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微瀾(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33 字 2個月前

日色更長,也深。深金色的初夏落日色由光化作影,紀晚苓眸光忽利,旋即下沉:

“珮夫人顧左右而言他,竟拿封亭關流言比中宮諫議。”她咬字有些重,與眸色一般沉,

“此比不妥。在景弘年間於挽瀾殿上公然論封亭關流言,珮夫人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段惜潤唬得心頭驟跳,終忍不住轉頭看阮雪音。對方麵無表情,依舊平視紀晚苓。

紀晚苓也無表情,也平視過來,目色比暮色更暗。

顧星朗坐正北席。從段惜潤位置看過去,恰在兩人之間。她視線來回悄打量二人,也就無可避免看到了顧星朗的表情。

他哪裡也沒看,目光收在桌案上,似在細瞧杯中茶影。正北席在殿中最靠裡的地方,光線最暗,尚未天黑,沒掌燈,他的臉幾乎隱在暗色裡。

怕是真惱了。段惜潤越加緊張。封亭關流言不比其他,整個祁國不成文的規矩,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提。

言論自由是一回事,聲勢浩蕩詆毀國君是另一回事。景弘元年七月天長節,十五歲的顧星朗曾昭告天下,傳言不屬實,望臣民保持清醒,亦保持善意。

算是公開有所回應。回應之後,至少祁國境內,聲勢漸弱。這當中自然有一些強製措施。而顧星朗在位越久,越得民心,更多人自發以絕口不提流言的方式來保護他。

“不提”這項規矩,與其說是自上而下的強製,不如說是自下而上的擁戴。

“珮姐姐長在蓬溪山,”半晌無人語,段惜潤諾諾開口,“國彆感弱,也不那麼,將規矩禮數放在心上。”邊想邊說,又緊張,不甚連貫,

“此番失言,定是無心。懇請君上,寬宥姐姐這一次。”

“珮姐姐是君上枕邊人。”上官妧話音起於段惜潤尾音落處,“盛寵潑天,哪裡就會被怪罪了。潤兒你且放寬心。君上自有聖裁。”

這話說得也實在誅心。按道理,場間四位皆該是顧星朗枕邊人。獨言阮雪音,與方才紀晚苓所謂最佳中宮之選,倒有些異曲同工妙處。

“珮夫人已經嫁入祁國,”卻聽紀晚苓再道,不疾不徐,眸中深沉漸淡,

“該守祁國規矩。又為寵妃,更當以身作則,切忌以個人言論擾亂視聽,置君上聲名於不顧。”她恢複了往日端和,利色儘斂,

“晚苓是祁人,一切為君上為家國計。珮夫人,方才所言,若有得罪,還請見諒。”又轉而向顧星朗,盈盈一拜,

“臣妾適才向珮夫人發難,若有錯失,但憑君上懲戒。”

自無錯失,句句皆是忠君愛國。且紀晚苓位分略高於阮雪音,這樣一番說理告誡,也實在稱不上發難。

主動言錯,任由顧星朗處置,分明有諷專寵之嫌。

真是厲害。阮雪音由衷讚歎。非常妥帖與嚴絲合縫。

非常紀桓。

“瑜夫人規勸,字字在理。”她開口,緩步至殿中央,行了個跪拜大禮,“臣妾方才失言,犯了大忌,請君上責罰。”

滌硯已經安排呈送完一應茶點,此刻正立在顧星朗身側。眼見阮雪音跪下去,袖擺高起重重叩拜,莫名有些腿軟。

他吞咽一口,悄悄看顧星朗,心道這可如何是好,晚上回了折雪殿,君上還不得跪回去?

“珮夫人言辭有失,說明對後庭準則、嬪禦之道,理解有欠。”顧星朗緩開口,“罰抄《女則》十遍,限期三日,交與瑜夫人過目。”

半刻安靜。

“君上寬宥,臣妾領罰。”阮雪音應,直起身,依舊跪著。

“起來吧。”

“君上。”紀晚苓開口,“交與臣妾,不合規矩。還是——”

“去歲便說過,中宮一日未定,你掌後庭事。晚苓,你是祁相之女,自幼往來於宮廷,對祁宮各項規矩了然於心,為人又妥當,交給你,朕最放心。”

言及此,他掃上眾人麵龐,

“瑜夫人乃四夫人之首,打理後宮一向得力,想來你們都無意見。”

“是。”段惜潤道。

“自然聽候瑜姐姐吩咐。”上官妧道。

“君上——”紀晚苓再道。

“哪日中宮位定,”顧星朗溫和望她,“嬪禦們再受懲處,自有皇後擔待。現下還需你多費心。”

“是。”

顧星朗點頭,似覺困乏,動了動脖子,“什麼時辰了?”

“回君上,”滌硯忙答,“酉時將過。”

“這麼晚了。傳膳吧。”

“是。那——”

顯然想問是否留夫人們共用。

“今日過來,未提前同滌硯大人招呼。”紀晚苓一福,“臨時安排,恐添麻煩,便不攪擾君上用膳了,臣妾告退。”

“臣妾也告退。”上官妧亦福。

“臣妾也告退。”段惜潤跟上。

阮雪音也福,沒說什麼,與段惜潤前後腳往外去。

她今日身上香氣倒特彆。阮雪音在後,正踏上段惜潤行過之處。

與以往都不一樣。她細嗅。

叫人——

叫人鬆弛。

好奇心愈重,她加快步子,離對方愈近,竟漸生出暈眩感。她稍警惕,又覺荒謬,暗忖恐怕是因為餓了。

而突然晃了晃。

眼前發黑,有些站不住,已經到了殿門口。

“夫人!”

雲璽眼疾手快,半步上去將人扶住。眾人皆停步,麵麵相覷。

“姐姐這是怎麼了?”

卻不是段惜潤問的。

是上官妧。

“沒事吧。”紀晚苓也在近旁,淡淡道。

段惜潤已然過來,輕扶阮雪音另一邊胳膊,“姐姐?”

香氣襲人,意識退去大半,若非被兩個人一左一右架著,該已經倒下去了。

“怎麼回事?”

顧星朗的聲音自極遠處傳來,如夢中之語。

眼前畫麵由黑轉白,茫茫白色如濃霧重重,無論如何尋不得空隙。

她伸手撥濃霧,一重又一重,總算覓得稀薄處。

再撥,出不去。她支起全副精氣神,奮力一掙——

有畫麵了。烏木橫梁,殿頂彩畫,挽瀾殿的梧桐香。

還有惜潤身上的香。殘漾在鼻息間,依然叫人暈眩。

“夫人睜眼了!”

是雲璽。她緩移視線往下,先看到了雲璽的臉,遠遠近近立著段惜潤、上官妧和紀晚苓。

她微張口,想叫惜潤站遠些,腦子慢轉,反應過來不妥,沒講出來。

“想說什麼?”

是顧星朗。在最近處。她左邊。而自己斜靠在方才座椅上。

“沒事。”她輕道,“許是夜裡沒睡好。”仍舊混沌,語速極慢,“回去歇會兒便可。”

“你方才幾乎暈過去。”顧星朗柔聲,轉開目光,“搭了半天脈,如何?”

顯然不是問自己。阮雪音循他視線轉頭,崔醫女正半跪在右手邊。

“回稟君上,”她蹙眉,“夫人身體康健,從脈象看並無不妥。實在要說異常,”她抬眼,靜觀阮雪音麵色,

“夫人平日可有自己用些什麼方子保養?尤其是,內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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