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七章 迷霧(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08 字 2個月前

醫藥堂的女孩子們說,阿月渾子的病來得蹊蹺,起於十一月,然後閉門臥床,說會傳染人,亦不接受任何探視。

此刻叢若穀所言與之大同小異,不過是多了醫者也曾儘力、斷不出病症、回天乏術之語。

“十一月皇後殿下生辰,臨近歲末君上要犒賞三軍,宮中很快將迎照歲,此皆是臣未及時稟報的緣故。當時未報,又指望醫者能治愈,便拖到了一月…”

許多事情原沒有那麼多因由。

太過強調因由,反像掩飾。

“醫者人呢?”阮雪音聲冷如寒月。

叢若穀稍怔,“殿下要此刻傳喚?”

“傳。”

付老是彼時參與授課的各路醫者中最年長的,亦是寧安名醫,在此城救死扶傷多年,頗具德行聲望。換句話說,兩年之前他還是崟國人。

阮雪音在等待的時間裡勉力平複情緒,隻用腦不用心方收起一臉沉鬱,至付老到時,眉眼皆鬆開許多。

她波瀾無驚從第一次問診開始,詳詢症狀,再問對策,無具細從十一月一直問到阿月渾子身故之前。

“方子可都還在?”

“回殿下,前幾回合因了解不全,擬出的辦法亦不對症,便沒著意保存,一來二去,已是找不到了。十二月到一月間的方子,都還在,殿下若須垂看,小人這便——”

“煩請薛大人依付老所說,著人去取。”阮雪音徑直向薛戰。

兵士手捧裝著藥方的竹匣回來時已近子夜。

剛到此城第一日,阮雪音不欲鬨出大動靜,隻說要瞧瞧這些記錄,如有疑問,再行問詢;且既是不治之症,能以此為據繼續摸索出治策來,也是好事一樁。

三人遵懿旨告退,阮雪音叫住薛戰。

“大人可知,本宮今夜為何請你到場?”

薛戰沉吟,拱手答:“皇後殿下信任。”

“叢若穀原非祁臣。這寧安府衙內,一半原非祁臣。而祁臣之中,華斌等人皆不及薛大人。你是真正主君親信。”

“是。”

“那麼從若穀和付老隱瞞了什麼,薛大人作為君王眼與耳,此刻便說與本宮罷。”

“回殿下,臣常在軍中——”

“這些姑娘除卻聽課習醫,年長些的例如阿月渾子,當初是要前往照料傷員的。薛大人為新區兵馬指揮,不可能對她們的狀況全不知情。”

門外樹影在地上悠遊,看久了,也不知是風推葉遊,還是月光在遊。

“臣的所知,”半晌薛戰答,“確實不如他們二位。許多始末都是今晚初聞。”

招募女子照料傷員,當初是她的主張。

因預見到一些可能的麻煩,她於推行此策之初便製定了相關法度。

故而此番阿月渾子近乎離奇地出事,她憤怒不止因人命,也因心中關於其後緣故的猜想。

事以至此,她反而希望,那姑娘真隻是死於一場怪病。

“彼時所定法度,一直在嚴格執行吧。”

薛戰似僵了僵,然後鄭重點頭:“不敢有怠。”

醜時。

阮雪音回到槐府,樹影密匝,串串白花垂落枝葉間,釋放出獨屬於春夜的幽香。

但月光那樣慘白。她心想。

往西廊下推門入,室內隻餘一盞豆燈,雲璽打盹在榻邊,寬大床榻上兩個孩子並躺,都呼呼睡得香甜。

“殿下回來了。”夜裡守孩子,雲璽尤睡得淺,立時睜眼迎上來。

“你歇著吧,不用管我。”

出了宮阮雪音更不對雲璽拿架子,最早便是你我相稱,這般說,至床邊看了會兒兩個娃娃。

那些女孩子,也是這般由嬰童長大,一步步踏入危險的人世間。

“我去隔壁睡。”

她要秉燭看看那些藥方記錄。

而北廊下那間屋該本就是顧星朗為兩人準備的。

一切還如初,淺白淡湖的紗幔重疊,在春日午夜尤顯得旖旎。

但阮雪音心中慘淡,坐在圓桌邊將匣內藥方筆記接連拿出來,一張張查看,近破曉方去床上睡了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倒是無夢,死沉,醒時天早大亮,整個人異常精神。

阿岩的笑聲飄進來。

然後是朝朝的咿呀。

孩童聲間還有人聲,女人,不是雲璽。

她自覺聽錯,竄起來披了外袍開房門。

果見競庭歌一身輕軟的粉紫春裙立場間,手裡一支北地風車——也是去歲上官宴歸來帶了給兩個孩子,她才認識。

此刻阿岩就看那風車看得直樂,想要,競庭歌不給,母女倆一個躲一個搶,好不熱鬨,直叫朝朝在旁為姐姐著急,咿咿呀呀倒像是生了氣。

雲璽率先瞧見阮雪音,忙吩咐備水侍奉。

阿岩應聲轉頭,“殿下!風車!”

競庭歌亦停了陣勢,同轉頭笑吟吟望她。

“這風車宮裡也有,去歲你爹爹給的。”因院中都是女眷,常日裡沒有男丁,阮雪音披著外袍徑直出來,“不見你多喜歡。怎今日就搶成這樣?”

“自然是因歌姨手裡的這個漂亮!”競庭歌笑答,又向阿岩,“是不是郡主?”

阿岩乖巧點頭,再次伸手。

競庭歌一個大力吹了,趁葉片飛轉將風車交給阿岩,走向阮雪音,瞥了眼她外袍上隆重的鳳繡,“皇後殿下好睡,日上三竿了才起身。”

阮雪音懶解釋,瞧她周身明光比春色更燦,心道最近是逢了喜事?還是一見女兒百憂解?

“你何時到的?”

“今早。你還好意思問,一直說四月才來,臨到關頭變卦,我差點抽不開身。”

“這個月剛好得空。一走兩年,我也掛心,就提前了。”阮雪音意興闌珊,“住哪裡?”

競庭歌瞪眼看她,滿臉“這還用問?”

阮雪音看向雲璽。

“奴婢將競姑娘的行裝安置在了東廊那頭,等殿下的示下。”

原是她書信邀她來看孩子。應該說她帶著孩子們出行,舍不得還在其次,主要就是為了讓競庭歌見阿岩。

現在人家來了,當然要住槐府,才方便日日相見、時時親近。

“我住西廊下吧。不還有一間屋?”便聽競庭歌快聲。

不能與阿岩同住,隔壁總是要的。

阮雪音點頭許了,回屋梳洗;競庭歌跟上,對雲璽道“我會服侍,你且歇著”。

進了屋,真要幫擰帕子。阮雪音哪敢勞動她,兀自洗臉漱口,一壁道:

“讓你來寧安是看孩子的。若打旁的主意,趁早離開。”

競庭歌帶著粉羽扇,搖啊搖,圓桌邊一坐,“火氣這麼大。有此困擾,何必相邀?我此來是還有旁的主意,卻是合作,不都告訴你了?極北寒地有發現。”

阮雪音拿了玉篦梳理一頭青絲,“晚些再說。”

競庭歌便知有事。

大事。

否則這丫頭不會將聽寒地發現排在後麵。

方注意到桌上有匣,匣邊有紙。

“這什麼?”

從前在蓬溪山見多了,剛拿起她便認出是藥方子,正想問是否為阮仲擬的,便蹙眉:“不是你字跡。”

確實有事。且跟這藥方有關。

“你這一年多,手沒伸來寧安吧。”阮雪音梳著發尾看著她。

“春天在巡國,夏天在授課,秋天在考試,冬天去了極北,”還有世家之疑始終在查在博弈,競庭歌沒說,“有心亦無力,更何況,暫時沒心。”

她隻讓阮墨兮在棉州期間打探寧安這頭狀況。

並沒獲知什麼新鮮事。

“怎麼了?睡到這會兒還麵色不佳。”競庭歌是一旦起判斷必要究底的人,再問。

“我的一個學生,慈安小院裡的,一月時,身故了。”

競庭歌沒太明白,“哦”了聲。

“我走時還好好的。分明康健的十五歲少女,突然就沒了。”

“你懷疑另有隱情,所以開始查她吃過的藥。”競庭歌了然,然後更迷惑,“這姑娘有何特殊麼?就算不是染病,而是,被害,害她能起什麼作用?”

拋開立場,競庭歌是比顧星朗還適合搭檔斷事的人——某些時候,男女情愛確實誤事。

“不過是戰後被征召來照料傷員的護工之一,且是孤女,唯一的身份,”

“隻是護工。”競庭歌接口,若有所思。

然後她看向阮雪音。

“你不是頒布了一套法度護她們周全?”

顯然競庭歌同自己想到了一處。

與這些女孩子常日往來的,不是授課醫者就是軍中傷員,若有事,也最可能與這兩類人相關。

“我待會兒又要出去。你在府中陪兩個孩子玩兒吧。”

“知道啦。”競庭歌重搖扇子,“我不會跟更不會管,省得一有麻煩你便往我身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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