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黃姐的意思,霍春花得十天後才能洗頭。霍春花好不容易忍到第五天,實在撐不住了,趁黃姐出去吃晚飯,偷偷跑去洗頭,被說要加班的唐善初撞見。“你怎麼回來了?”唐善初鬆鬆領帶,問她:“你乾什麼?”“……洗頭,”霍春花苦著臉,“你彆告訴黃姐,她也是為我好,可我真的受不了了。”唐善初把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過去看了眼孩子,走回來,靠在洗手間門口看她洗。不能長時間衝澡,霍春花隻好在洗手池洗,彎腰試了試,不太舒服。唐善初忽然開口,“我幫你洗。”霍春花吃驚地看著他,“不用,我自己洗就行。”浴室有張簡易洗頭椅,唐善初拿過來打開,叫霍春花躺上去。他取下花灑,調好水溫,往浴缸邊緣一坐,拍拍椅子,抬頭看著霍春花。霍春花猶豫,“你有潔癖。”“……沒有。”霍春花隻好過去躺下。唐善初跟洗頭小哥似的,先往她頭上撩了點水,體貼地問:“水溫合適嗎?”“合適……。”動作也嫻熟。一手揉發心,一手衝水。打泡沫,按摩,力道適中,從前往後,由左至右,邊邊角角都照顧到。用的是指腹,不像有些小哥,愛用指甲撓。“舒服麼?”“嗯。”霍春花閉著眼,舒服得想哼哼。耳邊是發絲和泡沫摩擦的聲音,洗發水味道很淡,掩不住他身上的皂香。一時間,那香味朝她逼近,兜頭蓋臉地罩下來,臉也因熱源靠近感到微微發熱,睜眼一看,是唐善初探身過來,夠架子上的毛巾。唐善初低頭,和她四目相對,氣氛忽然有點怪。兩人都沒移開視線。唐善初拿毛巾擦左手的泡沫,擦乾淨了,俯下身來,一隻手撐在她頭側,一隻手拿著毛巾,仔細擦拭她額角沾到的泡沫,像對待一件珍貴之極的寶貝。霍春花的心咚咚猛跳,仿佛要蹦出胸腔,兩隻眼睛瞪得滾圓,一動不動地看著唐善初的臉朝她壓下來,越來越近。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又像是猜中了不肯承認。整個世界安靜下來,陪她一起等。也正是這樣讓人不由屏住呼吸的安靜,讓他們得以清晰地聽見,外麵房門被人打開又關上的兩下哢噠聲,緊接著是拖鞋擦著地毯的細小動靜。黃姐回來了!唐善初撐著椅子的手一滑,臉壓過去,兩人鼻尖碰了個正著。霍春花“哎呀”叫了一聲,唐善初食指壓著嘴唇,示意她安靜,然而已經太晚。腳步聲到了門口,黃姐敲門,問:“小霍?你在裡麵嗎?”霍春花坐起來,應了一聲,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黃姐又問:“唐先生也在?”唐善初想起他的外套和鞋子都在外麵,隻得答了聲,“在。”黃姐似乎在門外徘徊了一陣,又過來說:“你們,你們彆胡鬨,還不是時候。”門內兩人對視一眼,尷尬得臉要冒火。沉默片刻,唐善初叫霍春花躺回去,動作麻利地給她衝乾淨頭發,又拿風筒吹。這一套忙完,給她換了頂新的毛線帽,粉色帶球。霍春花手擱在門把上,沒動,回頭看他,“黃姐知道了怎麼辦?”唐善初把洗頭椅收好,兩手叉腰,看著她,“一會兒你彆說話。”兩人一前一後出來。唐善初在後,一手搭著霍春花的肩,一手無聊地撥弄她帽子上掛的絨球,說:“我,我讓她幫我洗了個澡。”黃姐:“……”怕人不信,抬起手,遲疑地撥了撥頭發,努力做出神清氣爽的樣子。霍春花憋著笑,爬上床,臉埋在被子裡,笑得直抽抽。晚上,霍春花靠在床頭玩平板電腦。唐善初坐在床沿,手裡一疊文件,和她肩挨著肩,湊近了問:“在看什麼?”霍春花忙把屏幕往胸口貼,不給他看。唐善初撇撇嘴,一副並沒有多大興趣的樣子,似乎隻是怕自己隻顧工作冷落人家,才隨口問了一句。等霍春花睡了,他把平板拿過去,點開瀏覽器,在搜索框的下拉菜單裡看見一條檢索記錄:坐月子不小心撞到鼻子會不會有後遺症……轉眼兄弟倆滿月了。唐善初接母子三個回家。霍春花進屋一看,嬰兒房還維持著舊貌,歎了口氣,不禁發愁。唐善初擺明了沒興致搞二次“裝修”,男孩子,隨便住住好了。嬰兒床上的粉紗帳為什麼要拆?天熱起來,擋蚊子不好嗎?粉色四件套要換?開什麼玩笑,孩子媽一向勤儉持家,沒道理允許這種毫無意義的浪費。衣服換批新的?除了小裙子,彆的難道穿不上?男孩子,隨便穿穿好了。因此導致小兄弟倆推出門散步,經常被誤認為是女孩子。滿月當天,哥哥糖瓜分到了粉底小象連體衣,糖球弟弟分到的是粉底小貓。剛生出來那會兒,霍春花還說兄弟倆顏值堪憂,沒幾天人家就長開了,粉白嫩圓的,尤其是糖球,才一個月,看著就比他哥結實。袁海洋的女兒,小名小羊,是個大眼小嘴的漂亮姑娘。唐善初心裡酸,嘴上不說,給人家發糖瓜、糖球的合照:好像複製粘貼,你能分清哪個是哪個嗎?[得意]這種幼稚的問題百問不厭,袁海洋有女萬事足,懶得理他。原本隻打算在家簡單吃個飯,慶祝一下,誰知人家算好日子,主動上門。第一個到的竟然是付教授。趕著出差,水都沒喝一口,坐幾分鐘就走了。留下一張卡,說是禮物。她在那會兒,倆孩子都睡著,站床邊看了會兒,像是嚇到了,隻有一句話:“這麼胖。”其實胖的隻有糖球,糖瓜明明還好,身材勻稱。唐善初一看肖逸站門口,立刻回頭跟霍春花說:“他們舅舅來了,快抱出來看看。”肖逸把東西擱在玄關的櫃子上,彎腰換鞋,沒吭聲。坐下沒多久,陳雙母子也到了。陳媽抱起一個,笑得合不攏嘴,眼睛眯成兩道細縫,輕輕晃著手臂,逗得孩子都精神了。她看了眼並肩坐在沙發上的夫妻倆,說:“還是兒子好!”霍春花扭頭看唐善初,心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又想這事兒怪她,要不是她跟人家說是女兒,他也不至於在袁總那把架子擺那麼足,怪沒麵子。正好肖逸也在,陳雙提起有人想買公司股份,問霍春花想不想趁這個機會退出去。肖逸一聽價格還不錯,立刻點頭。他至今不看好公司前景,機會難得,錯過這一次,以後未必找得到人接盤。霍春花沒意見,她原來就是想幫幫陳雙,現在難關過了,退了也行。唐善初聽著沒說話,他之前跟陳雙提過,給他牽線,用債權形式再融一筆錢,條件是得有擔保。陳雙本來同意了,後來遇到了現在這個投資人,才沒往下做。他一向隻相信實力、能力,但不得不說,有些人的確擁有比彆人更好的運氣,例如陳雙。沒大會兒,馬小玉也來了,一個人,沒帶老方。霍春花私下問起老方,馬小玉拉著臉,說吵架了。“我懷疑他外麵有人。”霍春花沒顧上細問,今天日子特殊,客人來了總要留飯。鐘點工按她意思多買了些菜,比往常提前了一個小時上來。肖逸接了個電話,說有急事處理,站起來要走。唐善初笑笑,握著糖瓜的手,輕輕搖了搖,“跟舅舅說再見。”肖逸彎腰看了看糖瓜,伸出手指,想碰碰他的小嫩臉,最後隻在圍兜上壓了壓。霍春花送他到門口,回來聽陳媽問:“小霍還有兄弟?怎麼沒聽你提過。”霍春花看了眼唐善初,說:“不是親哥,但就跟親哥差不多。”馬小玉翻眼望天,真有點同情肖逸。說起來,她跟肖逸還是老同學,這人哪都好,就是太悶,什麼都往心裡放,不說。跟霍春花那麼多年,對她好得沒邊,到頭來讓彆人搶了先。霍春花說當他是哥哥,她就不信,肖逸要是利索點,上學那會兒就挑明了說,霍春花也能無動於衷?多少男同學把拿不下的姑娘變成了乾妹妹,再然後就成了女朋友。在馬小玉看來,沒血緣關係的兄妹都是耍流氓。中午,大家圍桌吃飯,門鈴又響。馬小玉放下筷子去開門,她沒見過張如茜,張如茜自來熟地進門換鞋,一邊問:“孩子呢?”就跟她生的似的。來者是客,霍春花給她添了副碗筷,在自己和馬小玉中間加了張椅子。張如茜一副吃喜酒隨份子的派頭,從包裡掏出兩隻大方盒子放茶幾上,“給小朋友的禮物。”霍春花看著怪沉,好奇,打開一看,一個金南瓜,一個金球,都是實心的……會不會太貴重?張如茜坐下拿筷子吃飯,連扒了幾口米飯,“必須得收。”馬小玉看她狼吞虎咽那樣,再看人家那大胸小腰,酸得沒了胃口。霍春花看了眼唐善初,心想這張博士原來算是他的朋友,他招惹來的,現在到好,他一副冷淡樣,她倒要管頭管尾。她翻過張如茜的朋友圈,早期多數是各種參加學術會議的照片、心得,以及實驗不順利、論文難產的吐槽,後來畫風就變了,逛街、吃飯、時尚活動,完全放飛自我。奇的是,論文也好寫起來,畢業基本指日可待。整個像是“苦逼博士的開掛人生”。吃過飯,幾個女人在廚房刷碗。馬小玉酸不溜丟偷瞄張如茜,張如茜邊拿帶泡沫的海綿刷盤子,邊說:“彆問了,天生的。”陳媽當然知道年輕姑娘的想法,笑了笑,說:“後天也不是沒辦法。”馬小玉有時候很信一些莫名其妙的偏方,尤其是口口相傳的老偏方。陳媽壓低聲音說:“多按摩,尤其是男人。”又說起一些怎樣綁住男人的“肺腑之言”,例如男人愛偷腥,孕期不是沒辦法,產後更要儘快恢複某些生活。馬小玉認真聽著,張如茜沒什麼表情,大概根本沒聽進去。霍春花尷尬死了,這裡隻有她剛生了孩子……趕緊找了個借口躲出去。陳雙已經走了,唐善初剛在嬰兒房看過孩子,這會兒正坐沙發上拿手機收發郵件。看她一臉古怪,問:“怎麼了?”霍春花裝傻,“什麼怎麼了?”“臉這麼紅?”“哦,乾活累的。”唐善初又不是沒洗過碗,洗個碗臉紅成這樣?放下手機,想去廚房倒杯水,被霍春花拉住胳膊。扭頭看她,說:“我要喝水。”“我……我給你削個梨。”邊削邊想,這陳媽也真不拿她們當外人,什麼都說,還是女人年紀大了,說起話來越發沒顧忌?不知道以後跟她兒媳會不會說……物業打電話上來,說有人送貨,東西多,如果霍春花同意,可以破例放他們上樓。霍春花一聽是老方送的,忙叫馬小玉出來。馬小玉翻了個白眼,他送,你當然收啊,不收白不收。五六個人,為首的大哥手一揮,幾人魚貫而入,折疊浴盆、紙尿褲、益智早教玩具……霍春花覺得,她真的還需要一個倉庫。陳媽翻了翻,直誇好用實在,說老方是個男人,心還挺細,會挑東西。馬小玉心跟擰著似的,偷偷跟霍春花說:“他外麵肯定有人了。”霍春花不信,“我看老方不是那樣的人,好不容易跟你結了婚,犯不著再鬨這麼一出,你看,他送這麼多禮物,還不是想討好你?”“我本來也這麼想的,可他沒問過我買什麼!他哪會買這些,肯定是找外麵的狐狸精給他參謀的,”馬小玉恨恨地瞪著眼,“他肯定沒想到,這反而暴露了他!”霍春花:“……人家還不能有一兩個會買母嬰用品的朋友?”人都走了,霍春花回房看孩子。糖瓜很乖,不怎麼哭,有得吃就吃,沒得吃就等著,不像他弟弟。這孩子一向吃飽了睡,睡醒餓了,張嘴就哭,不願搭理人的時候,眼睛都懶得睜。霍春花說像唐善初,唐善初不承認,說明明是像她,並給出理由:據他奶奶說,他很小的時候就對世界充滿了好奇,跟糖球這種隻顧吃睡的完全是兩個極端。霍春花選擇放棄這個話題,雖然沒人告訴過她,嬰兒期的她什麼樣,但十有八九是糖球這型,最多見人熱情點,愛笑。快五點,唐善初接了個電話。原律師說,法院剛通知他,霍心蓮已經申請撤訴。霍春花聽了沒說話,心裡沒多大起伏。過會兒又想,還不如一次了結了。兩次起訴又撤,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如果隻是因為錢,她寧可給她。不管為了什麼,肯定不會是想認她。Tom哥第二天才到。按計劃應該比滿月提前一天,過海關遇上點麻煩,行李混進違禁品,好在最後解釋清楚了。大哥見了倆小侄子,簡直成了自拍狂魔。各個角度跟糖瓜兩人合影,一個拍完,要換另一個,跟唐善初說了兩句話,轉頭就忘了哪個是拍過的。仔細想了想,抱起其中一個,唐善初瞄了一眼,還是糖球。他不懂他哥怎麼眼盲成這樣,到現在還分不清,糖球明顯更胖,並且更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