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跟著我。”唐善初拉開車門，眼睛看著幾步外的一棵鬆樹，語氣冷淡。“我送你上班。”“不用了。”“讓我送你吧，我今天也沒事。”唐善初收回視線，看她一眼，“霍小姐沒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是我什麼人？”說完，不等她答，坐進車裡，“嘭”的一聲關上車門。霍春花聽他發動引擎，立刻跑去開她自己的車。唐善初在車裡坐著，遲遲未動，過了一會兒，手在方向盤上用力拍了一下，熄火下車，大步走到霍春花車邊，拉開副駕門坐進去。“你想當司機，我為什麼要反對？”霍春花笑嘻嘻地說：“那你應該坐後麵，馬小玉說司機開車，老板坐後排。”唐善初抱著手臂，目視前方，胸口微微起伏，顯示此刻他正壓抑著怒氣。霍春花忽然往他這湊，帶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整個人像要撲進他懷裡。他被牢牢釘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臉越靠越近，嘴巴幾乎貼到他的鼻尖。“你忘了係安全帶。”霍春花把那根粉色的帶子扯下來，低頭摁進卡扣，坦然自若地坐回去。“我不會自己係嗎？”霍春花扭頭一笑，語氣縱容，“好，下次讓你自己係。”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生氣？！路上一直不說話，隻在車速過快時，“喂”一聲。到公司樓下，他指揮她把車開進地下車庫，搶先拔了鑰匙，捏在手裡，“鑰匙我拿著。”霍春花說：“那我怎麼辦？”唐善初開門下車，一臉不關我事的表情。霍春花追過去，拉他的手，“你的外套。”說著把那件深灰色大衣塞給他，趁他愣神，踮起腳，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後，背著手往後退，嘴角兩個梨渦無聲地訴說主人此時的得意。 唐善初轉身就走，腳步快到起飛。霍春花又追上來，在他進電梯前，抓住他毛衫背心的後擺。唐善初低頭看她，惡聲惡氣地質問：“還想乾什麼？”“……今天塗的唇膏太潤，一蹭就掉。”邊說邊用手指抹他的嘴唇。唐善初往後躲，霍春花扶著他的腰不讓，擦完了，一隻手去按電梯，轉身時，頭發從他的脖頸、鼻尖掃過，癢得他想打噴嚏。“好啦，上去吧。”說著，把他推進電梯，自己站外麵跟他揮手拜拜，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在看她。袁海洋一隻腳踏進自己屋裡，又退出來，盯著唐善初的臉，問：“乾什麼了，臉這麼紅？”唐善初沒理，幾步跨進辦公室，把門甩上。沒有立刻開始工作，靠著椅背，十指交扣，發了會兒呆，嘴角不自覺地往上跑。霍春花打車去了樓頂菜園。天冷，園子裡支起了大棚。轉了一圈，王叔也上來了。他說還沒見過孩子，霍春花興致勃勃地掏出手機，給他看小兄弟倆的照片、視頻。王叔看了幾遍，眼饞得不行，歎了口氣，說：“你要做了我孫媳婦兒，現在這小哥倆就是我家的。”霍春花樂道：“也不好說，沒準隻有一個。”王叔挑挑眉，意思是這你就不懂了吧。“雙胎多半是孩子媽媽的功勞。”霍春花點頭，想著回去跟唐善初邀功。王叔又說：“你家祖上也有雙胞胎吧？”“沒聽說啊，”霍春花搖頭，想到外婆清醒時也很少跟她提家裡的事，有點黯然，轉而問起，“您孫子有對象沒？”王叔背著手，鼻子裡出了個粗氣，“就這小子找的，沒一個省心，要不人家看不上他，要不人家就是‘曾經’看上過他。”霍春花樂得不行，“這他都跟您說？”“那肯定不能，”王叔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偷偷從他手機裡看的。”霍春花有點同情那位小王。門上破了個窟窿，還沒來得及修，風呼呼往裡灌。王叔從衣兜裡摸了根煙，背過身點上，抽了兩口，嗆得一陣咳嗽。霍春花給他拍拍背，問：“您準備啥時候退休啊？”王叔一手夾著煙，一手插在衝鋒衣口袋裡，踱了幾步，說：“退休有什麼意思？我這人一天不乾活心裡就不踏實，勞碌命。”霍春花心想的確有這樣的人，工作是唯一的樂趣，不讓他工作跟要他命似的。王叔一把年紀了，看起來就是個精乾的小老頭，天天把自己收拾得跟隨時準備戰鬥的小年輕似的。腳邊一小塊地種了韭菜，葉片綠油油，又大又寬。霍春花蹲下來看了會兒，想起來問：“王叔，您說我要成了老賴，老板還能讓我在這乾嗎？”“你怎麼能成老賴？”“就是假設嘛。”王叔很久沒出聲，霍春花轉頭一看，人已經軟倒在地上，臉色灰敗，嘴唇烏紫。“王叔？王叔！”霍春花喊了兩聲沒反應，沒敢動他，立刻掏出手機打120。看王叔手裡攥著他自己的手機，又拿過來翻通訊錄，第一個就是加a的“孫子”。撥過去，很快有人接起來。霍春花急切地喊：“喂？小王吧？”電話那頭的人一聽，頓時火了，“你才王八！老王八！”“小王，我不是你爺爺，”霍春花急道：“你爺爺暈倒了，正等救護車呢！你要不要過來看看，還是直接去醫院？”“在哪？”霍春花報完地址，那邊立刻掛斷電話。霍春花把自己的棉衣脫下來，給王叔擋風，暗自祈禱千萬彆堵車，這麼大年紀，就是沒毛病，大冷天的在這躺個把小時也受不了。過了大概五分鐘，天台的門被人推開，她看見王廝南衝出來，身後跟著幾個醫護人員。他們很快把王叔挪上擔架抬走。王廝南撿起霍春花的外套，拍拍，還給她，“穿上吧，怪冷的。”“你就是王叔的孫子？”王廝南點個頭，轉身往外走。“我能不能一起去？”霍春花跑了幾步，追上去。送到最近的醫院搶救。王廝南老僧入定般坐著，閉著眼，不知想什麼。霍春花站起來，走了幾步，問他：“你爺爺有什麼病嗎？”“沒聽說，”王廝南看了眼手術室的燈，說，“他年紀這麼大了，暈一兩回正常。”“通知你父母了嗎？”“早沒了。”霍春花過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很唐突的問題，不知道說什麼，找了張椅子坐下，沒再說話。手術結束得很快。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麵色凝重。王叔陷入了中風後的深度昏迷。王廝南半天沒開口，麵無表情地看著王叔躺在手術床上被推出來，送進ICU。兩人呆立在玻璃窗外。王廝南忽然說：“以前我特彆希望我喜歡男的，這樣老王家就絕後了。”“絕不絕後看你能不能生，”霍春花看他一眼，很實際地又補了一句，“當然也要看你老婆。”王廝南扭頭看她，那眼神似乎她是個怪物，看了一會兒，咧開嘴笑起來。霍春花沒覺得好笑，“ICU很貴的，你有錢嗎？要不要我先墊著？”王廝南跟個神經病似的，笑得直不起腰，“放心，老頭彆的沒有，有的就是錢。”霍春花走出醫院，天已經黑了，路燈初上，橘黃的燈光下，雪屑如同被人隨意拋灑，毫無章法地紛飛落地。已經過了下班的點，她還是打車去了唐善初那。前台認識她，沒攔，打過招呼往裡走，唐善初辦公室的燈還亮著。霍春花走過去，敲了兩下門，推開，笑道：“唐總，我來接你下班了。”唐善初正背對她站在窗前，聞言回頭，溫和地說了聲：“過來。”霍春花走到他身邊，不知他動了什麼，燈一下全滅了。屋裡黑漆漆的，窗外有夜晚的燈光霓虹，雪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天幕之下，整個世界靜謐得如同一顆神秘的水晶球。霍春花挽著他的手，與他並肩而立。唐善初分開她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扣。“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尾音吞沒在唇齒間，唐善初毫無預兆地低下頭，用力吻住了她。霍春花漸漸覺得喘不過氣，臉憋得通紅，扶在他腰上的手無意識地撓了兩下，癢得他一縮，差點笑場。“不能呼吸了……”“你……”兩人同時開口，黑暗中看著彼此的方向。唐善初迅速放開她，摸到衣架上的外套，轉身往外走。霍春花跟在後麵跑，“等等我！”電梯下行，唐善初沉默地注視著跳躍的數字，頭仰著，霍春花看不見他的表情。“買菜回家吃火鍋好不好？”“嗯。”“我不是故意咬你的。”“彆說了。”霍春花急切地保證，“真的，我喘不過氣來，沒法呼吸！”唐善初仍然昂著頭，低聲咕噥了句：“誰讓你憋氣。”霍春花碰碰他的胳膊，有點羞澀，“我還沒學會，要不要再試試？”唐善初臉上的紅悄悄蔓延到脖子，心想誰要教你？“叮”一聲，電梯門開了。霍春花嬉皮笑臉地拖著他的手輕晃，“唐教練，行不行？”唐善初停下來，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霍春花又笑嘻嘻地說：“算了算了，下次再說，我自己再琢磨琢磨。”然後，鬆開他的手，從車前繞到副駕那側，傻鵝似的抻著脖子看他，等他開鎖。唐善初暗道她自己能琢磨出什麼，還不如請教他。霍春花找出很久不用的電火鍋，調了鴛鴦鍋底，把他愛吃的菜挑出來，下到清湯鍋，她自己隻吃麻辣鍋底裡涮的。她那碗小料也加足了辣，蘸幾口吃下去，鼻尖嘴巴通紅。“你怎麼不吃？”唐善初抱著手臂，沉默地靠著椅背。她那鍋紅紅火火，他這邊清湯寡水。她喝啤酒，給他可樂，她吃得熱熱鬨鬨，他隻覺得索然無味。這時候，似乎他才是那個小學生，喝不了酒，吃不了辣。他忽然拿起漏勺，把清湯鍋裡的菜一股腦全撈到辣鍋。霍春花愣住，“你乾什麼？”他往自己的料碗裡加了一大勺辣椒，攪勻了，夾起一筷子菜，拌了拌，放進嘴裡。辣，含了滿口火似的，嘴唇又麻又痛，紅得要滴血。霍春花拿起一瓶可樂，拉開易拉罐，給他。他不要，自己開了罐啤酒，仰脖咕咚咕咚連灌了幾口。“小唐，你怎麼了？”唐善初沒理她，專心地看著沸騰的辣鍋，觀察是不是又有什麼菜熟了。霍春花喜歡吃飯熱鬨點，像以前那種老飯館，大廳裡有點唱機，一邊吃飯，一邊有人上去唱歌，很多人一開嗓就惹來一陣哄笑，可誰都不在乎，就圖個熱鬨。她咬著筷子，問他：“要不看個電影？上次那片子，有第二部。”唐善初掃她一眼，“不看。”霍春花體貼地說：“沒關係，你要是害怕，我自己看也行。”“說過了我不怕！”“哦，那你看不看？”“看！”霍春花關燈拉窗簾，放下幕布，投影光打上去，火鍋晚餐在詭異的氛圍中繼續。吃完飯，兩人在廚房洗碗，霍春花說：“外麵天黑路滑，彆回了吧？”唐善初猶豫兩秒，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