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驚鴻一瞥(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097 字 2個月前

紀齊略略寬心,這番言論出來,顧淳風又是他認識的顧淳風了。但她提及阿姌時的平靜,對比幾個時辰前的悲慟,仍叫他非常困惑。

兩個人風卷殘雲掃空了桌上餐盤,窗外夜色愈加濃重。

“走,爭取破曉前出蔚國境。”

紀齊撂了筷子,迅捷起身,淳風也依言往外走。便在這時候,一個人從東側把角處長長的樓梯上走下來。

顧淳風扭頭隨便看了一眼。

然後再也扭不回來。

再然後整個身子都跟著重新轉了回去。

紀齊走在前頭,發現後麵沒跟上,回身不耐道:

“吃飽喝足還這麼慢——”

便見顧淳風呆若木雞杵在當場,眼睛直勾勾盯著樓梯上那人,表情極難言述——

很像撞了鬼,卻似比撞鬼還要嚴重百倍。

樓梯上那人一身青衣,看著有些陰沉,倒是高大英武;聽到堂間有人說話,向下望去,隻是一眼,臉上便出現了與顧淳風此刻極為相似的神情——

所以紀齊轉身後看到的,其實是兩隻木雞,一上一下,遙遙對峙。

他觀摩片刻,走到淳風身邊低聲問:“仇家?”想一想覺得不對,“你偷溜出宮也隻在霽都,數千裡外哪來的仇家?”

樓梯上腳步聲再次響起。那男子麵色如常,下來後徑直走向淳風。

“彆來無恙,古小姐。”

紀齊挑眉,暗忖這是顧淳風在宮外的姓?有點好笑啊。他莫名被戳了笑穴,強忍半晌方穩住情緒,卻聽淳風並不回禮,反而頗不客氣道:

“怎麼應公子回到自己母國,還要住客棧?”

對方一愣,繼而想起那時候在西市坊她身邊的丫頭問過他來曆,當時為解釋那堆紅參,也為避嫌,自己答曰蔚國人。她那丫頭倒像個厲害角色。

於是微笑道:“生意人四海為家,過家門而不入,也是常事。”

淳風此刻不惱不喜,亦淡了幾個月前的小鹿亂撞,隻再次想起彼時同阿姌在泉街上嬉鬨,已似前塵。

又想到九哥說他為心上人拿了關乎社稷的重要東西做交換,忽有些悲哀,看向他的神情也多了幾分憫恤:

“這世上人人都為心中所想所求不辭辛苦。便祝公子一切順遂,早日達成心願。”

阮仲有些怔,不確定她是否指為生意奔波,又覺得對方不可能知道自己身份,隻點頭道:“多謝小姐吉言。”又不動聲色看一眼紀齊,“小姐遠在霽都,竟車馬勞頓來到蔚國,想是有要事?”

紀齊暗忖這人問話倒有些功力,怕顧淳風應付不來,接過話頭答:“在下前來邊境辦事,家姐從未出過霽都,便隨我同行,順道觀光。”

阮仲挑眉。霽都當然沒有配得上顧淳風那番闊綽出手和通身氣度的古姓大戶,他自己也出身皇族,尤其諳熟那種氣息。且她當初說過,家裡人叫她“小風”。

所以他若猜得不錯,“古小姐”的弟弟應該才九歲,不會是眼前這個高大少年。

那他又是誰?能伴公主殿下遠行,兩人看起來亦頗熟悉——

紀家的人?

這般年紀——

紀齊?

如果全中——

他們倆結伴來蔚國,當真奇怪。最合理的解釋,倒確實是觀光。但觀光哪需要深夜趕路?還在這麼奇怪的時辰點了一大桌子菜,吃得底兒都不剩?

桌上那堆空碗盤,他在樓梯上就看到了。

紀齊見對方不言,亦不想磨蹭,湊向淳風道:“時候不早了,走吧?”

話是問句,眼神卻已經淩厲到近乎威逼。

淳風倒配合,向阮仲略一頷首:“我們還有事,就此彆過。”說完欲走,忽又想起什麼,回頭再道:“那些紅參,多謝了。”

阮仲一怔,繼而失笑:“彼時以為不會再見,故留下紅參,也算為不辭而彆致歉。不曾想還有今日緣分。”

顧淳風亦微笑:“緣分之說,命數而已。相逢總是好事,今日彆過,怕是真的不會再見了。保重。”

阮仲沒想到這個膽大包天、似乎沒心沒肺的姑娘還能講出這種話,此番遣詞造句,倒有些像她。

紀齊也聽得呆愣,回神時淳風已走至門外,遂向阮仲一個致意,快步跟了出去。

他連日騎行,甚覺疲憊,此時不再上馬,而是坐到了踏板之上,隔著簾子確認淳風已經妥當,便要出發。還沒起步,忽聽得另一道踢躂聲在空曠街道上響起。紀齊回頭,隻見一輛馬車自客棧西側的小巷駛出。

寅時將過,月光與星光越加黯淡。漆黑之中,那拉車單騎的顏色全不分明。車軲轆聲層層迫近,直至整輛輕車行將掠過近在咫尺——

方見那高馬通身純紫以至於瑰麗,頓時心下強震,暗忖難道竟是,颯露紫?

他自幼愛馬,閱馬無數,對這世上見過沒見過、但凡有記載的馬匹種類如數家珍。疾速經過眼前這匹,毛色純正均勻之極,隻是驚鴻一瞥,那燦若寶石的幽紫色還是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與書中所載完全一致。他不敢相信,懷疑自己花了眼,更何況——

如此普通的車,怎會由這樣一匹世所罕見的名馬拉著?他早就聽聞蔚宮內有颯露紫,整個青川,怕是就那兩匹,還不知公母、能否繁育。

那麼問題來了。若他認得不錯,此刻坐在車裡的人,是誰?

就在那馬車疾掠而過之時,淺灰色車窗簾被掀起一角。想來車內那人也對突兀在漆黑街道上他們的這輛車感興趣,想要一探究竟。怎奈那紫色駿馬速度實在太快,簾子才剛掀開,兩輛車便於瞬息間交錯而過,以至於車中人還來不及回頭看,便再次陷入蒼茫夜色。

但紀齊是停著的。那人掀簾的瞬間他隱約瞧見了她微微低頭的側臉。

他再次懷疑是花了眼,甚至懷疑自己根本已經再度睡著,跌入了夢境。

兩年來他畫過十幾幅她的肖像——

當然都不像,因為他畫技拙劣。以至於近來他愈發覺得要忘了那張臉——

那麼驚世駭俗的美法,居然也會被時間衝刷至模糊。

而方才那張臉重新出現了。哪怕對方低著頭,哪怕隻一瞬,他還是萬般確定。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少年綺夢裡的天下無雙。

競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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