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玉聽說了霍心蓮的事,嘴快道:“她哪叫霍心蓮,她應該叫穿心蓮!”霍春花聽著穿心蓮像個藥,用手機一查,還真是,能清熱解毒。馬小玉不乾,說還是叫“插心蓮”合適。霍春花沒作聲,這麼多年一廂情願地認為霍心蓮一定有什麼苦衷才不要她。例如,因為她外婆太凶,對霍心蓮不好。聽說當初為了生她,還被她外婆打過,更不用說平時的冷嘲熱諷。她沒辦法知道當年的事,有這麼一件事掛著,心裡總歸不好受,想把問題解決了再安心生孩子。可世間事往往如此,想毫無掛慮地活著無異於癡人說夢。她在醫院耗了幾天,除了吃睡散步,也就是躺床上看看電視。唐善初怕她悶,把大哈二毛接過來,陪了她一下午。晚飯前送回去,大概又在家給它們洗了澡,回來快七點了。晚飯也沒怎麼吃,十點了,兩人也沒有睡意。霍春花拿遙控換台,唐善初心神不寧地在房裡走來走去,袁海洋給他打電話,找他問個事,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你自己看著辦,彆來煩我!”“乾什麼呢你?火氣這麼大?”“等著生孩子呢,沒空理你!”袁海洋的老婆生了個小姑娘,高興死了,沒再追著他要認乾女兒。他這是自己上了岸就忘了彆人還在海裡掙紮。正說著,霍春花忽然肚子疼,唐善初忙掛了電話喊醫生。醫生檢查過,說宮口已經開了,要剖也能隨時剖。霍春花堅持順產,唐善初問她為什麼,她說:“剖腹產會留疤。”“可以整形修複。”霍春花又說:“順產的孩子聰明。”唐善初急道:“我這麼聰明,你怎麼生,他們都聰明!”霍春花不聽,關了燈躺下,睡不著,疼的。後半夜,唐善初那邊沒動靜了,她才發出一點輕微的呻吟,實在太疼。唐善初睡得不深,開了燈過來看她。霍春花一臉的汗,死咬著牙忍著。“剖吧,我去叫醫生。”霍春花拉住他的手,“不行。”忍到第二天開到三指,打過無痛才緩過來。唐善初從早上起來就沒怎麼吃過東西,他的焦慮在看見一則產婦因羊水栓塞去世的新聞後達到峰值。“霍春花,你剖不剖?”“不。”唐善初怕嚇到她,可不給她看點嚴重的她又不聽,猶豫很久,還是把新聞給她看,“順產太危險了!”霍春花沒想過生孩子還有這些風險,馬上跟唐善初說:“我要是死了,你好好照顧孩子。”“你胡說什麼!”唐善初心裡窒悶,“我照顧不了她們,連綁個馬尾都不行,還得你來。”霍春花齜著牙笑,拍拍他的手背,又給肖逸打電話。“哥,我這兩天要生了,要有啥事,你有空替我去看看我外婆。”肖逸被她嚇得冷汗都出來了,追著問了幾句,叫唐善初接電話。兩人吵了幾句,肖逸怪唐善初嚇霍春花,唐善初則嫌他多事,不耐煩地掛了電話。挨到晚上,唐善初隔幾分鐘就要問霍春感覺怎麼樣,台燈拉近了,往她臉上湊,觀察有沒有異常,每隔半小時就要把醫生喊進來檢查一遍。霍春花煩得不行,說:“你彆在這耗著了,忙你的去吧,袁總不是總找你嘛?”“不行,我走了,你萬一就要生呢?”霍春花說:“我生又不是你生,你在不在沒關係啊。”“怎麼沒關係?我要見證她們出生。”“反正你也不能進去,在哪見證都一樣。”“我……我能進去。”霍春花掙紮著笑了笑,“不用。”“你笑什麼!”唐善初瞪她,都這個時候了,她還笑得出來。霍春花不逗他了,有意給他找點事做,“我想吃西瓜,你能給我買點嗎?”唐善初換了鞋要下樓,霍春花不放心,又說:“彆走太遠,隔壁鮮果店就有。”這家婦產醫院鬨中取靜,臨街的樓麵被茂密的常青樹包裹,不看大門口的門牌,幾乎看不出這裡是家醫院。附近店鋪貨品齊全,客多卻不吵鬨,每個人都安靜地揀選,選好了排隊。唐善初買好西瓜,裝在塑料袋裡,拎著往回走。天有點冷,路燈下世界仿佛是橘色的,沒幾輛車,靜謐溫馨。他忽然預感到,今天是個特彆的日子,他的孩子一定會在今晚平安出生。他裹緊大衣,加快腳步往回走。前後不過三十分鐘,上了樓,房裡沒人。出去找護士,不等他開口,人家告訴他:“唐先生,你太太生啦!”他覺得自己大概眩暈了一瞬,然後才找到聲音,“生完了?兩個?”“對啊,”護士在前麵引路,“你快去看看她。”霍春花躺在床上被推出來,臉色蒼白,嘴唇也是白的,兩隻眼睛洗過似的黑亮,看著他笑,“西瓜呢?”他愣了愣,想到把手裡的西瓜提高了給她看,“在這。”護士推她回房,他在旁邊跟著,腦袋裡嗡嗡的,過會兒才想起來問她:“你怎麼樣,疼不疼?”“不疼。”他把西瓜隨手擱在櫃子上,拖了張椅子坐到床邊,握著她一隻手,問:“累不累?”“有點。”“睡吧。”過會兒,自己又說:“這麼快?兩個,都生完了?”“嗯。”“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沒有。”“哦。”“我睡會兒。”唐善初幾天沒怎麼睡,精神鬆弛下來,很快也趴床邊睡著了,也沒想生下來的兩個孩子哪去了……半夜被孩子的哭聲吵醒。霍春花推唐善初去看。唐善初揉揉眉心,這才想起還沒顧上看她倆,心裡一動,站起來,飛快地跑去洗了手,對著鏡子理理衣服頭發,幾步走到嬰兒床邊。他彎下腰,打量繈褓中嬰兒的小臉,難以形容的奇異感覺升上心頭。這是他的孩子。閉著眼,眼縫長長的,一定和她們媽媽一樣,是雙大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看著,一個閉上小嘴不哭了,另一個很快也跟著停了。房間裡流淌著溫馨的寧謐。霍春花問:“有點難看吧?”“難看?”唐善初激動地反駁,“她們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嬰兒!”霍春花覺得好笑,他才見過幾個嬰兒?“剛喂過一次,應該不是餓了,看看是不是尿片濕了。”唐善初應了一聲,對著那麼軟的小身體,儘管已經練習過很多遍,這時還是緊張到無從下手。觀望半天,沒動,問:“糖蜜是姐姐,糖果是妹妹,分得清哪個是哪個嗎?”霍春花沒出聲,他也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孩子手上戴著手牌,一看不就知道了?可是,他看到了什麼?糖瓜?另一個,糖球?臉色頓時一變,告訴霍春花:“孩子抱錯了!手牌上不是她們的名字。”霍春花仰麵躺著,問:“寫的什麼?”“糖瓜糖球。”“……沒錯。”唐善初今天格外遲鈍,都這時候了,還沒想明白,“不是說好叫糖蜜、糖果,你怎麼給改了?”“不改不行啊,”霍春花一手扶額,歎了口氣,簡直不忍心告訴他,“不是女兒,糖瓜是哥哥,糖球是弟弟,前後差了有……十分鐘吧。”“糖瓜,糖球?”唐善初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兩個名字。他就出去買個西瓜,回來霍春花就生了,現在告訴他,好好的兩個女兒,變成了瓜和球?霍春花的震驚不比他少,剛生完,護士抱來給她看,說是兩個小夥子,問她手牌上寫什麼,她完全懵了,腦子裡一片空白,想起孩子爸爸買瓜去了,就說哥哥叫糖瓜,另一個,得差不多的,圓乎乎,乾脆叫糖球。“會不會抱錯了?”“今天整個醫院隻有他倆出生。”“以前明明說是女兒。”“……大概看錯了吧。”霍春花見他站著跟個傻子似的,半天沒吱聲,問他:“你不是說過兒子女兒都喜歡嘛,現在怎麼了,變卦了?”“是一樣,可一直說是女兒……”最開始的確無所謂,想著男孩女孩差不多,後來告訴他是女兒,他開心死了,感覺像無欲無求的人突然中了頭獎,現在發現其實是二等獎。當然不能說這個獎不好,但凡事有比較才有傷害。通知家裡時,隻說生了,大小平安。霍春花拍了兄弟倆靠在一起的胖手臂,發到朋友圈。評論炸了,問題很多,一個意思:糖瓜、糖球?不是糖蜜、糖果嗎?小姑娘叫瓜和球不好吧?滿世界都知道他們要生雙胞胎女兒,結果成了小夥子……袁海洋瘋了似的給唐善初打電話,唐善初拒接,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要跟他說什麼。助理偷偷告訴唐善初,袁海洋在公司逢人就說他們唐總生了倆胖小子。聽者無不震驚:“之前不說是倆小姑娘嗎?”袁總滿麵春風地攤攤手。不出一天,整棟大樓連保潔大姐都知道唐總鬨了個烏龍。大家都說,袁總唐總關係真好,唐總生了兒子,袁總比他還開心。霍春花問:“誰的電話,怎麼不接?”“袁海洋,他想嘲笑我。”霍春花笑笑,“不會的,人家可能有急事找你,要不怎麼一直打?”唐善初接起來,袁海洋果然說:“有筆重要的生意。”“說。”“你家那些粉裙子、粉圍兜都用不上了吧,不如低價轉給我?反正你也砸在手裡了。”唐善初氣得一句話沒說,用力按掉了電話。“要不送給他們吧,咱們留著也沒用,”霍春花看他氣得不輕,想著沒必要,勸道,“你要喜歡,去看看他們小姑娘,認了做乾女兒也行啊。”唐善初坐在旁邊不吱聲,真是風水輪流轉,當初袁海洋怎麼求他的?搖搖頭,站起來,跑嬰兒床邊看孩子。看了會兒,跟霍春花說:“頭發是不是有點少?”霍春花說:“剛生出來都這樣,沒事。”“眉毛淡。”“長長就好了。”“皮膚不太細膩。”霍春花無語地看著他,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嗎?嫌棄剛出生的嬰兒皮膚不好?到底還是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嬰兒了……中午月嫂黃姐來了,唐善初領著她,一人一個,抱倆孩子去打疫苗。唐善初抱糖球,打完了抱回來又給換尿布,手往屁股上一托,正接著了人家的第一次便便。黃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好孩子,開始排胎便了。”霍春花也笑,“糖瓜早上也拉了。”根本沒人注意到孩子爸爸難看的臉色,他有潔癖的好不好!糖球丟給黃姐,自己跑洗手間洗手,狠命拿洗手液搓了兩遍,擦乾淨了,還不敢往鼻子下邊湊。黃姐笑道:“不臟。”唐善初對這孩子的“黑綠色襲擊”心有餘悸,一時不願意再靠近他,見月子中心的營養餐送來了,接過來,拖了張椅子坐床邊,要喂霍春花吃。霍春花靠在床頭,身體還有點虛,不好意思叫他喂,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著他的手。唐善初以為她嫌棄他,悻悻地放下飯盒,又去洗手。回來把兩隻手舉在胸前,給她展示正反麵,“乾淨的。”霍春花隻好讓他喂。剛吃完,該喂奶了。每次先哭的都是糖球,糖瓜也跟著哼哼兩聲。唐善初背過身,說下去轉轉。在樓下正遇上風塵仆仆的肖逸。原本沒什麼話,偏要拉著人硬聊,期間肖逸接了幾個電話,忙到飛起的樣子,唐善初就是沒眼力見,耗到時間差不多了,才放人上去。兄弟倆吃完已經睡了。肖逸安靜地看了一會兒,說:“像小春。”唐善初偏跟人唱反調,“像我多一點。”肖逸扭頭掃他一眼,笑笑,沒說話。跟霍春花說了幾句,很快就走了。馬小玉帶老方來,進屋放下東西就去洗手,一邊叫霍春花少看手機,一遍往嬰兒床那兒跑。看見唐善初也顧不上發怵了,隻管看孩子。“真漂亮,方老師你快看。”“漂亮,”老方點點頭,說,“挺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唐善初心想沒人說實話嗎?皺巴巴的小猴子哪漂亮了?“我乾兒子。”老方笑笑沒言聲,大概是不好意思,以他的年紀,做人乾爺爺都綽綽有餘。跟家裡視頻,奶奶他們說要看孩子,唐善初拿手機挨個拍,先是糖瓜,再是糖球,他哥非說是一個……換成大屏的ipad,倆孩子同框,他哥乾瞪著眼,像個傻子。“不是異卵雙胞胎嗎?怎麼一摸一樣?”唐善初懶得理他,他哥和他小時候不也很像?大驚小怪。在他看來,差彆很明顯,不看手牌,他也能一眼分出來,尤其是糖球,這小子一睜眼,他就知道是他。陳雙媽媽也來過,年紀大了,一見孩子喜歡得不行,還說要留下來幫忙照看。霍春花哪好意思,趕緊叫黃姐回來。陳媽看人家月嫂訓練有素,就沒再堅持。陳雙打電話來,霍春花開玩笑說:“什麼時候生個孫子給阿姨帶啊?”說完又覺得不妥,不等陳雙答,轉而說起彆的閒事。