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做法顯然不明智,哪怕林守溪已臻至人神,又怎麼可能對抗一整座神山?
更何況,現在問題更大的,顯然是聖壤殿。「繼續煉丹。」
林守溪搖了搖頭,說:「唯有將神丹大成,才能安身立命,救更多人。之前,我一直不明白,為何要將童鸞與白祝的約戰定在三個月後,如今想來,說不定也與此有關......留給我們的時間,或許隻有三個月不到了。」
慕師靖剛要點頭。突然。
他們腳下的屋瓦劇烈顫動。
又一輪地動傳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兩人齊齊望向東北方向,皆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地動還在持續。
一些構造簡陋的房屋已經開始在暴雨中坍塌,大麵積的垮塌裡,人群四散驚逃,慘叫聲在雷鳴電閃中起伏不休。
這些烏雲是從聖壤殿的方向過來的,它們也被汙染,從中墜落的雨絲飄著邪氣,若長時間浸在這樣的雨裡,哪怕沒有被房屋壓死,也會直接發瘋。
在原本的計劃裡,林守溪是要走遍三山之後再去聖
壤殿。如今,計劃不得不提前了。
暴雨趕路。
一個時辰之後,林守溪離開了祖師山境內,抵達了聖壤殿所在的荒原。荒原一馬平川,縈結著枯死的野草,野草上飄著海一樣浩瀚的白霧。
雲螺因為吸收了大量城鎮上空的雨雲,終於在抵達荒原時支撐不住,摔在地上,吐著大量雲沫,抽搐不休。
麒麟用小爪子推著雲螺,很擔心它的安危。狂風大作,雨水潑天。
白祝愈發感到不舒服—她是仙蘿化身,對於不好的水和土壤感知尤為敏銳。
「好濃的煞氣。」慕師靖也道。林守溪神色更加凝重。
他不僅感到了煞氣,還聽到了狂風中傳來的,鬼物嘶叫的聲音。
尖銳的聲音藏著濃稠的恨,像是棺材板下壓了千年的僵屍散發出的惡臭。「有東西逃出來了。」林守溪篤定道:「有東西從聖壤殿逃出來了!」很快,他的話就得到了應驗。
白霧之中,他們遭受了攻擊。
攻擊的發起者是一隻灰色的五芒星,五芒星睜著凸出的蛙眼,鐵鏈纏繞的身軀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蘑菇,細看之下,那竟是許多蠕動的舌頭,它從白霧中殺出,居高臨下地俯瞰他們,蠕動的舌頭在唱歌。
對視的刹那,慕師靖隻覺得腦袋挨了一錘,有靈魂出鞘之感。「是你?」林守溪一愣。
「你連邪神都認識?」白祝也吃驚:「師父可真是廣結善緣。」「我見過它,在惡泉大牢。」
這隻五芒星在惡泉地牢的一眾怪物裡算得上是眉清目秀,所以林守溪對其印象深刻。
看來,惡泉已經被破壞,裡麵的邪祟已傾巢而出,在這一馬平川的荒原上四處逃逸,衝向眾生的居所。
如果惡泉大牢被破壞,那現在的聖壤殿,豈不是已被惡靈淹沒?皇帝留下的守殿神女怎麼了?她們還活著嗎,還是已經淪為了邪神的食物?
林守溪不知道聖壤殿的情形,但他知道,一旦讓這些怪物逃到神山,後果不堪設想。
聖壤殿沉寂百年都沒出事,為何偏偏今天..難道這和祖師山的邪眼有關?
林守溪直接祭出九明聖王金焰,金焰在掌中形成一個漩渦,如掌心雷那樣被他拍出,將這邪神的身軀瞬間籠罩,一番劈裡啪啦的爆炸之聲裡,邪神踉踉蹌蹌地跌出,已然渾身焦炭,被林守溪一劍斬成兩半,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僅僅隻是開始,大霧茫茫,邪神嘶叫的聲音越來越密集,這些怪誕扭曲的生命在濃霧中肆意奔走,它們在暗無天日的鐵牢中關押了數千年,受儘折磨,如今,它們終於可以肆意宣泄仇恨與報複。同樣。
察覺到異樣並趕往這裡的修真者越來越多。
他們或來自三大神山,或來自民間宗派,又或皇族,隻是出行倉促,在抵達荒原之前,許多年輕的修士還不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麼,就被白霧中探出的觸手卷起,撕成了碎片。
前往聖壤殿的路上,林守溪與白祝救下了不少修真者。
修真者皆敬慕白祝,一眼就認出了這位絕世仙子,感恩戴德之餘,還不忘提醒她提防她收服的魔頭。
白祝嘴上答應,心中卻很安穩,覺得林守溪肯定不會對她所有企圖。
「這裡太過危險,再深入會把命丟掉的,你們速速回去,將情況稟告師門,讓他們派出術師,在荒原邊緣結陣鎮守,其餘人攜劍待命,切勿貿然行事。」白祝在一頭三足鼎妖的腹下又救下了一對年輕弟子。
弟子們嚇的話都說不出來,隻一味地點頭。
「你們怎麼還不走?嚇得腿軟走不動路了?」白祝清冷發問。「不是讓我們稟告師門麼...」
被救的弟子紛紛跪下,語無倫次道:「徒兒拜見師尊。」
白祝愣在原地,以為他們是被邪神汙染,弄壞了腦子,片刻後才想起了什麼,吃驚地問:「你們是楚門弟子?」
弟子們取出楚門的弟子牌,呈給白祝。
白祝接過來,放在掌心看了看,才意識到,自己已好久沒有正兒八經地回過楚門了,這幾代新收的弟子也未曾見過,很是麵生。
這些弟子來神守山遊學,離荒原很近,所以來的甚至比雲螺更快。
白祝心頭一軟,輕柔道:「好了,等此間事畢,我會回宗門主持大局的。」弟子們感動不已。
「我們的確有事要稟告師父。」「什麼?」
「先前我們來時,還遇到了其他修道者,其中也有一位白衣飄飄的仙子,我們險些以為是師父親至,如今她去往了大霧的更深處,生死未卜......」
「好了,為師知道了,此行聖壤殿,為師會竭力救下一切可救之人。」
待他們退下之後,慕師靖才開口道:「連自家弟子都不認得,白祝仙子可是馬虎啊。」
「這怨不得我。」
白祝狡辯道:「是他們劍法使的太差,白祝才沒認出來的,這一定是代課先生的問題。」
「是誰在代課?」「雙思思。」
林守溪覺得這名字很耳熟。
顧不得多想,前方的濃霧開始湧動,放出群鳥振翅般的響動,黑壓壓的觸須混雜著黏液從濃霧中射出,朝著林守溪等人穿刺過來。
廝殺再度開始。
金焰縱橫之間,雖有無數邪神慘死於光芒之下,可怪物分散在茫茫荒原之上,根本殺之不儘。
斷肢在土壤中翻攪蠕動,無數的眼球在溝壑中彙聚成洪流,暴雨之中,一場又一場妖異的舞蹈已經開始,粉肉臃腫的大佛們拖著斷裂的鐵鏈緩緩蠕動,口誦晦澀佛經,它們肥胖的身體上,還掛著人類的衣裳與殘肢。
與之相比,帶著彩繪麵具的林守溪更像是真正的大妖,他所過之處,哀嚎遍野,邪神或是避讓,或是各展神通與他對抗。
血腥與殺戮裡,林守溪忽地一滯。
翻騰的濃霧中,一襲雪白麗影雷電般劈入了他的瞳孔。遠處。一位雪裙仙子正在被邪神圍攻,圍攻她的是一群粉色肉佛,雪裙仙子左突右避,手段儘出,卻是難掩頹勢,仿佛隨時要被這肉山吞沒。
白祝也注意到了那邊。
「小師姐?!」白祝大驚之色。
那絕美的背影、清冷的氣質、飄卷的裙袂,不是她小師姐楚映嬋又是誰?可是,師姐不是去真國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萬種思緒衝撞過去時,白祝的身旁,林守溪已箭步前衝。
他雖邁入人神境,還是不一般的人神境,但麵對這等數量的邪祟,依舊不會輕鬆,但他沒有半點畏懼,道門劍法如水銀瀉地,所過之處,端莊吟唱的大佛皆千瘡百孔,哀叫震天。
雪裙仙子也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她隻看到金焰漫過頭頂,然後,包圍她的粉色肉佛一個接著一個炸開了。
須臾之間。
林守溪已來到她身邊,帶著她躍入空中,躲避肉佛們暴怒的反撲,來到安全之處。
「小師姐!」「楚楚?」
白祝與慕師靖同時出聲,一同迎向那雪裙娉婷的背影。
林守溪卻是摘下畫桃木麵具,彆在腰間,對著這位仙子恭恭敬敬一禮:「小婿見過嶽母大人。」
「楚妙娘娘?怎麼是你.....你不是在閉關嗎?什麼時候出關的?」
慕師靖見是楚妙,頗為吃驚,她
已百年未見這位皇後娘娘,此刻相逢,倍感親切。
楚妙依舊是秀顏清絕的仙子,容顏未改,隻是那雙清澈的瞳孔中,透著過去不曾有的茫然與憂愁,遠沒有當年禦劍雲空山興師問罪的瀟灑。
白祝扯了扯慕師靖的衣袖。
慕師靖這才注意到,今日,楚妙不僅穿著純白的衣裙,額前還綁著白色的布帶,如雪的巾帶順著烏濃秀發垂落,將她的氣質襯的落寞,那宛若雲雪的臂裳上,更是彆著一朵淡黃色的小花。
小花被風雨摧殘,已是支離破碎,隻剩細小的莖乾黏著幾縷淡黃花瓣。這是喪服。
很顯然,若非聖壤殿突逢災變,這位楚皇後還仕參加葬禮。至於是誰的葬禮,從楚妙仙子憂鬱的眸光中,就能窺知了。「嶽母大人,節哀。」林守溪歎氣。
巫家時,小禾的父親被她姑姑殺死,不死國裡,小語的父親在授道之後消亡,如今,最後一名嶽父也在還未謀麵前便身死道消。
「他年輕時就傷了根本,落下了不治之症,能活到今日已是福氣,不必哀傷。」
楚妙抿了抿唇,在見到他們後,她空洞的眸光中終於重新浮現出一抹亮色。
林守溪將真國發生的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楚妙玉首輕點,鬆了口氣,溫柔道:
「先前聽說祖師山附近有魔頭崛起,讓白祝收服了,我還好奇了一陣,沒想到是你們....你們沒事便好,這些年,我也一直很擔心你們,想著破入人神境後就去到真國,陪映嬋一同等,誰知.....」
楚妙螓首淡搖,如煙黛眉淡淡鎖起,她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人的天賦終究是有限度的,我幼年在同伴的圈子裡算是天才,但與真正的頂尖天才相比,太過遜色,這百年裡,我妄圖再衝擊一次大道關隘,卻是空耗光陰,還不如
還不如多陪伴摯友家人。
楚妙看著衣襟上殘破的花瓣,悲傷地笑了笑。「沒事,白祝也沒破境。」白祝安慰道。
可這哪裡能安慰楚妙呢,楚妙聽完之後,隻是說:「以後小白祝被映嬋追殺時,可彆來尋我求情。」
白祝嚇的不敢說話。楚妙看向了慕師靖。「皇後娘娘好。」慕師靖有些緊張。
楚妙打量了一會兒慕師靖,卻是蹙起秀眉,「元赤?不,不對.....嗯,慕姑娘的境界可真令人捉摸不透呀。」
逢熟人就被問境界,慕師靖苦惱萬分,想著這次之後,一定要尋個黃道吉日,趕緊將境界破了,免得再被人嘲笑。
「無妨的,你女婿厲害就行了。」慕師靖把林守溪推了出去。
楚妙看著這位白衣裳的年輕人,淡淡微笑,道:「過去,為娘雖陰差陽錯地撮合過你與嬋兒,但你們真在一起後,我看嬋兒那鬼迷心竅的樣子,對你還頗有微詞,如今看來,嬋兒倒的確為娘親尋了個好女婿。」
「嶽母大人謬讚了。」林守溪誠惶誠恐,「讓楚楚苦等百年,是女婿的失職。」
「活著便好。」
楚妙柔聲說:「我可看不得嬋兒傷心的模樣了。」林守溪心中一刺,更覺苦澀。
濃霧再度翻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