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糖球的壞,沒人比他爸更有體會了。兩個孩子,白天黃姐帶,晚上睡覺跟霍春花。霍春花怕他倆晚上哭鬨,害唐善初沒法睡,就叫他搬去客房,畢竟他還要上班。唐善初當然不肯,理由是那部鬼片至今記憶猶新,午夜夢回都還是那些可怕的畫麵。夜深人靜時,有嬰兒先哼唧兩聲,沒人及時回應,哭聲便猶如火山爆發,跑去一看,不出意外,一定是糖球。糖瓜開始還跟著哼哼,後來就很乖了,醒了也不哭,等他媽喂完糖球再喂他。唐善初負責拍嗝。糖球吃完就睡,他得在不影響人家睡覺的情況下,抱起來,輕輕地拍,拍好了,再送人家回床上睡。可不知從哪天起,糖球吃飽喝足,奶嗝也拍完了,屁股一挨著床就哭。開始以為是沒拍好,抱起來再拍,拍好再放,還是哭。換他媽抱也不行,就得他爸,還不讓坐,必須來回走。唐善初氣得不輕,哪有人睡著了還能知道自己被放到床上的?所以這小子不但會假哭,還會假睡!跟霍春花說,霍春花欲言又止。他更氣,用眼神示意她快說,不說他能立刻氣死!霍春花隻好為糖球申辯:“他這麼小,哪有你說的那麼壞……”唐善初覺得他已經氣死了。閉眼做兩個深呼吸,想出去透透氣,可手裡的“混球”又不能丟。抱著一直走,想坐下歇歇,剛沾著床邊,人家馬上扁起嘴,又要開始發作。嚇得他電著似的,趕緊站起來走動。夜更深了,嬰兒床裡,糖瓜已經睡熟。唐善初經過多次試探,終於得以靠在床頭。當然,糖球還在他懷裡,嘟著紅潤潤的小嘴,貼在他爸胸口,睡得香甜。第二天去打疫苗。大哥沒事也跟著,幫忙抱糖瓜,糖球照例還是唐善初抱。霍春花讓他在家補覺,他不肯,似乎並不介意累一點。糖瓜先打,太小,還不知道害怕,仰著臉,兩隻大眼睛滴溜溜望向天花板。打完才反應過來,臉一皺,小嘴大張,醞釀了幾秒,哭聲震天動地。大哥忙抱出去哄。輪到糖球,唐善初抱著,讓霍春花給他解開衣服,露出半個小肩膀,迫不及待地往針頭下送。唐善初看著他,如同看一隻待宰羔羊,就等他挨一針,嗷嗷大哭。然而藥推完了,人家哼都沒哼,小眉毛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又接著睡了。大哥哄好糖瓜,一臉欣賞地看著糖球,忍不住誇讚:“糖球好棒!你爸爸小時候怕疼得要命,每次打針都哭得好誇張。”霍春花看了眼唐善初,微微張著嘴,有點驚訝,又似乎覺得原本就該這樣,笑了笑,轉而去摸糖球的手指,“我們糖球好勇敢。”唐善初非但沒有附和,心裡還很不爽:她剛才什麼表情?糖球比他好?打針不哭就叫勇敢?可能隻是皮糙肉厚痛覺不敏感罷了。霍春花去繳費、預約下次打針的時間,唐善初他們在大廳等。這個季節竟然有蚊子。唐善初看那隻細瘦的蚊子圍著自己打轉,沒動,耐心等待片刻,果然見它在糖球臉蛋上落腳。他有點想笑,可沒等他笑出來,大哥已經伸手來趕,趕完看著他,“阿初,你很壞,故意讓蚊子叮糖球嗎?”霍春花這時正好回來,看他一眼,沒說話,湊近了檢查糖球臉上有沒有包。唐善初說:“我……我抱著他,沒法趕。”大哥抱著糖瓜輕晃,給他示範,“像這樣啊,”又把糖瓜舉高點,對著他的臉吹氣,“這樣也可以。”糖瓜有點懵,被風刮到似的,眯起眼,微微皺了皺小眉毛。霍春花忍著笑,隻說:“醫院細菌多,蚊子很臟的。”唐善初沉默,轉過身,大步走在前麵。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很難得地開始自我拷問,自責、委屈、難過、失落,最多的,還是委屈……大哥還在說:“阿初,你是成年人,應該照顧他們,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ok?剛才你是不是故意……”霍春花怕他說多了適得其反,而且唐善初作為新手爸爸,已經很好,正想給他說兩句話,就聽唐善初問他哥:“你什麼時候回去?”大哥也沒覺得人家是在趕他,認真說起自己的休假計劃。唐善初不耐煩地打斷,“早點回去,我有事托你辦。”“什麼事?”“回去再說。”霍春花看他沒事,就沒再開口。黃姐有事請一天假,三個大人,看兩個小孩。大哥還有工作,回來就關在房裡講電話。霍春花在浴室洗衣服,聽見哭聲,喊唐善初去看。又是糖球。旁邊糖瓜好好的,一點事沒有。剛吃完,總不能是餓了,尿片也才換過。唐善初就想這小子肯定又在假哭。袖手往邊上一站,就是不抱他。霍春花聽哭聲沒停,衝乾淨手上的泡沫,跑進來一看,父子倆一站一躺,正莫名其妙地對峙著。她走過去,彎腰把糖球抱起來哄,給唐善初一個詢問的眼神。真的隻是詢問,不是質問。唐善初又委屈又氣,叫道:“他有什麼好哭的?一哭就哄,會把他寵壞!”“他這麼小,什麼都不懂,放著不管,會一直哭,嗓子受不了。”“小就可以不講道理嗎?他又不傻,嗓子不舒服不會停嗎?”大哥在門口聽到了,插嘴道:“可以啊,你小時候不都仗著比我和Max小,在家橫行霸道。”霍春花很有眼色地不參與兄弟倆的內鬥,給糖球拍背,手碰到後麵的紐扣,一看,衣服穿反了。扭頭看眼唐善初,沒說話,把糖球往床上一放,麻利地脫下來重新穿好。唐善初還在嘴硬,“又不是豌豆公主,這樣就要哭。”“……紐扣硌著,人家不舒服。”“我不是故意的!”“嗯。”大哥都看出唐善初不開心,晚上飯沒吃幾口,話也少。接連兩天如此,興致不高。霍春花跟大哥聊了幾句,大哥說:“你覺不覺得,阿初可能有點抑鬱?”霍春花嚇一跳,“不是說媽媽才會抑鬱,爸爸也會?”大哥點頭,“突然要照顧小孩,又要應付工作,睡眠不足,情緒低落,很可能導致抑鬱。”“那怎麼辦?要不要帶他去醫院看看?”大哥想了想,搖頭,“應該還沒那麼嚴重,以後多關心他。”又跟霍春花說起唐善初小時候的事。“阿初很小的時候,我媽讀博,很忙,沒空陪他,我爸也是,工作多到做不完。我跟Max還小,不懂事,會惡作劇嚇他。有次晚上Max扮女鬼,躲在阿初房間的衣櫃裡,他拿睡衣時看到,嚇得半死。”“他那時侯多大?”難怪看個鬼片反應那麼大……大哥仔細想想,說:“四、五歲吧。”晚上,唐善初給糖球拍嗝。霍春花也沒睡,靠在床頭陪他。“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唐善初搖頭,兩隻手抱著糖球,哪有辦法喝水?霍春花出去倒了一杯,喂到他嘴邊。他說不要,推辭不過,才彆彆扭扭地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霍春花把杯子放回去,湊過來,對糖球說:“糖球真討厭,非要折騰爸爸。”唐善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春花又說:“爸爸上班這麼累,晚上還要抱你。你看你胖的,爸爸都給你累瘦了。”唐善初彆開眼,一副我雖然委屈,但我什麼都不說的樣子。第二天糖球哭,霍春花躺床上玩手機,沒動。唐善初從外麵跑進來看,霍春花翻了個身,說:“沒事,不用管,一會兒就消停了。”唐善初把糖球抱起來,哄了哄,說:“他哭可能是想要人抱,沒有安全感。”“哦。”等糖球不哭了,唐善初把他放回床,霍春花給他一個按摩球,“捏捏這個,我怕你抱他抱多了,手腕疼,他那麼胖。”唐善初站在嬰兒床邊,一邊捏球,一邊看著熟睡的糖球,心想,你也不是很重要哦。新爸從此又開朗起來。霍春花跟大哥彼此交換個眼神:誰說當了爸爸的男人不配被哄?明明很配很需要啊。唐善初對此不知,接到付教授的電話,說了幾句,喊他哥:“唐善學,你媽叫你接電話。”大哥跑過去,聊了不到兩分鐘,掛掉電話,說付教授約他吃飯。眼看他弟孩子都有了兩個,Max也跟未婚夫膩膩歪歪,剩他一個孤家寡人,見了付教授,不免有點“恨娶”,尤其想到付教授還給唐善初介紹過女朋友,怎麼就沒想過他?他還是大哥好不好!付教授聽了,一臉詫異,“我以為你喜歡男孩子。”付教授這麼想也不奇怪。他談第一個女朋友時,付教授已經回國,那麼大人了,不會什麼事都跟老媽說,後來分了更沒必要提,加上這幾年一心撲在工作上,沒交過女朋友,付教授就以為他有點特彆。大哥回來就問:“你們知道我喜歡女孩子嗎?”唐善初認真看著他,搖頭。“你不知道?”大哥以手貼額,滿臉都是“Oh my god”、快要崩潰的表情。“……是不感興趣,”頓了頓,又問:“你還不走?”“快了,對了,你要托我辦什麼事?”“沒事。”唐善初原本想叫他跟奶奶說婚紗的事,後來又想算了,沒有尺寸怎麼弄?“我在考慮補辦婚禮。”“你們……小花她同意了?”小花?唐善初覺得好笑,“當然,你先彆說。”大哥點點頭,一邊為他們高興,一邊更加失落了。付教授拒絕給他找女朋友,理由是認識的女孩子少,她之前欣賞的如茜似乎也有了交往對象。大哥隻能靠自己。唐善初經過旁敲側擊,得知霍春花認為孩子做爸媽婚禮的花童很浪漫,這麼一來,他就要等一等了,糖瓜兩兄弟路都不會走,當花童至少再等個兩年吧。戒指先準備著,一輩子一次,一定要特彆點,他有的是時間,慢慢想。糖瓜糖球還不知道他們爸爸已經偷偷給他們安排了任務,隻管在爸爸殷切的凝望中一天天長起來。轉眼就七八個月了。嬰兒跟嬰兒的差彆在這個階段就很明顯:哥哥糖瓜身材勻稱,頭腦靈活,已經會咿咿呀呀地吐字;糖球弟弟比他哥胖了一圈,什麼也不會說,搶玩具一把好手,搶爸爸更在行。即便不用拍奶嗝了,哄睡覺還是爸爸的事,一天不抱就要鬨。這次出幾天差,每天晚上到時間就得視頻。糖球的胖臉在屏幕上放大,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子,他媽跟他說:“看,你爸爸在這裡。”糖球看了一會兒,伸手來摸,摸到屏幕,嚇一跳,胖手指縮回去,張著嘴,口水滴下來,好奇地張著眼,一動不動。唐善初開著視頻,邊工作,邊分神逗他,“胖球,叫爸爸。”糖球像是聽不懂,靠在他媽懷裡啃手指。糖瓜從來不啃,乾淨得像個小紳士。唐善初曾提議給糖球手上抹辣椒,霍春花隻當是個惡作劇,又想,萬一糖球和她一樣愛吃辣呢?豈不是越啃越上癮…… 唐善初看著屏幕,很長時間沒說話。霍春花的頭發長了,披在肩上,臉被糖球襯得小小的。就是這樣一個人,把他一顆心拿捏得忽上忽下,她自己倒跟個沒事人似的。他們誰都沒提過再進一步,彼此心知肚明,但又像玩遊戲,似乎都在等。唐善初想,求婚讓她搶了,這次的機會怎麼都該給他。再說要是等她,估計永遠不會有戒指、婚禮這回事。出差回來,唐善初說要出去吃飯,糖瓜他們給黃姐帶。霍春花猶豫,這麼長時間,她還沒放下他倆單獨出過門。唐善初也不勸她,就是不高興,哄糖球都很敷衍。糖球是個敏感的球,見他爸躺著,爬過去,往他胳膊上一倒,口水全蹭在他爸衣袖上。糖瓜把他的玩具熊給他爸,自己坐在一邊玩手指。唐善初忽然為不想帶他們感到自責,然而這個自責隻堅持了兩秒,因為他們媽媽問:“什麼時候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