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善金局鐵勒匿蹤跡(1 / 1)

神探狄仁傑4 錢雁秋 10557 字 1個月前

上東門是座三座門洞的大城門,此時,兩門開放,一出一進。出城的人排成長隊接受刺史府衙役捕快檢查。進城則不受限製。李元芳站在城上,一動不動,緊盯著下麵。曾泰來到城上叫道:“元芳。”李元芳轉過身來:“曾兄。”曾泰低聲道:“恩師說,蛇就要出洞了,讓咱們打起精神。”李元芳點了點頭。話音未落,隻聽見城下傳來一陣吆喝聲:“閃開!閃開!內侍省的公車出城!”李元芳和曾泰手扶城垛向下望去,隻見下麵人群一亂,兩旁分開,兩輛帶槽幫的馬車駛到城門前。車上堆滿焦黑的渣土,趕車的身著內侍省官衣,每輛車上有兩個人,車槽幫上刻著“內侍省善金局”六字。捕快班頭迎上前去,喝道:“站住!”趕車人“籲”的一聲勒停了馬車,看了班頭兒一眼道:“怎麼著,兄弟,內侍省的車也要查?”班頭道:“沒轍呀,上峰差遣不得不查!”趕車人笑了笑道:“我們是善金局的,車上裝的是火池內的炭土,兄弟,這可是皇帝家的事,查不好是要掉腦袋的!”班頭一愣,輕輕咳嗽一聲,看了看周圍的衙役們道:“也罷,既是內侍省的車,就過去吧!”趕車人笑道:“這就是了,多謝!”說著,一聲吆喝,馬車慢慢啟動。“等等!”身後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趕車人一愣,扭過頭去。曾泰身著便服,大步走了過來,怒斥班頭道:“是哪個讓你私自放人出城!”班頭吃了一驚,壓低聲音道:“大人,他說,他們是內侍省的車輛!”曾泰厲聲道:“那又怎麼樣,任何人、任何車輛不經檢查都不得出城!”趕車人一聲冷笑道:“哎,這位老兄,我看你是不知道內侍省是做什麼的吧!”曾泰回頭怒道:“我看你是不知道洛州刺史是做什麼的吧!”趕車人吃了一驚,張著嘴愣在那裡,班頭趕忙道:“這位便是洛州刺史曾大人!”趕車人嚇得一激靈,趕忙跳下車來,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刺史大人,恕小的有眼無珠!”曾泰“哼”了一聲道:“起來說話。”趕車人戰栗著站起身來。曾泰道:“你們是內侍省哪個局的?”趕車人結舌道:“善,善金局的。”曾泰又問:“你們官長是哪位大人?”趕車人忙道:“將作大監沙爾汗大人。”曾泰點了點頭:“車上裝的是什麼?”“是熔金用的炭土。”曾泰道:“出城做什麼?”“回大人,善金局每日清運渣土,午時、申時各一次,通常是走北門,可今日北門封閉,隻能從東門繞行。”曾泰點了點頭,對捕快班頭道:“仔細檢查!”班頭率眾衙役一擁而上,曾泰看了看轉身離去。李元芳在城樓上看著下麵發生的一切,看見曾泰走過來迎上前去,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隻見曾泰吃驚地道:“哦?”李元芳把手放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曾泰連忙點頭。這廂衙役們檢查了善金局的這幾輛運土車輛,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班頭兒把手一揮,讓手下的放他們通行。那趕車人看見沒事,連忙吆喝同伴起行,幾輛大車慢慢向城外而去。就在不遠處,有個供旅客臨時歇腳的茶棚,四麵通透。李元芳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這裡,他一個人要了一壺茶坐在桌子前品茗,眼睛卻注視著城門前過往的人群和車輛。李元芳看見那兩輛善金局馬車緩緩經過茶棚向北駛去,他連忙起身出棚,從拴馬樁上解下自己的烏騅馬,飛身上馬尾隨而去。兩輛馬車向洛陽北門的渣土場疾馳而來。這個渣土場位於邙山腳下,是專門堆放城內清運出的渣土垃圾的所在。馬車停在一座土堆前,四名趕車人跳下車,將馬車後槽幫打開,而後使用車前的搖柄將馬車後鬥搖起,把車內的渣土傾倒出來。李元芳在不遠的山坡上立馬觀察著坡下兩輛馬車的動靜。四名趕車人把渣土卸掉上好槽幫,又掉頭把馬車向城裡駛去。李元芳感到有些詫異,思索半晌撥馬向坡下衝去。兩輛馬車駛進了洛陽上東門,元芳遠遠地跟著,車剛剛駛入城門,忽然前麵兩輛馬車停住了。第一輛馬車上的趕車人對後麵一輛喊道:“哎,我們車上的鐵鍬落在渣土場了,我們得回去取,你們先回吧!”第二輛車上的趕車人應道:“好嘞,你掉頭取去,我往前趕。”正說話間,守城的軍士過來問道:“你們在此停留堵住城門做什麼?”第一輛車上的趕車人道:“軍爺,對不住,我們的東西落在城外了,馬上回去取,我們得錯車掉頭!”守城軍不耐煩地道:“快,快點!”趕車人連聲答應,把車頭掉轉往城外駛去。李元芳看著兩輛馬車一南一北相向而行,去往城外的馬車經他身邊駛過,他看見車上仍然是那兩個馬車夫,而往城裡去的那輛馬車正穿越城門向城裡駛去,元芳沒看出什麼端倪來,想了想策馬進了城門。此刻曾泰正站在城樓上,看著城門內外過往湧動的人群,希望能夠看出點什麼似的,李元芳走了過來,曾泰迎上前去:“怎麼樣,元芳,有收獲嗎?”李元芳搖了搖頭:“確實是善金局的運土車,沒什麼可疑的。我跟著他們到了北門渣土場,又跟著他們回來,沒有發現什麼異常……”話說到此,他猛然停住,想起了剛才那兩輛交錯而行的馬車。李元芳脫口喊道,“不好,上當了!”曾泰連聲問道:“怎麼了,元芳?”李元芳顧不上曾泰,跳起身向城樓下奔去,曾泰望著他急去的背影不解地搖了搖頭。李元芳飛馬衝出城外來到渣土場,他猛勒坐騎四下觀望,哪裡還有運土車的蹤跡,他沉吟片刻,撥馬向正東沿著官道追了下去。洛陽迤東五十裡有一座迎賓驛館,是專為接待各國各地的商隊準備的。驛館規模宏大,房舍眾多,食宿娛樂應有儘有。但由於邊境封鎖,外國商隊無法進入,這裡顯得有些冷清,隻有兩名驛卒在門前清掃。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血紅的夕陽下,一匹桃紅馬飛馳而來,馬上的騎手是一位姑娘,隻見這位姑娘身著白色長衫,白皮腰峰,頭戴月白色小氈笠。桃紅馬轉眼間奔到門前,姑娘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她伸手摘下氈笠,轉過頭來,這位姑娘不是彆人,正是狄公的侄女——如燕。掃地的驛卒放下掃把,迎上前來:“姑娘,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宿?”如燕看了看天色道:“打尖兒。”驛卒道:“好,您裡邊請。”如燕將馬韁交到驛卒手中:“照顧好我的馬,要最好的草料。”驛卒道:“得嘞,姑娘,您就擎好兒吧!”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陣馬車的吱吱聲,如燕回頭看去,但見一輛馬車駛到門前。正是剛才李元芳跟丟的那輛善金局的運土車,上麵的那兩人不是彆人,正是那突勒人烏勒質和太子,二人穿著內侍省的公服,顯得很不合體。驛卒趕忙迎上前道:“二位,是住店還是打尖兒?”兩人對視了一眼,又四下看了看,確定身後無人跟蹤,太子道:“住店。”驛卒道:“好嘞!”太子壓低聲音囑咐道:“夥計,你將我的馬車拉到後麵,一定要藏好,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不管誰問,你都說沒見過我們。懂嗎?”說著,他將一錠銀子放入驛卒手中,驛卒登時笑逐顏開,連連點頭:“沒問題,您就放心吧!”說著,叫來另外一人將馬車向後趕去。馬車經過如燕身旁時,如燕用眼角一瞥,隻見馬車槽幫上刻著“內侍省善金局”六個字。她轉過頭,隻見太子和烏勒質正向館驛裡走去。烏勒質用突勒話低聲問太子道:“會不會被他們發現?”太子“噓”了一聲輕聲道:“進去再說,記住,在外麵不要再講突勒語了。”烏勒質連忙點頭。這幾句突勒話飄進如燕耳中,讓她更加注意兩人的舉動,她望著二人走過的背影,暗暗吸了口氣。黃昏的官道在殘陽的照射下益發蒼涼,一匹快馬揚塵而至,正是李元芳縱馬疾馳而來。看見前麵不遠處出現了一座驛館,他猛地勒住烏騅馬,抬頭看了看天色,沉吟片刻縱馬向驛館而來。驛卒坐在正堂的櫃台後閉目養神,聽見李元芳進來,驛卒趕忙起身迎上前道:“客官,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呀?”李元芳直接問道:“夥計,有沒有一輛槽幫上刻著‘內侍省善金局’的運土馬車到過這裡,趕車的是兩個穿著內侍省公服的人?”驛卒一驚,趕忙掩飾道:“啊,啊,沒,沒有。”李元芳點了點頭,四下看了看,轉身向門口走去。驛卒長出了一口氣,正得意自己反應得快。猛地,李元芳停住腳步,飛快地轉過身來,雙目如電望向驛卒。驛卒嚇了一跳,緊張地道:“客,客官,怎麼了?”李元芳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你真的沒有見過?”驛卒咽了口唾沫道:“真,真的沒有啊……”李元芳冷冷地道:“你聽清楚,我是洛州刺史府的官差,正在抓捕逃犯,如果讓我發現你撒謊,你就要倒黴了!”驛卒臉色一變,嘴翕張了幾下,強笑道:“真,真的沒有。”李元芳望著驛卒緊張的神色,鼻子裡“哼”了一下,一陣冷笑,轉身走出門去。驛卒看著李元芳離去著實鬆了口氣。月如鉤,驛站隻有點點燈火,後院的馬棚裡幾匹馬正在吃著草,馬無夜草不肥正是此理。隻見人影一閃,李元芳如大鳥一般飛進院中,穩穩地落在地上。他的雙眼鷹一般四下搜索著。後院中有三個馬棚,非常整潔,裡麵拴著五六匹馬;馬棚旁邊是個堆放雜物的大開間,李元芳慢慢走了進去。開間裡麵堆放著桌椅板凳等什物。李元芳四下搜索著,忽然牆角邊一大堆稻草引起了他的注意。這些稻草堆放的很不是地方,好像是有人剛剛搬進來的。元芳伸手拔出藏於腰間的短刀,快步走了過去,用刀撩開稻草……善金局的運土馬車登時露了出來,李元芳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驛卒坐在櫃台後把玩著太子給的銀元寶,嘴裡哼著小曲兒。猛地,一隻手閃電般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脖領,竟將他整個人從櫃台後拎了出來。驛卒一聲驚叫,定睛一看,是李元芳站在麵前,驛卒登時臉色煞白。李元芳冷冷地道:“剛剛我說過,如果讓我發現你撒謊,你就要倒黴了!”“倉”的一聲,寒光閃過,短刀架在驛卒的脖子上。驛卒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地道:“彆,彆,這位大爺,求求你饒了我吧!”李元芳道:“我問最後一遍,答對了,我會放了你。如果答錯了,你就不會再有腦袋了!”驛卒嚇得麵無人色,哆裡哆嗦地道:“是,是,我,我……”李元芳道:“那兩個人住哪個房間?”驛卒道:“住,住,甲號客房……”李元芳“哼”了一聲,收起鋼刀,從驛卒手中奪過銀元寶,揣進自己懷裡,轉身向後麵走去。驛卒哀叫著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這裡是整個驛館最安靜的所在,長長的走廊中隻有一間甲號客房,客房的門窗緊閉。走廊儘頭人影閃動,一條纖細的身影閃電般掩到窗下,正是如燕,她伸手捅破窗紙向屋內望去。太子和烏勒質坐在屋中,烏勒.99lib.質道:“太子殿下,你說那些洛州刺史府的官差,是衝著咱們來的嗎?”太子沉吟片刻:“現在還很難確定。”烏勒質道:“我們才到了三天,從來沒有暴露過身份,他們怎麼可能知道?”太子猛然抬起頭道:“難道,難道是那天夜裡,我們在南市殺掉的三個強盜?”烏勒質不解道:“可,可我們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呀,他們怎麼會聯想道我們身上,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太子倒吸一口涼氣道:“如果說,世上有一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他一定就是狄仁傑!”烏勒質一聲驚呼,站起身道:“驚動了狄仁傑!”太子“噓”了一聲道:“悄聲!烏勒質,你看到了吧,就這麼一次隨意的出手,便險些令我們徹底暴露。今後一定要加上十二萬分小心。”烏勒質連忙道:“我明白了。”忽然,窗下傳來一點輕微的響動,烏勒質衝太子使了個眼色,太子會意,緩緩點了點頭。如燕側耳傾聽著屋內二人的談話,聲音沒有了,如燕將身體向前湊了湊。猛地,一道寒光暴起,說時遲,那時快,一柄彎刀破窗而出直刺如燕麵門,如燕猛吃一驚,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一隻手從上麵伸了下來,抓起如燕的衣服向上一提,如燕隻覺身體一輕,向上飛了起來。“砰”的一聲,窗戶打開,烏勒質露出頭來,四下觀察著。“啪”房頂上落下一塊碎瓦,緊接著,傳來一聲貓叫。烏勒質抬頭向上看了看,也無彆的異樣,他長長地出了口氣,對身旁的太子道:“是隻野貓。”說完回手關閉了窗戶。如燕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圍在懷中,臊得滿臉通紅,趕緊回過頭,身後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愛人李元芳,她脫口喊道:“元芳……”李元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輕輕“噓”了一聲。如燕點點頭,靠在元芳懷中。元芳壓低聲音道:“如燕,你怎麼會在這兒?”如燕望著元芳,調皮地道:“你呢,你怎麼會在這兒?”元芳衝下麵的甲號客房一努嘴,如燕點了點頭。元芳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出去。”如燕點點頭,二人縱身而起躍下房梁,向外麵奔去。牆頭人影一閃,元芳和如燕疾掠而出,落在了地上。元芳驚奇地道:“如燕,你不是在山西老家照顧大老爺嗎,怎麼回來了?”如燕道:“大老爺說叔父這裡更需要人,他一定要讓我回來,我拗不過他,隻能遵命。”元芳點點頭道:“你怎麼會盯上這兩個突勒人?”如燕道:“這倆小子跟我同時到達這裡,我一聽他們說突勒話,又鬼頭鬼腦的,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元芳笑道:“你還真有兩下子,不愧是大人的侄女兒。”如燕嗔笑道:“你隻要一捧我,就是有事要求我了!”元芳咧嘴笑道:“知我者,你也。如燕,這兩個突勒人非常重要,事起緊急,不及細述,你馬上騎快馬趕回洛陽,請大人和曾兄率人前來。”如燕道:“就這兩個蟊賊還用這麼興師動眾,咱倆進去,手到擒來。”元芳搖了搖頭:“你不要小看他們,那個烏勒質的刀法非常精湛,能夠瞬間將人剔成白骨。”如燕驚道:“哦,有這樣的事?”元芳看著如燕點點頭:“你我貿然動手,一旦讓他們逃脫,那就前功儘棄了。聽我的,你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洛陽。”如燕:“好,你要小心!”元芳笑笑:“放心吧,我會的!”如燕轉身向後院馬棚奔去。狄府中曾泰正向狄公詳細講述白天發生的一切,狄公時不時地點點頭,又不時沉思,隻見狄公猛地抬起頭道:“哦,善金局的馬車?”曾泰連忙稱是道:“正是。元芳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路追了下去。”狄公緩緩點點頭:“善金局是為皇帝製作金銀器的禦用作坊,在承福門內,歸內侍省將作監該管,由將作大監沙爾汗主理。”曾泰道:“恩師說得對極了。”狄公接著說道:“這個沙爾汗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乃本朝金銀器製作大匠,他是波斯人,技藝超群,從範鑄、捶揲、鎏金、鏨刻到鉚接、切削、鑲嵌以及掐絲與金珠焊綴,各項工藝無一不精,真可以說得上是第一高手。此人雖不入廟堂,卻是聖上的寵臣。”曾泰在旁答道:“學生也聽說過此人。難道這個沙爾汗會和突勒人有什麼關聯……”狄公道:“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還是等等元芳的消息吧!”話音未落,堂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如燕一頭衝了進來,大聲喊道:“叔父……”狄公見是如燕,詫異道:“如燕,你,你怎麼回來了?”如燕嬌聲道:“叔父,是大老爺讓我回來照顧您的……哎呀,先說正經的,我在洛陽迤東的迎賓驛館中碰見元芳了……”狄公雙眉一挑,急切地道:“哦,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如燕點點頭:“對,有兩個賊頭賊腦的突勒人混在驛館中,元芳說,這兩個人非常重要,讓我回來報信,請您和曾叔叔火速前往!”狄公雙掌一擊:“太好了!曾泰,點齊刺史府三班衙捕,如燕,拿我帖子,請大將軍王孝傑率衛軍前來!”二人高聲答應著,轉身出門。一輪滿月隱在烏雲之後,隻見衙役捕快與右威衛軍士在狄公、曾泰、如燕、王孝傑的率領下從官道上飛奔而來。狄公勒馬道旁,不停地催促著:“快,快!”驛館中一片寂靜,甲號房中亮著燈火,時見人影晃動。李元芳蹲在對麵的房頂上,不錯眼珠地盯著。就在這萬籟俱寂之時,走廊中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李元芳右手掣出鋼刀,俯低身體,屏住了呼吸。一個身穿黑色套頭鬥篷的人快步來到甲號客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裡麵傳來太子的聲音:“誰?”黑鬥篷道:“北山。”“吱扭”一聲,房門打開,黑鬥篷閃身走了進去。李元芳四下看了看,縱身躍下房頂,湊到甲號客房窗前,捅破窗紙向裡麵望去。黑鬥篷背對門窗而坐,低聲說道:“太子殿下,此地不能久留,我們要馬上離開!”李元芳連忙把耳朵湊上前去,側耳靜聽。太子忙問:“哦,難道這裡也不安全嗎?”黑鬥篷壓低聲音道:“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此案是由發生在南市的一樁凶殺案而起……”太子看了烏勒質一眼,烏勒質低下了頭。黑鬥篷繼續道:“是洛州刺史府經辦的,而洛州刺史曾泰就是狄仁傑的學生,由此推斷,狄仁傑很有可能介入了此事。”太子驚叫一聲:“真的驚動了狄仁傑!”黑鬥篷道:“有鑒於此,為慎重起見,請殿下莫辭辛勞,立刻隨我離開此地。”太子點了點頭道:“好。我們要到哪裡去?”黑鬥篷道:“一個安全的地方,到了殿下自會知道。馬車已在後門等候,為不引人注意,我先出去,你們收拾妥當後,到後門上車。”太子道:“辛苦你了。”黑鬥篷站起身,快步向門口走去。李元芳縱身一躍上了房梁,房門一開,黑鬥篷快步朝後門走去。李元芳沉吟片刻,跳下房梁,尾隨黑鬥篷而去。屋裡的太子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著步子。他猛地轉過身對烏勒質道:“啊,對了,烏勒質,你馬上去告訴北山,那輛善金局的馬車還藏在後院中。請他處理一下。”烏勒質點點頭,飛身出房。黑鬥篷急急往院外走,隻覺後背人影一閃,黑鬥篷猛地停住腳步回過頭。身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他長出一口氣,轉過頭,猛地,身旁一道寒光,一柄鋼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黑鬥篷渾身一抖,登時不敢動彈。李元芳站在他麵前,冷冷地望著他道:“風帽下的這張臉,我一定認識!當我的刀挑開你的風帽時,我會大吃一驚的!”黑鬥篷此時已慌了陣腳,慢慢向後退著。李元芳伸手向黑鬥篷道:“現在讓我看看你的真麵目吧!”話音未落,身後寒光暴起,一團光霧旋風般將李元芳裹在中央。李元芳鋼刀回轉,如閃電一般擋開了襲擊者瞬間擊出的上百刀,耳輪中隻聽得“叮當”之聲密如連珠,不絕於耳。轉眼間,一道匹練般的寒光從光霧中疾突而出,“倉”的一聲大響,李元芳的身體在光霧中騰空而起,落在對麵的房簷之上。烏勒質連退三步,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他的臉色變了。黑鬥篷借機竄出後門,消失在黑暗中。李元芳望著烏勒質驚道:“你就是柳條巷剔骨案的凶手!”烏勒質掌中鋼刀一擺,用生硬的漢文道:“你是誰?”李元芳劍眉一揚:“抓你的人!”話到人出,他的身形如大鳶一般,自上而下向烏勒質襲來。烏勒質彎刀疾閃,寒霧再起,李元芳掌中鋼刀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道匹練也似的光帶,隻聽“當”的一聲大響,雙刀相碰,烏勒質連退兩步,元芳挾勢飛身而下刀出如風,將烏勒質逼得連連後退。猛地,李元芳虛晃一刀,騰身而起,向前院奔去,烏勒質一愣,拔腳緊追。外麵隱隱傳來的打鬥聲,讓太子大吃一驚。他疾步奔到門前側耳傾聽,打鬥聲越來越近,太子倒吸一口涼氣,四下看了看,衝到桌旁,抓起剛才在屋裡收拾的虎皮肩袋,打開後牆的氣窗扔了出去,而後關閉氣窗。外麵的打鬥聲消失了,太子緩緩走到門前,伸手抓住門閂。“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太子探出頭四下看了看,周圍一片靜寂,他長長出了口氣,就在他要抬腿出門的一刹那,眼前猛的一花,一個人從天而降,站在他麵前,正是李元芳。太子大驚,張嘴要喊,元芳飛起一腳,正踹在他胸口,太子一聲慘叫飛進屋中,將木床撞得粉碎,而後摔上牆壁,落在地上,昏死過去。與此同時,烏勒質趕到了,他一聲暴喝輪動彎刀撲上前來,元芳把住房門,與烏勒質刀對刀地硬拚起來,烏勒質力大無窮,可在元芳手下,卻施展不出,急得他哇哇怪叫。怡在此時,狄公、曾泰、王孝傑、如燕率數百名衙捕和軍士已經趕到驛站。狄公一聲斷喝:“曾泰率衙捕包圍客棧!如燕、孝傑,率衛軍殺進驛館,擒拿奸細!”三人高聲答應,率眾軍一聲呐喊,殺進客棧之中。這廂甲字號房前,李元芳與烏勒質對刀已到了白熱化。元芳左臂衣袖被劃開,右肩處有一點血跡;而烏勒質就狼狽了,前胸後背有十幾處刀傷,鮮血汩汩湧出。他輪動彎刀狂呼猛撲,元芳不躲不閃,鋼刀伸縮虛實,用的都是拚命的打法,將烏勒質逼得連連後退。就在此時,外麵殺聲陡起,如燕率眾軍衝進院中,李元芳大喜,高聲喊道:“如燕,看住屋中的突勒人,這個交給我了!”如燕答應著衝進房中。太子慢慢睜開雙眼,連吐兩口鮮血,剛想掙紮著爬起身來,如燕率軍士衝了進來,她一聲大喝:“就是他!給我捆了!”眾軍士一擁上前,將太子繩捆索綁。此時,烏勒質早已沒了鬥誌,他左支右絀,連連倒退,李元芳越戰越勇,掌中刀如閃電般將烏勒質圍裹在當中。隻見李元芳轉身墊步,讓出個破綻,烏勒質擺刀疾上,劈向元芳前胸,李元芳身體旋側,右腳飛出,“呯”一聲正中烏勒質右腕,彎刀“嗖”的一下飛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元芳的右手刀已經到了,“撲”的一聲,鋼刀重重地砍進烏勒質的身體,烏勒質一聲慘叫,就地翻滾,元芳飛步踏上。猛地,地上的烏勒質右手一揚,一團濃霧登時散了開來,元芳一驚,側身躍開,隨著濃霧漸漸散去,烏勒質不見了。元芳四下觀察著,周圍沒有動靜。一名軍士看守著騎兵們的坐騎,忽地一聲,一樣東西從牆上掉了下來,正正地落在馬背上。軍士一驚:“什麼東西!”話音未落,那東西動了起來,正是烏勒質,軍士大驚拔出腰刀,烏勒質一聲大喝,雙腿一夾馬肚子,戰馬長鳴,飛馳而去,把個軍士撞得摔倒在地。就在此時,人影一閃,李元芳追了出來,他扶起軍士道:“怎麼回事?”軍士慌忙應道:“大將軍,剛剛,有個人搶馬跑了!”李元芳望著黑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吐了口氣。衙役捕快及衛軍把甲號客房嚴密把守起來,如燕正向王孝傑說著剛才如何生擒太子,狄公、曾泰快步走了進來,如燕迎上前施禮道:“叔父。”狄公點了點頭:“怎麼樣?”如燕道:“抓到了一個,另一個跑了。”狄公道:“元芳呢?”如燕道:“去追了。”“大人!”話聲中,牆頭人影一閃,李元芳飄然落地。他快步走到狄公麵前道:“大人,您這招敲山震虎真是管用!這兩個突勒人果然在城中呆不下去了,下午,他們化裝成善金局的公人,在城門前耍了個調包的詭計,本已騙過了我,可卑職突然覺得不對,翻身再追,這才在迎賓驛截住了他們。”如燕在一旁撅著嘴道:“還不是我先發現的他們,也不提一句……”李元芳笑道:“好,功勞都是你的,行了吧!”如燕道:“誰要和你搶功啊,沒人誇我,自己提一下還不行啊。”大家笑了起來。狄公笑道:“有功,有功,大家都有功!元芳啊,剛剛你說這兩個突勒人是坐著善金局的馬車出城的?”元芳點點頭:“正是。他們安排的非常巧妙,馬車先是出城倒渣土,卑職一路跟蹤,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回到洛陽,剛進城門,其中一個車夫忽然說要返回渣土場取東西,因他們剛剛駛進城門,守城軍士就沒有讓他們再到出城口去接受檢查。於是馬車原地掉頭,兩車相錯,後車將前車擋住,就在此時,早已等在一旁的突勒人竄上馬車,而原來的馬夫跳車離去,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調了包。”狄公皺了皺眉道:“善金局的馬車,善金局的官衣,善金局的公人,還有這條巧妙的調包計,如果不是元芳臨時急智,此時,這二人已經逃出羅網。你們想一想,如此周密的計劃,單憑兩個突勒人能夠完成嗎?”曾泰道:“定有內奸幫忙!”李元芳遺憾地道:“大人,剛剛有一穿黑鬥篷的神秘人物來到這裡,突勒人稱其為‘北山’。”狄公猛然轉過身道:“北山!”李元芳點了點頭:“此人對我們的行動內情非常了解。甚至知道曾兄與您之間的關係,他斷定您已經介入了此事,因此,要兩名突勒人立刻隨他離開。”狄公雙眉一揚道:“哦?”李元芳點點頭道:“聽那人說話的口氣,絕對是個做官的,而且不是小官。”狄公記問道:“你看到他的長相了嗎?”李元芳歎了口氣道:“最可惜的是,剛剛我已在後院製住了他,正要揭開他的真麵目,恰在此時,烏勒質背後偷襲,我二人酣戰之間,那人趁機溜走了。”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道:“看到了吧,此案絕不像我們表麵看到的那樣簡單。這兩個突勒人在神都的根子很深呀!”狄公接著問元芳道,“哦,對了元芳,剛剛你說到烏勒質,誰是烏勒質?”李元芳答道:“就是那個將人剔為白骨的突勒高手。”狄公道:“哦,能夠確定嗎?”李元芳道:“剛剛我二人交手時,此人竟在瞬間擊出上百刀,由此可以斷定,柳條巷剔骨案的凶手必是此人無疑!”狄公問道:“他人呢?”李元芳懊喪地道:“本來我已將他打傷,誰料想,此賊放出煙霧,奪馬而逃。大人,是卑職無能!”狄公微笑著安撫元芳道:“哎,雙方交手勝負都是難以預料的,對方使用詭計逃脫就更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這怎麼能怪你。隻要能夠確定對方的身份,今後的事就好辦多了。”王孝傑恨恨地道:“這個什麼烏勒質定是突襲振遠隘口那支神秘騎兵的首領,他奶奶的,隻可惜讓他跑了!”李元芳也恨聲道:“孝傑放心,下次他不會再有這麼好的運氣了!”王孝傑道:“元芳,隻要能抓住這個賊種,需要什麼你儘管開口!”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們抓住了他的主子,你還怕他會跑遠?”王孝傑一愣:“哦,他的主子?”狄公望著李元芳道:“元芳,我說得不錯吧!”李元芳笑道:“隻要是大人說出口的,就一定不會錯。可以肯定,屋裡那個突勒人就是烏勒質的主子。我親耳聽到烏勒質和穿黑鬥篷的‘北山’都稱其為‘太子’。”曾泰吃驚地道:“太子?難道像幾年前的默啜一樣,又是吉利可汗的兒子?”狄公擺了擺手道:“在突勒,不光是吉利可汗的兒子,咄陸五啜、努矢畢五俟斤以及各個部落小可汗的兒子,都被稱為太子。”曾泰點了點頭:“噢,是這樣,我說呢!”狄公深吸一口氣道:“然而,據我對突勒貴族的了解,能夠役使烏勒質這樣高手的,絕不會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他沉吟片刻,“如燕,你率領軍士將驛館周圍仔細搜索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或物。”如燕連聲答應著率人離去。狄公衝元芳等人一擺手道:“走,我們去見見這位太子殿下!”幾名全副武裝的軍士虎視眈眈地盯著坐在牆角的太子。狄公帶著李元芳、曾泰等人走進來,軍士們趕緊行禮,王孝傑擺擺手,軍士退了出去。狄公慢慢走到太子麵前,用突勒語道:“你是什麼人?”太子抬起頭,傲慢地看了狄公一眼反問道:“你是什麼人?”狄公笑了笑到:“狄仁傑。”太子一聲驚叫,幾乎是跳了起來,用漢文脫口喊道:“你,你是狄仁傑!”狄公冷笑道:“原來你會講漢話。是的,我就是狄仁傑!”太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頹坐在椅子上。狄公望著他:“我再問一遍,你是什麼人?”太子抬起頭道:“我,我,我是突勒商人。”狄公雙眉一揚,厲聲道:“商人?是率騎兵突破我振遠隘口,將二百名守隘士兵剔為白骨的商人嗎?”太子心中一顫,抬起頭來。狄公冷冷地道:“你的手下烏勒質和剛剛來到這裡的黑鬥篷北山稱你為太子!突勒人管商人叫太子嗎?”太子目瞪口呆地望著狄公,結結巴巴地道:“這,這些你怎麼會知道?”狄公冷笑一聲道:“因為我的屬下一直在暗中監視你們,你的一言一行都在本閣掌握之中。所以我奉勸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提出的問題,否則,一旦天威降臨,你就是粉身碎骨!”太子渾身發冷,呆呆地看著狄公。狄公道:“說吧,你叫什麼名字?”太子咽了口唾沫道:“我是努矢畢部大俟斤的兒子——欲骨設。”狄公看了他一眼:“到洛陽來做什麼?”“來會朋友。”一旁的王孝傑怒喝道:“放你的狗屁!你調動齊戈大軍做疑兵,一路闖關斬將潛入洛陽,隻是為了來見朋友?你說的話鬼都不相信!”太子看了看他,冷笑一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話音剛落,如燕飛奔進來,手中拿著一隻虎皮馬鞍袋。狄公道:“怎麼了,如燕?”如燕將虎皮馬鞍袋遞過來道:“叔父,這隻馬鞍袋是在後牆外的氣窗下找到的,您看看吧!”太子的臉色登時變了。狄公接過馬鞍袋打了開來,前麵的口袋裡是成堆的金銀寶石。後麵的口袋裡放著兩柄製作極其精致的短刀,以及一隻半尺長的狼皮封套。狄公拿起短刀拔了出來,刀身是上好精鋼打製而成,刀柄鑲滿了金銀寶石,尾部刻著一串突勒文字,狄公看罷,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抬頭向太子看去,太子慢慢低下頭去。狄公又拿起狼皮封套,打了開來,裡麵插著一支純金令箭,上麵刻著一串突勒文。狄公仔細看了一遍,臉上露出了微意,他將手中的兩樣東西遞給李元芳,元芳看罷脫口驚呼道:“是,是他……”王孝傑一愣,忙問:“誰?”狄公走到太子麵前,發出一陣冷冷的笑聲:“你不是突勒商人,更不是努矢畢俟斤的兒子欲骨設,你的父親是吉利可汗的叔叔,七年前因反叛罪被處死的莫度,而你是好戰的五部貴族首領——賀魯太子!”此言一出,王孝傑驚得幾乎跳起來,他圓睜雙目,指著太子道:“他,他,他是賀魯!”狄公點點頭:“正是。短刀上刻著他的名字。這枚純金令箭更印證了他的身份。元芳,念給大家聽聽!”李元芳點點頭:“咄陸五部之可汗,馭風者的主人,沙漠中的雄鷹,賀魯伊利邪。”狄公的雙目電一般直視賀魯太子道:“你現在還有何話講!”賀魯仰天長歎道:“想不到我父子兩代,竟會死在同一個人手中!天不佑我,真是時也命也,我無話可說。”狄公厲聲道:“賀魯,你無視兩國盟約,不聽吉利可汗約束,公然挑起戰端,統率五部好戰貴族,屢犯我境,燒殺剽掠,真真罪不容誅!我來問你,你今次潛入洛陽,有何陰謀?”賀魯深吸一口氣道:“不必多問了,既然落入你們手中,要殺要剮請隨意吧!”狄公冷笑道:“我知道,本朝之中定有內奸與爾內外勾結,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那個什麼北山就是其中的一個,說,他是誰?”賀魯笑了笑道:“不要白費力氣了,我什麼都不會說的。”狄公道:“你聽說過內衛嗎?”賀魯又是一驚,定在了那兒。狄公慢言道:“聽本閣好言相勸,知時達務,如實交待,否則,將你交到內衛手中,到那時,恐怕想死都是件奢侈的事了!”賀魯咽了口唾沫,緩緩閉上雙眼。王孝傑看見賀魯怠慢的表情,恨不得宰了他。他一聲怒罵,拔出鋼刀,被元芳一把抱住。狄公對曾泰道:“將此賊暫押洛州刺史府大牢之中,十人一班,嚴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曾泰高聲答應,率衙捕將賀魯五花大綁,押了出去。狄公長出一口氣,拍了拍王孝傑的肩膀道:“孝傑,你不該發怒啊,這次,我們抓了一條大魚。對吧,元芳……”李元芳笑著將王孝傑的刀插進鞘中:“是呀,賀魯是好戰貴族之首,抓住了他,就等於砍下了五部貴族的腦袋,他們群龍無首,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會內訌起來。”王孝傑道:“話是不錯,隻是太便宜這個王八蛋了!我說是誰有這麼大本事,竟能調動齊戈的主力做疑兵,原來竟是賀魯。”狄公點了點頭:“一定要撬開賀魯的嘴巴,將隱藏在朝中的內奸挖出來,否則禍起蕭牆,國無寧日呀!”元芳與孝傑相視,緩緩點了點頭。狄公道:“明日進宮,將此事稟明聖上!”狄公率眾人在禦書房向武則天稟報,隻見皇帝武則天顫聲道:“什麼?你們抓住了賀魯?!”狄公、李元芳、曾泰、王孝傑站在墀下俯首。狄公微笑道:“正是。”武則天以手加額,慶幸道:“這可真是天助大周啊!”狄公微笑道:“此乃聖上德之所幸,竟使偽孽昏狡,自投羅網!”武則天問道:“此賊現在何處?”狄公答道:“現關押在洛州刺史府大牢。”武則天道:“立刻傳旨千牛衛,將此賊押往天牢關押。”狄公道:“陛下,以臣看來,此事還是秘密進行為好。”武則天讚道:“嗯,有道理。依卿之見呢?”狄公道:“由洛州刺史曾泰會同內衛將賀魯秘密提出,關進天牢之中。”武則天點點頭:“好,就這麼辦。來人……”傳旨力士快步進門,躬身道:“陛下。”武則天道:“傳內衛府大閣領鳳凰進宮。”力士領旨離去。狄公向前拱手道:“陛下,賀魯此來,乃為與朝中內奸接洽,恐於我天朝不利呀!”武則天猛吃一驚:“有這等事?”狄公點點頭:“然此賊甚為強悍,昨夜,嚴刑之下拒不吐實!就此賊近日行蹤來推斷,兩日之間,他已與朝中的內鬼數次密謀。”武則天道:“哦?”狄公繼續回稟道:“前日,賀魯與其隨從烏勒質在南市響花樓與一神秘人物密謀幾個時辰;而昨日深夜,元芳在迎賓驛中親眼看到,有一身穿黑鬥篷的人前去找他,賀魯稱之為‘北山’,此人對我們的查奸行動非常了解,僅憑說話的口氣就能夠斷定,其必是上員,秩定在四品以上。”武則天倒吸一口涼氣:“噢?”她的目光望向了元芳,李元芳拱手奏道:“回陛下,狄公所言絲毫不差,是臣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狄公接道:“還有,為找到賀魯和烏勒質,臣與曾泰、元芳和孝傑定下一條敲山震虎之計。賀魯果然中計,於昨日午後與其隨從倉皇逃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乘坐的竟然是內侍省善金局的運土馬車,此車現已被臣收繳,置於刺史府中。”武則天驚道:“善金局,沙爾汗的善金局?”狄公道:“正是。陛下,此事耐人尋味呀……”武則天重重“哼”了一聲:“懷英,你是說,將作大監沙爾汗通敵!”狄公謹慎答道:“臣並沒有這樣說,隻是事出蹊蹺,不能不令人起疑。”武則天冷笑一聲:“將作大監沙爾汗雖為胡人,然其由坊市布衣一躍躋身為四品大監,都是朕親手擢升。多年來,沙爾汗將作勞碌,忠心耿耿,從不曾有絲毫怨訕,朕對其更是恩賞有加,他為什麼要去幫助突勒人?”狄公連忙笑道:“陛下的問題臣無法回答。臣隻知道,善金局為內省局項,晝夜有北衙禁軍把守,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安排,這兩個突勒人怎麼可能乘坐善金局的馬車逃出城外?”武則天登時語塞:“這……”狄公連忙請旨:“臣請陛下落旨,委臣以責,查察善金局。俗語講得好,真金不怕火煉,如果沙爾汗真是清白的,查查又何妨呢?”武則天沉吟著沒有說話。正在此時,門外一聲高唱:“內衛府大閣領鳳凰候旨!”武則天道:“叫!”一位身著戎裝、英武逼人的女子大步走進禦書房,雙膝跪倒:“叩見陛下!”武則天微笑道:“平身。”鳳凰站起身來。武則天指了指狄公等人,道:“鳳凰,見過狄國老、元芳大將軍、孝傑大將軍和洛州刺史曾大人。”鳳凰趕忙一一與大家見禮,眾人謙禮。武則天對鳳凰吩咐道:“著你與曾大人前往洛州刺史府大牢提取一名重犯之天牢,具體情形曾大人會告訴你的。”鳳凰道:“是。”武則天又囑咐道:“記住,對此賊要嚴刑審訊,一定要撬開他的嘴巴!”鳳凰躬身道:“臣遵旨!”說著,與曾泰二人快步走出門去。武則天長長出了一口氣,起身走下丹陛對狄公道:“也罷,事關國事安危,朕就與卿便宜之權,查察善金局。”狄公躬身道:“謝陛下!”號角長鳴,狄公、李元芳、王孝傑在張環、李朗及一眾千牛衛簇擁之下來到善金局範鑄坊前。將作大監沙爾汗率一乾屬下從坊內奔出,雙膝跪倒:“臣沙爾汗候旨!”狄公從元芳手中接過聖旨朗聲讀道:“詔曰:聞善金局有蠡蛀之奸,暗通突勒逆酋,坐案情實,證據確鑿!今著內史狄仁傑前往查察。欽此。”沙爾汗聞詔,暗自吃驚,抬頭望向狄仁傑。狄公也正在觀察著他。沙爾汗趕忙重重叩下頭去道:“聖上俯仰是非,究微查佞,臣沙爾汗疏於防囿,不勝惶恐之至!萬歲,萬歲,萬萬歲!”狄公略一伸手道:“沙大人請起。”沙爾汗道:“謝國老。”狄公一指元芳和王孝傑道:“這二位是千牛衛大將軍李元芳,右威衛大將軍王孝傑。”沙爾汗躬身道:“見過二位大將軍。”二人看看沙爾汗,衝他點了點頭。沙爾汗誠惶誠恐地道:“國老,聖上說善金局有人暗通突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狄公看了他一眼:“怎麼,沙大人不知?”沙爾汗愣住了:“這,國老玩笑了,卑職怎會知道……”狄公笑了笑:“沙大人,我們進去看看吧!”沙爾汗趕忙答道:“是,是,國老請。”說著,他頭前引路,狄公一行走進範鑄坊內。範鑄坊內鑄爐高掛,烈焰熊熊,火工們在爐前忙碌著。範鑄台前,工匠們正捶揲剛剛鑄成的金鼎。沙爾汗引領狄公一行走了過來:“所有體量巨大的金銀器具都要鑄造成形,先將金銀置於範鑄爐內化成金銀水,而後將鑄爐拉至鑄台之上,傾斜爐體,將爐中金銀之水倒入鑄模中範鑄成形。”狄公緩緩點點頭道:“本閣聽聞,引金銀水入鑄模是最困難的,鑄爐角度過大,金銀水會潑濺而出,角度小了,又不能一次鑄成。沙大人,不知是這樣的嗎?”沙爾汗欽佩地道:“國老真是博學,講得一點兒不差。這正是範鑄之藝的精髓之處。”二人說著話,已走出範鑄坊,進入工藝坊。工藝坊內整整齊齊地碼放著數十張桌子,工匠們每人一桌,有的鏨刻、有的鑲嵌、有的鎏金……沙爾汗略顯自豪地一一介紹道:“善金局工藝坊內的工匠,有漢人、胡人、波斯人、大食人,都是天下頂尖的能工巧匠,從捶揲、鎏金、鏨刻、拋光、鑲嵌、切削、鉚接到掐絲、焊綴可以說無一不精。”狄公微笑道:“本閣聽聞,沙大人更是巧匠中的巧匠,被聖上譽為大師。”沙爾汗趕忙謙辭道:“國老謬讚,卑職汗顏。”狄公環視一圈道:“看樣子,最近局內很是繁忙啊!”沙爾汗答:“是呀。盂蘭盆節將屆,聖上特旨,向法門寺捐獻大批金銀器具,因此,善金局將於五日後開工打造。”狄公捋了捋袖子:“哦,不知此次捐奉,所費幾何呀?”沙爾汗拱手道:“打製這批金銀器,需用白銀一百萬兩,黃金十萬兩。”狄公歎道:“好家夥,價值不菲呀!”沙爾汗道:“是呀,此乃聖上摯誠禮佛之意。”狄公點點頭:“哦,沙大人,善金局清運炭土的馬車一天要出城幾次呀?”沙爾汗連忙答道:“回國老,忙時,一天兩次。為午時和未時。閒時,兩日一次,時間不定。”狄公道:“現在乃是忙時,對嗎?”沙爾汗答:“正是。最近有幾件大體量的金器在範鑄之中。國老怎麼問起這個?”狄公笑道:“局內清運渣土的馬車,可是在左右槽幫上刻有‘內侍省善金局’六字?”沙爾汗愣了愣:“這,隻知道,運土的好像是平槽馬車,至於是否刻字,卑職也不太清楚。”狄公抬起頭望著他:“怎麼,自己局內的馬車,沙大人竟不知樣式?”沙爾汗赧顏道:“卑職慚愧,沒有注意過這些。”狄公擺擺手:“罷了,大人可知道,局內清運渣土這類事體,是由何人負責?”沙爾汗想了想:“嗯,是由後巷總管鐵勒負責。”狄公道:“鐵勒,是波斯人嗎?”沙爾汗回道:“不,鐵勒是突勒人。”狄公雙眉一揚:“哦,突勒人?”沙爾汗道:“正是。他是顯慶年間,大將軍蘇定方平處木昆時,投降的咄陸部突勒人,隨蘇大將軍進京獻捷,後因諳熟金銀製器之法,被留於內侍省善金局。算起來,他到善金局比卑職還早十二年,算是這裡的元宿了。”狄公眼睛輕輕一閉,又慢慢張開:“是這樣……沙大人,請你將此人喚來,本閣有話問他。”沙爾汗頷首道:“是。鐵勒孤身一人,就住在善金局後的班房中。請國老到正堂少坐,卑職立刻遣人傳他。”狄公道:“如此甚好。”狄公一行來到正堂落座,侍從獻上茶來。沙爾汗道:“國老,二位大將軍,請用茶。”狄公微笑著端起茶碗,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堂門“砰”的一聲打開了,掌固快步走了進來,他的臉色有些驚慌。狄公與李元芳對視一眼,放下了茶杯。沙爾汗皺了皺眉頭道:“怎麼了,慌裡慌張的。”掌固看了狄公一眼道:“大,大人,鐵,鐵總管不知去向!”沙爾汗一愣:“不知去向?”狄公與李元芳站起身來。掌固回稟道:“卑職率人找遍了局內,沒有發現鐵總管的蹤跡。”沙爾汗道:“這怎麼可能,早晨我還看見他了。”狄公向前一步道:“沙大人,引本閣到鐵勒的房中看看。”眾人隨沙爾汗來到鐵勒的房間,隻見屋內箱籠翻倒,桌椅歪斜,一片狼藉。狄公一雙鷹眼飛快地搜尋著。桌上的風燈歪倒,茶碗倒扣。榻旁扔著一隻舊箱籠,裡麵堆著些破舊衣物。地麵及臥榻之上橫七豎八地扔著撕爛的紙張和舊書。狄公緩緩走了過去,隨手撿起榻上撕爛的紙頁和舊書翻了翻,他的眼睛一瞥之間,塞在牆角裡的一團黑色東西跳入眼簾。狄公快步走到牆角,將黑色的東西拾了起來,是一團黑布。他輕輕將黑布抖開,竟然是一件黑色的套頭鬥篷。李元芳驚呼道:“大人,這就是‘北山’穿的那件黑鬥篷!”狄公道:“你能確定?”李元芳上前一步:“絕對可以,我記得很清楚,‘北山’的鬥篷上燙著一道金邊兒。”狄公低頭一看,果然,手中的黑鬥篷上燙著一道耀眼的金邊兒。李元芳道:“大人,看起來,這個鐵勒就是北山。”一旁的沙爾汗莫明其妙地道:“大將軍,什麼北山?”狄公看了元芳一眼道:“元芳啊,此時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你命衛士們將這裡的所有東西都送到府中,切勿遺漏。”李元芳領命。狄公轉向沙爾汗道:“沙大人,善金局所有運土車輛及雜役人員都由這個鐵勒掌管嗎?”沙爾汗道:“正是。”狄公道:“請你立即命掌固清查運土車輛,並將所有雜役人員集中起來,本閣要親自點查。”沙爾汗道:“是,卑職立刻去辦。”說完疾步離去。善金坊的後院裡,八輛槽幫上刻有“內侍省善金局”字樣的運土車整整齊齊地列在院中,十名身穿善金坊官衣的雜役在一名掌固的帶領下站在車旁靜候。狄公一行在沙爾汗的陪同下快步走了過來,掌固小跑著迎上前道:“沙大人,點查完畢。”沙爾汗問:“怎麼樣?”掌固稟道:“局內應有運土車十輛,今餘八輛,其餘兩輛不知去向!”沙爾汗吃了一驚。狄公看了看李元芳,轉身向掌固道:“人員呢?”掌固道:“回國老的話,局內應有雜役十四名,今餘十名,四人失蹤!”狄公倒吸一口涼氣,對李元芳道:“你去看看,這十名雜役中,有沒有你在城門看到的那四人。”李元芳來到雜役隊列前,仔細辨認著,良久,他搖搖頭道:“沒有,那四個人不在其中。”狄公問掌固:“失蹤的四人叫什麼名字?”掌固垂首道:“王三、李十四、馬大骨和劉把式。”狄公問道:“平日,清運渣土的馬車是隨便進出嗎?”掌固道:“不是。馬車進出,都必須由門前禁軍驗看腰牌。”狄公點了點頭,靜靜地思索著,良久,他抬起頭對掌固道:“你立刻前去,找到昨日午時在大門前值班的禁軍前來見我。”掌固應聲離去。狄公對李元芳道:“你立刻命千牛衛分散搜索善金局的各個角落,絕不可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李元芳點點頭,率眾衛士迅速行動起來。沙爾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國老,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狄公道:“沙大人,剛剛你說,今天早晨還見到了鐵勒?”沙爾汗道:“正是,卑職是辰時來到局內的……”沙爾汗回憶道,“早上卑職來範鑄坊的時候,從官轎裡下來,正要進入坊間,忽然看見西邊的夾道人影一閃,卑職扭頭望去。隻見鐵勒拎著一個包袱急匆匆地從夾道裡奔了出來,一看是卑職,跟我打招呼說我來得早,卑職跟他說他來得也不晚啊,他跟我打完招呼急急忙忙就走了。事情就是這樣。”狄公道:“沙大人,這個鐵勒,最近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嗎?”沙爾汗想了想:“倒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就是覺得他好像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這時掌固帶著兩名軍士快步走過來道:“國老,就是這位火長昨日午時在大門值守。”狄公點點頭道:“叫什麼名字?”火長道:“回大人,李二郎。”狄公道:“昨日午時,是你在大門前值守?”李二郎道:“正是。”狄公道:“當時進出的都有什麼人?”李二郎想了想:“隻有兩輛運土的馬車出去過。”“馬車上有幾個人?”“兩輛馬車上,共有四人。驗明腰牌後,放他們出門的。”狄公言道:“還記得腰牌上的名字嗎?”李二郎回憶著:“好像有一個叫馬大骨的……”狄公與沙爾汗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道:“好了,你去吧。”掌固帶著李二郎下去。狄公舒了舒緊皺的眉頭:“沙大人,據我的經驗來判斷,王三、李十四、馬大骨和劉把式這四人很可能已經死了。”沙爾汗一聲驚叫:“什麼,死了!這,這怎麼可能……”話音未落,掌固急奔而來,氣喘籲籲地道:“國老,沙大人,你們快去看看吧,李大將軍在北院花園找到了王三他們四個人的屍體……”沙爾汗登時目瞪口呆,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沙爾汗這才猛醒過來,隨狄公向北院走去。北院花園位於善金局北牆根,位置非常偏僻,平素很少有人來此。一座假山旁邊,碼著四具屍體。千牛衛已將現場嚴密封鎖,李元芳、王孝傑在屍身旁勘察。狄公、沙爾汗走進來,元芳、孝傑上前施禮。狄公點點頭道:“在哪兒找到的?”李元芳道:“假山旁。可以看出,凶手掩埋屍體非常倉促,連衣服都露在外麵。”狄公“哦?”了一聲,李元芳忙道:“是的。剛剛掌固已經辨認過了,四名死者就是失蹤的王三、李十四、馬大骨、劉把式四人。卑職也看過了,他們不是我跟蹤的那幾個人。”狄公緩緩地蹲下身,仔細驗看屍體。沙爾汗看著四人的屍身顫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是誰乾的?”狄公慢慢站起身道:“是用繩索勒死的。屍體麵容很好,全身未有絲毫腐爛,看樣子剛死不久。元芳,命衛士將屍體抬回洛州刺史府,叫仵作前去驗屍。”元芳點點頭,擺了擺手,衛士們無聲地行動起來。沙爾汗像是被嚇壞了:“國老,這,這太可怕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呀?”狄公沉吟片刻道:“就勘察現場的結果來判斷,鐵勒為了攜助兩名突勒奸細逃離洛陽,暗中將王三等人騙至北院花園,下毒手將幾人害死,目的當然是奪取這四人的腰牌。而後,他命自己的手下身穿公服,使用王三等人的腰牌,將馬車駛出戒備森嚴的善金局,來到洛陽東門,將突勒人運出城外。昨夜,他身穿黑鬥篷在洛陽城外迎賓驛館與突勒人接頭,被李大將軍發現,雖然李大將軍並沒有看到他的真麵目,然鐵勒做賊心虛,擔心自己暴露,回到善金局倉促收拾了一下,便倉皇出逃……”沙爾汗倒抽一口冷氣道:“是這樣,也就是說,今天清晨我看到鐵勒時,他正準備逃走?”狄公道:“正是。”沙爾汗一拍大腿道:“早知如此,我便該喚禁軍前來,將其抓獲。”狄公笑道:“當時沙大人也並不知道鐵勒是奸細呀。”沙爾汗點點頭:“這倒是。”狄公輕輕咳嗽一聲道:“沙大人,這四名死者家住哪裡?”沙爾汗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掌固,掌固趕忙道:“哦,這四人家住城外,但昨夜他們值宿,故此住在後院的班房中。”狄公問掌固道:“帶我到死者的住處看看。”班房位於善金局後院,是為值宿者提供的休息場所,一排二十餘間。狄公、李元芳、沙爾汗在掌固的引領下來到此間。掌固一指戊號班房道:“國老,王三四人就住在這裡。”狄公道:“將門打開。”掌固打開房門,狄公一行走進房中。房中乾淨整潔,置一桌四榻,桌上的茶壺、茶碗碼放整齊;榻上的被褥也疊得很方正。狄公仔細端詳半晌,轉身向門外走去。狄公慢慢地走著,腦子卻在飛快地轉動,身旁的沙爾汗看了他一眼道:“國老,還要到哪兒看看嗎?”狄公搖搖頭道:“不用了。對了,沙大人,這個鐵勒的個子有多高啊?”沙爾汗想了想道:“不到五尺。”狄公問道:“身體很魁梧嗎?”沙爾汗搖了搖頭:“不,不,他身材很瘦。”狄公思忖著說道:“也就是說,鐵勒是個身材矮小的瘦子。”沙爾汗道:“正是。”狄公喃喃道:“明白了。”已是深夜,狄府正堂燈火高照,狄公不時地將幾張揉皺的碎紙殘片對在一起,隻見碎片中出現了兩句詩:北雁南飛光不度,山明潛秀水成文……狄公的手指在第一句的“北”字上點了點,又在第二句的“山”字上點了點。片刻狄公輕聲道:“北山。”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紅燭前,用剪刀剪去了蠟花兒。隻聽門聲一響,李元芳快步走了進來:“大人。”狄公停住腳步道:“元芳,你回來了。驗屍的結果怎麼樣?”元芳答道:“驗屍官得出的結論與您所說完全相同,王三四人是被麻繩從身後勒索窒息而死,身上並無其他傷痕。”狄公點了點頭:“死亡時間呢?”元芳道:“驗屍官說,從胃中殘存的食物來分析,死去應該不會超過六個時辰。也就是在今晨醜時左右。”狄公緩緩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元芳道:“卑職又去了吏部,查看了鐵勒的宗檔。沙爾汗說的沒錯,他確實是咄陸部的降人,從宗檔中卑職還發現,鐵勒之父是啜……”狄公猛地抬起頭道:“哦,鐵勒的父親是咄陸部的貴族?”元芳道:“正是。您曾經說過,賀魯的父親莫度也是咄陸部的大貴族,以卑職看來,也許這個鐵勒與賀魯是舊時相識。”“有這種可能。還發現什麼?”“鐵勒歸降後,因諳熟金銀製器之法被留在了善金局。然幾年前,範鑄中的一次失誤,他的雙手被範鑄爐中流出的金水燙成傷殘。這才做了後院總管。”狄公雙眉一揚道:“哦,也就是說,鐵勒是個殘廢。”元芳:“是的。”狄公點點頭:“很好,非常好。”他指指榻桌上的碎紙片道,“這是從鐵勒房中找到的碎紙片,你看看。”元芳快步走過來,仔細看了看,喃喃地讀道:“北雁南飛光不度,山明潛秀水成文……北,山,北山!大人,這是藏頭詩。”狄公點了點頭:“不錯。”元芳道:“看起來,鐵勒就是北山。”狄公搖了搖頭:“元芳啊,雖然所有證據都指向了鐵勒,但這裡麵仍存有幾個無法解開的疑團。”元芳忙問:“哦,是什麼?”狄公解釋道:“第一個疑點,下午我們看到了,那四名死者都是中等身材,體格健壯。驗屍得出的結果,這四人是被繩索勒死。我問過沙爾汗,鐵勒的體格又瘦又小,再加上雙手傷殘,怎麼可能一人勒死四名大漢?”元芳皺了皺眉點頭道:“有道理。”“第二個疑點,鐵勒掌管清運渣土和使用雜役,是王三等人的頂頭上司,他完全可以通過正當的手段向王三四人借取或騙取腰牌,又有什麼必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在善金局內將四人殺害呢?”元芳:“這個問題卑職也曾想過,但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您說這是為什麼?”狄公道:“隻有一個解釋,凶手不是鐵勒。”元芳吃驚地道:“不,不是鐵勒?可今天下午勘察現場時,大人曾說過,鐵勒為了送賀魯逃走,這才殺死王三等人,奪取腰牌,盜走馬車。”狄公微笑道:“那不過是敷衍之詞。如果四名車夫真是鐵勒所殺,你想一想,他們應該是死於何時呀?”元芳沉吟片刻道:“卑職是昨日午末在城門見到善金局的馬車,如此回溯,四名車夫就應該死於昨日午末之前……”狄公接口道:“可驗屍結果卻表明,四名車夫是死於今日淩晨的醜時,這中間相差了五個時辰。”李元芳愣住了:“這,大人的意思是……”狄公道:“你想一想,如果鐵勒能夠在昨日午時前,通過正常手段從王三等人手中取得腰牌,他怎麼可能在五個時辰後將這四人殺死?”李元芳試探著答道:“也許是他怕事情敗露,這才殺人滅口。”狄公指點著:“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此事已經敗露,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查案的矛頭指向鐵勒,他為什麼要鋌而走險,殺人滅口呢?”元芳沉吟道:“如果能夠證明鐵勒就是北山,這一切便都合理了。北山在驛站險些被捕,回城後他害怕四名車夫泄露秘密,便行殺人滅口之舉。”狄公道:“說得對。於是,我們又回到了先前討論的問題,鐵勒究竟是不是北山?記得你昨夜曾說過,聽北山說話的口氣,一定是個當官的,而且不是小官。”元芳點點頭:“是的。”狄公道:“就憑此人能夠了解到我們的行動目的,以及我與曾泰的師生關係,可以斷定,他絕不是鐵勒這種不入流的小角色。”元芳深吸一口氣道:“不錯。我的確忽略了這一點。”狄公繼續道:“你再想一想,賀魯不遠千裡,甘冒奇險潛入洛陽,會不會隻是來見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善金局後巷總管?”元芳似乎明白了點兒:“這個北山定是朝中大員,這一點絕對可以肯定。”狄公道:“再有,你對我說看到北山敲擊賀魯的房門,是嗎?”李元芳一拍腦袋道:“是卑職粗疏!北山的手絕不是殘疾,這是卑職親眼所見!哎呀,大人,我真是服了您,一點小小的細節您也不會忽略。看起來,鐵勒真的不是北山。”狄公點破道:“鐵勒隻不過是個幫凶,而不是整個陰謀的主角,更不會是賀魯太子潛入洛陽要見的人。”元芳點頭稱是。“目前可以斷定,發生在善金局的謀殺案不是鐵勒所為,而是‘北山’逃回洛陽後,為混淆視聽,親手策劃的。”元芳:“不錯。”狄公轉身把手中的剪刀放在桌上:“你剛剛說得很對,昨夜,‘北山’在驛館後院被你製住,雖然你並沒有看到他的真麵目,但他卻做賊心虛,害怕身份暴露,這才在回到洛陽後,潛入善金局,殺人滅口。”元芳附和道:“不錯,下午掌固說,昨夜留在善金局值宿的正是那四名死者。而且,從四人死亡時間推斷,應該正是北山從迎賓驛逃回洛陽之後。”狄公笑著肯定元芳道:“正是。還有最後一個疑點。”“哦,是什麼?”狄公道:“我們都知道,善金局守禦極嚴,就是將作大監沙爾汗進出都要經過嚴格的檢查,如此森嚴的門禁,送賀魯出城的四名假車夫是怎麼潛入的?”元芳道:“不錯。四名假車夫用王三等人的腰牌將清土車駕出善金局,這就說明,他們早就在局內等候了。”狄公補充道:“不光如此。下午,我盤問了守門禁軍,昨天夜裡沒有任何人進出過善金局,那麼,北山逃回洛陽後又是怎麼潛入善金局殺人滅口,又是怎麼出來的?”聽著狄公的分析,元芳覺得事情果然沒有那麼簡單。狄公繼續道:“這個‘北山’不簡單呀,不但能夠隨意出入禁衛森嚴的善金局,還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殺人滅口,切斷線索,將此案的人證物證全部毀掉。”元芳道:“大人,您想這個人會是誰?”狄公踱了兩步想了想,又搖搖頭:“我們還是不要妄加猜測,等一等曾泰和鳳凰的消息吧,但願他們能夠撬開賀魯的嘴巴,從他口中得知真相。”話音剛落,門“砰”的一聲打開了,曾泰快步走了進來:“恩師!”狄公笑道:“說曹操曹操到,怎麼樣曾泰,審訊有結果嗎?”曾泰搖搖頭道:“此賊甚是強橫,任內衛使出百般刑具,他就是抵死不說!而今,連內衛府大閣領鳳凰也是束手無策,請恩師前去。”狄公與李元芳對視一眼道:“走!”陰森森的刑房中堆滿各式刑具,中央點著一隻巨大的火盆,裡麵插著十幾把烙鐵和鋼釺。賀魯四肢張開被銬在刑架上,已是奄奄一息。身周的牆壁、地麵上染滿了血跡。八名行刑內衛,赤裸上身站在周圍。鳳凰雙手叉腰厲聲喝道:“你說不說!”賀魯的頭動了動,轉眼間便沉了下去。鳳凰伸手抓起火盆中的烙鐵,狠狠地烙在賀魯的前胸。“哧啦”一聲,賀魯胸前騰起了白煙,他的身體連抽幾下,雙眼翻白昏死過去。鳳凰怒道:“來呀,取披麻靠來!”“且慢!”身後傳來了一聲大喝,鳳凰猛轉過頭,狄公、曾泰、李元芳、王孝傑快步走來。鳳凰趕忙迎上前來道:“閣老。”狄公點點頭,快步走到賀魯身前,檢視一番,轉身對鳳凰道:“大閣領,而今此人五臟俱損,七竅淌血,再用刑,性命便難以保全了。”鳳凰恨恨地道:“這廝如此強項,閣老,我看殺了他算了!”狄公笑道:“殺了他,不知大閣領要怎麼向皇帝交代呀?”鳳凰拍了拍腦袋道:“我是氣暈了。閣老,那您說該怎麼辦?繼續審吧,不行,不審吧,又沒法向皇上交代……”狄公沉吟片刻道:“看此賊的情形,兩三個月都難以恢複。看起來,一味用刑不是辦法,我看要從長計議。”鳳凰道:“怎麼計議,難道要放他回突勒不成。”狄公道:“大閣領,我看這樣吧,咱們立刻進宮麵見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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