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龍騎!”
“天門陣——”
一聲令下,洪澤營將士宛然機器般秩序森嚴,流程標準,用最快的速度結成陣型。
隻是臨近煞脈複蘇,天地之間的溫度再次驟降,已經到了上下嘴唇都會凍死粘連在一起的程度,眼睫毛上更是懸掛著一層厚厚的冰霜。
因此。
即便是他們的“最快”,看起來動作也極為僵硬,基本上是完全強撐著一口氣,列陣的時候,腦子裡也沒有什麼想法,完全是憑借著曾經在涼州城內,日複一日的訓練帶來的肌肉記憶。
慕容一族的武聖,慕容華拓率領著鐵浮屠衝鋒時,就看到二十裡外的這一幕。
他頓時冷笑:
“天族勇士!
“你們看到了嗎?
“這些盛人還沒開戰,就已經凍成孫子了!
“但咱們,才剛剛喝過熱酒,用烈火取過暖!
“他們在我們的前麵,就像是引頸就戮的野豬!
“殺了這群野豬,天下就是我們的!”
“殺——”
蠻族士卒們的士氣更加強盛,隱約之間,仿佛催發出天地煞氣,殺意無窮無儘,黑色浪潮一般席卷而來。
二十裡外。
洪澤營將士們人仍舊極寒當中布陣。
“甲乙東方,龍爪位,左軍三千人!”
“庚辛西方,龍爪位,右軍兩千人!”
“壬癸北方,龍首之位,中軍兩千人!”
“戊己中央,龍軀之位,前軍三千人!”
“丙丁南方,龍尾之位,後軍三千人!”
“快!”
一名名百總揮動著手中的陣旗,輕飄飄的陣旗,在他凍得僵硬的手中卻像是山嶽般沉重,不得不用雙手艱難地指揮著。
在這漫天的風雪當中,五顏六色的旗幟在狂風中狂舞,戰馬跟隨著旗幟運動,就連將士們手中兵器的握持方式都有著不同尋常的講究。
若是從空中俯瞰。
就能看到這一萬三千人凡人,所排列的方位、步伐,竟然是隱隱之間和天地大道暗合,一方軍陣,好似一列九宮八卦圖,隨後,又開始不斷變幻,直到化作……
龍形!
隻有龍首的部位略微有所缺陷。
直到白袍白馬持槍就位。
這一條龍形,就算是徹底組成。
隻不過似乎缺少關鍵節點,這條巨龍隻有形,而沒有神,因此隻是一條死龍,空有其表,沒有威能。
此時。
兩軍相距。
隻剩下最後的五裡地。
陳三石沒有任何保留的,把玄珠之中的玄氣傾囊用出。
一縷縷白色玄氣,好似煙火一般,又像是霧氣,和本就白茫茫的雪原融為一體,之後又反哺到軍陣當中,盤旋纏繞在每一名洪澤營將士的身上。
這一刻。
真龍,活了!
“吼——”
隱約之間。
天地之間,仿佛響起一聲龍吟。
“什麼聲音?!”
衝鋒中的鐵浮屠俱是一愣,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奇怪!”
“將軍,盛人布的這是什麼陣法?”
“一字長蛇陣嗎?”
“怎麼看起來如此奇怪?”
“……”
“連這種低等陣法都用出來了,看樣子那個姓陳的也黔驢技窮,真是準備硬生生衝到山上去。”
慕容華拓舉起手中的長刀:“此陣隻攻不守,我等隻需要衝進去再從東側殺出來就能破之,各個副將,準備好聽我指揮!”
“將軍!”
“雪停了!”
“雪?”
自從兩個月前,在煞脈複蘇的影響之下,整個北境數萬裡都陷入到極寒天象,鵝毛大雪更是幾乎沒有斷絕過,日複一日,有些地方的冰雪,已經有半人多高。
陰山附近也沒好到哪裡去,一座座山峰就早徹徹底底變成雪山,大地上的冰雪,事實上也嚴重影響騎兵的戰鬥力。
照理來說,大雪平息本來應該是好事。
但慕容華拓卻察覺到異常。
隻要煞脈複蘇還在繼續,冰雪就不會停息才對。
“將軍!”
“快看!”
“大雪!”
“……”
慕容華拓再抬頭看去。
隻見。
哪裡是暴雪平息。
而是……
暴雪全部都朝著洪澤營大軍聚攏過去了而已!
“呼呼呼——”
“呼——”
天地之間。
風暴驟起。
劇烈程度,幾乎能夠把連人帶馬掀飛起來,以至於他們的衝鋒都不得不暫時停下。
而風暴的源頭。
就是洪澤營!
四麵八方都是風暴,洪澤營則是所有風暴的聚集點。
所有的冰雪,都被牽扯到他們的上方。
因此方圓百裡,才會變得沒有一片雪花。
“這是什麼妖法?!”
慕容華拓皺起眉頭,恍然想起什麼:“天書?!”
“將軍,肯定是天書!”
“虎牢關的天雷和大霧,看來不是假的!”
“怎麼辦?!”
“我等如何是好?!”
“……”
“吼——”
又是一聲龍吟,潑天的冰雪在風暴聚集之下,竟然是和每一個大盛騎兵融為一體,不僅僅是人,包括胯下戰馬也完美地彙入其中。
於是乎。
真龍之形在冰雪的加持下,就變得更加清晰。
哪裡是什麼一字長蛇陣。
他們組成了一條真龍!
一條冰雪巨龍!
“龍!”
“有龍!”
“天書召喚出來了一條真龍!”
“……”
“你們慌什麼?!障眼法而已!”
慕容華拓穩定軍心:“不過是一場雪而已,就算是龍,歸根結底也還是雪,看看你們的腳下,一踩就塌的雪,還能把你們砸死不成?!”
“轟——”
話音落下。
忽地山崩地裂。
雪,崩了!
……
“呼呼——”
風暴還在繼續。
冰天雪地之中。
原本幾乎要活活凍死的洪澤營將士們,在更多的冰雪、颶風降臨之後,情況非但沒有惡化,反而在一瞬之間,變得溫暖起來。
不。
不能用溫暖這個字來形容。
更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如魚得水!
就如同魚兒,生來就該在水中一樣。
他們生來。
就該在冰雪之中!
先前在極寒當中,帶來的種種不適一樣樣褪散,甚至就連身上的凍傷都恢複如常,胯下的戰馬更是變得精神飽滿,一個個昂首嘶鳴。
“大雪龍騎!”
“衝鋒——”
帥令下達。
冰雪巨龍開始向前翻湧。
將士的鎧甲表麵,伴隨著衝鋒,有越來越多的冰雪覆蓋在上麵,這些冰雪既沒有脫落也沒有融化,而是就這樣附著在上麵,竟然在奔騰之間變成冰霜鎧甲!
覆蓋在他們和戰馬身上的冰霜,看起來隻有薄薄的一層,但上麵卻蘊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力量,一直延伸擴散到兵器之上。
洪澤營的將士們,猶如冰雪巨龍的化身!
龍馬嘶鳴。
冰鋒舞動。
山河崩裂。
大雪滔天!
“轟隆隆——”
伴隨著巨響。
方圓數百裡的山峰全部,雪崩了!
好似海嘯爆發。
滾滾的雪海從千丈高空化作瀑布蕭蕭而下。
蠻族十萬大軍,軍陣排列的何其漫長,靠近山腳下的位置,頃刻之間就有成百上千的蠻族士卒被大雪組成的瀑布所吞沒,消失的無影無蹤。
“將軍!”
“他們真的能控製天象!”
“……”
“少廢話!”
“冰雪巨龍不過是障眼法,如此大的陣仗,鬨出的動靜太大,雪崩也是合乎常理的事情,我草原男兒,怎麼會像你們一樣膽小如鼠?!”
慕容華拓高舉戰刀:“不論是誰,隻要能讓白袍留一滴血,將來就封侯!”
隻需要一滴血,就封侯!
如此重賞之下,本來有些慌亂的蠻族將士們頓時爆發出巨大的勇氣,前方的一萬鐵浮屠迎著冰雪巨龍衝殺上去。
憑借他們殺死陳三石不可能!
但是在萬軍當中,讓此人留一滴血,還是很有希望的。
隻需要一滴血,就能保一世的榮華富貴!
一黑,一白。
兩股巨浪在雪原之上對撞而去。
率領著鐵浮屠的慕容華拓,很快就分析出洪澤營最大的弱點。
白袍!
他不得不驚歎此人的帶兵能力。
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下萬裡奔襲,居然還能保持著如此強悍的戰鬥力和意誌,堪稱是世間罕見。
但很明顯。
白袍就是洪澤營的主心骨!
隻要他一死!
洪澤營必定會崩潰!
而他。
根據得來的消息。
在瑪瑙河一戰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區區玄象境界!
但慕容華拓根本就不信。
他猜測此人肯定早就是武聖境界,否則的話怎麼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攻破瑪瑙河部落?
而那宇文景溫之所以死在白袍的手下,肯定是因為自己輕敵大意。
他慕容華拓,絕對不會犯這個錯誤。
思忖之間。
兩軍的先頭部隊馬上就要正麵交接。
冰雪巨龍的龍首最前端,便是那一襲白袍。
慕容華拓的心中,儼然將其當成一名武聖全力對待,在撲麵而來的冰雪風暴之中,把呼吸法運用到極致,駁雜之氣在體內層層周天運轉,繼而化作護體真氣,緊接著額頭、脖子、手臂之上都青筋暴起,體型陡然增長一倍,氣血也在刹那之間進入暴虐狀態,滾滾真氣加持之下,手中的長刀化作一頭長著翅膀足足有丈餘高大的怪異猛虎神獸,光是散發出來的餘波,就令身邊本來並駕齊驅的副將不得不故意落後幾步來暫避鋒芒。
他的腦海中,閃過自己少年時期習武時每日揮刀五千下的畫麵,閃過師父對自己的遵遵教誨,閃過自己如何贏下第一個對手,第一次輸給敵人又是輸在什麼地方,後來如何一步步變強,修煉途中遇到哪位貴人,如何一步步在刀法上登淩絕頂,成為這人間武聖!
每一位武聖。
都有著自己精彩的一生。
他們本就是萬中無一,又萬眾矚目的存在。
短短幾十年,就能達到此方世界遭到限製的巔峰,怎麼能說不精彩呢?
兩千四百五十七場!
慕容華拓坐在馬背上閉目。
他清晰地記得。
算上切磋、比武,大大小小的廝殺和爭鬥。
他這一生,總共經曆兩千四百五十七場戰鬥,其中有一千零一場是殊死搏殺,又有九十六次險勝,再加上八次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有今日之成就。
這一切!
在此刻!
融會貫通!
所有的招式技巧在這一瞬間合而為一。
這是他的,最強一刀!
隱約之間。
慕容華拓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武聖之上的境界!
他能看到,有一個更大的世界!
這一刀,隻攻不防,要麼殺敵,要麼自己死亡!
這一刀,可劈山!
“轟——”
長刀所化的玄壇黑虎展開羽翼,在兩軍正式交鋒的瞬息之間,在漫天冰雪倒灌之下,朝著麵前的一襲白袍撲殺而去,氣浪狂暴,虎嘯震耳,帶著吞天噬地的滾滾威勢!
恰逢此時。
一點寒芒先至,隨後槍出如龍!
真龍呼嘯而出,輕而易舉地貫穿玄壇黑虎的軀體,將其攪得煙消雲散後徹底彙入到漫天的冰沙當中,緊接著,便是“當啷”一聲脆響。
慕容華拓的長刀就從手中脫落,旋轉著飛向半空當中,他想要去接住,可惜那條真龍並不打算給自己這個機會。
鋒銳的槍刃撕開護體真氣,不斷逼近著眉心天靈,其中爆發出來的滾滾真氣,令他的麵部肌肉扭曲變形,發冠散落之後滿頭長發向後飄蕩飛揚。
他好像……
要死了!
果然是武聖麼。
一招!
慕容華拓悟出來的平生最強一刀,在白袍的麵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憑什麼?!
四十年!
他修煉了四十年,比不過彆人的三年麼?!
種種不甘心的情緒湧上心頭,化作最後的反抗,乾脆放棄拿回尚且在空中沒有掉下來的長刀,直接以真力加持,想要徒手接住槍刃,以此來拖延時間。
兩息!
哪怕隻拖延兩息!
旁邊的武聖就來得及出手,而受到限製的白袍就會因為來不及收回兵器難以應對,極有可能因此負傷,然後一步錯步步錯,直至遭到斬殺。
慕容華拓暴喝著,調動所有的護體真氣凝聚在雙手上,在長槍抵達天靈的前一瞬死死將其抓住。
然而……
不過是杯水車薪!
真氣、手掌、骨骼,所有的一切加起來也沒能撐過一個呼吸,嗡鳴不斷地瀝泉槍好似切豆腐一樣將其層層割開,最終陡然加速,在慕容華拓的天靈之上留下一個窟窿。
“嗬……”
呼吸法驟然停止
慕容華拓張嘴吐出體內殘餘的最後一口熱氣,而後身體就直挺挺地倒落馬下,他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白馬白袍,瞳孔之中充滿不甘,隻是為何不甘,他已經無法思考了,隻知道眼前的視野愈發模糊,直到徹底陷入到一片漆黑當中。
“弟兄們,給我殺——”
兩軍開戰。
先斬大將!
而且還是武聖!
對於洪澤營將士們的士氣有多大的提升,何須多言?
“轟隆隆——”
洪澤營的大雪龍騎和雪原蠻族的鐵浮屠撞擊在一起。
重甲鐵浮屠對戰輕騎兵,本該是以碾壓的姿態取得絕對優勢。
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隻見洪澤營的輕騎兵,憑借著鎧甲、戰馬以及冰刃上的寒霜,衝擊力、防禦力,竟然絲毫不比鐵浮屠差,而且還沒有鐵浮屠笨重的缺點。
也就是說。
這一萬三千洪澤營將士,都相當於擁有輕騎兵靈活程度的鐵浮屠!
風暴加持下。
他們的戰鬥力也層層拔高。
有些陣卒,甚至能和練血武者過招。
並且。
雪崩還在繼續。
更加詭異的,是這些白茫茫的瀑布若是落在蠻族軍陣位置,就會化作吃人的猛獸將其儘數掩埋吞沒,若是落在洪澤營上風,就會化作盤旋的颶風,不斷加強著這條冰霜巨龍。
兩軍交鋒不過幾個呼吸。
蠻族這邊就已經是軍心大亂。
“慕容華拓!”
旁側。
另外幾名武聖親眼看著。
白袍白馬,竟然是一擊之下,就殺掉了慕容華拓!
此人,果然突破武聖!
而且大概率是在瑪瑙河之戰前就突破的!
誠然。
慕容華拓最後那一擊,隻有進攻殺意,沒有防守餘地。
但同時,也是他的最強一擊!
即便如此,也還是扛不住白袍的一槍麼?!
“我等一擁而上,不要和他單打獨鬥!”
混戰當中。
剩餘的四名蠻族武聖幾乎是同一時間出手。
一人持矛,一人持雙刀,一人持巨錘,還有一人腰間挎劍,但始終沒有拔劍殺敵,而是施展著一套行雲流水的掌法。
此人便是號稱草原第一劍聖的拓跋君峰,也是拓跋一族的大皇子。
他自幼學劍,十八歲劍道就冠絕草原,後來暗中遊曆中原,吸納百家劍道之後融會貫通,自創殺意劍,一劍斬殺當時的中原劍聖。
據說四十歲後,從未有人再見過他拔劍。
因為拔劍,即必殺。
此時此刻。
段氏武聖手中的長矛好似狂蟒,直逼正麵。
宇文族最後一名雙刀武聖,從左麵襲殺,慕容族巨錘武聖從右方夾擊,拓跋君峰則是靜靜地看著,開始蓄意養劍,培養殺意!
曾經互相爭鬥廝殺數百年的蠻族四部,在此時此刻,達成前所未有的聯合,隻為了能夠殺死眼前的白袍。
“嗡——”
瀝泉槍和長矛最前端的鋒尖精準無誤地撞擊在一起。
下一刻,段氏武聖就感受到磅礴似海的真龍真氣,輕而易舉地吞噬掉他的巨蟒,胯下戰馬承受不住可怖的力量,轟然折斷四肢後暴斃而亡,本人也直接砸進雪地當中。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
就在長槍去迎接長矛的時候,雙刀早已經來到左側,距離發梢僅剩下最後的幾寸距離,直到劍芒一閃,鎮嶽劍橫空而出,便再也無法寸進。
明明隻是僵持狀態,雙刀武聖卻感覺到鎮嶽劍的表麵,有一條條蛟龍盤踞,一頭頭猛虎奔騰,這些可怖的力量在上麵盤旋纏繞,帶來極其強悍的反震力量。
他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咆哮,硬生生與之陷入僵持,心中再次震撼白袍的真氣磅礴,即便是在武聖當中,也是天下首屈一指!
就連那個呂籍,都未必能穩贏!
好在。
終究同是武聖!
隻要境界尚且在武聖的範疇之內,他們有四人隻要齊心協力,也必定能將其斬落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