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陰宴(1 / 1)

沉世渡口 遙淼 4057 字 1個月前

說彆有洞天還真對,洞口往內爬了百步,視野一下就開闊了。裡麵的布局是葫蘆形的,寬一段就窄一段。這種布局很狡猾,窄的地方隻能容一人,假如在寬敞的地方遇到攻擊,至少能有退路,但假如往前走,在窄的地方和檮杌走對臉,根本就隻能正麵剛了。而且,最壞的可能性,檮杌就躲在窄路的陰影裡,就完全成甕中捉鱉了。“我們必須先把它們引出來,殺出一條血路,才能衝出那一段。”“怎麼引?”其實程真大概知道怎麼引,簡單,放血唄。動物覓血腥味,很簡單的道理。但之後還不知道要遇到什麼情況,流血流淚的時候不愁沒有,自己放血,太虧了。很顯然李離也是這樣想的,他像變魔術似的從包裡掏出兩袋鼓鼓囊囊的血包。程真先是嚇一跳,心說他是打劫獻血車了是怎麼的,仔細一看又覺得不對,這不像是專業的那種血袋,上麵什麼標誌都沒有,似乎是自己封的。他從刀割開一包,獨自往前走,使勁兒把血袋往麵前的窄道深處丟了過去,然後他火速退回來,握緊了手裡的刀。“哪、哪兒來的血?”“雞的。”哈?程真側頭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李離,然而李離似乎沒空和她打趣,眼睛直勾勾盯著前麵。遠處黑暗中傳來野獸喉嚨內發出的震動,不是嘶吼,僅僅是最初的訊號,卻在這狹小的封閉空間內如同有實體般撞擊起來。突然的,程真記起了小時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動物園——她知道這種時候想起這種事是不合時宜的,可她控製不了——那是她奶奶死後,她被接到爸媽身邊,最平靜的那兩年,媽媽帶著她去動物園。那時的動物園挺簡陋的,種類也少,小孩子愛看的無非是熊,熊貓,獅虎……在去的路上,程真最盼望的就是去獅虎山。所謂的獅虎山,裡麵隻有兩隻獅子,兩隻老虎,平時就關在室內的籠子裡,偶爾放出去在假山裡溜達溜達。她去的時候,運氣還不錯,四隻全在籠子裡,她隻要走進室內就都能看到。獅虎館裡剛打掃完,但還是一股混著消毒水的騷味。程真進去的那一刻,所有的期待就都熄了。皮毛油亮的老虎在籠子裡不停踱著步,發出一聲聲的吼叫。它們每叫一聲,程真就哆嗦一下,她覺得整間屋子都在震動。媽媽低頭問她:“害怕嗎?害怕就出去吧。”語氣裡沒有驚異,小孩子見到那麼大的動物,害怕是正常的。她點點頭,就和媽媽一起出去了,前後也許不足兩分鐘。她不是害怕,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但那時她想不明白,也不會表達。如今她猛地回憶起那個片段,終於懂了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她覺得很悲哀。它們那麼龐大,威猛,可以發出地動山搖的吼聲,卻被困在完全不搭的小小牢籠中。它們的叫聲,無論是渾然不覺的真正威懾,還是某種傾訴,都讓程真覺得非常悲哀。從那以後,程真再也沒去過動物園。她想到那地方就不舒服,因為她並不是杞人憂天,“放虎歸山”這個詞擱現在已經是貶義了,她知道。她覺得悲哀的真正原因是,人類和動物園那些動物其實沒有區彆,隻是被困在不同的地方。而動物園那個地方,簡直是一個縮影,一個恐怖的提醒。當檮杌從黑暗中露出那似人似獸的巨臉,程真想,自己和它,都不知道究竟誰才是獵物。說時遲那時快,程真隻覺身旁的李離一甩手,一道寒光便向檮杌飛去。她愣了一秒,立刻明白過來李離是直接把三棱刃丟出去了。緊跟著就聽見一聲響,自然是沒刺中,刀的鋼製極好,竟釘進牆內半寸。不過檮杌雖是跳閃開了,卻有那麼一會兒的失神與停駐。“刀給我……”李離向程真伸出手,卻見身旁已空,心下一凜,抬頭見程真已經向檮杌跑過去。彆看檮杌塊頭大,反射神經極強,尤其是麵對危險時速度更是驚人,轉身和跳出一氣嗬成。李離卡在喉嚨口的“當心”沒喊出來,隻見程真原地轉了三百六十度,擦著檮杌的臉避開,順勢就將手上的軍刺狠狠紮進它的側腹。軍刺的殺傷力不在於紮進去,而在於拔出來。但疼痛使它下意識地扭動身體衝撞,程真直接被撞到牆上,軍刺就脫了手,留在了檮杌身上。這下算是避無可避,檮杌轉身毫不留情抬爪向她拍來,她勉強躲過,肩膀還是被爪子的尖劃了一道,抬眼看見李離那把刀戳的位置離她不遠,就地十八滾過去,一把拔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李離扔了過去。幸好李離早就看出她想乾什麼,不然就先一步被她砍死了。檮杌極有智慧,並沒有被刀吸引,注意力還集中在她身上。此時程真已經被逼到角落,檮杌縮了縮脖子,然後一猛子朝她咬下。她從始至終沒有閉眼,甚至都看清了檮杌口腔內部構造,它卻突然前半個身子躍了起來,發出了一聲吼叫,看得出來它還想轉身,但最終一頭側歪在了地上。程真這才看到它的腹部又插上了一把刀,是從下麵捅進去的。李離站在對麵,好死不死地朝她攤了攤手,就像在說:看,還是要靠我吧。程真長長出了一口氣,每次這種時候她都會覺得自己剛剛是不是忘了呼吸。然後她和李離不約而同地走過去,從檮杌身上把刀拔了下來。“下次彆再那麼冒失了,”李離很欠揍地拿檮杌的毛擦著刀,“你那麼喜歡打前戰,我特彆沒有成就感。”“為了你有成就感,我就得待在這兒任人宰割啊?”“說實話,你到這裡之前也那麼好戰嗎?”程真本想還嘴,可腦筋卡了一下,突然也覺得不對。是啊,她這樣是不是不太正常。她確實隻是不想等死,所以一定要反抗,可她心裡的恐懼怎麼會那麼淡,淡得隻剩下一點緊張。“彆發呆,來了。”根本容不得他們把氣喘勻,更多的腳步聲從黑暗處傳來,檮杌的爪子很厚,但爪牙尖利,跑起來會有磨地的聲音。這次肯定不是一隻了,地上那隻檮杌還沒咽氣,但血已經蔓延成一朵巨大的花。程真在心裡暗暗覺得不好,他們恐怕一步也離不開這裡了。之後的時間,程真也記不清自己究竟是怎麼捱過來的了。見過戰場嗎?太平盛世的現代人,沒經曆過戰爭,但可以想象,在電視裡連續看幾個小時的兩軍廝殺。沒有語言,隻有嘶吼,硝煙,血……漸漸的,會發現連嘶吼都聽不到了,人臉也辨不清了,大腦開始關閉各項感官,隻剩下累。戰場不是人間,是地獄。程真其實不覺得自己能從地獄裡活下來,當她渾身被劃得幾乎沒有好地方,手上的血太多,以至於握不住刀子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連森羅寶殿都見不到就要死在門口了。冤嗎?其實她不冤,她就是放不下心。這世上有很多人是可以得過且過,不那麼鑽牛角尖的,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是這樣的人。但現在,她發現她不是,她渴望真相,僅僅是因為太遠了,找不到出口,才一直壓抑著。在用儘全力剖開了一隻檮杌的肚子之後,李離突然噴出一口血,雙膝跪在了地上,刀子咣當摔在了地上。他一直擋在前麵,傷得重,肚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不知道傷沒傷到內臟。程真根本不敢蹲下,隻能伸腿踢了他一下:“喂!你想想你的任務!你不能死在這兒啊!”“咳……”李離居然還能笑出來,隻是一張嘴,血就往下淌,“我說了,我不一定做得到……”“哎,你知道吧,傳說檮杌相當厲害,我們能活這麼久已經很神奇了……”一隻檮杌直奔李離而來,再一下,估計就真的要歸西了。程真搶一步擋在了李離麵前,檮杌似乎也沒想到會有橫加阻礙的,前爪一立,朝程真麵門撲來,她隻能舉起雙臂在麵前交叉成十字一擋,根本沒有用,一下就被狠狠地按到在地。這隻檮杌似乎也是發了狠,即使程真把爪子刀紮進它的前掌,它都絲毫沒放鬆。程真隻覺得嗓子眼一甜,嘴裡頓時湧出一股鐵鏽味。全身上下能活動的隻有腿,程真利用自己平時練瑜伽的柔韌度,用儘全力朝檮杌的喉嚨猛踹了一腳,它這才略微鬆了爪子。她本想矯捷地往邊上一滾,誰料身體已經跟不上想法,一翻身也咳出了血。慢這一步已經來不及了,餘光看到背後黑影下落,知道這次真的完了,她下意識垂下頭閉起了眼睛。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但檮杌也沒走,她能清楚感覺到耳邊灼熱的吐息,那感覺……太怪了……就好像是,腦袋旁邊有隻巨大的狗在聞東西。到底吃不吃啊?!程真等得不耐煩,偷偷張開了一隻眼,一瞅不要緊,檮杌那張巨大的臉真的還在旁邊。近距離看這張臉,實在是太震撼了,一張類人臉下麵一張呲牙大嘴,鼻子和嘴簡直不是在同一張臉上。讓程真沒想到的是,這張臉居然漸漸退後了,檮杌居然放棄了她這個到嘴的食物。是她太瘦了麼?等到確定檮杌真的是不打算吃了,程真緩緩站了起來,她的血隨著她的走動滴滴答答一地,她走到李離身邊,發覺李離已經沒有意識了。她從包裡掏出一針消炎藥給李離打了下去,這是她臨走前找醫院的朋友拿的,就一盒,有沒有用不知道。但他們一時半會兒肯定去不了醫院,能不能活隻能靠賭了。這個屋裡全都是血的味道,很多屍體摞在一起,還有更多的檮杌正在湧來,程真想象不到那些人究竟豢養了多少這玩意。難不成他們是當泰迪養的?就打了個針的功夫,程真的身下已經積了一堆的血,她胳膊上的血管可能破了,流量很大。她反手給自己也打了一針。然後抓起刀,準備最後殊死一戰。可當她抬起頭,卻發現一共五隻檮杌,全部停在離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呼哧呼哧地,但就是不靠近。“怎麼了?不夠分的?來啊!”架打到一半,對方不打了,又不認輸,這太難受了。程真站起來,朝檮杌喊了一句。檮杌們仿佛被她嚇到,居然不約而同退了一步。“……”它們不可能突然發善心,程真低下頭,滿地找原因,他們進來時帶著的東西都沒動。如果有什麼是新出現的,那隻有……血?根本無法認真考慮為什麼,時間就是生命啊,程真舉起自己血流量大的胳膊,向著其中一隻檮杌走了過去。她向前一步,它就後退一步。她乾脆使勁兒甩了一下胳膊,血在地上拋出一道弧線,檮杌像隻受驚的馬一樣跺了幾下腳,就趴下了……就趴下了!悠閒地趴下了!一些畫麵在腦海裡閃過,機關盒子裡的蛇和蟲子……難不成她的血真的有什麼作用?試煉。沒準她的胡說真應驗了。問題是李離知道嗎?如果知道的話,直接拽過她放血不是更省事嗎?“來,起來!”這些事回頭再想,既然它們不追了,那他們就趕緊走。程真拚了老命架起李離,咬著牙往前蹭,擔心血不夠,想了想,她又拿刀在腿上劃了一個不淺的口子。檮杌確實沒有再攻擊他們,卻還是跟著。程真完全低估了這條路的長度,更何況身邊還拖著個男人的體重,失血的暈眩越來越重,就在她隱隱看見前方有一團綠熒熒的光時,眼前終於一黑,一頭栽在了地上。“有活的嗎?”“沒有,都死了。”兩個穿著本色麻布長衫的男人,捧著一個死嬰,竊竊私語著。他們的語氣平靜,雖然帶著一點悲傷,但那悲傷僅僅是因為事情不太妙,而不是因為死亡本身。他們本就待在死亡身旁,在他們的周圍,陳列著一具具還僵硬著的,死去沒多久的屍體,全部是女人,隆起的肚子被剖開,卻沒有縫合。“再查一遍,真的一個都沒活下來嗎?”“哎……”“都送走吧。”他們開始用布把屍體裹起來,女人和死去的嬰兒裹在一起,幾個人一起抬走。忽然間,一個嬰兒發出了像打嗝的一聲,微小卻清脆,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男人把纏上的布打開,看到剛剛明明已經閉了氣的女嬰突然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珠轉向他,突然咬著手指笑了。“活了,活下來了!”他雙手高舉著那個女嬰,竟熱淚盈眶,其他的人丟下屍體,全部跪了下來,一齊喊著:“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女嬰渾然不知他們在做什麼,明明該哭的她,卻一直咯咯咯笑著,像真的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畫麵突然一轉,是幾十年前那種舊樓的樓道。那個時候大家還沒有拿袋子把垃圾封起來丟到樓下的意識,因為每一層樓在樓梯轉角處會有一個能拉開的鐵門,是垃圾道,垃圾往裡一丟就會落到一樓。很臟的,不衛生,夏天容易反味和招蚊蠅。但確實還算方便。一個看起來還算年輕的女人舉著垃圾桶下了幾節樓梯打算去丟垃圾,腳步卻突然停住了。一個東西掛在垃圾道閘門的把手上,似乎還在動。她把垃圾桶放在地上,走過去,探頭一看,頓時嚇得脖子一縮。那是個劣質的繈褓,裡麵放著一個很小的嬰兒。她左看右看,全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垃圾也忘了倒,抱著嬰兒就回了屋。把外麵臟兮兮的繈褓丟了,她發現嬰兒隻穿了一個肚兜,是個女孩。那麼小的孩子來回折騰,居然完全不哭,一雙漆黑的眼睛到處瞧。沒一會兒,一個男人推門進來了,也被沙發上的嬰兒嚇了一跳。他們一左一右看著這個女嬰,半天才確定要怎麼辦。他們先是帶著孩子去醫院做了檢查,大夫絲毫沒懷疑孩子身份,因為他倆的年紀完全符合新生兒父母。孩子身體健康,隻是血型比較稀有,醫生建議如果他倆之中或者是親友有相同血型,最好進行獻血。但提到血型,他倆有些緊張,根本沒聽進去。他倆剛剛結婚不久,還沒有孩子,原以為兩個人將來會有自己的孩子,也沒急過。看著這個從天兒降的孩子,他們很彷徨。最初想送去福利院,走到門口又舍不得,他們倒不算缺錢,養個孩子還是可以的。隻是這孩子來路不明,實在是不好解釋清楚。掙紮了足有一個星期,最後還是家裡的老太太拍了板:“要,說什麼也得要。彆人作孽丟孩子,我們既然撿了就不能再丟了。”托了不少關係,花了不少錢,費了不少時間,終於給孩子辦了收養手續,落了戶,正式冠上了“女兒”這個關係。隻是最初的一段時間,作為“母親”這個角色的女主人總是睡不安穩。或許是不習慣突然帶著一個孩子,但她突然覺得自己討厭這個孩子,因為沒有任何理由,所以她說不出口。唯一的一次,她從記不清的噩夢裡麵驚醒,看到黑夜裡孩子睜著眼睛看著這個世界,卻不哭不鬨。她推醒了身邊的丈夫,沒頭沒腦來了句:“這孩子怪得很。”“什麼啊,快睡吧。”男人歪頭又睡去了,根本沒當回事。女人抱著孩子一夜未眠,她對這個孩子的親昵感,用了很多很多年才建立起來。但在那之後不久,一切都垮了。——不要收留那個孩子。——把她丟出去,任她死在哪裡。——不要留下她,千萬不要留下她。一次次嘶吼,卻像落進厚厚的海綿,一點聲音都沒有。整個人仿佛浮在水麵上,泄掉了所有力氣,內心的憤怒被冰一樣的身體包裹住,尋不到出口。終於,喪失了一切意識。徹底醒來時,眼睛許久都睜不開。程真清晰地感覺到疼痛與疲憊像火種,在她的全身一處處地點燃。會痛就還活著,怎麼還活著呢,她歎了口氣。感覺徹底地緩過勁兒來,能提起氣力了,程真才試著睜開了眼睛,頭腦中的迷茫卻還沒有輕易散去,她覺得自己恐怕睡了很久很久了。先想起來的,是夢。一個接一個跳動時間線的夢,夢的連接點,是一個女嬰。女嬰,她知道,那是她。她在家裡,見過嬰兒時期的照片。但她從不知道,自己是被撿來的。準確說,是憑空出現在家門口的。這隻是一個夢吧,是她太害怕了,所以胡思亂想……程真想這樣說服自己,但她已經說不出肯定的話了。自從進入這片鬼域,她就開始做奇怪的夢,陷進莫名其妙的幻覺,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自我認知。她沒有懷疑任何人,她隻是開始懷疑自己。她遭遇的這一切,核心恐怕是她自身。思維終於活躍了一些,程真發現自己仍舊待在石頭砌的屋子裡,身下是一張石床,不是普通的石頭,手感溫潤,恐怕是某種玉。她身上的衣服被換了,穿了一件款式奇怪的長袍,紋路和質感倒都還不錯,但一看就不是能走在馬路上的衣服。下麵倒還是自己的褲子,搭配特彆非主流。身上幾乎被裹成了木乃伊,聞著一股草藥味。哎,看來她是被看光了,她現在就祈禱給她上藥的是個女的。石台挺高,坐起來腳都不能沾地,她滑下去,一落地膝蓋就是一軟。渾身沒勁兒,跟踩棉花似的。她扶著石台,繞了一圈,她的東西都不在了,包括刀。抬起頭環顧穹頂,四角都嵌著碩大的夜明珠,顏色稍有差彆,但都泛綠。夜明珠並不能當燈使的,科學上講不過是含了螢石,具有磷光效果,雖是夜強晝弱,但真跟電燈比,愛迪生都要被氣活了。但單單這四顆夜明珠,就夠兩輩子花的了。就這樣白白當了裝飾,也真是可惜。有夜明珠照著,室內還算亮,但顏色詭異,像籠著層紗。完全是香港老恐怖片的味道。門就在不遠處,看不清楚外麵是什麼情況,程真根本不確定自己走出去是否有應付的能力。思慮了一下,她又艱難爬回了石台上,躺了一會兒。她原想著,等著人來,這是最省力的方法了。但等啊等,她仿佛又睡了一會兒,體力稍有恢複,根本沒有人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身上的藥療效奇好,痛感竟降低了不少。不能等了,再等下去,沒準她就留在這兒了。備不住這就是給她準備的屋子,她就要在這兒養老了。這次下地,至少腳步穩了,程真走到門口,往外張望,發現這裡的布局跟之前那個地方一樣,出了屋子就是甬道。她特彆想大喊一句,有人在麼,但又不敢。她也說不好這地方究竟是有人好,還是沒人好。摸索著往前走,一開始還因為習慣,到處找機關,但後來發現,這地方有人跡,找不到太多違和點。她漸漸放鬆下來,一心在探索路線上,直到她再次看到牆角豎著的青銅盾牌,才敢確認——這裡和之前的機關盒子布局幾乎一樣,雖然具體的細節她記不清,但那種熟悉感是非常清晰的。但很顯然這裡更精致,無論是壁畫,雕刻都細致得不是一點半點,而且器物也相當多。就好像一個是正品,一個是山寨。仔細想一下,如果有人要建一個機關盒子,尤其是巨大的,肯定會按自己熟悉的布局建,不然不小心就把自己搭進去了。這樣說起來,這兩個地方應該確實是差不多的,至少有幾條固定的主線路是一樣的。當初真應該好好記一下路啊……繞了好幾個彎,燈奴都點著,還有不少蠟燭,種種跡象都表明有人在,但就是一個都遇不到。就在她快要懷疑這地方已經沒有人的時候,拐了一個彎,餘光突然掃見身旁的門內一群人影。她心下一驚,以最快的速度退後一步,貼住了牆。小心翼翼往裡探頭,隻敢露出一隻眼睛,不看還好,隻看了一眼背就僵了,腦門上冷汗瞬間就掛了下來。石室內是一場、一場……宴會!一張巨大的石台,一圈坐滿了人,上麵擺著很多東西,最邊緣還擺著一圈的蠟燭。居然還是燭光晚餐。可程真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這根本就是聊齋啊,深山老林裡突然出現一戶人家,還歡天喜地搭戲台什麼的橋段。尤其當她看清了石台上放著的東西是什麼,更確定了這絕對不是一場正式的宴會。石台上擺著的大多是生的東西,豬頭,羊腿,還連著毛,偶有幾樣似乎是熟的也像炭一樣黑,根本看不出是什麼。再看坐著的那一圈人,全都麵無表情,仔細看長得還都有點像。在影影綽綽的燭火映襯下,臉色特彆詭異,一片青灰,要不是眼睛都眨著,跟死人沒兩樣。他們坐在那裡麵麵相覷,也不說話,也不動筷子——當然桌上也沒筷子——本來程真還幻想著能和這裡的人交涉交涉,就算李離說的是真的,但彆管活了多久,隻要是人就好。但現在她不這麼想了。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就想收回來,但掃到某個位置時,卻突然頓了一下。她重又看過去,在左右兩個青灰臉中間,夾著一個長得不太一樣的人,雖然被陰影籠著,但還是十分異類。關鍵是,那張臉雖然不太整潔,胡子拉碴,但她還認得出——那峳!這事就難辦了。程真緊盯著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額頭,在這麼陰冷的地方,居然全是汗。她現在甚至都不清楚那峳是死是活。假如他是死的,那這裡是不是真的是陰曹地府,她也死了。可假如那峳是活的,為什麼一動不動坐在那些人中間啊,難不成聚餐啊?“嘶……嘶……”盯了半天,那峳完全沒看向她,石室裡麵就像時間靜止一樣。程真實在忍不住了,吸著舌頭,微乎其微叫了兩聲。那峳真的看向了她,她立刻擠眉弄眼,示意他快走。可那峳隻是直勾勾看著她,仍舊一動不動。不會真死了吧……程真不甘心,豎起大拇指往自己的身後指:“走啊……”這回,那峳沒動,但其他人都動了。一圈人整齊劃一地轉頭,看向了她。程真發現這些人的眼睛全都沒有光澤,即使映著火光,仍舊是茫茫的,仿佛沒有焦點。可她知道,這些人是在看她,被無數雙沒有焦點的眼睛盯著,她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嚇飛了。她絕對不是個膽小的人,和檮杌浴血奮戰時,她都沒有此刻這樣心驚膽戰。“那個……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吃飯……”程真一邊試圖解釋,一邊繼續朝那峳使眼色,一邊也繃起了小腿,隨時準備開溜。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轉身朝她走來。他們就像同一個設計師設計的機器人一樣,行動模式非常相近,走路一板一眼,很明顯的關節僵硬。“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就想,問個路……”程真一步步後退,但後麵就是牆壁了,“你們聽得懂我說什麼嗎……欸?!!!”眼見著一群人逼到近前了,卻像一麵倒塌的牆,全部轟然跪地。他們跪得那麼堅決,甚至有些狠,膝蓋撞地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很有威懾力。程真驚得脫口叫出來,他們卻還沒完,一個個像朝聖似地高舉起雙手,仰頭朝著天喊著什麼。每喊一句,就沉甸甸地叩頭。程真還沒有傻到拿自己當神,相反的,她覺得自己正在目睹一個邪教儀式。這情景和夢境重合,她仿佛明白了什麼,又好像還不夠清楚,呆呆地立在那裡,無意識地屏著氣。然而就在這時,一陣勁風迎麵撲來,一直沒動的那峳從他們的頭頂躍過,落在她麵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斬釘截鐵地喊了一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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