上拾起雙刀,轉頭望去,哪裡還有金玉翠的影子。狄公道:“她逃走了。”如燕起身道:“我去追!”狄公擺了擺手:“如燕呀,窮寇勿追。你還是好好照顧五娘吧。”說話間,鐘氏的身體輕輕動了動,緩緩睜開雙眼。狄公喜道,“五娘,你醒了。”鐘氏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先生,你,你沒事吧?”如燕蹲在一旁笑道:“若是沒有你這麼舍命一撲啊,先生可就有事了。你怎麼樣,感覺還好嗎……”鐘氏看了看狄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沒想到我,我也能為先生儘一份微薄之力……”狄公的眼圈濕潤了:“五娘,從洛陽狄府你扮作藝人救我逃生,到今日舍身替我抵擋暗器,你是在用生命保護我。狄仁傑欠你良多……”鐘氏搖搖頭道:“彆,彆這麼說,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如燕輕輕拍了拍她,微笑道:“好了,你身上的劇毒剛解,少說兩句吧。閉上眼休息休息。”狄公連忙道:“對,對,不要說話了,保存體力,好好休息。”鐘氏點點頭,緩緩閉上了眼睛。狄公與如燕對視一眼,二人者深深吐了一口氣。“大帥!”不遠處傳來王孝傑激動地叫聲。狄公抬頭看去,王孝傑、鳳凰率幾名軍士抬著一副擔架飛奔而來。狄公趕忙將鐘氏交與如燕,起身迎上前去,王孝傑奔到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地道:“大帥,您,您還安好吧?!”狄公點頭道:“好,好,我一切都好!”一旁的鳳凰道:“國老。”狄公喜道:“大閣領,狄某逃難途中多承照應,感激不儘呀!今日你又悖逆聖意,與孝傑共同救助我這天字第一號欽犯,狄某真是無言可表心中感佩之意,我,我……”鳳凰笑道:“您就彆說客氣話了。不瞞您說,鳳凰還從沒有懷疑過聖上的判斷,隻有這一次,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陛下錯了。”狄公感慨地道:“我狄仁傑能蒙諸位朋友信任於斯,雖死無憾!”說著,他長揖到地。王孝傑和鳳凰趕忙扶住了他。王孝傑激動地道:“大帥,您這是做什麼!當年我王孝傑被誣指為反賊,是大帥命元芳將我救出契丹,返回崇州。今日大帥遭人陷害,孝傑敢不用命!”鳳凰讚道:“孝傑大將軍真是了得,在大將軍府當堂抗旨,怒斥南平郡王,險些將武攸德就地斬首!”狄公拉著王孝傑的手,動情地道:“孝傑……”王孝傑咧嘴笑道:“大帥,你這個謝字再也莫要說出口了。這件事還多虧了鳳凰,為了給你洗清冤屈,她派人跟蹤武攸德,這才找到了如燕她們。”狄公的眼圈濕潤了,道:“大閣領,孝傑,自今日起,我們已是刎頸之交!”二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如燕將鐘氏安頓在擔架上,走過來道:“叔父,鳳凰率內衛跟蹤武攸德趕到乜家客棧,正值我和五娘逃出生天。我二人將前因後果對她言講,我三人立刻返回涼州搬兵。大將軍二話沒說立刻率右威衛前營晝夜兼程,終於在昨日午後趕到老虎溝。”狄公長出一口氣道:“好,好啊,你們來得正是時候!今天可以告訴大家,南平郡王武攸德便是繼沙爾汗之後另一個隱伏在朝中的大內奸!”鳳凰吃驚地道:“他,他真的是內奸!”狄公道:“正是。沙爾汗化名為北山,而武攸德就是南山!”如燕脫口喊道:“他,他是南山!”狄公道:“正是!他就是南山!”話音未落,被關在方形屋中的武攸德扒在窗前衝外麵喊道:“王大將軍,大閣領,趕快抓捕欽犯!彆讓狄仁傑跑了!”王孝傑和鳳凰對視一眼,發出一陣冷笑。狄公走到窗前斥道:“武攸德你這奸賊!你以為我會和你同流合汙,沆瀣一氣;你以為我會助紂為虐,幫你去做那等禽獸不如的勾當!實話告訴你,早在小劉莊圓通寺,我就已經斷定你就是隱伏在朝中的另外一個內奸——南山,隻是當時沒有足夠的證據指認於你。我斷定,以你貪婪的性格絕不會任由我將上百萬兩金銀帶走,一定會想方設法奪回來,我正是要利用這一點,將你內奸的身份徹底揭露出來!”武攸德臉上變顏變色,他咽了口唾沫,看了趙永榮一眼。狄公繼續說道:“就這樣,在小劉莊,我請銀匠們將銀馬車切分開來,裝在十幾兩馬車上,晝伏夜行秘密趕奔涼州迤北,荒無人煙的老虎溝。在這裡搭建起熔銀爐和這幾間內藏機關的小屋,目的便是以我為目標,將你們引至此處,一網打儘!果然,在宣化堡,堡主趙永榮反常的舉動引起了我的注意,當時我就感到,機會就要來了。”眾人靜靜地聽著。“當時,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我的房間附近偷聽,於是,便將下一步計劃寫成書信,放進五娘的口袋中。我在信中約定,隻要他們設好了埋伏,就在這座方形房屋門上釘一塊小小的黃紙以為暗號。果然,今日一到,我便看到了門上的黃紙。於是我依計而行,將你們這班奸賊賺入彀中!可笑事到如今,你竟還在妖言惑眾!武攸德,聽我好言相勸,將你勾結賀魯和沙爾汗策劃的陰謀和盤托出,否則狄某今日就要你粉身碎骨!”武攸德強撐體麵獰笑道:“姓狄的,你才是聖上欽定的內奸,三司行文,州郡海捕,這已是眾所周知了!而今,你竟然大言不慚反誣於我,我問你,你說本王是內奸有何憑據,啊?我與內衛府大閣領鳳凰是奉聖旨前來,目的正是抓捕你這通敵賣國的逃犯……”他的目光望向鳳凰,厲聲道,“鳳凰,欽犯狄仁傑在此,你還不下令將其拿下,救本王出來,難道要抗旨不成!”鳳凰看著他那色厲內荏的樣子,發出一陣冷笑:“既然狄仁傑是欽犯,那你為何與他同路而來,卻不將他抓捕?”武攸德登時語塞:“我,我……”狄公走到窗前對武攸德道:“你要證據是嗎,要不要我把宣化堡地下的造箭場搬回洛陽,請聖上看一看呀?”武攸德的臉色益發難看。狄公怒斥道,“你這佞賊,與趙永榮狼狽為奸,倒賣國家軍械,這還不算,竟然喪心病狂勾結突勒敗類,為其開戰提供凶器,屠殺自己同胞,真是狼子野心,禽獸弗如!今日落在狄某手中,實話實說還自罷了,否則,你來看!”他伸手一指空中的繩索和鐵鏈。武攸德抬起頭,驚懼地問道:“這,這是什麼?”狄公發出一陣冷哼道:“剛剛你曾問起,我要將這一百萬兩白銀熔化的銀水鑄成什麼,是嗎?”武攸德咽了口唾沫。“你馬上就要看到了!”說著,狄公衝土屋招了招手,“嘩啦啦”一陣巨響,九座小土屋的屋頂登時挑開,裡麵緩緩升起九個中型範鑄爐。在場所有人發出一陣驚呼。狄公再一揮手。土屋門前的銀匠李永一聲大喝,數十名銀匠拉動木架旁的繩索,九個被火燒得通紅的範鑄爐順著鐵索滑向方形房屋,轉眼之間便停在屋頂之上。眾人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知狄公要做什麼。狄公的目光劍一般射向對武攸德:“我最後再說一遍,將你們的陰謀和盤托出,尚可暫保性命,否則休怪狄某無情!”武攸德強自鎮定,冷笑道:“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你說的什麼陰謀我一概不知!我隻知道你才是通敵賣國的欽犯!”狄公望著他,猛地,發出一陣大笑,大笑聲中,他的手重重一揮……李永大喝一聲:“倒爐!”聲音在老虎溝內回蕩,轉瞬之間,九爐齊倒,九條銀龍霎時傾瀉而出,注入方形木屋外牆與外隔板之間的空隙中,發出“哧啦”一聲巨響。滾燙的銀水將整個屋子澆鑄起來。圍觀眾人一片驚叫。屋內的武攸德和趙永榮被燙得又蹦又跳,失聲狂叫。屋中的溫度越來越高,武攸德和趙永榮的衣服開始冒起青煙,兩人在屋中根本無法立足,隻能不停地跳躍。武攸德撲上前來,雙手抓住窗上的欄杆,雙手登時被燙得脫掉了一層皮,他疼的狂叫一聲,連連後退。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周圍一片寂靜。狄公麵帶冷笑,一動不動地望著這兩個跳梁小醜。過了一會兒,銀水的溫度略有下降,武攸德氣喘籲籲地道:“狄,狄,狄仁傑,你擅用私刑,威脅國家勳略,你,你……”狄公冷笑一聲道:“你錯了,我並沒有擅用私刑,我是要將你們這兩個奸賊活活鑄死在這小屋之中。”武攸德聞言登時麵如土色。狄公一指窗戶道,“這間屋子已被銀水鑄成了一體,隻差這個小窗……”說著,他拍了拍手。李永手托一桶銀水,大步走上前來,狄公親手拿起鑄瓢,將銀水舀出倒在小窗之上,霎時間,小窗被封閉了一半。武攸德和趙永榮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前來哀號道:“狄國老,我求求你,千萬彆再澆了,我說,我說,你想知道什麼,我都說!”圍觀的如燕、王孝傑、鳳凰等人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了釋然的微笑。狄公將鑄瓢放回桶內,走到窗前道:“從頭開始,將你們如何策劃陰謀,又是如何實施的,給我詳詳細細地說一遍。隻要有一句不實,立即將你二人鑄入這屋中,讓你們燙死、悶死!聽懂了嗎?!”武攸德連連點頭道:“懂,懂!”狄公喝道:“說!”武攸德此時已威風全失,老老實實地交代道:“事情要從一年前說起,當時你正在調查我與趙永榮倒賣羽箭的案子,我聞聽此事非常驚慌。這宗買賣的掮客是沙爾汗,是他作為中間人幫我聯係上突勒將軍齊戈來買我的箭支。於是我將沙爾汗請到府中商議……”武攸德與沙爾汗對坐飲茶。武攸德搖頭歎息道:“沙兄啊,現在狄仁傑盯上我了,再查下去恐怕我將數萬支羽箭賣給齊戈之事便要露餡兒了。”沙爾汗沉吟片刻道:“郡王,你是想得過且過,還是想徹底解決此事?”武攸德一聽,興奮地答道:“當然是徹底解決。”沙爾汗詭秘地道:“那你何不去找突勒太子賀魯幫忙?也許他也正需要你。”武攸德雙眉一揚:“哦,沙兄能不能把話說得清楚些?”沙爾汗笑了笑:“郡王可能知道,賀魯是咄陸部貴族的首領,咄陸五部是非常好戰的部落,而賀魯本人又與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早就想與朝廷開戰了。隻是要想開戰就必須要除掉兩個人,一個是突勒的吉利可汗,另一個……”武攸德接口道:“狄仁傑!”沙爾汗點頭道:“一點不錯!如果你們能內外響應,互通聲氣,何愁大事不成!”武攸德徐徐點頭,道:“話是不錯,隻是我與賀魯素不相識,不知誰能與我引見。”沙爾汗微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武攸德也笑了。武攸德道:“就這樣,沙爾汗安排我與賀魯會了麵,共同訂下計策。由於北山沙爾汗是皇帝的寵臣,因此從聖上口中得知將要與突勒和親,並下旨善金局製作一麵黃金大盤,贈與吉利可汗。於是,北山與賀魯計議利用這麵大盤殺死吉利可汗。”狄公道:“哦,具體計劃呢?”武攸德道:“具體步驟是這樣的,沙爾汗將大盤鑄好後,便將其孿生兄弟亞喀招到神都,做他的替身。而他則趕往月氏,在那裡鑄造一麵一模一樣的大盤。唯一不同的是,複製的大盤升起的瑪瑙樹中裝有發射毒箭的機括。”狄公不由倒抽一口涼氣。躺在擔架上的鐘氏聞言,掙紮著坐起身道:“什麼?住在我家的是,是沙爾汗的孿生弟弟……”武攸德點了點頭。如燕趕忙跑過去,扶起鐘氏。鐘氏顫聲道:“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武攸德道:“因為沙爾汗與亞喀雖然是孿生兄弟,但亞喀卻不會製作金銀器。在整個計劃中,沙爾汗是不可替代的。”鐘氏深深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道淚光。武攸德繼續供道:“沙爾汗在月氏將複製的黃金大盤鑄好後,便留在那裡等候。隻待和親使團來到突勒境內,便由賀魯指揮的馭風者在半路截擊,將使團逼往北部的月氏國。那裡的國王差斥懼怕賀魯,答應協助沙爾汗用複製的大盤替換原盤,這樣,隻要吉利可汗打開大盤升起瑪瑙樹,便立刻會被毒箭射死。”狄公顫聲道:“好毒的計策呀!”王孝傑長歎一聲道:“大帥,而今這條毒計已經成功了!”狄公猛地轉過頭:“什麼?”王孝傑道:“前軍斥堠探報,吉利可汗被我大周派去的和親使團刺殺,死在牙帳之中!”狄公身體猛地一晃,如燕和鳳凰趕忙扶住了他,狄公拉住孝傑的手顫聲道:“吉,吉利可汗賓天了?”王孝傑點了點頭。狄公強忍淚水道:“元芳、曾泰和公主呢?”王孝傑剛想說話,如燕輕聲啜泣道:“叔父,元芳他們,都不知去向了……”狄公緩緩轉過頭,雙目直視武攸德,眼中噴出憤怒的火焰。武攸德在狄公的逼視下,連連後退。狄公怒道:“吉利可汗賓天,這就說明兩國戰禍已起,你們的目的終於達到了!”武攸德渾身一顫,靠在牆上。狄公憤然道:“我明白了,你們整個計劃的核心部分就是由北山沙爾汗和賀魯利用黃金大盤毒殺吉利可汗;而你則是利用那枚仿製的大汗之戒來栽害於我!”武攸德膽怯地點點頭道:“正,正是。我早就知道,吉利可汗曾經送給你一枚虎頭飛鷹的大汗之戒。於是我告訴賀魯和沙爾汗,要想置你於死地,必須要仿製出這枚戒指。”狄公雙手攥成拳頭,強壓怒火道:“武攸德,你可真說得上是絕頂聰明啊!”武攸德顫聲道:“我,我……”狄公發問道:“鐵勒曾說過,大汗之戒乃是波斯金銀器巨匠沙伯略打造,極儘複雜,沒有圖紙根本無法完成。沙爾汗是從何處得到的圖紙?”武攸德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狄公眼中精光大熾:“哦!”武攸德嚇得趕忙道:“真的,這些我真的不知道。”狄公深吸一口氣,強自抑製住內心的悲憤,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你繼續說!”武攸德點點頭道:“三個月後,沙爾汗拿來了大汗之戒。因我也從沒有見過這枚戒指,還有些將信將疑,他卻很自信地說,絕對與原物一模一樣。我這才拿著戒指找到一名死士,化裝成突勒奸細潛入洛陽,故意被內衛發現,這才有了後麵的事情。”鳳凰怒罵道:“奶奶的,早知道是你們的詭計,一早就應該砸了那枚爛戒指,燒了書信,宰了假奸細。讓你們他媽白忙活!”狄公提示道:“怎麼不說說善金局劫案?”武攸德道:“啊,那是突發之事。賀魯潛入洛陽,在響花樓與我和沙爾汗會麵,突然說起要開戰缺少羽箭。當時我就感到此事有利可圖,便答應替他弄到羽箭,隻是需要大量金銀,這樣沙爾汗才想出搶劫善金局這個計劃。原定計劃是,將劫出的金銀融成馬車趕到上清寺,我安排了因和尚帶領銀馬車前往宣化堡,將銀車交與趙永榮。接到錢之後,趙永榮便將製作好的羽箭運到乜家客棧交給小翠,由小翠轉到突勒。本來整個策劃非常周詳,誰知道一開始便出了岔子……”狄公插言道:“賀魯為我所擒,打亂了你們的整個部署。”武攸德點點頭:“不錯。當時我與沙爾汗商議,計劃還要不要繼續進行,沙爾汗的態度非常堅決,計劃照舊,由他先完成善金局劫案,將金銀搶到手。而我則利用關係,潛入天牢給賀魯傳信,隻要他守口如瓶,很快便會得救。”鳳凰恍然道:“我說內衛用儘酷刑,賀魯卻抵死不開口,原來是你這個王八蛋事先給他通風報信!”狄公深吸一口氣道:“聖上對沙爾汗素來寵幸有加,格外親厚,將其由一介布衣躍升至四品大員,這是什麼樣的恩典!我怎麼也不明白,沙爾汗與賀魯是什麼關係?竟致其悖逆聖恩,通敵賣國,甘為賀魯走狗!”武攸德忙附和道:“不瞞國老,這一點我也覺得很奇怪,曾經問過沙爾汗。”狄公道:“他怎麼說?”武攸德回憶道:“他對我說,他與賀魯也是在相互幫助,賀魯可以助他完成多年的夙願。”狄公道:“哦,什麼夙願?”武攸德搖搖頭,道:“這一點沙爾汗似乎不願談及,每次問及都一笑帶過,不肯正麵回答。”狄公也不糾纏道:“你接著說吧!”武攸德點點頭:“使團出發前,機會終於來了。由於朝中武官很多都與突勒貴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聖上擔心他們會暗中賣放賀魯和烏勒質,故而準備派遣兩名日本太學生作為護衛官,而國子監正是歸我該管,於是,我找到親信藤原命他暗中協助於我。”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道:“護衛官有則理惠和義直古麻侶是藤原的人?”王孝傑接口道:“沒錯。這二人事先將消息密告賀魯的親信齊戈,提前在納拉特山口設伏,混戰之中,這二人放走了賀魯和烏勒質。”狄公深吸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道:“聖上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為安全起見派遣的日本護衛官竟然會是內奸!”武攸德道:“雖然如此,有則理惠和義直古麻侶卻不知就裡,還以為自己是在執行皇帝的旨意。”王孝傑雙眉一揚道:“也就是說,是你和藤原騙了他們?”武攸德道:“正是。”狄公歎道:“你們可真是處心積慮呀!”武攸德歎了口氣道:“本來,我與沙爾汗將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密,想不到善金局劫案竟然被你勘破,銀車沒收歸官。我本想放棄計劃,然當時的情形已勢成騎虎,我隻得暗中與賀魯的親信齊戈聯絡,請他協助我實施栽害計劃。至於後麵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狄公深吸一口氣道:“武攸德,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呀,迎陽公主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竟然明知她此去便成俎上魚肉,卻還忍心行此等毒計,真是心比蛇蠍狠,血如玄冰寒呀!”武攸德低頭不語。狄公斥罵道,“你們為了一己之私,助紂為虐,置兩國數十萬百姓於不顧,公然刺殺吉利可汗,引燃兩國戰火,真真是罪無可逭,死有餘辜!我真想將你們活生生地鑄在這銀屋之內,叫你眼睜睜地看著上百萬兩白銀在眼前,卻無法得到;叫你們在痛苦之中一點點死去!可我不是你們那樣的殘忍之輩,更不能背信棄義,即使對你這樣的大奸大惡之徒!但相信我,你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他深吸一口氣,對身旁的李朗:“叫他簽供畫押!”李朗將記錄的供詞遞進窗中,武攸德和趙永榮乖乖地按上手印,遞了出來。狄公對王孝傑吩咐道:“孝傑,命軍士將這座銀屋架在馬車上,拉回洛陽,請聖上親眼看看這兩個貪婪惡鬼的醜態!”王孝傑領命道:“大帥,末將也作此想!我立刻將前營留下,籌辦此事!”狄公點了點頭,王孝傑快步走去。狄公眼望北方,淚水潸然而下,輕聲道:“可汗陛下,誰知五年前石國一彆竟成永訣!狄仁傑在這裡給你磕頭了!”說著,他緩緩跪倒在地,叩下頭去。如燕和鳳凰走上前來,將他攙起來道:“叔父,彆難受了。咱們現在該怎麼辦?”狄公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為今之計,我們要立刻趕往涼州,一來為五娘治傷,二來一旦元芳、曾泰脫險,定會首先回到涼州與孝傑會合。”如燕憂心道:“叔父,如果他們沒有到涼州呢?”狄公深吸一口氣道:“那我們就喬裝,潛入石國和月氏,首先是尋找到他們的下落;其次,一定要找到沙爾汗,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而今兩國戰事方起,但願我們的努力還不算太晚!”如燕和鳳凰對視一眼,緩緩點頭。神都洛陽厚厚的城門在轟鳴聲中緩緩打開,一騎驛馬飛奔而入,馬上的驛卒高喊著:“涼州六百裡加急!涼州六百裡加急!”蹄聲如雷,驛馬風馳電掣般穿過大街,向皇城奔去。殿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在殿中焦急等候的張柬之、武三思、姚崇、宋景等閣臣一擁而上。皇帝武則天大步走進殿中道:“柬之,怎麼了?”張柬之顫聲道:“陛下,出大事了!吉利可汗遇刺身亡!”武則天大驚:“什麼?”張柬之將塘報呈上道:“這是大將軍王孝傑送來的六百裡加急塘報,請陛下過目!”武則天接過塘報,飛快地看了一遍,倒吸一口涼氣,連退兩步道:“吉利可汗是被我們的和親使團刺死的……”張柬之侍立一旁,沒有說話。武則天猛地將塘報狠狠摔在地上,厲聲怒喊道,“這一定是狄仁傑、李元芳這一夥逆賊與賀魯策劃的陰謀!狄仁傑這個老賊,朕要將你們千刀萬剮!”張柬之輕聲道:“陛下,吉利可汗已死,賀魯繼承汗位,恐怕戰爭馬上就要到來。請聖意定奪!”武則天深吸一口氣,強壓心頭怒火道:“柬之,立刻下旨,關閉兩國邊境。封王孝傑為河西道行軍大總管,調左右龍武衛主力前赴涼州,與其會合共抗突勒!”張柬之躬身道:“臣遵旨!”武則天又道:“再頒嚴旨給南平郡王武攸德及內衛府大閣領鳳凰,命二人不惜一切代價,擒拿通敵賣國的逆賊狄仁傑、李元芳、曾泰回京!”張柬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大將軍王孝傑全身披掛站在城頭上指揮戰鬥,身旁圍著十幾員偏副將軍。遠處傳來一陣陣鳴金之聲。一員偏將飛奔而來道:“大將軍,突勒大軍收兵!”王孝傑深吸一口氣道:“命守城軍撤出哨位,將城防移交預備隊!”偏將高聲答道:“得令!”王孝傑道:“趙副將。”趙副將快步出班道:“大將軍!”王孝傑吩咐道:“你親率預備隊徹查城防,迅速修補城牆破損之處,以待再戰!”趙副將高聲接令,飛跑而去。王孝傑長出一口氣道:“回府!”狄公靜靜地望著地圖,腳步聲響,大將軍王孝傑一身征塵快步走了進來道:“大帥!”狄公趕忙迎上前去:“孝傑,情況怎麼樣?”王孝傑撣了撣戰袍上的灰塵道:“突勒人的進攻很猛烈,卻是各自為戰,絕不相互救援。”狄公雙眉一揚:“哦?”王孝傑走到地圖前,指著東門道:“尤其是進攻東門的虎師,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打打停停。本來虎師的戰力最強,因此末將將主力放在了東門,誰知道卻沒有派上用場,反而是進攻西門和北門的鷹師和豹師對我們造成了不小的壓力。”狄公思忖道:“虎師是吉利可汗的親勳,由五努失畢部的子弟組成,虎師主將從來都是由努失畢部的貴族擔任。此番吉利可汗新亡,賀魯繼位,他一定是將虎師交與了自己的親信咄陸部貴族統帶,這才致使虎師消極進攻,打打停停。”王孝傑一拍腦門兒道:“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這點!”狄公接著說道:“孝傑,我們要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狠打攻擊西門和北門的鷹師和豹師,對虎師則采取他不動我不動的對策,最好雙方能夠在局部停戰,這樣,定會對賀魯造成巨大的壓力,加速他們內部的瓦解。”王孝傑雙手一拍:“妙啊,大帥,這招真是絕了!我立刻前去布置,將守衛東門的主力調往西門和北門。”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王孝傑大步走出正堂。狄公長出了一口氣,目光望向遠方,口中喃喃道:“可汗陛下,請你的英靈且慢離開,狄仁傑在此發誓:定要繼承你的遺誌,重修兩國盟好!殘害你的人會付出百倍的代價!”淚水湧出狄公的雙眼。身後傳來如燕輕輕的叫聲:“叔父……”狄公揩了揩臉上的淚水,轉過頭來道:“如燕呀……”如燕試探著問道:“在想吉利可汗?”狄公緩緩點了點頭:“我們是老朋友,多少年了,情如兄弟……好了,不說這些了。怎麼樣,元芳他們有消息嗎?”如燕如實稟道:“我派出了幾路人全城打探,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狄公道:“看起來他們並沒有在涼州城中。而今邊事吃緊,涼州被突勒主力圍困,即使他們已經來到附近,恐怕也無法進入城中了。”如燕擔心地道:“叔父,您說,元芳他們,他們會不會出事呀?”狄公沒有說話,良久才道:“目前的情形錯綜複雜,充滿變數,突勒那邊的具體情況尚不能確知,因此很難做出準確判斷。不過元芳隨我多年,久經戰陣,膽識過人,更兼武藝高強,又有曾泰相助,我想他們應該有能力保護公主的安全。”如燕緩緩點了點頭:“但願他們吉人天相,能夠安全返回涼州……”狄公點了點頭道:“哎,五娘怎麼樣?”如燕道:“敷了您開的解毒藥,恢複得很快,隻是……”狄公抬起頭道:“怎麼?”如燕道:“隻是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狄公長歎一聲道:“與自己同床共枕長達半年之久的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知道了這些,誰的心情也不會好。”如燕點了點頭:“五娘真是個苦命人。”狄公道:“走,我們去看看。”如燕點點頭,二人快步走出門去。鐘氏靜靜地倚在榻上,眼角邊掛著一滴淚珠。看見狄公和如燕走進來,鐘氏趕忙拭去淚水,換上了笑臉道:“先生,您來了。”狄公微笑道:“怎麼樣,五娘,覺得好些了嗎?”鐘氏點點頭道:“敷了解毒藥,感覺身上輕快多了。”狄公坐在榻旁,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脈搏,滿意地點了點頭:“好,脈象洪實有力,看起來毒傷已無大礙。”鐘氏道:“多虧先生相救,五娘才保住了性命。”狄公笑道:“你說反了,若是沒有五娘舍身救護,狄仁傑今日就不可能坐在這裡,而是要躺在冰冷的黃沙之間了。”鐘氏搖搖頭:“先生,快彆瞎說了,您不會死,也不能死。當時事起緊急,我連想都沒有想就撲了下去,我想不管換了誰都會這樣的。”如燕玩笑道:“可隻有你才真的做了。說實話吧,當時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多虧了你呀……”鐘氏使勁搖了搖頭:“快彆這麼說了,五娘微寒,自幼賣藝為生,嘗儘人間冷暖,後來嫁給了西市的金銀匠沙爾汗,以為就此能過上平靜的生活。誰想到隨著沙爾汗的官越做越大,人也變得越來越怪,他常常幾個月都不和我說一句話,甚至不願意回家。這一切我都忍受了。可這次,他竟然會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將我出賣給他的孿生弟弟亞喀!我終於明白了,在他眼中從來沒有將我當人看待……”說著不由輕聲啜泣起來。狄公勸慰道:“五娘啊,沙爾汗是一個天性涼薄的奸詐小人。你想一想,他連賜與其榮華富貴的皇帝都能夠背叛,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的呢?如此對你,當然也在情理之中了。”鐘氏抽咽著道:“這些我都懂,隻是十幾年的夫妻之情換來的竟是拋棄和出賣……您能明白我此時此刻的感受嗎?”狄公點了點頭道:“是的,我完全理解。”鐘氏深吸一口氣,擦去臉上淚珠道:“隻有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感到了溫暖,感到人和人之間還有關心、還有愛護,我才知道人還可以這樣生活。說句實話,我早就把你們當做了自己的親人。我想,任何人都不會眼看自己的親人遇到危險而袖手旁觀的。”如燕點點頭,讚賞道:“五娘,說得好。”鐘氏長出一口氣道:“哭過了,也難受過了,心裡就不再牽掛。事實最終讓我醒悟,也讓我明白今後應該怎麼做。”如燕調皮地笑道:“哦,那你要怎麼做呀,想不想對先生說說?”狄公慈愛地拍了下如燕的腦袋:“如燕……”如燕一吐舌頭。鐘氏的臉也紅了,她瞪了如燕一眼道:“你這貧嘴的猴子,說不到三句正經的就又來了……”幾人笑了起來。時近黃昏,夕陽如血。戈壁灘上煙塵滾滾,幾匹戰馬飛馳而來,趟起一道黃沙。為首的烏騅馬奔到近前,馬上乘客勒住坐騎,推起頭戴的範陽氈笠,不是彆人,正是李元芳。身後,曾泰、武元敏、理惠、春紅、張環及兩名衛士飛馬趕上。李元芳大聲道:“前麵便是涼州城了!”武元敏興奮地喊道:“太好了,咱們到家了!”忽然,遠處傳來號角陣陣,炮聲隆隆。李元芳吃驚地抬起頭。身旁的曾泰道:“是涼州方向!”李元芳道:“走,去看看!”眾人一提馬韁,縱馬衝上一座沙山,向遠處望去,登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突勒主力已將涼州城團團包圍,金鼓動地,殺聲如雷。騎兵、步兵列成方隊,輪番攻擊,雲梯高聳,車牆如雲,攻城車、發石車多如蟻聚。涼州城上的守軍滾木礌石、金汁火球如雨點般落下。沙丘上,李元芳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曾泰道:“賀魯的動作好快呀!”曾泰點了點頭:“元芳,而今城池被圍,我們如何才能進去?”武元敏拍了拍胸脯道:“踹營進去,殺出一條血路!”李元芳瞪了她一眼道:“你又來了,就憑咱們幾個人就想踹營,走不到半路就被突勒人點了天燈了!”武元敏吐了吐舌頭道:“那你說怎麼辦?”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大家原地休息,天黑後再做道理。”數十萬突勒大軍紮下聯營,覆壓十幾裡。鬆明、篝火、亮子、油鬆照如白晝,一隊隊騎步巡邏隊穿行氈帳之間。突勒大營外是一片廣闊的戈壁,戈壁中點綴著十幾座高低起伏的沙丘。一隊突勒騎兵呼哨著從大營中疾奔而出,向一座沙丘奔去,馬上的突勒騎兵說笑著,叫喊著。眼見馬隊接近了沙丘,猛地,沙丘後寒光一閃,一柄鏈子刀疾飛而出,鐵鏈飛快地纏在為首騎兵的脖子上,那騎兵一聲號叫身體騰空飛出,砸在了第二名騎兵的身上,二人慘叫著摔落馬下。後麵的人大驚失色急勒坐騎。說時遲那時快,沙丘後幾條黑影閃電般躍了出來,正是李元芳、理惠、張環和兩名衛士,幾人撲上前來,刀劍齊舉,轉眼間幾名突勒兵便身首異處。李元芳一把抓起摔在地上的騎兵,用突勒語問道:“口令是什麼?”騎兵答道:“直取中原,大汗千秋。”李元芳狠狠一掌切在騎兵的頸後,騎兵登時昏死過去。李元芳衝沙丘後一揮手,曾泰、武元敏和春紅相隨著跑了出來,元芳低聲道:“換上騎兵的衣服!”幾人迅速行動起來。大營門前篝火跳動,幾名值宿的軍士在營門外巡弋。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隊騎兵飛奔而來,轉眼間便到了鹿砦前,為首的正是李元芳。值宿軍士高聲喊道:“直取中原!”李元芳用突勒語答道:“大汗千秋!”值宿衛士跑上前來,搬開鹿砦。李元芳大聲呼哨,一行人縱馬衝進大營之中。李元芳勒住坐騎四下看了看,衝身後眾人道:“我們必須要大鬨一場,驚動涼州的守軍,才有機會進城!”武元敏激動地道:“我早就等著這一刻了,你說吧,怎麼鬨?!”身旁眾人忍俊不禁。李元芳低聲分派道:“每人取一支火把點燃附近的帳篷,用突勒話不停地喊:‘大周軍打進來了,快跑啊!’”武元敏道:“除了你誰會說突勒話呀?”李元芳道:“我教你們不就行了。”武元敏道:“對呀,我可真笨。快教,彆耽誤時間。”李元芳將這句話用突勒話說了一遍,幾人嘴裡不住重複。元芳道:“怎麼樣,記住了嗎?”眾人紛紛點頭。李元芳道:“大家分散行動,隻要營內亂起,便到此處會合。明白了嗎?”眾人道:“明白。”李元芳一擺手,眾人四散分開潛入大營之中。城外突勒人的大營中一片大亂,火光衝天,喊聲陣陣。涼州眾將趴在城頭向外觀看,議論紛紛。大將軍王孝傑飛步登城,急切地問道:“怎麼回事,是突勒人攻城嗎?”趙副將回稟道:“回大將軍,不知是怎麼回事,突勒大營自己亂了起來,很多營帳起火,眾軍到處亂竄!”王孝傑眼望突勒大營,情形果如趙副將所說。王孝傑奇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大營中烈焰滾滾,人聲鼎沸,突勒軍士亂作一團。幾名軍士邊穿褲子邊衝過氈帳,黑影中,李元芳縱身而出,鋼刀猛劈,將那幾名軍士斬翻在地,而後衝著四麵高聲喊道:“不好了,大周軍來劫營了,快跑呀!”喊完,他縱身一躍跳上戰馬,縱馬而去。曾泰、張環和幾名衛士用火把點燃了周圍的帳篷,口中高喊著:“快跑啊,大周軍來了!”周圍的突勒軍士擁擠踩踏,鬼哭狼嚎。曾泰四下看了看,對張環道:“差不多了,上馬!”幾人跳上戰馬。突勒軍士們喊聲一片,混亂不堪。一座氈帳後,武元敏、理惠、春紅跑了出來。武元敏四下看了看,將手中的火把狠狠戳在一名奔跑的突勒軍士屁股上,突勒軍士身上登時著起火來,他嘶聲狂叫,邊跑邊喊,隻要被他抱住的人,身上也立時著起火來。武元敏哈哈大笑,猛地,腦後金風,一名突勒隊長拔刀向她砍來,身旁的理惠一聲斷喝,掌中武士刀閃電般出手,伸縮之間突勒隊長身上多處中刀號叫著倒在地上。武元敏意猶未儘又抓起一支火把,還要點火,被理惠拉住道:“公主殿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趕快離開!”武元敏掃興地道:“再點兩個。”身旁的春紅忙勸道:“公主,快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武元敏沒法,隻得應道:“那,好吧。”三人縱身上馬,飛馳而去。齊戈衝出帥帳,吃驚地四下看著,眼前一片混亂,他高聲喊道:“不要亂,不要亂!”然而大亂已成,無法控製。齊戈急得跳著腳大罵,一名副將飛奔而來道:“大將軍!”齊戈道:“這是怎麼回事?”副將道:“大周軍突襲前軍大營!”齊戈猛吃一驚:“什麼!”話音未落,賀魯和布山在衛士們的保護下飛奔而來:“齊戈,大周軍前來劫營,馬上組織抵抗!”齊戈對衛士們道:“立刻護送太子殿下離開!其餘人跟我來!”說著他拔出腰間彎刀,縱身上馬,奔向前軍。突勒大營中的混亂仍在持續。王孝傑驚奇地望著眼前的情形,他略一沉吟,對身旁的副將道:“機不可失!趙副將,你立刻率領前軍騎兵出東門狠狠地捅他一下子!”趙副將道:“是!”說著,飛奔而去。王孝傑深吸一口氣,就在此時,身旁的偏將高聲喊道:“大將軍,你看……”王孝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向城下望去,隻見一彪騎兵突風冒火衝出突勒大營,直奔涼州城下而來,轉眼間便到了吊橋旁。其中一人高呼道:“打開城門,我是千牛衛大將軍李元芳,護送公主返回涼州!”王孝傑猛吃一驚,大聲喊道:“元芳,是你嗎?”隻聽城下傳來李元芳激動的聲音:“孝傑,我是李元芳啊!快,打開城門,我們回來了!”王孝傑幾乎跳了起來,一迭連聲地喊道:“打開城門,開門!快開門!”說著,他扭身向城下跑去。城門在轟鳴聲中緩緩打開,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紅、理惠、張環和兩名衛士縱馬穿過吊橋飛馳進城。王孝傑撲上前來,大聲叫道:“元芳!”李元芳飛身下馬,叫道:“孝傑!”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狄公衝進正堂,李元芳、曾泰、武元敏、春紅、理惠、張環等人站在堂中,一見狄公進來,李元芳、曾泰二人衝上前來倒身下拜,口中喊道:“大人!”“恩師!”狄公一把將二人扶起,連聲道:“好,好,元芳,曾泰,好啊,不愧是英勇神武的大將軍,果然保護公主安然返回,好,好啊!”李元芳和曾泰熱淚盈眶,拉住狄公的手道:“大人,您還好吧?”狄公的眼睛也濕潤了,將二人摟進懷中道:“我好,我都好……”房門“砰”的打開,如燕在鐘氏的陪同下衝進房中,喊道:“元芳!”李元芳抬起頭道:“如燕!”如燕的嘴唇顫抖著,猛地,她一頭撲進李元芳的懷裡,哭出聲來。在場眾人麵麵相覷。武元敏眼含淚水望著二人,胸脯不停地起伏。一旁的春紅擔心地拉著她的手。李元芳一見大家都在注視著他,登時羞紅了臉,趕忙將如燕輕輕推了起來,目光不由望向了武元敏。武元敏望著他,淚水湧出眼窩,猛地扭過身去,將頭彆向窗外。如燕也被大家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轉向身旁的鐘氏。鐘氏打趣道:“心上人回來了,連貧嘴都顧不上了,這可不像你呀!”如燕瞪了她一眼,笑道:“去你的,就會找便宜。”狄公走到武元敏身旁,微笑道:“公主……”武元敏委委屈屈地轉過身來,叫了聲:“國老。”狄公寬慰道:“公主此行可謂是凶險至極,您受委屈了。”武元敏撅了撅嘴道:“還好吧,總算是沒有嫁到突勒去。”眾人一聞此言,登時失笑。李元芳走到狄公身旁道:“大人,元芳無能,上負聖上天恩,下愧大人教誨,此行非但未曾謀和,反而斷送了吉利可汗的性命,更險些使公主罹難……我,我……”說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失聲。委屈、內疚、羞愧,霎時百感交集,這條鐵骨錚錚的漢子終於哭出聲來。一時之間,正堂中鴉雀無聲。良久,狄公伸出雙手,將他攙扶起來。武元敏這才醒過味兒來,她踏上一步,大聲說道:“國老,這不能賴李元芳啊,是沙爾汗那個壞蛋把黃金大盤給換了,這才……”狄公點了點頭,拍拍元芳的肩膀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元芳,不要內疚,不光是你,就是我也在不察之下墜入對方彀中,以至於現在身為欽犯,被四海追捕!”李遠芳登時驚呆了:“大人,您說什麼?”狄公點點頭,長歎一聲,對大家道:“分彆數月,多少事情,多少變遷……來來來,大家坐下,將彆來情由細細述說一番。”眾人點了點頭,紛紛落座。烈焰熊熊,殺聲震天,突勒大軍遭右威衛主力突襲丟盔卸甲,四散奔逃。主將齊戈在亂軍之中手揮彎刀將兩名逃跑的軍士砍翻在地,厲聲高喊道:“不要跑,轉身迎敵!”然而,兵敗如山倒,當兵的哪管這些,數十萬人如潮水一般擁著齊戈向西北方向潰逃。王孝傑站在城頭上,俯瞰下麵的戰勢,眼見突勒大軍敗走,興奮地狠狠一拳擂在牆上,高聲喊道:“好,打得好!”他猛轉過頭道,“城上眾軍聽著,助我前軍三通金鼓,長長士氣!”話音一落,城頭上鼓聲大作,號角齊鳴,三軍齊聲呐喊助威,聲震九霄。李元芳倒吸一口涼氣道:“竟是這樣!”狄公長歎一聲,緩緩點了點頭。李元芳感慨道:“真想不到,這一次竟連大人都被歹人冤陷,以致亡命江湖。”狄公道:“是呀。此次以沙爾汗、武攸德為首的歹徒所策劃的陰謀,計劃之周詳,行事之縝密,銜接之精確,動作之隱蔽,直可說是滴水不漏。我們雖然抓住了他們一些小破綻,破獲了善金局劫案和銀匠失蹤案,卻並未觸及陰謀的核心,以致引發了一係列慘重的後果——吉利可汗賓天;我身遭冤陷,逃出洛陽;使團全軍覆沒;公主、元芳、曾泰更是險些橫死大漠……所幸的是,我們並未沉淪,及時撥亂反正,終令局勢出現轉機,而今,南山武攸德受縛,北山沙爾汗也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們的當務之急便是要將整個陰謀徹底查清,亡羊補牢,消弭戰禍。”李元芳與曾泰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武元敏長歎一聲,輕輕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狄公走她跟前道:“公主,你父親武攸德是朝中內奸,也是整個陰謀的元凶之一,然而,他畢竟是你的父親……”武元敏搖了搖頭,抽咽兩聲道:“他明知道我此去凶多吉少,還要將我賣到突勒去送死,天下有這樣的父親嗎!”狄公長歎一聲點了點頭。武元敏站起身,拉著狄公的手道,“我哭並不是為了他,而是因為……我早就知道他是南山卻沒有告訴你們,如果我早說出來,後麵就不會發生這一連串慘禍了!”狄公吃驚地道:“怎麼,你早就知道他是南山?”武元敏點點頭。李元芳從旁解釋道:“大人,是這樣的,早在公主第一次逃亡之時,曾在三仙庵看到南山和北山會麵,當時她就聽出了她父親武攸德的聲音。”狄公恍然大悟道:“噢,原來如此。殿下,這怎麼能怪你呢,還是那句話,他畢竟是你的父親呀!”武元敏“哼”了一聲道:“國老,從今天起,再也不要說這句話了。武元敏沒有這樣的父親!”狄公深吸一口氣,與元芳對視了一眼。如燕道:“就是。這樣的父親還算是人嗎?早就該跟他斷絕父女之情!”鐘氏也道:“我以為沙爾汗夠狠的了,誰想到這個南平郡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呀!”武元敏走到狄公跟前,雙膝跪倒,叩下頭去。狄公嚇了一跳,趕忙將她攙起:“殿下,這是做什麼,折殺老朽了!”武元敏抬起頭道:“武元敏在此鄭重發誓,與武攸德斷絕父女之情!自今日起,拜狄公為養父,求在場的哥哥姐姐、大人將軍們給作個見證!”此言一出,狄公登時愣住了。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接言。武元敏望著狄公道:“難道您嫌棄我是奸佞之女,不肯收下我這個女兒嗎?”狄公趕忙道:“當然不是……”他的目光猶疑著望向李元芳,元芳緩緩點了點頭。狄公深吸一口氣道,“好,今日當著眾人,我就收下你這個女兒了!”眾人發出一片歡聲。如燕笑道:“好啊,咱們大家一同做個見證!”眾人齊聲叫好。武元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狄公將她攙扶起來道:“哎喲,好了,好了,乖女兒,快起來!”武元敏站起身,大聲叫了一聲:“爹!”淚水滾滾而下。眾人不約而同鼓起掌來。李元芳將理惠拉到狄公身前道:“大人,理惠將軍和古麻侶將軍為歹人所騙,然迷途知返,與賀魯等奸賊決裂,石國事發之前,曾屢屢為卑職通風報信。後在牙帳為救公主脫險,舍身用命,勇往直前。古麻侶將軍更因掩護我等撤離,犧牲於牙帳門前,實為可歌可泣。望大人寬宥前罪,準其戴罪立功!”理惠雙膝跪倒:“末將愚鈍,墮入歹人彀中,釀成大禍,求國老責罰!”狄公將她攙起道:“事情我都知道了。理惠將軍,你與義直將軍誌慮忠純,雖陷逆境忠心不改,非但無罪,反應嘉獎!快快請起!”理惠站起身來道:“謝國老寬宥!”如燕道:“叔父,下麵我們該怎麼辦呢?”狄公沉吟片刻道:“通過武攸德的供詞及元芳的敘述不難聽出,整個陰謀的始作俑者是北山沙爾汗,他為什麼要死心塌地地協助賀魯?又為什麼要暗潛於月氏國的王宮之中?他與賀魯究竟是什麼關係?目前這些還都是謎團,想要徹底破解此案,就必須先搞清事件的來龍去脈,而後順藤摸瓜,一舉粉碎他們的陰謀。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立刻啟程趕往月氏。”如燕道:“可叔父,而今突勒大軍將涼州團團圍住,我們根本無法出城,這可怎麼辦呀!”話音未落,腳步聲響,大將軍王孝傑快步走進來,興奮地喊道:“大帥,元芳!”狄公和李元芳迎上前去道:“孝傑,戰況如何?”王孝傑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拍元芳的肩膀道:“元芳啊,真有你們的,將突勒人攪得一團亂,趙副將率前軍趁機殺出城去,直殺得這群王八蛋丟盔卸甲,抱頭鼠竄,真是痛快!”狄公雙眉一揚,喜道:“哦?”王孝傑道:“剛剛斥堠來報,突勒主將齊戈下令,大軍後退六十裡!”狄公雙掌一擊道:“真是天助我也!”他衝眾人招了招手,走到地圖前,大家圍攏上來。狄公指著地圖道,“突勒大軍後退,正是個絕好的機會,我們天不亮便出城,繞道振遠隘口,一路向西奔月氏國!”眾人互視著點了點頭。狄公沉一沉氣道,“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