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向武則天上奏,隻聽“啪”的一聲奏折摔落。武則天失聲喊道:“沙爾汗!”狄公深吸一口氣道:“正是。臣在奏折中已經寫得非常清楚了,據多方調查,及原善金局掌固、賀魯之弟鐵勒的證詞,沙爾汗與突勒太子賀魯關係非同尋常。賀魯將其陰引為內援,代號為北山。正是他與賀魯同謀,將不願附逆的鐵勒關進地牢。也是他利用善金局馬車護送賀魯逃離洛陽。還是他,將賀魯的衛士馭風者隱藏在邙山中的廢棄村莊——上靈村中,並於幾日前率馭風者突襲善金局,搶劫製器用金銀,為掩蓋罪證,縱火焚毀善金局,並通過其宅邸通往善金局的密道逃離現場。這條密道昨日已被臣找到。”武則天倒吸涼氣,連退兩步,坐在龍椅上,半晌無言。狄公輕輕咳嗽了一聲。武則天顫聲道:“朕待沙爾汗恩遇匪淺,他,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猛地,她站起身道,“不,朕不相信,朕不相信!懷英,會不會是你搞錯了!”狄公長歎道:“陛下,多年來,臣經辦大案無數,隻要是經臣手上疏的,錯過嗎?”武則天無語,良久,她緩緩點了點頭道:“可朕還是不能相信,沙爾汗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狄公輕聲道:“事關天下寧定、社稷安危,陛下切不可徇私情而廢天下呀!”武則天緊皺眉頭,坐在龍椅中,靜靜思索著,半晌,她緩緩閉上雙眼。狄公道:“陛下,予臣三日,必有結果。”武則天長歎一聲,道:“朕已與你便宜之權。此事……便由你處置吧。”狄公又奏道:“是,還有,迎陽公主找到了,如燕不辱使命。”武則天點了點頭道:“此事你會同南平郡王處置吧……懷英,你去吧,朕想安靜安靜。”狄公輕輕應了一聲,便躬身施禮,默默退出大殿。李元芳和張環站在宮門前焦急地等待著。狄公走了出來,二人迎上去,元芳焦急地道:“大人,上靈村那五輛馬車不見了!”狄公猛吃一驚道:“什麼?”張環哭喪著臉道:“昨夜,卑職負責監視大車台,可是連眼都沒敢眨一下,什麼動靜都沒有啊!可,可今天早晨,卑職進到大車台內一看,原來停放在最後一排的五輛上靈村的馬車竟然不見了!”狄公倒抽一口涼氣。李元芳道:“張環,你能肯定昨夜沒有任何動靜?”張環道:“李將軍,真的沒有啊!我和另一名衛士瞪著兩雙眼睛還能看差嗎?”狄公靜靜地思索著,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幅幅畫麵:鐘氏關於雨夜後園的訴說、武元敏的額頭被馬車壁燙傷,似乎都提到了工匠手持鑄瓢往車廂的夾縫裡澆注……猛地,狄公睜開雙眼,脫口道:“銀馬車!”李元芳一愣:“什麼銀馬車?”狄公深吸一口氣道:“不好,不好!我說他們昨天夜裡為什麼要將後園的馬車駛出沙府,到大車台去轉一圈!其實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將馬車換過了。”李元芳登時驚呆了:“這,這怎麼可能?卑職一直盯著呢呀!”狄公衝二人招了招手,二人湊上前來,狄公低語了幾句。二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叫。狄公急急分派道:“目前已來不及解釋了。元芳,你立刻回府召集所有衛士,出上東門追趕,一定要找到那五輛馬車!”李元芳道:“是!”說著,二人轉身向宮門外奔去。狄公凝神斂氣靜靜思索著。猛地,他抬起頭道:“狄福,立刻傳令,曾泰率洛州刺史府衙屬、王孝傑率右威衛麾下眾軍會同南衙禁軍查抄沙爾汗府!”狄福高聲答應,飛奔而去。鼓聲陣陣,號角長鳴。刺史府、威衛及禁軍三衙同屬近千人,在刺史曾泰和大將軍王孝傑的率領下攻入沙爾汗府。轉眼之間,府內亂成一團,丫鬟婢女四處奔逃,仆奴家甲鬼哭狼嚎。後園門前,塔克與兩名家丁驚詫地四下張望,遠處,王孝傑率麾下衛軍衝殺而至,兩名家丁拔刀應戰,轉眼間便身首異處。塔克見勢不妙,轉身想跑,王孝傑飛起一腳將他踢翻在地,眾軍一擁上前,將其繩捆索綁。正堂裡,狄公正襟危坐,身旁站著曾泰及洛州長史、司馬。腳步聲響,王孝傑押著塔克快步走進堂中,狠狠一腳,將他踹倒在地喝道:“跪下!”塔克掙紮了兩下,抬頭一看,狄公正威嚴地望著他。塔克登時渾身一顫。狄公道:“我們又見麵了。”塔克強作鎮靜皮笑肉不笑地道:“啊,大人,不知為何將小人捆綁在此呀?”狄公發出一陣嗤之以鼻的笑聲道:“塔克,本閣讓你見個人,見到此人之後,看看你還會不會問這個問題了。”狄公擊了三下掌。腳步聲響,鐵勒大步走上堂來,站在狄公身旁。塔克猛吃一驚,趕忙低下頭去。狄公對鐵勒道:“鐵大人,這就是你被囚期間,頂替你在善金局當差的那個假鐵勒。”塔克登時臉如土色,鐵勒重重地哼了一聲。狄公道:“塔克,還有幾個人,也許你想見一見。”塔克渾身顫抖著抬起頭來。狄公衝曾泰使了個眼色,曾泰大喝一聲:“帶上來!”幾名衙役帶著失蹤銀匠們的家眷快步走上堂來,走在最前麵的便是樂氏,她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塔克,塔克也正在此時抬頭望向她。四目相對,樂氏一聲大叫:“是你!”塔克趕忙低下頭,渾身上下不停地篩糠。樂氏抬起頭,又看到了鐵勒,她登時愣住了。狄公道:“樂氏,你仔細看一看,哪個是銀匠們的雇主?”樂氏看看鐵勒,又看看塔克,猛地,她抓起塔克喊道:“大人,就是他,他就是我丈夫的雇主!”塔克狠狠將她的手甩開道:“你這瘋女人,哪個是你丈夫的雇主!”銀匠的家眷們一聽樂氏叫喊,立時圍了上來。人群中有人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把我男人帶走的!”“你這天殺的,還我兒子!”“你把我丈夫騙到哪兒去了?姐妹們上啊,撕了這個王八蛋!”堂上登時亂作一團,女人們一擁上前,將塔克圍在中央,又抓又撓,又咬又撕。轉眼之間,塔克滿麵血痕,七竅破裂,衣服更是變成了布條子。狄公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塔克厲聲號叫道:“快來人呀,出人命了!衙門管不管呀!”狄公擺了擺手,衙役們上前將家眷們攔在一旁。塔克渾身是血,滾倒在地,他掙紮著爬起身來。狄公望著他道:“四個問題,第一,沙爾汗在哪兒?第二,馭風者在哪兒?第三,失蹤的銀匠在哪兒?第四,鐘氏在哪兒?”塔克猛吃一驚道:“這,這,大人的話,小的聽不懂啊!”狄公站起身,指著塔克對眾家眷道:“這個人交給你們了。”說完,轉身就要向堂外走去。婦女們一聲號叫猛撲上來。塔克嚇得連滾帶爬,抱住狄公的腿喊道:“我說,我說,我全說!”狄公收住腳步道:“本閣在聽。”塔克帶著哭音兒道:“他們,他們都在後堂下的密室中!”狄公道:“上次本閣檢查過那間密室,並未發現異常。塔克,你在撒謊是嗎?”塔克急辯道:“真的沒有。大人,府中的暗室是一個可以轉動的大圓盤,消息室在後園外小橋旁的一座假山之中。機關分為幾層,第一層是掩護用的,你們那天突然來到,就是我命人暗中啟動了第一層機關。沙爾汗、馭風者、銀匠和夫人,分彆在二三四層中。”狄公道:“頭前帶路。”塔克連忙站起身道:“是,是!”幾名軍士守衛在密道之中。忽然,密道儘頭的暗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守衛軍士猛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人影晃動,一柄彎刀從門內飛出,兩名軍士轉眼間便倒在地上。剩下的軍士大驚,轉身向密道外奔去。已經晚了,密道中騰起一團團寒霧,幾名軍士的人頭如箭一般飛了出去,屍身倒在地上。一個人飛鷹般落在了地上,緩緩轉過身,正是烏勒質。他收起鋼刀,衝門裡揮了揮手,馭風者一個接一個魚貫奔出暗門。所有人都穿著衙役的服色。陰森的黑影映在門框上,最後一個人緩緩走出暗門。正是沙爾汗,他四下看了看,衝烏勒質一擺手。所有人迅速無聲地向密道外奔去。眾軍將後堂團團圍住。“轟隆”一聲巨響,西山牆緩緩打開。裡麵是第一次突襲沙府時看到的掩護層。狄公、曾泰、王孝傑以及銀匠們的家眷站在堂中。又是一聲巨響,掩護層緩緩轉動起來,就像舞台上的轉台一般,眾人緊張地望著前方。轉眼間,一座巨大的密室映入眼簾,裡麵矗立著數十座紅泥搭砌的熔銀爐。二十三名銀匠身戴鐐銬,神情委頓,靠坐在牆邊。“哢噔”一聲巨響,密室停止了轉動。一名銀匠抬起頭來,登時看到了外麵的情景,此人正是李永,他揉了揉眼睛,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半晌,他才顫抖著跳起身喊道:“師傅們,有人,有人救咱們來了!”密室中登時亂了起來,所有銀匠都掙紮著爬起身,向外張望。猛地,李永喊道:“娘子!”樂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顧一切地衝進密室。登時,後堂中哭聲一片,家眷們哭喊著衝進密室尋找自己的親人,兒子和娘摟抱痛哭;妻子與丈夫相擁而泣。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臉上露出了微笑。曾泰與王孝傑相視而笑。洛州長史率衙役們走進密室將銀匠和家眷們帶出密室,領到後堂之外。狄公對王孝傑道:“孝傑,命眾軍做好準備,第三層便是沙爾汗和馭風者。”王孝傑舉起令旗。數十名千牛衛和右威衛軍士手持弓箭快步上前,麵對暗門站好。“轟隆”一聲巨響,第二層緩緩轉動起來。王孝傑令旗一擺,副將大喝道:“上箭!”弓箭手彎弓搭箭,對準了暗門。“哢噔”一聲巨響,一座環形密室緩緩停在眼前。王孝傑令旗揮下,眾軍亂箭齊發,一陣箭雨過後,眾人才發覺密室中並沒有人。狄公手一擺,快步走了進去,王孝傑率眾軍一擁而入。偌大的密室中擺著很多床鋪及突勒人的衣物,桌上有盤碗、水壺等什物。顯而易見,這裡不久前還有人居住。狄公緩緩地踱了兩步靜靜思索著,猛地,他抬起頭脫口喊道:“不好!”王孝傑吃驚地道:“大帥,怎麼了?”狄公深吸一口氣道:“立刻命塔克打開通往善金局的暗門!”王孝傑道:“是!”善金局密道中屍橫遍地。一陣腳步聲響,狄公、王孝傑率眾軍通過暗門衝進了密道中。眾人登時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狄公狠狠一跺腳:“都怨我,沒有早想到這條路!白白地折損了這些軍士!”王孝傑咬牙切齒地道:“奶奶的,我就不信,他們能飛上天去!弟兄們,跟我追!”說著,他拔出腰刀衝出密道,眾軍震天呐喊緊隨其後。刺史府衙役替銀匠們打開鐐銬,後堂外歡聲雷動。堂門一開,狄公率幾名衛士快步走了出來。樂氏跑上前來,高聲喊道:“姐妹們,狄大人替咱們找回了家人,咱們給狄大人磕頭啊!”眾銀匠和家眷們翻身跪倒,高聲喊道:“謝大人救命之恩!”狄公上前兩步扶起李永夫婦道:“快起來,大家請起!”眾人站起身來。狄公道,“沒有什麼可謝的,這些都是我們份內當做的!但教百姓無恙,便是對我們這些當官的最高的獎賞了!”李永夫婦拉住狄公的手哽咽道:“大人,若是沒有您,我夫妻二人恐怕就再無見麵之日了,大人,您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說著,二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下頭去。這一下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眾人再一次跪倒在地。狄公的眼圈紅了,他與曾泰快步上前走到銀匠和家眷們中間,拉起大家道:“起來,快起來!快快請起……”可銀匠和家眷們卻沒有一個起身的,眾人連連叩頭,哭成一片。曾泰轉身對衙役們道:“快,扶大家起來。”衙役們上前將眾人一一扶起。狄公對曾泰道:“告訴長史,失蹤的銀匠每家齎發補償費五十貫,明日到刺史府領取。”曾泰叫過長史,將狄公的話複述了一遍。長史跑上台階對眾人宣布,院中登時歡呼聲一片。銀匠和家眷們在長史和司馬的安排下,漸漸散去。狄公長出了一口氣,對曾泰道:“銀匠們找到了,總算是卸掉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啊。”曾泰道:“隻可惜讓沙爾汗和馭風者逃走了!”狄公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此事甚為可慮,要儘快將這一乾惡賊擒獲,否則天下不寧啊!”曾泰點點頭道:“對了,恩師,衙役們搜遍府中,也沒有找到鐘氏的下落。”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已經遭遇了毒手……曾泰,命衙役們繼續尋找。”曾泰道:“是,恩師,今日,您怎麼突然決定要查抄沙爾汗府?”狄公道:“因為一切已經成熟,無需再等了。”曾泰道:“哦,可昨日您還說過,要耐心等待。”狄公道:“一個看似偶然的突發事件,令我將發生的一切全部串聯起來,終於找到了答案。”曾泰興味陡增,問道:“是什麼事件?不瞞您說,學生至今還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狄公道:“昨天夜裡,沙爾汗府中駛出了五輛馬車,這五輛馬車我們非常熟悉……”曾泰接口問道:“是不是沙府後園門前那五輛雙層車廂壁的馬車?”狄公點頭道:“正是。這五輛馬車從外形到顏色,都與上靈村駛來的五輛馬車完全相同。”曾泰道:“不錯。”狄公繼續說:“這五輛馬車駛出沙爾汗府後,來到北門的大車台,在那裡呆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隨後跟蹤的元芳親眼看到十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並排停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從沙府駛來的五輛馬車離開,從上靈村來的那五輛馬車仍然留在了大車台。元芳留下張環繼續監視,自己領其他衛士跟蹤沙府的馬車。他們發現,與來時不同的是,五輛馬車來的時候走得非常緩慢,而離開時卻很快。”曾泰不解地道:“這是為什麼?”狄公道:“不要著急,聽我慢慢道來。那五輛馬車在城中繞了一圈,最後又回到了沙爾汗府中。”曾泰更為迷惑,喃喃道:“怪哉,這是何意呀?”狄公道:“今日清晨,負責監視大車台的張環驚奇地發現,由上靈村駛來的五輛馬車,竟然奇異地從大車台消失了。在這之前,張環和另一名衛士不錯眼珠地監視,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曾泰倒吸一口涼氣道:“這可真是奇了……”狄公道:“聽說此事後,我也覺得萬分詫異,然而,我突然想到了鐘氏和公主所說的那番話,她們親眼看到幾十名工匠手持鑄瓢,將瓢中的液體倒在後園那五輛馬車之上。”曾泰道:“不錯。可這與上靈村馬車消失有什麼關係呢?”狄公道:“我們第一次突襲沙府時看到,後園的五輛馬車有兩層車廂壁,中間有一寸寬的縫隙,是嗎?”曾泰道:“不錯。”狄公道:“其實,鐘氏和公主看到的數十名手持鑄瓢的工匠就是失蹤的銀匠,他們一直被沙爾汗秘密關押在密室之中。沙爾汗血洗善金局,將一百萬兩金銀通過密道運回府中,塔克便立即組織銀匠將這一百多萬兩金銀熔化成水,而後澆在馬車兩層廂壁間一寸厚的縫隙之中。”曾泰仍感困惑,問道:“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狄公道:“因為沙爾汗非常明白,一旦他的陰謀敗露,朝廷勢必會派禁軍四出追查金銀的下落。金銀的分量非常沉重,載運馬車是走不快的,因此,根本無法逃脫追查。於是,他便想出了這樣一條巧計,將金銀鑄造成馬車的車身。我們都知道,不管是誰,檢查車輛時,主要是檢查車內有無夾帶,而不會檢查車輛本身。更不會有人想到,車體是由金銀鑄成的。這樣他們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搶劫來的金銀運離神都。”曾泰輕輕地點了點頭。狄公道:“昨夜,公主的額頭碰在了車廂壁上,登時燙掉了一層肉皮兒,這就是因為滾燙的金銀水澆在兩層車廂壁的縫隙之間。”曾泰恍然道:“啊,是這樣。原來,擺在後園之中的,竟是五輛銀馬車!”狄公道:“不錯。他們昨夜將五輛銀馬車澆鑄完工,便立即駛離沙府向大車台而去。”曾泰道:“也就是說,元芳和衛士們在後門看到的就是這五輛銀馬車?”狄公道:“正是。”曾泰釋然道:“難怪元芳會覺得馬車走得很慢。”狄公點點頭道:“不光如此,每一輛駛出的銀馬車上還帶著一名車夫。當元芳跟蹤銀馬車來到大車台後,為怕暴露不能離得太近。當他潛入之時,實際上,換車已經結束了。”曾泰道:“也就是說,銀馬車留在了大車台,而上靈村來的五輛馬車駛回了沙爾汗府?”狄公道:“說得對極了,這就是為什麼元芳會覺得回程的馬車走得很快的緣故。”曾泰接口道:“這是因為,銀馬車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成了普通馬車。”狄公道:“當天夜裡,留在大車台銀馬車中的五名車夫悄悄將所有馬車的兩層木板車廂壁拆掉,此時,澆鑄在兩層板壁間的銀水已經凝固,便自然地形成了一寸厚的車廂壁。我們都知道,白銀凝固後與空氣接觸會變成黑色。”曾泰道:“不錯。”狄公道:“當五名車夫將馬車拆卸完畢,原來的五兩暗紅色廂式馬車就變成了五輛黑色高槽幫敞篷貨車……第二天清晨,大車台內停放的車輛紛紛出城,改頭換麵的五輛銀馬車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從張環麵前駛過……”狄公長出一口氣道,“想通了這一點,一切便都豁然開朗。於是,我才決定查抄沙爾汗府。”曾泰由衷地道:“能解此奇案者,天下僅恩師一人矣!”狄公搖搖頭:“然而,我還是忽略了善金局下的密道,致使沙爾汗逃走。”曾泰道:“恩師,這怎麼能怪您呢?誰知道沙爾汗府中的密道竟然能夠轉動。”狄公輕輕地歎口氣:“曾泰,事不宜遲,你立刻傳我大令,全城戒嚴,命南衙禁軍全城搜捕沙爾汗和馭風者!”曾泰道:“是!”說著,轉身離去。狄公望著他的背影,陷入沉思。洛陽城裡南衙禁軍開進一條條坊市。沿街百姓紛紛關門閉戶。傳令兵縱馬街道高聲喊喝:“聖上有旨,神都全城戒嚴,買賣鋪戶關張,行人歸家!有違令者,抗旨論處!”轉眼之間,大街小巷一片肅殺.99lib.。北風吹來,落葉漫卷。五輛黑色高槽幫馬車停靠在路邊,數十名千牛衛將馬車團團圍住,五名車夫被押在道旁。李元芳站在車旁仔細檢視著麵前的馬車,馬車黑黝黝的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李元芳蹲下身,望向地麵。頭一天剛下過雨,地上的車轍非常清晰。五輛馬車的車轍竟然有兩尺多深。李元芳站起身對身旁的張環道:“你帶十個人將這輛馬車抬起來!”張環立刻點齊十人,圍在車旁,喊著號子一齊用力,馬車竟然紋絲不動。李元芳一擺手,衛士們閃在一旁,他拔出幽蘭劍,用劍刃在車身上刮了一下,收回一看,果然,劍刃上沾著些銀渣子。李元芳插回長劍,從袖中取出手帕用力在車廂上擦著。所有衛士都莫名其妙地望著他。車廂表麵黑色的氧化物漸漸退去,露出了下麵的銀白色。李元芳露出了微笑,對張環道:“沒錯,就是銀馬車。”張環點了點頭。李元芳道,“叫弟兄們把它擦亮!”狄府正堂,狄公緩緩踱著步子靜靜地思索著。門聲一響,曾泰、王孝傑快步走了進來:“恩師!”“大帥!”狄公迎上前去道:“怎麼樣?”曾泰道:“南衙禁軍遍搜全城,沒有找到沙爾汗和馭風者的蹤跡。”狄公倒吸一口涼氣道:“不應該,他們人數眾多,目標很大,怎麼可能找不到呢?難道他們還有彆的落腳之處?”王孝傑將手中的一張名帖遞上前去道:“大帥,末將率部下搜查西市,在一座廢庵子裡找到了這個!”狄公接過,打開一看,登時吃了一驚,那正是他給鐘氏的名帖。他猛抬起頭道:“這名帖是在西市找到的?”王孝傑點了點頭:“正是。西市一座叫三仙觀的廢棄堂子。”狄公對曾泰說道:“曾泰,叫如燕來,去西市!”“我也要去!”外麵傳來了公主的聲音。狄公抬起頭,如燕和武元敏跑了進來道:“公主說閒著沒意思,要來找您聊天兒。”狄公笑了:“公主啊,我們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險,你看這樣好不好,待老頭子辦事回來再陪你聊天?”武元敏道:“我才不怕危險呢!國老,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躥房越脊,高來高去,陸地飛騰——又跑了,你還得找我。”曾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如燕解圍道:“叔父,就帶她去吧,有我呢。”狄公點了點頭道:“好,事不宜遲,立刻出發!”西市街道一片寂靜,北風吹過,發出陣陣呼哨。靜夜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狄公、曾泰、如燕、公主、王孝傑率一乾衛士、軍俑高舉火把,來到三仙觀外。狄公一揮手,眾人破門而入。觀內空無一人,四周冷冷清清。狄公深吸口一氣,環視著周圍。忽然,武元敏顫聲道:“這,這裡我來過。”狄公猛地回過頭道:“你來過?”武元敏點點頭:“當時我爹為了找我,率人搜查西市,我逃進了這裡……我,我……”如燕看了她一眼道:“你什麼?”武元敏道:“我看到有兩個穿黑鬥篷的人走了進來,兩個人在這兒說了很長時間……”狄公問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武元敏道:“說,說要殺,殺死你……”所有人都驚呆了。曾泰道:“你昨夜說,有人要殺死狄公,就是在這裡聽到的?”武元敏點頭道:“是啊!”曾泰與王孝傑對視一眼,倒吸一口涼氣。狄公神情坦然地問武元敏道:“你還聽到了什麼?”武元敏想了想:“彆的不太記得了,因為我聽說書的經常講狄仁傑這個名字,所以他們說你,我才記住的。”狄公點點頭。武元敏忽又說道,“哦,哦,對了,先前來的那個人管後來的那個人叫南山。”狄公道:“南山?”所有人麵麵相覷。如燕道:“公主,你聽錯了,是北山吧?”武元敏很堅定:“不是,就是叫南山。”如燕輕輕張了張嘴,目光望向狄公。曾泰低語道:“還有南山……沙爾汗是北山,這南山是誰?”狄公思忖道:“南山,南山……”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來,衝曾泰、如燕、王孝傑招了招手,三人湊上前來……狄府大門轟然打開,狄公率衛士快步走進府內。大門關閉。衛士們在階下躬身道:“躬送大人!”狄公點點頭:“大家辛苦了,回去休息吧!”眾衛士諾了一聲,向後麵走去。狄公拾級而上,伸手推開了正堂大門,走了進去。正堂內一片漆黑。狄公奇怪地道:“狄福,燈怎麼滅了?”沒有人回答。狄公高聲叫道,“狄福!”“砰”的一聲,正堂門無風自關,狄公吃了一驚,轉過身來。“嚓”身後傳來一聲輕響,紅燭點燃。狄公猛地轉過頭,一個人坐在榻上。狄公定睛一看,竟然是鐘氏。隻見她渾身五花大綁,口中塞著白布,眼中流露出驚恐之色。狄公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燭台旁。一個人緩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不是彆人,正是沙爾汗。狄公倒吸一口涼氣。沙爾汗笑道:“沒想到我會來?還是沒想到我敢來?”狄公道:“你為什麼要來?”沙爾汗道:“因為隻有你才能夠讓我安全離開洛陽。”狄公道:“這一點的確不假。但我很奇怪,這件事知道的人隻有寥寥幾個,我能問一問是誰告訴你的嗎?”沙爾汗笑了:“你是個好奇的人。”狄公試探道:“南山,是嗎?”沙爾汗的臉色一變:“你怎麼知道南山?”狄公道:“他是你的聯絡人,你們都是賀魯的幫凶,對嗎?”沙爾汗笑了笑道:“你真的很了不起。幾天時間,便將如此繁複的案件弄得水落石出。世上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你這樣的能力了。”狄公笑道:“說句實在話,我也很佩服你,行事精謹縝密,如此一個連環相套的大陰謀,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破綻。隻是,我有一個問題。”沙爾汗道:“什麼?”狄公道:“你為什麼提前兩個月將銀匠集中起來?又為什麼先將他們帶到上靈村,而後再返回,這豈不是多此一舉?”沙爾汗輕率地笑道:“因為我還有彆的事情要他們去做。”狄公緊緊追問:“哦,什麼事情?”沙爾汗道:“這個你不需要知道。”狄公也不糾纏,轉而問道:“那我能知道,你為什麼要處心積慮突襲善金局,搶劫製器用的金銀嗎?難道隻是為了錢?”沙爾汗望著他,良久,發出一陣笑聲道:“那是一大筆錢。我需要錢!”狄公冷冷地道:“為了這一百多萬兩金銀,竟然不惜殘殺數以百計的生命;竟然忍心將恢弘華美的善金局夷為平地!我看這裡麵一定還有彆的原因吧?”沙爾汗笑了笑,點點頭道:“你的判斷非常敏銳,說得一點兒不錯。但還是那句話,你不需要知道。你隻要知道,必須立刻將我們送出城去,就足夠了。”狄公笑了笑道:“恐怕不可能。”沙爾汗威脅道:“我的心情不好,不要激怒我。”話音未落,撲撲撲幾聲輕響,正堂內的燈燭全部點亮,數十名馭風者手持彎刀,從各自的藏身之所緩緩走了出來,為首的正是烏勒質。狄公深吸一口氣,倒退半步道:“看起來,我沒有選擇。”沙爾汗狠狠地道:“說的對極了。因為你也令我們沒有選擇。”狄公緩緩點點頭道:“好吧,我送你們出城。”沙爾汗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非常好,我喜歡這種態度。”說著,他衝烏勒質一擺手,兩名馭風者快步走上前去,拽起榻上的鐘氏。狄公道:“你想把她怎麼樣?”沙爾汗奸狎地笑了:“當然和我們一同離開,她可是我的妻子呀。”狄公的目光望向鐘氏,鐘氏雙眼瞪得大大的,衝狄公輕輕搖了搖頭。狄公疑惑地望向沙爾汗。沙爾汗已不耐煩催道:“好了,國老,立刻傳令家人備馬!記住,不要耍花招,否則休怪沙某無情!”狄公神色鎮定地點了點頭。上東城門前放著鹿砦,十幾名守城軍士往來巡弋。靜夜中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馬隊飛馳而來,轉眼便到了城門前,為首者正是狄公,身旁烏勒質緊緊跟隨,身後是沙爾汗和馭風者。守城隊長一聲大喝:“站住!”狄公勒住坐騎。守城隊長道:“什麼人?”狄公道:“是我,狄仁傑!”守城隊長道:“哦,是國老啊,怎麼要出城?”狄公笑了笑道:“當然不是!”沙爾汗的臉色變了,他低喝道:“你不想活了!”烏勒質手中的短刀抵在了狄公的腰間。沙爾汗低吼道:“叫他打開城門!”隻見狄公發出一陣大笑,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沙爾汗猛吃一驚。狄公厲聲喝道:“眾軍現身,擒拿逆賊!”話音未落,號炮連連,殺聲動地,曾泰、王孝傑率千牛衛、南衙禁軍、右威衛軍士數千大軍將上東門四周團團圍住。弓箭手站列前排,彎弓搭箭,蓄勢待發。沙爾汗和烏勒質麵如土色。猛地,烏勒質舉起鋼刀,架在狄公脖頸上。沙爾汗嘶聲喊道:“所有人都退開,否則我殺了他!”話音未落,對麵房頂上寒光一閃,一柄鏈子刀閃電般疾飛而來,“當”的一聲將烏勒質手中的鋼刀打飛。烏勒質猛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頭頂人影晃動,李元芳、如燕閃電般掠到身前,李元芳掌中鋼刀化做匹練將烏勒質圍在垓心。說時遲,那時快,狄公雙腿一碰馬肋骨,戰馬一聲長嘶衝出馭風者的包圍,他撥馬回頭高聲喊道:“如燕,救鐘氏!”如燕一聲嬌喝,已撲向沙爾汗身旁的鐘氏,兩名馭風者舉刀迎敵,如燕雙刀如電,劈刺點削,轉眼之間,99csw.兩名馭風者身中數刀落於馬下。沙爾汗見勢不妙,舉刀刺向鐘氏的前胸,鐘氏全身綁縛,驚恐地側身閃避,沙爾汗的刀刺進她的左肩,鐘氏哼了一聲伏在馬上。沙爾汗舉刀再刺,幾乎同時,如燕趕到,她飛起一腳將沙爾汗踢於馬下,身體落在鐘氏馬上,雙腿一夾馬肚子,戰馬長嘶著衝出了包圍圈。狄公一聲斷喝:“放箭!”霎時間,箭如飛蝗,馭風者紛紛中箭落馬。大將軍王孝傑長刀一揮,眾軍高聲呐喊殺入垓心。如燕喊道:“叔父,我去幫元芳!”狄公道:“一切小心!”如燕隻道:“料也無妨!”便縱身而起,向烏勒質撲去。混戰仍在繼續,眾禁軍在王孝傑的率領下勇猛衝殺,慣於近身突襲作戰的馭風者被圍在垓心,隻見刀槍如雨,棍棒如風,馭風者紛紛落馬,轉眼之間便死傷殆儘。那壁廂,李元芳和如燕雙雙夾擊烏勒質,本來烏勒質就不是李元芳的對手,再加上一個如燕,二人一前一後,進退有度,將烏勒質逼得連連後退。曾泰身旁的公主武元敏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連喘氣兒都忘了。對麵,烏勒質左支右絀,隻有招架之功,猛地,李元芳掌中短刀一背,猱身而上,蹭著烏勒質彎刀的刀鋒搶進他的裡懷,烏勒質猛吃一驚,縱躍倒翻,李元芳如影隨形,緊追其側,在空中飛起一腳,正踹在烏勒質的軟肋上,烏勒質一聲大叫,身體騰空飛了出去,如燕一個箭步趕上前來,刀背重重地切在他的頭頂上,烏勒質雙眼翻白,昏死過去。李元芳一揮手,千牛衛蜂擁而上,將其按倒在地,繩捆索綁。武元敏長出一口氣道:“太,太厲害了!”曾泰看了她一眼。武元敏道,“想,想不到如燕姐也這麼厲害,真了不起!”曾泰搖搖頭笑了。城門前,戰鬥已經結束,馭風者屍橫遍地。沙爾汗被幾名千牛衛拽下馬來,按跪在城門之前。狄公走到他麵前道:“怎麼樣,沒想到吧!”沙爾汗麵色慘白,緊咬嘴唇道:“你早就想到,我會去找你?”狄公點了點頭,徐徐道:“孝傑在西市的三仙觀找到我留給鐘氏的名帖,這令我非常詫異。在搜查三仙觀時,公主無意間說起,她逃亡之時,曾看到過兩個身穿黑鬥篷的人在此接頭,其中一人稱另一人為南山,聯想到放在三仙觀中的名帖,我立刻想到你。全城戒嚴後,你一定與南山取得了聯係,他告訴你,聖上與我便宜行事之權,隻有挾持我為人質才能將你們安全送出城去。於是,便使用了調虎離山之計,故意留下名帖,引我前往三仙觀,而你們則在南山的掩護下潛入我的府中守株待兔。”沙爾汗長歎一聲,緩緩點了點頭:“不錯。”狄公道:“想通了這一點,我立刻命曾泰持我大令調集南衙禁軍,而如燕則來到城門等待追回銀馬車的李元芳,讓他暫且不要回府,在此埋伏。”沙爾汗猛地抬起頭,顫聲道:“你,你知道了銀馬車的秘密?”狄公道:“當然。現在應該已經回到洛州刺史府了!”沙爾汗一聲哀叫,癱坐在地。狄公深吸一口氣道:“沙爾汗,聖上待你天高地厚之恩,你竟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而今事情敗露,爾已成過街之鼠,可笑你還不思悔過,竟然挾持宰相,意欲潛逃出城,繼續奸謀,真是不知天理昭彰!聽我好言相勸,立刻將奸謀和盤托出,供出同黨南山,或許尚可開脫一二,否則一旦天威降臨,爾就是粉身碎骨!”猛地,沙爾汗一陣狂笑:“想從我嘴裡套出真情?你休想!姓狄的,沙爾汗今日落入你的手中,開刀便了!”狄公冷笑一聲:“你可真是囂張啊,可能你沒有想到,我命孝傑進宮請來了聖上,觀看這場好戲!”沙爾汗一聲驚叫,不由抬起頭來四下找尋。狄公道,“有話和她老人家說吧!”說著,他高聲喊喝道,“有請皇帝陛下!”號角齊鳴,鼓聲大作,黃羅傘蓋在城頭飄揚,皇帝武則天駕臨城頭。她臉色鐵青,怒不可遏地盯著下跪的沙爾汗,強壓怒火道:“懷英,今夜的事情朕都看到了!你果然沒有說錯。沙爾汗,你這個逆賊,辜負了朕信任所托,倚恃著朕對你的寵信當做陰謀的籌碼,真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沙爾汗長歎一聲,閉上雙眼。武則天道:“我來問你,朕對你恩遇甚重,你為何要行此悖逆之事!”沙爾汗笑了笑道:“陛下,就不必多問了。臣隻求速死!”武則天大怒,厲聲喝道:“來人,將此賊亂刀分屍,剁成肉泥!”千牛衛暴雷也似答了一聲,衝上前來。狄公踏上一步,忙勸諫道:“請陛下暫息雷霆之怒。”武則天道:“懷英,你還有何話說?”狄公道:“沙爾汗身上隱藏著一些秘密,事關兩國和議,能否待臣審理完畢再行處置?”武則天強壓怒火,沉吟片刻道:“也罷。你半月之內連破奇案,勞苦功高。此事便由你來處置吧。”狄公道:“謝陛下。”武則天站起身來,在宮女衛士的簇擁下走下城頭,乘輦而去。狄公長長地出了口氣。受傷的鐘氏在如燕的攙扶下走了過來。狄公忙迎上前去到:“夫人,你還好吧?”鐘氏點了點頭,指著跪在地上的沙爾汗道:“國老,國老,他,他不是我丈夫沙爾汗!”一句話,在場的人全驚呆了。狄公驚道:“你說什麼?”鐘氏又急又恨,高聲道:“這個人不是我丈夫!”狄公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沙爾汗”發出一陣狂笑:“狄仁傑,你的末日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就是掰著手指也能數得出……你會比我死得慘十倍、百倍!”說完他狂叫著跳起身來,掙脫身旁衛士的按壓,扭身就跑,邊跑邊將手中的紙團塞進口中狂嚼。狄公一聲大喝:“快,攔住他!”衛士們撲上前去,將其按倒在地,從他的口中將嚼了半截的紙團摳了出來。狄公趕上前來,隻見沙爾汗的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嘴角淌下一綹鮮血。狄公伸手在他鼻端一探,已經斷氣了。元芳跟在身後,問道:“他將毒藥與紙條一起塞進嘴裡了?”狄公緩緩點了點頭,打開半截紙條,上麵寫著:“洛陽東百二十裡,上……”幾個字。狄公抬起頭來,如燕攙扶著鐘氏走來。狄公雙眉緊蹙,問道:“夫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鐘氏向狄公回憶道:“國老,昨天夜裡,我從您的府中回到家裡……”後堂中一片漆黑,隻見電閃雷鳴中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這幾日你好像很忙啊。”鐘氏連忙問道:“誰?”霹靂一聲,閃電亮在窗前,一個人背窗麵門而坐。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鐘氏顫聲道:“你,你是誰?”閃電再起,一張臉映入了鐘氏的眼簾。鐘氏一聲慘呼,瞳孔登時放大,此人正是沙爾汗。窗外響起一聲焦雷。“啪”的一下鐘氏手中狄公名帖落在地上。沙爾汗走了過來,將名帖撿起,打開看了看。鐘氏驚懼萬分:“你,你是人是鬼?”沙爾汗陰惻惻地笑了笑道:“你說呢?”鐘氏用力搖了搖腦袋道:“我,我是在,在做夢吧?”沙爾汗道:“當然不是。”鐘氏驚叫道:“你沒死!”沙爾汗點點頭道:“是的,我沒死。最近,你似乎與狄仁傑走的很近。”鐘氏咽了口唾沫道:“狄國老果然沒有說錯,你真的是善金局血案的罪魁禍首!”沙爾汗走到她麵前道:“是的。他沒有說錯。但你做錯了,你不該引他搜查後園!更不該將我們的事情告訴他,你做錯了事,要付出代價!”鐘氏渾身戰栗。沙爾汗轉過身去,猛地,鐘氏的瞳孔放大了,驚愕的目光落在沙爾汗的後脖頸上。“沙爾汗”似乎也感到了異樣,轉過身望著她道:“怎麼,你發現了什麼?”鐘氏渾身顫抖著道:“你,你不是沙爾汗,你不是我丈夫!”沙爾汗笑了:“因為我的脖頸上沒有那顆大黑痣?”鐘氏捂住頭,渾身顫抖著說:“你,你是誰,是誰?”沙爾汗笑了起來。一道閃電在窗前亮起,照得沙爾汗的臉陰毒可怖。鐘氏似乎還沒有從當時的情形中恢複過來:“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我,我的丈夫竟然被換掉了……我竟然和一個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她輕輕抽噎起來。狄公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了地上的“沙爾汗”。李元芳輕聲道:“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狄公緩緩搖了搖頭。李元芳道:“難道又是人皮麵具?”狄公猛地抬起頭,似乎又發現了什麼。已是深夜,狄府一片寂靜。後堂中燈火通明,裡麵人影晃動。從“沙爾汗”口中搶下的半截紙片拿在狄公手中,上麵寫著:洛陽東百二十裡,上……堂上高燃紅燭,狄公緩緩踱著,靜靜地思考,希望從隻言片字中找到一絲線索。李元芳、如燕、曾泰帶著驗屍官走了進來。狄公停住腳步,轉過身道:“驗屍結果怎麼樣?”曾泰道:“讓驗屍官說吧。”狄公點點頭。驗屍官道:“經檢驗,死者臉上肌膚骨骼均屬真實,並未有人為改造之跡象。”狄公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對驗屍官道:“你們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驗屍官行禮退下。李元芳道:“大人,想不到案子破了,事情卻越發的撲朔迷離了。”狄公道:“鐵勒曾經說過,陰謀的核心是針對吉利可汗和我的。”李元芳與曾泰、如燕對視一眼道:“那又怎樣?”狄公沉聲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此案還遠遠沒有結束,我們剛剛破獲的銀車大案,隻不過是個序幕,真正的陰謀還沒有開始。”元芳三人吃驚不小,異口同聲地道:“還沒有開始?”狄公緩緩點了點頭:“假扮沙爾汗的人是誰?真沙爾汗在哪裡?他們為什麼要使用調包計以假換真?從假沙爾汗口中搶下的紙片上寫著:‘洛陽東百二十裡,上……’我查過地圖,洛陽城東一百二十裡處有一座很大的村落,名叫小劉莊。”李元芳、曾泰、如燕對視著點了點頭。狄公繼續道,“那麼,這座小劉莊與沙爾汗又有著什麼樣的關係?而今,這一切都隨著‘沙爾汗’的死變成了難解的謎團……直覺告訴我,我們已經處身於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央,隻要我們行差踏錯,它隨時可以將我們吞噬,將我們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