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心蓮又約見麵。這次約在外麵。霍春花先到,等了幾分鐘,就看見霍心蓮推門進來,目光四處搜尋她的身影。她站起來揮手,直到霍心蓮發現她,也朝她揮揮手。霍心蓮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不出意外,又是陳雙的事。那個給她惹了不少麻煩的姑娘要回老家,陳雙打算關掉公司,跟她一起走。霍心蓮勸說無果,隻好由他去。沒有陳雙,她一個人待這沒意思,陳雙也不放心,所以也要跟著過去。霍春花覺得突然,張了張嘴,最後隻說:“在哪都一樣。”“房和公司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我手頭有點閒錢,三十萬左右,你先拿著應急。”說著,把一張卡遞給霍春花。霍春花呆呆地看著那張卡,既沒有伸手去接,也沒拒絕,過很久,臉上總算擠出一點笑,說:“還沒來得及告訴您,我那事兒解決了。”“太好了,”霍心蓮簡直喜上眉梢,她甚至還伸手拍了拍胸口,似乎同樣虛驚一場,“我就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霍春花笑了笑,說:“謝謝您。”心裡卻想,她願意幫她,但還是不肯認她。王叔過幾天就能出院了,霍春花到那,王廝南正鐵青著臉往外走,碰見她,連招呼也沒打。王叔臉色也不好。霍春花一看自己來得不是時候,想著找個理由趕緊走,王叔卻招呼她過去坐。霍春花拿了個蘋果削著,說:“你家王廝南就是嘴硬,其實挺擔心你的。”王叔閉眼,冷哼一聲,問:“你知道這小子為什麼總這麼氣我嗎?”霍春花搖頭,心想,其實你也挺能氣他的。“我兒子年輕時喜歡上王廝南他媽,我不同意,他就跟人私奔去了南方,王廝南的名字就這麼來的,好笑吧?”霍春花說:“挺浪漫。”王叔撇撇嘴,“我兒子沒什麼本事,在那混不下去,又跑回來找我,王廝南他媽當時工作穩定,不願意跟他回來,兩個人就異地了。那時候,方夢霄她大伯正好在南邊出差,跟王廝南他媽一個單位,不一個部門,我兒子聽了些不著調的閒言碎語,腦子一熱,信了,連夜開車往回趕,路上出了事。”王叔歎了口氣,接著道,“王廝南她媽想不開,也跟著走了。”病房裡安靜了幾秒,霍春花不知道說什麼安慰他,王叔自己反倒笑笑,說:“也算是廝守在南方了。”“王廝南一直覺得,當初我要同意他爹媽在一塊兒,就不會有這事,所以總跟我對著乾。”“跟你沒關係,”霍春花想了想說,“隻有這點緣分吧。”從王叔那出來,霍春花去了趟療養院。老太太睡著了,她站在門口,透過玻璃看了會兒,沒有進去打擾她。院子裡,還是“地質專家”領著人在放風箏。外套敞著懷,病號服外麵加了件深灰色手工毛衣背心,看樣子像是新的。護工說,“地質專家”年輕時是個了不得的人才,那時候全國才有幾個大學生。可惜造化弄人,命運選擇讓他以這樣的方式度過一生。這事兒解決了,霍春花就想著趕緊複婚,畢竟夜長夢多。故作隨意地跟唐善初提了一嘴,唐善初沒反應,像是沒聽見。她又說了一遍,語氣自然沒法像之前那麼隨意了。唐善初漫不經心地搖頭,說:“這樣也挺好,乾脆彆結了。”“最好還是領個證。”唐善初詫異地揚眉,“就一張紙而已,也沒什麼用。”霍春花僵著臉乾笑,這人總能拿她的原話堵得她啞口無言。結婚離婚都聽她的?唐善初心裡冷笑,他可不是她能輕易哄好的男人。他以前就是太好說話了,讓她輕易得手……再往下想不免臉紅耳赤,掩飾地咳了兩聲,偷偷瞄她一眼,目光又放回手機屏幕。霍春花疊著糖瓜糖球的小衣服,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唐善初正支著耳朵留意她的動靜,聽見這一聲歎息,心裡大為舒坦,麵上還是淡淡的,甚至帶著一點苦惱,“Tom說,女人隻想跟我談戀愛,不想跟我結婚。”“大哥他不懂,”霍春花求生欲極強地“你”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你特彆宜家宜室。”唐善初站起來,活動一下肩膀,在霍春花的注目中坦然走上樓梯,一心要讓她知道:他就是她看得見碰不得的香餑餑。霍春花自覺理虧:說結就結,說離就離,泥人還有土性呢,何況他?唐善初不知道是不是得意過頭,夜裡睡覺被子沒蓋好,第二天起床就不舒服,但也沒那麼不舒服。霍春花問他怎麼了,他故意一陣咳嗽,說:“我病了。”霍春花伸手試他額頭,“有點燙。”說著,趕緊扶他坐下,自己找了隻旅行袋,開始翻箱倒櫃地收拾行李。唐善初靠在床頭,弱雞似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咳了咳,告訴她:“不去醫院。”“你回我那住兩天,”霍春花頭都沒回,“彆傳染給糖瓜他們。”“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唐善初氣得站起來,怒不可遏地在房裡轉了兩圈,開門,準備直奔兒童房。霍春花拉住他,問:“你想乾什麼?”“不用你管!現在,馬上,我就要給他倆早安吻。”霍春花驚得瞪大眼,仿佛他那帶毒的早安吻下一秒就會落在她寶貝兒子臉蛋上。“彆鬨了,你再不聽,我就找付教授了。”“你找啊找啊,我會怕她?”付教授收拾妥當了,正要下樓,路過門口,聽見兩句,敲門問:“找我?”“……沒事,”唐善初關門跑回來坐下,沒好氣地瞪著霍春花。霍春花沒敢再提把他送走的話,好不容易哄好了,領他下樓吃早飯。“先喝粥再吃藥,去不去上班?要不要我幫你請假?你要是能挺一挺去上班,就吃白片,要在家休息,就吃這個黑片。”“不吃,苦。”“和水吞下去,嘗不到苦味的。”“真的?”“嗯。”“誒,好苦!你騙我……”“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快吃點草莓醬壓一壓。”接著是勺子碰著瓶子的聲音,霍春花又問,“好點沒?”“嗯。”在客廳喝茶的唐爸聽得一愣一愣,唐善初燒壞腦子了嗎?過後又汗顏,他兒子可比他有手段多了。飯吃得差不多,唐善初說:“我告訴你,彆以為有他倆就怎麼樣,等你老了,他們隻會圍著自己老婆轉,不會有空管你,所以,最重要的是什麼,你懂吧?”霍春花沒懂,唐爸倒是懂了,搖搖頭,跟霍春花說:“你看他這樣還不明白?”吃過早飯,父子倆坐在沙發上,一個玩手機,一個看書。“真不上班?”“受點涼會死?”“你不覺得自己惡心?”“快三十的人了,跟自己太太撒嬌,一點男人的樣子都沒有。”唐善初本來不想理,但唐爸一句比一句狠,他不回敬,怕他真以為他腦子燒壞了。“老唐,像你這種隻知道工作的人可能體會不到,我這樣時刻被惦記的人,跟你不一樣,哪怕生一點小病,都有人急得要死,為了她,我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你呢,”唐善初放下手機,看著他爸,“就算嚴重到胃穿了幾個孔,也隻能告訴自己挺住,沒人在乎,哭也隻能哭給自己看。”唐爸覺得,他是心臟被人捅了幾個窟窿。袁海洋打電話問怎麼不上班,唐善初說病了,老婆不讓上班。袁海洋生病,從來都是被鼓勵要堅強的,這會兒聽了有點不是滋味,忍不住刺激病人道:“老婆?你不是離婚了嗎?”唐善初氣得牙癢,誰說隻有女人善妒,男人嫉妒起來的樣子更醜陋。晚上,霍春花跟馬小玉約了吃飯。唐善初還在睡,霍春花沒叫他,跟唐爸說,等他醒了給他熱點粥。唐爸敷衍地點點頭,等她一走,跑到廚房,把那鍋粥都給倒了。一個人鬼鬼祟祟地開著水龍頭刷鍋。唐善初頂著一頭亂發,站在廚房門口,問:“霍春花呢?”“出去約會了。”“……跟誰?”“沒說。”“晚飯呢?”“沒說。”唐爸轉過身,看他兒子拉著臉,心裡的創傷總算好了點,提議道:“點外賣吧?”唐善初很氣,“不吃!”唐爸冷笑,“你以為這兒還有人會哄你?不吃拉倒。”唐爸掏出手機,選了家湘菜館,彆的不看,儘挑標簽裡掛了一長串紅辣椒的點,“一點小感冒,矯情什麼,飲食清淡?看給你吃辣的你能怎麼樣?”大有拉他兒子同歸於儘的架勢。唐善初被撲麵而來的老男人的戾氣和惡意所震懾,正想說點什麼,付教授回來了,隨手關上門,問晚飯吃什麼。唐爸自暴自棄地說:“湘菜,變態辣。”付教授眉一皺,“你那個胃能吃辣?換個清淡點的。”唐爸很乖地“哦”了一聲。唐善初兩手攤在沙發扶手上,一言不發。他承認,這一刻,他才真的惡心想吐。那邊霍春花已經到了餐廳,喝了小半杯水,馬小玉也來了,坐下就說:“我跟老方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