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無物之陣(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12 字 2個月前

“有無可能,最終是君上說了算。”上官妧微笑,“且不說萬事到最後,國君為大。單以家事論,後庭為家,中宮為主母,誰做主母,本就看主君的意思。”

這般說著,望一望阮雪音,

“珮姐姐若為中宮,臣妾一定擁護。”

又斂視線瞧身側紀晚苓,

“瑜姐姐若為中宮,臣妾也必追隨到底。”

這一番陳辭。阮雪音暗歎。突如其來的決心,明明白白的宣誓。噤若寒蟬,這宮裡最不若寒蟬的,始終是上官妧。

大約這世上最難改的始終是天性。心智、脾氣、謀力或許都可錘煉,唯獨天性,永無可能釜底抽薪地改。

競庭歌想要用好上官妧,不是教她變成另一種人,而是最大限度用她的天性完成她最擅長的事。

今日看來,那丫頭已經在這麼做了。

如果上官妧此刻種種言行,都非她一人之策。

“瑾姐姐所言極是。”段惜潤一直沒坐下,一直雙手交握擰著麻花,“無論哪位姐姐居中宮位,臣妾都會追隨擁戴。至於臣妾自己,從無此心,亦無此能。”

“潤兒這裡的唯一問題,”上官妧接口,仿佛隻是下意識,又忙忙打住。

段惜潤初時莫名,再瞬恍然,眨半刻眼,神色再次緊張,

“至於臣妾父君那頭,也是宮中有傳聞,臣妾才知曉。已經家書回去解釋過了,父君,父君的意思——”

看樣子顧星朗並沒打算問。是上官妧有意挑的。

阮雪音終於抬手,拿起右側案上已經擱涼的那杯茶。

如果說前麵中宮位之論的矛頭,對準的是自己又或紀晚苓。那麼此時提白君,是直接點了顧星朗的火。

雲璽一直凝神觀場間動靜,未及反應,眼看阮雪音茶到嘴邊,終於反應,伸手欲搶,打算重新斟一杯。

阮雪音看她一眼,示意無妨。棕紅茶湯透亮,因為涼,已經失了大半香氣。她輕抿半口,是祁紅。

春夏飲綠,秋冬飲紅。但她素來喜紅不喜綠。

看來確是針對每個人喜好準備的。

這般思忖,隻聽顧星朗道:

“白君陛下那邊,原該朕親自交待並致歉。於情於理於所有。”他溫和一笑,“惜潤你不必掛心,朕會處理。”

“終究,”段惜潤垂首,再福,“給君上添了麻煩。”

“都是人之常情。且實在要說麻煩,也不是你添的。這些個麻煩,一樣樣都是誰添的,實話講朕也還沒拎清楚。”

殿中深靜,時近黃昏,蟬聲漸低。

“雖說後宮不問前朝事,”他繼續,“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牆之隔,便更擋不住。朝野間那些話,你們有一句沒一句聽了,不必太介懷,更不必為此噤若寒蟬、閉門不出。”

“君上憫恤,臣妾感激。”

紀晚苓不接話,阮雪音一如既往沉默,段惜潤是個沒主意的,而“噤若寒蟬”四字顯然有所指。上官妧隻好開口,又起身:

“然中宮位定,確為國本大事。臣妾還是那句話,無論君上屬意哪位姐姐,都為臣妾所願。”

段惜潤也起身,“臣妾也是。”

這時候再不表態,可就坐實了上官妧方才言論,中宮之爭,在於自己和紀晚苓兩者間。阮雪音站起來,

“臣妾也是。”

所有人都很自然。

顧星朗依舊散目光於場間,不時掃過殿外梧桐青影。

已經表完態的三位,眼睛落在地麵。

但注意力該是全部集中到了紀晚苓身上。

她還沒起身。

也就沒表態。

進殿之後,除了言茶點事,她根本沒發過言。

不起身不表態的意思。

沒人再出聲,卻分明都在等。

日影打進來,格外顯得長。

半晌。

“臣妾以為,中宮之位該定。”她終於站起來,“人選,也很明確。”

上官妧轉頭望她,有些震驚。

段惜潤眨了眨眼,也望過去。

阮雪音就在她正對麵,隻用抬眼平視前方。

紀晚苓說完這句,也平正了目光,直視她,

“珮夫人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前朝中宮之論,由始至終不牽扯折雪殿。”言及此,她餘光微掃段惜潤和上官妧,

“方才一番開誠布公,煮雨采露二殿都無意中宮位,是真心,也是避嫌。臣妾也無意中宮位,也是真心,更是避嫌。”

她說完這兩句,轉而向顧星朗,福身,溫柔而誠摯,

“臣妾不懂朝堂事,唯一所盼,不過君上萬事順遂、喜樂康健。如今三殿皆深陷人言,君上難於抉擇,又無論選誰,都會駁了另一些朝臣的心血,”

她抬頭,目光亦溫柔,

“那麼珮夫人,反而是最佳中宮之選。於朝堂,不牽連任何一位臣工;於邦交,珮夫人長於蓬溪山,不會太讓人覺得,我大祁與崟國親厚,遠勝其他兩國。”

“定不會生此誤會。”上官妧忙道。

“是。”段惜潤也道,“珮姐姐寵冠祁宮,天下皆知,入主承澤殿,理所應當。”

不會是定好的策略排好的局。

阮雪音飛速轉腦。

紀晚苓和自己是不約而同到的。

段惜潤受君命臨時過來。

上官妧今日前來陳情,並不知道她們會接連而至。

卻莫名其妙走到了此刻這步。

她們三個人,基於不同的緣故和考量,同時將中宮位推向了自己。

這種時候,顧星朗不能替自己說話。

“雪音你怎麼想。”便聽他聲起,轉了眸光看過來。

“回君上的話,”阮雪音沒有完全想好,語速難得慢,

“據臣妾有限所知,此次中宮議題生於朝野,起因正是折雪殿專寵。後庭失序,專寵是因也是果,所以需要中宮統禦,以正皇家邏輯。”

這番道理她並不認同。但朝野認知如此,現下她要說理脫身,不得不以之為背景。

而專寵當事人言專寵,實在荒唐,也非常尷尬。

好在於人言方麵,她與競庭歌一樣,向來不懼,甚至很有些皮厚。

“問題的源頭,自然不可能再成為問題的解法。於君上,專寵已為過,再立臣妾為中宮,是過上加過。於朝臣,雪音已是戴罪之身,有失嬪禦德行,更無資格正位中宮。”

“珮夫人此言差矣。”紀晚苓已經轉回視線,平正目光聽她發言,看了許久,“君上恩寵,是君上自由。何來過錯之說?”

“珮姐姐這話確實不當。”上官妧遲疑開口,“還過上加過。這種詞怎能無端用於君上,是大不敬啊!”

她言辭懇切,剪瞳如秋水。

段惜潤再次絞了手,想轉頭看一看阮雪音,終覺不方便,咬唇半晌,一言未發。

“若非過錯。”阮雪音淡聲,隻平視紀晚苓,

“朝臣為何要諫。自來臣子之責,在於諷議左右,以匡人君。若非君主行為在臣子看來不妥、甚至有過,誰會將之立案成諫,在早朝上稟奏,甚至舉朝野之力討論鞭笞。”

“珮夫人言鞭笞。”紀晚苓杏眼微瀾,“太嚴重了。將我大祁朝臣們說得,如虎狼一般。”

“雪音言鞭笞,說的是自己,不是君上。自古人言,殺伐不見血。周遭皆銅牆,偏偏辨不出究竟誰在說話。家師曾道,此為世間最高明的無物之陣。”

她靜靜望紀晚苓,目色隔了數年前的五月雪,

“專寵與中宮諫,便是一場無物之陣。封亭關流言,也是一場無物之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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