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林憮然番外(1 / 1)

100林憮然番外

憮然,出自論語,意為失望。

林憮然自從識字起,便對名字含義保持了緘默,並在心底裡憎恨那個賦予她這樣一個名字的人,——林家老太爺,一個老不死的東西。

聽母親說,那個老東西臨死前盼望著能抱到孫子,日盼夜盼,吊著最後一口氣,結果盼來一個孫女。

老東西當場就氣得咽氣了。

咽氣之前卻給她留下這樣一個名字。他怎麼就沒死在開口之前?

她無數次在心底惋惜。

她也並非沒有求過父親,但是父親此人迂腐正直,對老東西的話奉若圭臬,讓他違背遺願,簡直是要他的命。

哪怕那樣一個名字曾讓她在學堂裡抬不起頭,教人指著恥笑無數次,父親也從來沒有猶豫過半點。

看,死人一句話,讓她小時候每天哭泣委屈。

林憮然抱頭大哭時,一筆一筆將所有人的恥笑記在心裡,並替父親劃上一筆又一筆罪孽。

他們都欠她。遲早,她要讓所有人後悔。

出生因為不是男孩,氣死祖父,得到了一個帶著羞辱意味的名字。這件事的影響對林憮然來說,卻不僅僅在出生那一天。

它一直折磨她到長大。

男孩,男孩……母親做夢都想生下林府嫡子。

可老天似乎偏偏與她作對,她越想得到,便越是得不到。

奇奇怪怪的藥流水般送進來,變成了腥膻烏黑的藥汁。

母親一臉麻木,仰頭一飲而儘,如同飲水一般。

喝完,她用帕子擦擦臉,看著她的目光複雜而詭異。

每當這個時候,林憮然都覺得屋子裡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些藥味讓她惡心得想吐。

有一次,府上有個下人生產,是男孩。

她對男孩有著本能排斥與反感,她責打了滿麵喜色的下人,所有人臉色惶恐,彌漫的喜色蕩然無存。

她滿意了,蹦著跳著蹦向阿娘的屋子。

“阿娘……”她臉色煞白,“這是什麼?”

濃鬱的血腥氣鑽進鼻子,攪得體內翻江倒海,惡心一陣一陣往喉嚨處湧來,她再也忍不住,抱住花瓶吐得頭昏眼花。

阿娘麵前那隻碗裡,活生生盛著鮮紅腥膻宛如人體內臟器的東西。

“胎盤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沒用的東西。”林夫人眼神淡漠,“將小姐抱下去。”

林憮然大病一場,高燒不止,連續幾日噩夢纏身。

她夢見碗裡的胎盤變成了一個男孩,母親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將男孩吞了下去。

每當這時,她總是在心悸中驚醒。

不知出於什麼心裡,那個男孩滿月時,她避開府上之人遠遠掃了一眼。

那一瞬間,她心底滋生出無限惡意,竟覺得這男孩礙眼極了,甚至想掐死他。

意識到這個想法的瞬間,她隻是淡淡皺了皺眉。

她暗暗在心底祈求母親求過的那些神佛,不要讓母親生下弟弟。

弟弟在她心裡早已是一個令人反感的存在。就像母親屋子裡常年縈繞的惡心藥味,就像夜夜纏她入夢的胎盤,讓她從心底生出排斥。

阿爹阿娘有她一個就夠了。誰來跟她搶都不行。

從很小的時候,林憮然就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好像生來與彆人不同。

從很不起眼的小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大事,冥冥之中好像有人牽引著她,總是讓她得到想要的。

一開始,隻是諸如分食杏子橘子這樣的小事。

一盤杏子,眾人咬一口立即皺了臉,連聲吸氣,甚至有兩個小少爺連禮儀都顧不上,當場吐了出來。

“酸死了!”

所有人,無一例外。

臉色一個比一個後怕。

林憮然嚼著嘴裡甜香的杏子,眼露詫異。

所有人定定看著她。林憮然又摸了一顆,咬下去,甜得醉人。

“不酸嗎?”

“不酸,很甜。”

那人半信半疑拿了一顆,隻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立即:“呸!”吐了出來。

“酸掉牙了!”

林憮然將其歸為運氣。不過,當這樣的小事遇見次數變多,她也意識到自己運氣比彆人好。

在遇見後來的事情前,她從來沒想過這運氣能給她帶來什麼。

那時候是冬天,母親屋裡添了爐子,厚重的簾子將屋子裹得嚴嚴實實,讓人討厭的藥味更濃鬱了。

她每每請了安便回自己院子。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是的,七歲,她有了自己的院子。

母親將身邊的翡翠送來服侍她。

這天,雪很大,外麵很冷,阿爹連日早出晚歸,家裡多了巡邏的下人。申時院門便已落鎖。

處處都透著不同尋常。

她依稀從下人嘴裡聽到,京城湧進了一批賊人,每到夜裡便出來殺人,已經死了好多人。

她將此當做故事聽,聽過就忘。

沒想到,她自己竟然會與賊人有牽扯。

當時她睡得沉,猛然聽見咣當一聲,翡翠嘴裡驚呼尚未喊出,便被人堵住了。

“翡翠?”她有些害怕。

一把刀的寒光突然向她刺來,七歲,她第一次離死亡那麼近。

不同於在心底暗暗替彆人計劃的死亡,那是真正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手腳發冷,腦袋裡空空如也。

就在她不甘時,那把刀停住了。

緊貼著她的鼻尖,再往前一指,她腦袋都會開花。

從這以後,她在心裡替彆人標注死亡時,虔誠了許多。

賊人為何會停,她一開始不懂。

後來遇到的多了,慢慢發現了緣由。

這跟隻有她能吃到不酸的果子一樣,是隻有她能得到的庇護。

漸漸,她為此感到一絲得意。

尤其後來她發現,那個她曾經去看過的男孩長大到會走路能認人的時候,她隻是隨手丟了不喜的糕點給他,這小孩隻要看見她,便會露出一臉傻笑。

她嫌棄極了。

又臟又邋遢的下人小孩而已。

後來她又試著做過幾次類似的事情。結果大都相差無幾。

隻要她表現出一點親和善意,那些窮苦小孩便會死心塌地聽她的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哪怕是放火,哪怕是打人。

她指使他們去打兵部尚書府的小公子。

那家夥就是帶頭捉弄她名字的人。她心裡第一個給他記了仇。

這時候似乎可以報了。

嬌生慣養的小公子被打得很慘。

她很高興。

之後她便將那群小孩拋之腦後。

哪怕聽說兵部尚書府將他們抓起來嚴厲拷打,她也絲毫沒有愧疚。

他們自願的,不關她的事。

她喜歡上了這個遊戲。從此熱衷於救人。

倒是沒想到無意中有了好名聲。

有一次,她救了寧國公夫人。

過了幾日,她帶了謝大公子拜訪。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謝寧遠。

一個瘦瘦弱弱,氣質溫和的少年。

眼睛像黑葡萄一樣,說話一板一眼,極其無趣。

讓她想到阿爹。

不喜歡。想起阿爹她就想起阿娘近日來總是大發脾氣,因為阿爹從外麵救回來一個女人。

她垂了眼睫,靜靜聽阿娘和謝夫人說話。

阿娘最重禮儀,自從外祖家敗落,她唯一可以驕傲的,便隻剩一身大家培養出來的禮儀氣質。

她將這些嚴苛地傳給了林憮然,不允許她有一絲一毫失禮。

林憮然討厭這些。

她站得不舒服。

瞧見旁邊站著的少年,她便也將他討厭上了。

那少年有雙洞察的眼睛,俊秀的眉眼間全是溫和。

她不信他是真的溫和。於是心底生出一絲惡念,瞪了他一眼。

她猜測中的皺眉或者不讚同都沒有在那張小小年紀便出類拔萃的臉上出現分毫。

反而,他笑了,似乎看出她心底積攢的惡意,開口道:“母親,林府園中有幾樣花草,我從沒見過,可否請林小姐帶我前去看一看?”

林憮然皺眉,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謝夫人溫溫柔柔的,林憮然幾乎一眼就看出,這個女人跟她阿娘不一樣。這個女人眉間沒有憂愁。

謝夫人開口,林夫人當然放人。

就這樣,林憮然帶著謝九玄出去。

一出門,不等她開口,謝寧遠便道:“你想玩便去,花園的路我認得。”

林憮然最不喜歡順著彆人的想法走。

她偏偏要帶著謝寧遠去。

謝寧遠也隻是跟著她,並沒有說什麼。

她心底惡意湧動,眼珠子一轉,便想起對她言聽計從的那些下人小孩。

於是她故技重施,刻意釋放善意,笑得一臉天真:“你怎麼知道我想出來玩呀?”

“我有個弟弟。”他這樣說,渾身溫和,氣質像玉一樣。說起弟弟,眼睛裡蕩起笑意。

林憮然突然有些討厭那個未曾謀麵的謝府二公子。

那天她破天荒釋放出很多善意,笑得臉都要僵了。天知道平日裡隻要她露出一個笑臉外加幾句刻意的好話,旁的人都會對她露出笑容,再暴躁的人也會軟和了脾氣。

換成那些學堂裡的小孩,早就仰著脖子眼巴巴看著她了。

最重要的是,他們會滿足她的要求,聽她的話,做她想要的事。

可這次,她失敗了。

謝寧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你弟弟好還是我好呀?”她不死心地問。

謝寧遠起身,絲毫不在意白色袍擺上沾染的泥土,帶著些疑問看她,仿佛不知道她為何問這個問題。

他隻是盯著花叢:“不知可否讓我摘幾支花回去?”

“不許。”她想也不想拒絕。

謝九玄也沒有失望,笑了笑便作罷。

林憮然暗暗討厭這個家夥。

可是,沒過多久,阿爹說替她跟謝寧遠定了親。

聽說是寧國公府主動提的。

她嘴上不說,心裡得意。

隻是這得意並沒能持續多久。

父親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有了身孕。

母親為了求子常年喝藥,臉色疲憊,身子臃腫,又兼之操勞府中事物,不過三十,人卻蒼老。

那妾侍二八年華,豆蔻梢頭,站在母親身邊,嫩得如同早春新發的緑芽。

母親卻成了映襯她的枯樹。

父親將她帶回來後母親日日睡不著。

千防萬防,兩月後,她還是查出了身孕。

母親拿出好幾種毒.藥。

任何一種下去,那女人都彆想平安活下來。

可最後母親也沒有把藥下下去。

這是最令林憮然不解的地方。

她以為自己了解母親,並認為她是最硬心腸的人。

從沒想過,她會寬容。

林憮然不懂,也不屑。

母親下不去手,但她卻決不允許。

就算那個弟弟從母親肚子裡鑽出來,她也不會開心。

更遑論從一個妾侍的子宮裡孕育。

她將毒.藥藏了起來,交給那個下人的小孩。正好,那孩子長大,在妾侍院外跑腿。他很聽話,很順利將□□下到妾侍膳食中。

幾個月後,妾侍不小心跌了一跤。

一屍兩命。

大夫告訴阿爹:“是個成形的男胎,可惜了。”

林府後繼無人,京中人人都知。

阿爹目光從她和母親身上掃過,滿是疲倦。

林憮然總覺得,阿爹一瞬間老了,頭發也白了。

那毒藥出自外祖,除了母親,沒人能察覺。

待到將人都打發走,母親狠狠將她拖進屋裡,渾身顫抖,眼睛盯著她:“是不是你?”

林憮然點頭。

或許她在等一份誇獎。

但母親隻表現出冷漠和複雜的神色。

從此,林憮然發覺母親躲著她。

她在心底暗暗生氣,覺得母親背叛了她。

那種看怪物的眼神,她不喜歡。

沒多久,父親官至太師,林憮然成了太師府唯一的女兒。

她學會讓更多人喜歡親近,哪怕她在心底諷刺這些人都是傻子。

唯一一個例外,就是謝寧遠。

不過,當她發現謝寧遠對其他人比對她還要敷衍,她竟莫名地在心底找到了一絲平衡。

她無意中觀察謝寧遠,發現這人身上有些迷。

她被這種特殊吸引,謝寧遠越是不跟其他人一樣對她的特殊才能表示欣賞,她便越是要證明自己的優勢。

尤其出了妾侍懷孕事件,她驟然發覺自己並不如所認為的那樣高枕無憂。

她隨時都有可能失去這一切,成為一個仰仗庶弟鼻息的人。

這是她絕對不會允許的。

哪怕將林府的東西扔了,便宜乞丐,她也不願意便宜跟她搶奪東西的庶子。

放眼大梁,文有太師,武有寧國公,所有同齡一輩中,她確實最看好謝寧遠。

她要嫁的人,當然必須是這樣一個各方麵都很出色的人物。

將來定會讓所有人羨慕。

除了這人眼裡隻有他弟弟,其他都令人滿意

他弟弟若是死了最好。

她可不喜歡有人跟自己相提並論。

這之後,她又救了一個人。

她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並且將這種優勢發揮出來。

比如救人,令人為自己所用。

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在她這裡相當簡單。

救的這個人是花寄,一個邪道中人。

她第一次接觸邪道之人,發現也不過如此。

被她救了,照樣供她驅使。

這個還更加死心塌地。

之前那個下毒的男孩到底被林太師查出,投進了天牢。

她並沒有緊張,男孩果然一個字都沒說,咬牙死了。

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曾經替她打了兵部尚書府公子的那群小孩也一樣,嚴刑招供也沒有說出她。

雖然她早就準備好了應對之策。

總之,救了花寄以後,她多了一個可供驅策的下人。

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不過沒高興多久,允王叛亂。

寧國公府一夜被屠,帝後殉難,滿朝嘩然。

謝寧遠退婚。

林憮然不敢相信。

她使出百般手段說服父母,無論如何,謝寧遠想退婚,她不同意。

可婚事最後還是退了。

她將這一筆給謝寧遠記著,發誓日後定要他後悔。

可事情發展出乎意料,謝九玄性情較之先前,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任憑她怎麼想走到離他近一點,都沒有辦法。

他在建寧三年叛亂中表現出來的決斷、魄力,讓他聲名大振,寧國公之名天下皆知。

他還有這絕世無雙的好容貌。

這些足以驅策未出閣的姑娘前赴後繼向他撲去。

她們學他穿白衣,期待他看一眼。

林憮然沉寂了一段時間,照做了。

可以前每每陪謝夫人前來時總會帶著她的謝九玄,此後再也沒有答應她的拜見。

唯一能讓她說服自己的,便是自己見不到的人,彆人更見不到。

這樣一想,她心裡稍平和一些,沉下心來,耐心等待。

這一等,就是七年。

花寄替她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殺了許多妄想謝九玄的人。

她以為遲早有一天,等到謝九玄身邊隻剩下她一個,這個人一定會多看她一眼。

可是,這裡出現了一個變數,——阮寧。

這個女人她注意了一些時間,打算找個機會殺了。整日上躥下跳,實在礙眼。

在漫長等待中,她早已將寧國公夫人之位視為己有,凡覬覦者,都該死。

對付這樣的女人,她早就熟練。

賞花會是個好機會,她派出了花寄,心情甚好,隻等替她收屍。

卻沒想到出了意外。阮寧沒死,花寄卻死了。

她是有些可惜的。

一是可惜阮寧沒死。

二是可惜花寄這樣一個好幫手白白死了。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的意外隻是一個開始。

之後便是她的噩夢。

阮寧刺了她一劍,險些要了她的命。

隨後便是程秀文突然反水,司馬劍一敗塗地,就連秦明月,也離她而去。

突然之間,她曾經得來不費吹灰之力的東西,全都失去了。

更讓她難以相信的是,她默默等了很多年的謝九玄,多少年來對人保持疏離的謝九玄,開始對阮寧不一樣了。

她不接受這樣的結果,於是從根源——阮寧身上解決。

隻要阮寧死了,一切就會恢複。

隻要她死了。

可她發現,她殺不了這個女人。

她不僅有旁人不及的美貌,還有絕世的武功。

她心底滋生無儘怨毒,這個世上,明明隻有她一人與眾不同,阮寧突然蹦出來,好像將她所有運氣都吸走一樣,讓她變得平庸,她自己卻一日日強大。

這種不甘和怨恨日日折磨她。

她要殺了阮寧。

她突然渴望武力,渴望親手刺穿阮寧喉嚨。她翻出花寄留下的舊物,翻出那本被他稱為絕世秘籍的功法。

然後,沒日沒夜練功。精心準備,專門克製阮寧。

後來,她發現真正的謝九玄竟和阮寧一起離京,心底惡意突然爆發,再也不能忍受,她知道花無痕與阮寧關係匪淺,因此故意施壓,放他離開,隨即循著軌跡找到臨安。

她精心準備了毒藥,蟄伏等待。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可她還是失敗了。

謝九玄那一劍傾注漫天煞氣,她才意識到,一開始,她就在賭。

顯然,她輸了。

死的時候,她有無儘不甘,仿佛命運就在眼前,冥冥之中應該屬於她的,全都消失不見。她心裡第一次很難過,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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