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六章 亡魂(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436 字 2個月前

春三月,祁後赴寧安,上下官吏城外迎,薛戰更率小隊輕騎城外百裡接應,聲勢之壯,整個祁西矚目。

阮雪音心係學生們,臨近界碑便挑簾子望,烏壓壓皆是官帽,不見一個女孩子。

她不在,慈安小院必不如初開時受重視;兩年過去,戰後照料傷員的情勢已過,式微乃必然,這些她在信中都有獲悉。

但以此刻官員們列隊相迎之殷勤,哪怕場麵功夫,也該將她手把手帶了幾個月的孩子們領來吧?

便是華斌這樣的老古板沒想到,其治下眾人都沒想到,叢若穀受她托付,總該拿出行動?而一旦他提,出於對皇後駕臨的敬重,這些人不至太反對。

隻有一種解釋:

慈安小院之式微比奏本所述更甚。

可顧星朗一向大手罩四方,實際境況若更糟,他怎會不告訴自己?

“殿下。”

朝朝在雲璽懷中安睡,阿岩精神頭好,靠過來扯她衣角。

也才不到兩歲,奶聲氣,軟糯糯每喚得阮雪音心化成蜜。

她其實不想讓她喚自己殿下,奈何世人皆知其為上官宴之女,縱被冊為郡主,等同於被君上收為了義女,總不能真讓她喚顧星朗和自己“義父義母”、“乾爹乾娘”。

——皇家沒有這樣的規矩。

“是不是坐得累了?”她摟過她,低頭瞧著。

阿岩仰臉點頭,“快到了麼?”

沒一個字是咬準了的,牙牙學語,實在可愛。阮雪音將她摟得更緊,“到了。此城叫寧安,水比路多,船比車多,白的牆,黑的瓦,水杉處處,河邊栽著元寶楓,與宮裡和霽都城兩般風貌。”

其實連霽都也是此趟出行,就著車窗頭回見的,小家夥對這人世間的認知,還僅限於祁宮。

“寧安。”阿岩望著她重複。

“寧”字咬得似“泥”。阮雪音笑糾正,一字一頓:“寧,寧安。”

阿岩再學,仍是“泥安”。兩人摟在一處咯咯笑,朝朝在那頭半睜開眼。

車隊入城,槐府前停,眾人放眼過去便是這幅拖家帶口畫麵——皇後牽著芳藹郡主,婢女抱著嘉熠公主,後頭兩名看著顯貴的小姐正在張羅隨行眾人繞後門、卸行裝。

前年留守寧安是隨便住的,此番作為大祁中宮再赴,自有專宅禮待。出發前顧星朗說都安排妥了,她忙著收拾沒多問,此刻想來,當然是槐府:

兩國君主曾入住,可見此宅規格之高,整個寧安恐無屋宅出其右;

新區得立兩年,一直便宜行事,今年將要依大祁官製明確各城郡官銜、人員,真正完成融合——府衙也就不方便任何人臨時居住,因為很快要迎新主。

“屆時我該會來。”臨彆時顧星朗道。

新祁西真正成為祁西,關乎社稷的大事,他當然得來。所以阮雪音也算打頭陣,先幫他瞧瞧進展。

隻是這房間——在西廊下,那年競庭歌住的,若她記得不錯,比北廊她與顧星朗那間要小。

帶著兩個孩子呢,怎不安排最大的一間?

“那間也已備妥,隻待聖駕。”見皇後張望,有人上前稟。

是顧星朗意思吧。倒提醒了她那年那夜那間屋內荒唐。

一時有些臊,頓覺不讓孩子們住也好,招呼雲璽安置,須臾薛如寄和柴英也進了來。

此赴寧安,還有一項籌劃是將原本的醫藥講堂擴展成女課——舉國皆行,新區跟風順理成章,何況本有慈安小院為基。

群芳中自要有人來。薛戰是新區兵馬指揮,薛如寄很快請命;柴英年紀小,又活潑,本喜出遊,也願跟隨。

“用過飯稍作休整,便去小院瞧瞧。”阮雪音如是吩咐。

已入申時,春日光照河麵粼粼。

河畔孤宅悄寂,阮雪音走進去時一屋子姑娘正默讀書。

乍一眼陌生,仔仔細細辨認方對上號,都是她親起的名,都長大了些,半夏、連翹、降香,這三個單看側影已像是徹底成人的大姑娘。

卻不見阿月渾子。

屋內人的數目加起來亦比她印象中一堂課的人員總數要少。

告假了?

這般想,又去瞧其他孩子,竹茹便在這時候抬頭,盯著門邊人好一陣看,忽失聲喊:

“老師!”

那聲裡激動哽咽親近陌生,阮雪音分辨不出,但見十幾個女孩子紛紛抬眼,皆滿臉怔愣,許久方見連翹起身,幾乎小跑著至跟前,驟停,躬身:

“皇後金安。”

阮雪音錯愕,又見眾人齊起身,“皇後金安”之語滿屋震響。

“不必多禮。”總算聲歇,她靜聲回,又對身側薛如寄和柴英,“你們去院裡稍待。”

稍待變成了漫長等待。

春陽一一點點轉紅,落低,臥在河流儘頭,將那一片屋瓦也染得金紅。

薛如寄與柴英都知早先所見與皇後殿下描述的不大一樣,都覺蹊蹺,卻實在不明所以,數回合眼神交換,隻能乾等。

直到腳步聲響起,窸窣窣又是震響,兩人回頭,是阮雪音領著那十幾個女孩子出得門來。

“你們先回槐府吧。告訴雲璽,不用張羅本宮的膳食,照料好兩位小殿下。”

二女點頭,都覺阮雪音麵色不佳,而她們的這位皇後殿下,鮮少人前露悲喜。

帶來的護衛被分成兩路,一路隨護皇後,一路送兩位小姐。

夕陽愈沉,夜色始傾,原本清寧的老城更見靜謐,那草坡上墓碑便在這無邊靜謐中顯出形狀來。

是墓碑而非墳頭,可見經手此事的人對逝者足夠尊重。

阿月渾子四字赫然入眼,阮雪音覺得刺痛,又不知痛在何處,停在原地好半晌方能再邁步。

這姑娘生來被父母遺棄,性子孤僻,當初想自命名“獨活”,是阮雪音說女孩子叫這樣的名煞氣,同她一頁頁翻藥典,方擇了“阿月渾子”。【1】

前年春送彆時所有人都讓老師早些回、記得帶說過的那些美味糕點,唯她悄至她身邊輕聲:“老師一路平安。”【2】

夕光分明已黯,阮雪音卻有些睜不開眼,蹲下將帶來的糕點一樣樣擺碑前,長久靜默。

身後十來個孩子比她更默,除了早先在小院中講述阿月渾子染病至亡故的始末,一路行來,再無人張口。

尋常染病至亡故,這些孩子不會露出那種諱莫如深的神氣。

整個慈安小院的氣氛都與她走時不同。

她們不敢說。

因她一去不返再回已是兩年後,因這茫茫寧安、故國新區,沒有她們真能依靠的人。

她回來得太遲。

遲到不足叫她們放心。

而又終於還是會走,她們更無法將她當作依靠。

夜晚終至,車軲轆飛滾在黑漆漆城道,又換船過河。然後阮雪音單腳邁入府衙,燈火漸明,將她身上鳳繡照得燦亮。

一院子值守之人,大氣不敢出,薛戰奉命已至,少頃腳步聲再起,是接懿旨忙忙趕到的叢若穀。

“二位都是自己人。”阮雪音心緒不佳,開門見山,

“阿月渾子是怎麼死的,本宮要聽實話。”

月光格外清透,像混了水光。

叢若穀似水光中一抹倒影,許久方晃了晃,徑直跪下:

“皇後恕罪。每呈奏章,皆論政事,醫藥堂中有孩子亡故,不在政務中。”

“本宮走時,明確托付叢卿,千萬照看好這些姑娘。本宮以為,此話足夠明確。”

意即雖不屬政務,有關孩子們的事,尤其死生大事,他該向她稟,哪怕另起書信。

“臣失職。但皇後既已知曉,想必也知,事情發生在一月,正當新年,於情於理於規矩,臣都不能在當時報。二月聖諭至,殿下將赴寧安,臣想著——”

“本宮既至,當麵稟報不遲。”

“是!卻不想殿下今日便去了小院,臣原打算明日——”

“場麵上始末,本宮已經聽過了。”阮雪音情緒壞,那種帶些迷茫又有所預感的憤怒叫她難得少耐心,“那姑娘今年該滿十六,本宮離開時,並無病症。她們本在習醫藥,素日裡打交道的也多為行家,究竟為什麼,會突然染病而不治身亡。你現在,原原本本說一遍。”

【1】586就計

【2】587曰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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