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皺起了眉頭,他不知道是不是大楚的人都喜歡用這樣的辭藻作為開場白。
無論是之前的周不鳴還是眼前的老人,都一副似乎與魏來相見恨晚的樣子,但在魏來的記憶裡,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與他們在此之前並無任何交集可言。
鑒於之前周不鳴在麵對魏來這些疑問時敷衍的言辭,魏來也沒有再追問的意思,他看著老人拱手道:“前輩厚愛,晚輩愧疚。”
老人卻眯著眼睛看著魏來,燭火映照著他的側臉。那在歲月的摧殘下,滿是褶皺的臉,此刻看上去,竟有幾分猙獰的味道。
“不問問為什麼嗎?”
秦台翊的問題讓魏來一愣,他苦笑著言道:“前輩的心思晚生不敢多問。”
“看樣子,周不鳴跟你說了些東西。”老人講魏來臉上的神色看在眼裡,一語便道破了魏來的心思。
魏來的心頭一跳,平心而論他雖然不在此問上糾結是有周不鳴的原因在,但老人能如此輕易的推論這一點,著實讓魏來有些驚訝。他甚至都無法想到這二者之間到底能有什麼聯係。
“說起來你我也算是素未謀麵,難道你就不奇怪,我為什麼那麼想見你嗎?”老人這樣問道。
魏來皺起了眉頭,他拱手言道:“晚生的心底確有疑惑,還望前輩不吝賜教。”
秦台翊的眼睛在那是眯起,嘴角上揚,似笑非笑。
“如果我說,我隻是因為夢到過你,所以想見見你,你信嗎?”
魏來的眉梢上揚,大抵是如何也沒有想到,從老人的嘴裡說出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理由。
但秦台翊卻絲毫沒有去顧念魏來此刻心頭古怪的心思,繼續自顧自的言道:“其實說起來,我與你的外公也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但自從他離開這青冥學宮去往寧州之後,我與他見麵的次數便屈指可數。”
“倒是書信往來從未斷絕,在他與我往返的書信中,大抵你應該最常被他提及的那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這半年多來,我便時常在夢裡夢到那個老家夥,然後老是跟我嘮叨著你,還把你引薦給我。活到我這個年紀的人,大抵是見的怪事多了,所以有時候就愛信一些有的沒的的東西,老頭子那一天又夢到了你外公,恰好你天雄城又鬨出了點動靜,我來了興趣,便讓相兒給我尋了一副你的畫像來,那一眼看去,你竟然與我夢中所見一模一樣。隻是要小上很多,但輪廓卻相差無幾。”
魏來聽到這話心頭一驚,倒不是因為這個故事如何的光怪陸離。
江浣水當初被那位燕庭祖帝打得神魂俱滅,就算民間流傳的托夢一說真的有所根據,但已經神魂俱滅的江浣水如何能夠做到?
而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若是秦台翊未有說謊的話……
秦台翊忽的湊了上來,看著魏來問道:“你在想什麼?”
老人那時眯著的眼縫中忽然有光芒閃爍,那是一種極為
明亮卻又難以察覺的光芒,一閃而逝,卻又直攝人心。
魏來猶豫了一會,數息之後還是言道:“因果。”
“因果?”老人玩味看著魏來,對於這種尋常人一般不會提及的辭藻,老人並未表現出任何的驚訝,反倒是興趣頗濃。
“先生聽說過斬塵宮的斬塵之法嗎?”魏來問道。
秦台翊點了點頭,笑道:“略有耳聞。”
“先生所言之物若是並非先生記錯了些什麼的話,那晚輩能夠想到隻能是先生的因果出了問題。”魏來聽到這話,臉色一沉便索性如實言道。
“傳聞因果之法玄妙無比,一旦更改亦或者斬斷,因為因果金線是天地秩序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天地偉力自然會幫著修複改變以及被斬斷的因果,正因為如此,當事者對此會無知無覺,小友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那想必小友一定有辦法甄彆其中問題。”秦台翊笑問道。
魏來搖了搖頭,說道:“不瞞前輩,魏來確實經曆了一些跟因果有關的事情,甚至此次登門造訪為的也是解決一些與因果有關的麻煩,但要說如何甄彆因果的真假,晚輩確實沒有那個本事,事實上在前些日子,晚輩還因為無法確認自己的某些記憶到底是真是假,險些認為自己生出了心魔,將一會極為重要之人置於險地。”
“那小友若是方便不若把你經曆的事情與老朽言說一遍,也讓老朽好判斷老朽經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如小友說的那般,是老朽的因果出了問題。”
魏來沒有多做猶豫,畢竟他此次前來為的是解決呂硯兒身上的問題,這件事情魏來本身還沒有太多的頭緒,說不得還有需要依仗老人的地方。
想到這些,魏來便將自己與呂硯兒以及徐玥的事情一一道來,同時也談及了莫古笙的遭遇。
當然,關於那個男人的一切,魏來還是選擇隱瞞了下來。
魏來隱隱覺得對方的存在與呂硯兒也好,徐玥也罷都有著本質的區彆,故而不願提及。
但饒是如此,魏來所講述的經曆也依然足以讓大多人瞠目結舌,哪怕是身為八門大聖的秦台翊也不例外。
聽聞了魏來這番話,秦台翊皺起了眉頭,低著頭沉吟,暗暗想著魏來話裡所透露的訊息。
很快這個老人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因果之道老朽知曉不多,不敢妄下定論,但聽了小友的經曆,老朽有處困惑還望小友指正。”
“因果之道說到底是天道分支,老朽所讀過的關於因果之道的記載,大都言說過,因果更改,天地借力,故而被更改因果之人是難以察覺的,且不說小友如何記得那個叫呂硯兒的孩子,就說莫古笙先生,他是如何洞察到呂硯兒的存在的呢?”
魏來聞言,說道:“因果之道確實玄妙,晚輩以往對於此法也是所知甚少,隻是憑著家父留下的一本手劄了解些許皮毛。而這些日子接觸以來,自己也有了些感悟,便厚顏與前輩說上些許。”
“因果之道確實是天道
,但天道之所以為天道,是因為天道在上,非人力可達。”
“以人力強行觸碰天道,甚至修行天道,哪怕用再精妙的功法,再絕頂的天賦,終究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我無法確定硯兒身上的大湮之法到底是不是斬塵宮所為,而就算是,那施展此法之人,哪怕是那位孟懸壺孟仙師,我想他也遠未抵達能與天道平起平坐的地步,故而法門終究是有所缺陷的,這一點平日裡我們難以感知,但落在一位八門大聖的身上,他終究無法做到儘善儘美,哪怕殘餘些許因果痕跡,以八門大聖敏銳的洞察力也應該會所感。”
“當然,即使有所感覺,也很難讓人聯想到因果之事上,莫古笙先生和在下一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認為是自己生出了心魔……”
“所以我認為前輩能在夢裡夢到我,又恰好夢中的我就是我真實的模樣,或許就是因為我與先生之間曾經有過因果,亦或者我外公曾給先生看過我的畫像,隻是這些因果都被人所斬斷。”
大抵是經曆太多身邊人被斬斷因果的事情,魏來對於這樣的推論並不感到不適,但話一出口卻又覺察到不對,畢竟這樣的推論他自己看來極為尋常,但對於旁人來說,聽上去卻不免有些自作多情與自說自話的味道。
換做旁人魏來倒是並不在乎旁人如何想,但要救呂硯兒魏來卻需要得到老人的幫助,取得對方的信任對於魏來而言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若是這便給對方留下一個滿口胡言的印象,於魏來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
魏來這樣想著,正打算說些什麼來彌補自己之前所言,老人卻忽的言道:“呂硯兒是吧?你來此是為了救她。”
“正是。”魏來聞言,趕忙朝著老人拱手言道:“我知道此事聽來玄乎,魏來方才之言也有口若懸河信口雌黃之嫌疑,但魏來能有這番言論著實是因為魏來這些日子以來經曆的事情著實太過匪夷所思。而晚輩的那位朋友如今危在旦夕,還請前輩能救她以命,這份恩情晚輩必定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魏來這樣說著抬頭看向老人的目光懇切無比,而就在老人要回應些什麼的時候,一道透明的能量波動猛然從屋外湧來,如漣漪一般蕩開,魏來的心弦一跳,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但又似乎隻是自己的錯覺,他還沒有弄明白方才那樣的異動到底是從何而起,而老人的聲音卻在那時再次響起。
“你的父親與呂觀山也都曾在我門下求學,他們二人是這幾十年來我最滿意學生之一,說起來你與那位呂硯兒都算得是我的徒孫,魏守與觀山如今都已不在了,你如此不遠萬裡來,老朽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聽到這話的魏來心頭一喜,也顧得不到去細想方才那一瞬間自己心頭升起的異樣,他朝著老人拱手言道:“謝過前……”
那最後一個“輩”字懸在魏來的唇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從他的嘴裡吐出。
魏來忽然意識道:他從見到這老人開始,從未提及過呂硯兒與呂觀山的關係,他是如何知道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