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沈洲見過叔父,給叔父請安了。”沈洲初次見族長太爺,兩人又是沒出五服的從堂叔侄,就雙膝跪地,大禮相見。
看著沈洲,族長太爺頗為激動。
京城距離鬆江兩千裡之遙,對於二房二老爺,族長太爺這還是初見。
他看著沈洲,心中不由自主地將其與當年的三太爺做對比。無奈三太爺當年離鄉時太年輕,同眼前這人到中年的沈洲對比,相似的地方並不多。
或許,沈洲更像當年的二房老太爺。
族長太爺這樣想著,自己也拿不準了。委實是年頭隔的太久,當年三太爺鬨起來時,族長太爺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如今這都過去六十多年。
“爹……”宗房大老爺見族長太爺麵露迷茫,還不叫起,忙在旁邊低聲喚道。
族長太爺這才醒過神來,點頭道:“好,好,快起來……”沈洲這才起了,在族長太爺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了。
族長太爺唏噓道:“恍惚還記得當年我十餘歲時,同四房太爺一道,常跟在你父親身後的情景,這一轉眼連你們這一輩人都不年輕了……”
沈洲想起自己小時似聽過自家太爺與宗房、四房相交甚好,隻是四房太爺身子骨亦不好,好像不到而立之年就病故了。
四房嫡庶子嗣不繁,祖上又曾出過敗家長輩,家道中落,沈洲一直以為孫敏帶著豐厚的嫁妝嫁過去,會如魚得水,哪裡想得孫氏會過的那般辛苦。
想著方才沈家坊街口賀家十裡紅妝的模樣,沈洲就覺得諷刺。
世情在此,賀家既然能將嫁妝鋪陳得這般豐厚體麵,可見沈家四房聘財亦不菲。沈舉人拿著前妻攢下的家財風風光光去聘後妻,對嫡親骨肉卻淩虐不慈,人品可見一斑。
又想到,族長太爺雖看著白發蒼蒼模樣,可畢竟還活著。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宗房沈海兄弟這一輩無人出仕,可有族長太爺鎮著,宗房並未見敗落,到了孫輩沈械就又撐起來。
要是自己老爹還在,二房說不得也不是如今這般情景,沈洲便也跟著歎氣。
宗房大老爺見這叔侄兩個對著歎氣,忙道:“爹,洲二弟回鄉,這是大事,族中各房頭是不是聚一聚,給洲二弟接風?”
族長太爺點頭道:“那是自然……”
無需宗房安排人往各房頭送信,各房頭已經得了消息,曉得宗房二老爺親到鬆江祭祖來。
各房頭送禮的管事回去,自是少不得稟告京中一行與二老爺南下之事。
可是他們是管事,年後隨沈械到了二房,也不過是給二房幾位老爺請了安,奉上禮單,沒有人會去告訴他們二房擇了誰做嗣子,留下誰又有什麼用意。
不過像沈寶、沈琴兩個,即便沒有渠道先寄家書回來,可也讓自家房頭的管事,帶了手書回來,裡麵將進京後的事情詳細寫了,就是沈珠與沈玨的糾紛也沒有落下。
三房這裡,沈玲一回來,就被老太爺提溜過去。
見沈珠留京,三房老太爺心中本隱隱竊喜,不過聽了沈玲的詳細稟告後,老爺子笑不出了。
“這九哥,白疼了他十幾年,關鍵時後卻是廢物點心一個”老太爺聽完,氣得吹胡子瞪眼,恨聲道。
沈玲在旁眼觀鼻、鼻觀心,老實地坐著。
“法子笨不說,也沒找對人……宗房豈是那麼好惹的?他倒真敢下手。且不說出繼不出繼的,沈玨要是真破了相,他的前程也保不住,宗房那爺倆可不是吃素的,我也未必能護著住他……”老太爺越說越氣。
沈玲聽著曾祖父這話並無與宗房對上的意思,暗暗鬆了一口氣。
正月裡布莊的鬨劇,使得他們前前後後損失了小一萬兩銀子,最後要不是沈械沒有趕儘殺絕之意,那鋪子隻能歇業了事。他們三房在京城撲騰了五年,也抵不過權勢之下的一句話。
至於三房老太爺之前的那句話,沈玲隻當沒聽見。
年前年後吃了幾次酒,各房的族兄弟沈玲也都接觸了。沈瑞能被二房大老爺、大太太選中為嗣子,絕不是單單隻因外家與二房有舊。老太爺覺得四房是軟柿子沒什麼,可沈瑞不是軟柿子。
沈珠之所欲敢算計沈玨,沒有打沈瑞的主意,說不得也是因心中忌憚。
“這事,你要爛在心裡,對誰也不能說……”老太爺唬著臉,對沈玲道。
沈玲忙應道:“那是自然,關係到九哥前途,自然要將此事掩下……父親就是怕走泄消息,方打發孫兒親自回來與老祖宗稟告……隻是事關玨哥,二房長輩不會瞞著宗房,械大哥又在京中,各房都有族弟在京,這事能瞞著外頭,怕是瞞不到族裡……”
沈琴、沈寶等人,不會對外宣揚,可也不會瞞著自家人。
老太爺想要掩下此事,不過是自欺欺人。
老太爺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兒孫都是孽,我親自去宗房代九哥請罪……隻願九哥能長了教訓丨專心讀書,早日舉業……隻要宗房不追究此事,其他房頭即便有閒話也隻是閒話……”
幸而沈珠現下留在京中,沒有隨著二房二老爺一起回來,要不然事情也不好瞞下。
沈玲低頭聽了,狠狠地握著手心。
沈珠釀下如此大禍,使得三房得罪族中最強的兩個房頭,老太爺這裡除了最初的惱怒,竟連懲罰都不提,八十來歲的人竟然親自去替曾孫賠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沈珠是秀才,被看成三房未來支柱。
沈玲從沒有這般急迫過,對於分家的渴望越來越強烈。三房二老爺雖也是嫡出,可以老太爺對長孫的偏疼,幾個孫子分家,絕不會四孫均分,定要留下大頭產業給長孫,其他三個孫子能有宅有鋪就不錯了。
沈湧正值盛年,分家後那點產業自己就能打理過來。到時怕是沈玲想要插手,嫡母也會防著他,畢竟他比嫡出弟弟年長十來歲。到時即便讓他打理庶務,也是冷清產業,正好得了空閒,私下讀書。
至於他的親事,隻要他不提,嫡母巴不得延遲幾年,省的庶長媳進門生下庶長孫來,以後在年歲上又狠壓嫡孫一頭。
三房是老太爺壓著幾個孫子,不讓分家,誰要是先鬨分家,即便最後如願,定要擔不孝之名。
如今沈湧不在鬆江,三房分家,二老爺這一支說不得會在經濟上吃虧,可名聲上卻是無礙。
沈玲心中思量一番,已經有了決斷……三房三老爺、四老爺早早因老太爺偏著大老爺一支心中有火,沈珠得罪宗房與二房之事,說不定正是分家契機……
八房,老太爺房間。
七房、八房幾位老爺、太太、齊聚此地。
看了沈寶、沈琴的家書,老太爺笑道:“琴哥、寶哥他們都是好孩子,二房三老爺有心教導,我們這兩個房頭可得領情……”
老太爺之前也不過一點點念想,想著沈寶性子質樸,癡心書法,說不得能投二房三老爺眼緣。沒想到,沈寶確實入了三老爺的眼,可三老爺卻沒有擇其為嗣。不過三老爺既是成心教導,對沈寶來說隻有好處。
至於沈琴,能入二房三老爺門下,與二房三老爺有了正經師生名分,則是意外之喜。
進京沈家諸子中,除了沈琳愚鈍之外,就數沈琴功課最差,要是沒有名師指點,以後童子試都未必能過;如今三老爺既肯收他,那他定不會止步於此。
七房、八房兩位老爺顯然也想到此處,麵上都帶了喜色,身為沈家外房子弟,與內四房已經出了五服,他們本也沒指望讓兒子們去爭嗣子之位,如今這結果,甚好、甚好。
隻有八房流大太太,心中頗有不足。
就連平素不怎麼機靈的沈琴,都得了二房三老爺弟子的身份,沈寶卻是連個弟子也沒爭上,定是是癡肥木訥不討喜;要是年前去的是自家幼子,說不得早入了二房幾位老爺的眼。
隻是老太爺與自家老爺都歡喜,流大太太不過心中腹誹幾句,絲毫不敢露在麵上,隻是陪著笑…
要是三房這裡是怒,七房、八房是喜,那五房這裡,則是驚了。
沈瑛之前雖有家書寄回來,提及嗣子已定與二房二老爺回鄉祭祖之事,可卻沒有提自家二弟會隨二老爺南下。
看到次子與管家一起進門,鴻大老爺不由傻眼。
沈琦已經跪了下去:“爹,兒子回來了”
他是弘治十一年年底進的京,如今離開家已經兩年半。
鴻大老爺嚇了一跳,忙一把扶起,瞪眼道:“二哥、二哥怎麼回來了?”說到這裡,麵露憂色:“莫不是在京裡闖了禍?”
沈琦笑道:“兒子最是乖巧,是那等惹禍的人麼?”
見他言笑如常,鴻大老爺提著的心放下,瞪了兒子一眼道:“打小就見你淘氣,變著法子氣我同你娘……趕緊交代,作甚這個時候回來?”
明年就是會試之年,沈琦此時不是正應該在京城苦讀備考?
沈琦曉得父母最重視幾個兒子的功課,不敢直接說是自己主動請命回來接父母北上,道:“二房大伯父與六族兄看了兒子的文章,覺得兒子略有不足,明年即便下場機會也不大,不讚成兒子死讀書,叫兒子離京轉轉,下一下書本外的功夫,說不得對做學問更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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