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荒寒道遠(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073 字 2個月前

“不走嗎?”

紀齊人坐在踏板上,所以淳風掀簾問話,幾乎就在他耳邊。

他本就懷疑自己正做夢,驟然聽見近在咫尺的女聲,唬得差點從車上摔下去:

“湊這麼近做什麼?!嚇死人了!”

淳風莫名其妙:“你有病吧?不是比誰都著急要在破曉前出境?這會兒又坐著不動,賞月呢?”她看一眼漆黑天幕,“咦,月亮呢?”

紀齊無語:“大姐,都快破曉了,日升月落,自然法則懂不懂?”

顧淳風點頭:“大姐就不必了,叫姐就行。你先前那番說辭,我收下了,日後小漠見到你,也可以叫一聲哥,說起來還是你占了便宜。”

紀齊拒絕這波倒打一耙,反擊道:“先前若不是怕你腦力不濟露馬腳,誰願意冒充你弟弟?不過那人是誰啊,你在宮外認識的?”他略一思忖,“氣度倒真不錯,不像生意人。哪家大戶的少爺吧。”

淳風並不回答,放下簾子縮回車內:“走吧這位大戶少爺。紀家三少親自駕車,我賺了。”

紀齊揚鞭驅馬,乍起的蹄聲與車軲轆聲驚起寂靜街巷間幾聲犬吠。

“知道就好。我活到這個歲數還沒給人當過車夫,也就你。”

他越想越惆悵,駕車也罷了,共乘一騎是她,千裡作伴還是她。競庭歌的臉再次浮上來,卻聽得清脆少女聲越過疾風又起:

“先前馬蹄聲起,我以為是咱們,結果車沒動。是有彆的車經過嗎?”

馬車駛出數裡,她突然想起這茬,第三次掀簾。

“大姐,我就坐在門口,你不用出來,我聽得見。”

顧淳風撇嘴又縮回去,卻半晌不聞對方答話。

若在以往,她必定死纏爛打繼續追問。但不知從哪刻起,她全然接受了一項事實:每個人都有不想回答的問題,不能,不願,或者僅僅隻是,開不了口。

也許就是從她自己學會沉默的那一刻起。

長大真是一件糟糕的事,阿姌。

她拿出香包,放在鼻邊嗅了嗅,覺得踏實了些。漸漸那種踏實開始自呼吸處向全身擴散,大腦陷入無比輕軟的混沌,夜色如潮水般後退。

不知過了多久,隔著閉合的眼瞼,她隱約感覺到光。腦袋仍有些發沉,眼皮子一時抬不起,但她聽見有人說話。

是紀齊。

早先淳風問他馬車的事,他不答,待想好了怎麼糊弄,卻發現車裡人睡了過去。如此少年心事,他從不曾對人講,但夜裡驚鴻一瞥,他心緒起伏,實在需要紓解。於是趁著淳風睡覺,開始趕著車乘著風在曠野中自言自語,將前年跟著紀平入蔚國,如何見到競庭歌,如何驚為天人自此不忘,連帶著心情細節通通講了一遍。

顧淳風確實睡得深沉,所以此刻隻聽到最後幾句:

“你說她要嫁也是嫁慕容峋,這我真不同意。我才十八,前途無可限量,雖不至於為帝為君,要名震天下、受萬世景仰卻是極有可能的。嫁給君王有什麼好,你看我姐,還不是錦繡籠中金絲雀。且我冷眼瞧著,當今君上對她也沒那麼寶貝。”

“你姐那是自找的,可不關九哥的事。”

荒野無人,紀齊一直自說自話,驟然聽到人應,嚇得險些掉了馬鞭。

“你你,你什麼時候醒的?”

隔著簾子,淳風狡黠一笑:“我一直醒著呀。一直在聽你講故事。”她張口就來,打算戲弄戲弄那毛頭小子。

“不可能!我掀簾看過,你明明就睡著了!”

她睡覺的樣子倒比醒著可愛。

顧淳風聞言變臉:“紀齊,我好歹是公主,誰給你的膽子隨便掀簾?”

“公主殿下,你片刻前還在講話,突然沒了動靜,微臣豈有不查探之理?萬一出事,還有的救。”

“我好好呆在車裡,能出什麼事?”

“那我哪兒知道?這一路都莫名其妙,阿姌不也是在車裡——”

他驟然住口,簾子那頭果然沒了動靜。

“喂。”

他輕輕開口。無人答應。

“顧淳風。”

“競庭歌會嫁誰,是否可能嫁你,我毫無發言權。我都不認識這個人,隻知她是嫂嫂的師妹。”半晌,聲音自簾後傳來,語氣已經改變,“我那時候這麼說,一是憑感覺,二是為嗆聲。如今我收回這句話。”她一頓,驀然覺得過去說的許多話,都應該收回,

“倒不是因為它不對,隻是我最近發現,一個人看到一座山的時候,不過隻是開始。你走上山,發現那頭有海;渡了海,發現岸邊有城;入了城,發現城外又有山,如此往複,不知要走多久,走幾輪,才能摸得清規律,找明白方向。有些人可能才走完第一輪,尚沒透徹,就用光了一生。”

她覺得自己此刻就是站在第一座山上突然看到海的人。而她已經二十歲。到渡海上岸,不知又要花多少年。

“我的意思是,很多事情說不清楚,想不明白,因為時間沒到。你就等著屬於你的時間。到了,自然有答案。以後的事,本不該放在當下爭論。”

隔著厚重門簾和重重風聲,那聲音如昨夜颯露紫般不真實。紀齊聽得發怔,半晌道:

“究竟是什麼事?阿姌為何會死?”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屬於我的時間終於到了吧。”

那便不要停。便去看那山外的山,海邊的城,天地儘處到底是否莊周迷蝶,黃粱一夢。

整整三日,他們穿行在祁北十一月的荒原。因為前期用力過猛,車夫本人體力不支,便自第一夜開始住店,晨起繼續趕路。終歸有暗衛,事情也結束,他們在祁國境內逗留,沒什麼風險。

“我以為整個大祁都如霽都般繁華。不曾想祁北竟是如此風貌。”

那是第二日下午,淳風嫌關在車廂內不見風景,便上了踏板和紀齊並坐。

“怎樣風貌?祁北也不錯啊。”後者反應一瞬,恍然道:“你沒進過祁北的主要城郡,咱們行車,走的是驛道,昨晚住店也是在一個小鎮。”他望一望前路,心裡盤算一番時間,轉頭看向淳風,“想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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